从教室外传进来的蝉鸣声已经吵到有些让人心烦的程度。与之形成对比,此刻教室内却静得剩下铅笔以及自动铅笔的写字声还有偶尔有人发出的咳嗽声。
考试开始五分钟之后我就停下了手,试卷已经全部答完了。
这次的英语考试虽然选择题较多,但即便如此能在五分钟之内将卷纸全部填满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一人了。附带说一句,我的英语成绩只不过是勉强超过平均分的程度,就算解答出所有的题目也总是只得30多分。
为什么我会在五分钟内将问题全部解答———不,说是“解答”可能有点不合适,因为这次考试的内容我在事前就已经全部知晓了。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就好像是我耍了些小手段一样,不过绝对是没有这种事情的。我既没有事先潜入教师办公室偷取答案,也没有去威胁过教师。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虽说基本上都是不可抗力,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些难以接受的事实。问题就在于今天到底是几号。
今天是七月一日星期五,这点是不会有错的。
那么昨天呢?前天呢?答案都一样,全部是七月一日星期五。虽然至今我仍无法相信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或许昨天和前天这种表达方式可能不对,只是在我的认知里,“七月一日”这一天已经到来了七次,原因不明。
因为第一次考试结束后(也就是第一个七月一日的时候)有跟朋友岛田对了一些答案的关系,在第七次的今天我已经能够很快的解答出问题了。话说回来,差不多从第三次的时候开始在看到问题的瞬间我已经就能在脑中浮现出答案的选项了。这早已不是什么考试。
我消磨着剩下的时间直到铃声响起。随着教师的怒斥学生们停下了手中的笔,从后方开始收回试卷。期末考试为期四天并且只利用上午的时间,因此是半天课。刚刚的英语是今天的最后一科,所以只要开完班会就会放学了。
“周末也要努力学习,以便全力迎接后面的考试。”在班会上班主任用这些话向学生们施压,连续七天听到这句话说真的我已经要笑出来了。朋友们每天也都在重复着相同的对话,真的是很无聊。
最近我发现,有很多人都把很自然的事用很不自然的表情说出来,我自己一定也是那个样子吧。
然后,七月一日也是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不断的重复着。
**********
“喂——,亮介,去买东西吃吗?”
在做完回家的准备后朋友田岛出现了,一如既往的情形。
“本来是可以啦,不过我已经跟别人约好吃午饭了。”
“啊,这样吗?”
“抱歉呐,”我将包夹在腋下,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顺路陪你去吧。”
“了解。”
我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航他们在食堂里么?”
我向田岛询问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
“好像是呢。今天那里空的很,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吃点啊。”
因为期末考试的关系绝大多数学生都不在学校吃午饭而是直接回家。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在考试期间的放学后我会到图书室或者教室学习之后在离开,这是跟去年也与我同班的岛田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形成的习惯。
在考试的最后一天放学后去唱卡拉OK也是这样,不过这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的了了。
“亮介你做好暑假的打算了吗?”
“没有。”
“真的啊?难得自己一个人住,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嘛。可以随意带回家哦。”
一副和蔼可亲表情的田岛看上去十分的人畜无害,但事实却与之相反。
“不过亮介脸上一副超可怕的表情,没有什么女人缘呢。”
一讲到女生的话题他总是这么说,如果除去这点的话我们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吧。
“……我听腻了。”
我适当的敷衍了一下田岛,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擅长应付这类话题。
通向一楼小卖部的走廊里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人。嘛,这些事我也早都知道了,因为这一天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的缘故。
“今天果然很冷清呐,这样的话也能轻松的买得到熟菜面包了呢。”
“是啊。”
买得到,其实应该说一定能买到才对。
“……嗯?”
在走廊里行进的过程中,一名女生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猛地开始加速。
“宫平,我先走一步了,你可要来哦。”
带着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诡异的笑容,这家伙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后飘然离去。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搭话致使我没能做出任何回应。对现在的我来讲,在这种大多数事件的发展都在预料之中的情况下,这类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会让自己产生刺激反应。
“呐,刚刚那个是三班的秋野美和?”
“……啊啊”
用一副冷静的语气说着话的田岛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的起了变化。
“嘿——,亮介认识秋野同学吗?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啊。”
田岛换上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之后又转为坏笑。
……真是的,秋野那家伙,明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故意来跟我说话的啊。
我的女性朋友少的可怜,这点在朋友们之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虽然田岛总对我说“讲话方式太过冷淡了所以才不受欢迎哦”,但是语气那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过来的。而且就算能改,我也会认为这样做很丢脸而敬谢不敏。
“盯上秋野的家伙可有不少哦,一班的関谷啊六班的菅原啊……就算这样我也没想到亮介会盯上她呐。呃,难道说,该不会是秋野同学那边主动的吧?”
“我哪知道”
“于是你要跟秋野同学一起havelunch?lovelovelunchtime?”
“……别说lovelove什么的”
“让亮介你说听上去会更恶心哦。喂,到底是怎样?”
一边说出这种恶毒的话一边还继续追问着。
“…………”
刚刚说过,我很不善于应付这种话题。不只是田岛,在别的朋友面前我也一直在避开不谈它,至今为止一直过着跟恋爱无缘的学校生活的我多少都对其有些抵触。说不感兴趣是骗人的,但是毫无免疫力的我羞于将这种事情说出口。
“秋野同学长得很可爱呢,无论在男生或是女生中都很有人气哦。啊咧?怎么感觉亮介你的脸有点红啊?感冒?抑或是爱?”
所以说啊,别把这种事情一本正经的讲出来啊。该死,秋野那家伙——
**********
“呜哇,好可怕的表情!”
东校舍一室,直到去年为止还是摄影部的活动教室,如今已经放置不用。当我踏进室内后迎接我的是秋野夸张的反应。
“秋野……你算计好的吧。”
这家伙知道我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田岛又是有名的轻浮人士,所以她应该明白用那种方式同我接触的话我一定会遭到田岛的揶揄———难道说正因为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做的吗,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啊。
“干吗哦,你就这么讨厌啊。”
“你我知道六月三十日为止还素不相识吧?这样做会让那家伙产生奇怪的想法哦?”
“那种事情无所谓的吧?哈——,话说回来,虽然只是我的猜想啦,跟一起我说说话走走路什么的被人看见就那么的不好意思吗?”
“…………”
无视之,无视。
“反正到了明天大家全部都会忘掉不是吗?那样的话就不要在意那些小事啦,你是小学生吗?”
“随便你怎么说,真是的,你说什么我都当听不见。”
“嘿~~~~,已经产生了很强的免疫力了嘛。”
秋野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
我可不觉得我有产生什么免疫力。因为这家伙毫不在意我的坏态度单方面的向我搭话所以我才有所回应的。假如秋野她是个无口少女,那么我们之间一定是无法构成对话的。从这点上来说我倒应该感谢她。
“我们吃午饭吧。今天也考试考得很累呢。呐呐,最后的英语简单的要死吧?”
“……别说废话啊。”
我在窗边找了个位子坐下,秋野马上就坐到我的身边。这家伙看来是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已经到了让我在意的距离了她还在靠过来。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吧?”
秋野将三明治送到嘴边,她每天都不厌其烦的吃鸡蛋三明治喝牛奶。
“大概吧。”
秋野的处境跟我一样,也就是说她也是知道“世界退行”这件事情的伙伴。“世界退行”这个词其实并没有外在的理由,只是我个人的凭直觉所做的假说而已。虽然关于这点在昨天同秋野产生了分歧,但是在讨论之前首先我连前提都还没有相信。我甚至认为大家其实已经注意到了现状,只是装作毫不知情而已。
不过世界确实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回到过去的并不是我们,昨天宫平你有这么说过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啊?”
“问我为什么……通常来讲,如果是时间旅行回到过去的话,那里应该还有一个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就是过去的自己存在才对吧?现在有另一个自己在吗?既然没有的话,不就说明并不是我们在回到过去喽?所以说发生异常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世界才对。”
“但是除了我们之外没人注意到这种现状吧?这个这么解释?”
“现在还不能肯定只有我们俩。”
“这样啊,就是说这还是件不确定的事情呢对吧。”
秋野点了点头之后开始大口咬起鸡蛋三明治。
“就是这样,我推测出‘世界退行’的依据就是这些。不过像你所说的一样,有关记忆的连续性问题,现状还无法解释。如果世界在向后退行的话,正常来说我们的记忆也应该回复到过去的状态。但是,好像有某种允许像我们这种例外的法则存在也说不定。嘛,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最好的假说。”
“只是假说当中的一种呢。”
“差不多吧。”我环住手臂点了点头。
“呐,宫平你其实脑子很不错?”
“并、并不是……只是我本人比较喜欢这类话题罢了。”
“科幻小说什么的?”
“不不,非要说的话应该是科学杂志这方面的入门书籍我读的比较多。爱因斯坦啊海森堡啊[注1]艾弗雷特啊[注2]……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吧?”
“意外呢,嘛……也许像你说的一样呢。不过……嗯—,总有点受骗的感觉呢。”
秋野手托着腮望向窗外。
从二楼的教室向下看就可以见到寂寥的后门。几个绿叶茂密的大树立于两边,巨大的阴影洒落在地面上,蝉鸣声看来一时间还不会停止。
该回家了,于是我丢下秋野向校舍门口奔去。
“为什么丢下我嘛?”
秋野一边说着一边跟了上来。被认识的人见到了说明起来会很麻烦,索性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话说回来跟女生一起回家这种事我能做到吗?想想就觉得可怕。
“喂——,等等——”没有回头。“我不是说了让你等等嘛!”你说等就会等你的人不存在,今天我要好好的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你这个刺猬头,土死了!”直发难道有错啊。“变态!痴汉!”没做过这种事情我才不在意被这么说。
不过她实在是太缠人了,在穿过校门之后我终于还是回过头去。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因此周围见不到三崎高校的学生了。
“你虽然看上去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过其实只是在害羞而已吧?”
“……想笑尽管笑好了。”
受到似乎将我看穿的秋野尖锐的职责,不可思议的是我却不感到生气。
“没什么好笑的吧,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笑啊?你很莫名其妙哦。”
秋野一副不满的样子撅着嘴穿过马路。因为回家路线里有一部分路相同,所以我无可奈何治好跟了上去。
“啊!说起来,宫平你说过自己有电脑吧?”
右转弯之后秋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晴空万里,刚刚明明还是一副不爽的样子,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是有啊,又怎么了啊?”
“嗯,我们边走边说吧。”
我们并肩行进,因为学校附近的道路都宽的要死,所以即使这样走也不会让我困扰。
“说起我们现在的目标啊,就是要掌握现状对吧?”
“是啊。”
这是在我们刚刚结识的时候就定下来的目标。附带说一句我之所以会结识这个家伙,原因跟她奇葩的行为有关。
那是七月一日,是第三个七月一日的事情。那天我一边苦思着一边走在放学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在派发传单的秋野。明明还是考试期间她在搞什么飞机啊?起初我这样想,但看过传单之后马上就明白了。另外前一天的这个时段上她并不在这里而是直接回了家,这也是得以理解秋野跟我身陷同样处境的一个提示。
秋野派发的传单上写的是由三崎市主办的“科学技术体验节”的详情。传单的最后有一个三选一的题目,写着“明天是几月几日呢?”这种普通人看到后首先会歪头疑惑的问题,在最右下角上用小字上下颠倒的写着答案———不用说自然是“七月一日”。之后听秋野说,实际上个并不存在那种活动,一切只是她捏造的罢了。
于是我就这样与秋野相遇了,不过秋野她并不认识我。相反的我却在很早以前就知道秋野的事情了。虽然没有同班过,但是这家伙从刚入学时起就很引人注目,所以时常会听到田岛他们提起她。
“最初我觉得想要把握现状的话讨论是必要的,但是我们俩终归只高中生,所能做的研究很有限哦。”
“确实是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人烟稀少的住宅街。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去找专家吗?”
“专家?谁会相信我俩说的话啊?再说你找得到这种专家吗?”
“所以我才说要用电脑啊。”
“你打算在网络上寻找吗?大概只会被当成怪人吧。”
“不做做看怎么知道?因此现在开始直接向你家方向前进。”
秋野在十字路口停住脚步,“你家在哪?”她这样问我。
“还是别这样比较好。”
“真是顽固呢。话说在前面,我可是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的女人哦?”
“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别来我家。”
“难道说,是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的存在,是这样吗?你是傻瓜吧?”
“才不是这样啊……”
“那是为什么?”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拉,随便你好了。不过要是你后悔了的话我可不管哦。”
我现在与家人分居中,是一个在公寓独居的男生,我所指的就是这件事情。
“早点说嘛。”
我以为这下她总该回去了,没想到秋野一边“把窗户打开,总感觉臭臭的”这样发着牢骚一边踏进了独居男生的房间里。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是不是没把我当成男人看啊?
秋野扫视着我煞风景的房间。因为是这个家伙,我还担心她会在别人的房间里东翻西翻,不过看来她还是懂一点最基本的礼仪的。
“这沙发好旧呢,别人给的?”
秋野坐进了放在房间中央的沙发里。房间足有八叠[注3]大,因此就算放进一只沙发也不会显得很拥挤。虽然因为这一带的房租很便宜于是租了一间大一点的公寓,但缺点是空调机太旧,到了梅雨季节湿气重的要命。
“朋友在我搬家的时候给我的,他家买家具的时候换下来的东西。”
“呐,快点把电脑打开啊。”
“你倒是听人说话啊。”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来到放电脑的架子前按下了电脑的电源。“空调的遥控器在那边对吧?把冷气打开。“
“这个?”
秋野指向沙发前面桌子上的遥控器,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电脑已经完全启动,桌面画面显示了出来。秋野从沙发上站起,隔着我的肩膀看着屏幕,并且开始了毫无具体性的指挥。
“随便写封什么邮件发出去吧。”
“又不是要发垃圾邮件……说些更具体的东西啊。”
“嗯——,收件人是与我们处境相同之人的话是最理想的……不过事先又没有调查过,如果会知道的话也就不用这么费力了呢。”
空调送出的冷风吹拂着秋野的长发,不停地搔弄着我的耳朵和脸颊。
猛然间,秋野身处于房间里这件事给我带来了一股不自然的感觉。是因为直到数天前为止都还形同陌路的缘故吗,现在怎样都无法带给我实感。
“能听我说点事吗?”
“——诶?什么啊?”
“把它写到合适的BBS上去吧,BBS的话每天会有很多不特定的人群会去浏览对吧?邮件什么的需要限定对象,效率太低了。”
“……内容毕竟是内容,发到BBS上的话甚至没人去点击的可能性也有吧?必须要设法弄清楚对方的所在,把可靠性高的信息展示给对方看才行。可是——”
网络上普遍有着不能随意泄露住所之类个人信息的规则存在,BBS上更是将它写进规章里用以提示。
“制作主页的话恐怕会被当做是相关的宗教呢。”
“确实啊。”
“果然很棘手呢。”
秋野一边弹弄着我的直发一边凝视着显示器。
“对了,就算我们把它写进BBS里,到了明天BBS也会恢复成一天以前的状态吧?这样的话就更困难了啊。”
就是这样,一切都会回到昨天的状态。我不知道这该不该称作是退行,但是唯一能从前一天承接下来的东西就只有我们的记忆而已。
“似乎是从七月一日晚上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开始就会突然变成七月一日的早晨呢。”
这种离奇的现象会在距离七月二日之前还有几十分种的时候发生。难道是时间与时间的连接点上产生了异常吗?
“我晚上睡得很早,所以不知道那种事情呢。那是真的吗?”
秋野探出头窥视起我的脸,宛如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毫不在意的小孩子一样的行为。这家伙对谁都是这副样子吗?该说是无防备呢还是别的什么呢,这样就算有人误会也并不奇怪。这会儿秋野她还在弹弄着我的头发。
“……自己亲自确认去,还有以后别碰我的头发。”这家伙一定很喜欢去摸野球部的那些剃过的头不会错。“话说你几点睡醒啊?”
“五点半左右吧。”
只有老人和小孩才会早睡早起吧。
“嘛,今晚就去确认一下看看。好了,你接着想想能利用到电脑的地方,我再考虑一下其他的方法。”
秋野从我身边离开,用力的伸了个懒腰。
“要回去了吗?”
“白天不睡一会的话在平时就寝的时间恐怕就会睡着了,我还想亲眼确认一下这件事呢。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
“有事情忙?在这种每天都在重复的情况下?”
“你脑子不太好吗?只有在这种状况下才能做的事情也是有的吧?”
“是些什么事情啊?说来听听给我参考一下。”
“去买一整架的漫画啊,去买站前的便利店里出售的超贵巧克力啊,去吃回转寿司啊,四处去买名牌洋服啊。你也要做做看吗?很有趣的哦。”
“嘿~~~~~”
反正明天钱包里的东西也会恢复原状吗………简直像个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买一整架的漫画什么的,难道要“那边架子里的漫画,请全部拿给我”这样说吗?实在是令人不怎么愿意去想象的场景啊。
“顺便说句,考虑到漫画买太多会拿不回去,所以还是适当一点比较好哦。那么多也没时间看完,还会引起家里人的怀疑。”
我是该赞同还是该吃惊啊,正当我为自己该作何反应而困惑的时候,秋野说了句“那就再见喽”一边挥手笑着离开了。
关掉电脑的电源,我无意间看想挂在墙上的日历,这时候猛然间我才回过神来。看样子我似乎把今天是七月一日这件事给忘记了。
……一定是因为秋野的缘故呐,因为她打乱了这里一如既往的日常。我叹了口气,望向已经一片漆黑的显示器。心中的某处产生了一丝牵挂,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察觉那份牵挂究竟是什么。
[注1]维尔纳海森堡(WernerHeisenberg,1901年12月5日-1976年2月1日),德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哥本哈根学派”代表性人物,因创立量子力学而获193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注2]休艾弗雷特三世(HughEverettIII,1930年11月11日-1982年7月19日),美国量子物理学家,以提出多世界诠释而著名。
[注3]叠(畳【たたみ】)即为榻榻米,日本用一张榻榻米的大小作为计算房间面积的单位,一叠的面积为1.62平方米。
*********************
第二天早晨,正当我拿起一升装麦茶的纸袋往嘴里猛灌的时候秋野给我的手机打来了电话。电话内容很短,“八点半之前到三崎车站来”只这么一句。之前她曾经对我说,正因为碰到这种情况我们才更要过有规律的生活,每天都要好好的来上学的,这会儿究竟又在打算些什么?还没来得及问电话就咔嚓一声挂断了。
“搞什么飞机啊。”我嘟囔着把电话扔到沙发上,冲了个澡、一边看着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新闻节目一边把果酱涂在面包上吃掉、一口气喝光剩下的麦茶、把东西收拾进托盘里、之后换上便服出门了。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被秋野拉着四处走的。虽然也会有一点小小的不满,但是只要同她聊起天来那种东西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秋野有着能将对方的不满消除的魅力,她的朋友应该有很多吧。
在车站同秋野汇合后马上就被催促到乘五站台去乘电车。虽然已经是几乎命令的口气,但是因为已经准备了有指定席的特快车票,所以只好无奈的走向五站台。
到达站台的时候正赶上电车进站,于是我们两人便走了进去。因为座位号相邻的关系我们两人并排而坐。
“喂,要去哪啊?”
坐稳了之后我张口询问,结果她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一句:“西边。”
“……你的想法还真是直接明了啊。”
“假的啦。嘛,去西边这个倒是事实。就是所谓的实验啦,今早我突然想出来的。”
“想法改改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吧。”
“办不到。啊,给你添麻烦了?”
“与其说是添麻烦……其实只是说希望你能事先说明一下……”
“这样啊,那么就现在给你说明好了。有什么疑问吗?”
“已经没了。”
这是强迫我同意吧。不过姑且还是给了我发言权的,跟单方面的指手画脚还稍微有点区别。啊咧?说来说去我怎么好像信服了?
“昨天我试了一下,看样子意识会中断这件事情是真的呢。我在你所说的时间一边看着时间一边等着,直到十一点三四十分四十秒为止都还有意识,大概过了几秒钟之后才中断掉的。”
“这跟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秋野很干脆的笑着回答,并再次翘起腿。“不过放心吧,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意义还是有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嘛嘛,别那么慌张嘛,反正我们也很闲啊——。来来,给你糖吃。”
本想拒绝她却强行将袋子里的糖塞到我手上。
“人家有些东西想试一下嘛……”过了几分钟之后秋野才开始对我说明。“你看,北海道和九州的日出和出落时间有差异对吧?”
“有啊,呃,这又怎样啊?”
“我们不是在夜里十一点半中断的意识吗?那么我想试试位置不同的话会怎么样。”
“啊啊”听到秋野的话后我马上理解了。
“你想测试的是根据场所的不同意识被切断的时间会不会存在不同吗?”
“对,就是这个。”
“在国内应该都一样吧。”
“诶诶?为什么啊?”
秋野出声抗议,听上去的确是一副很不满的声音。
“虽然根据地域的不同日出和日落的时间确实存在的差异,但是日本国内并不存在时差呐。实际上也可能有时差也说不定,但是不加以统一的话就会变得混乱吧。”
“呐,时差是经度每隔十五度就相差一小时吧?”
“是啊”我轻轻点头,“但是从本质上来讲时间是不存在流动性呐。时差之所以必要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颗做着自转和公转的名为地球的行星上的关系啦。”
“再解释清楚一点啊。”
变得不高兴的秋野把装糖的袋子从我手中抢了回去。
“你知道现在纽约是几点钟吗?”
“嗯——唔,记得是跟日本相差十四个小时吧?这样的话……现在这里是上午九点二十分,所以是……下午七点二十分?啊咧?六月三十日?”
“恐怕在纽约中断意识的时间应该是在七月一日上午九点四十分左右。前提是世界的退行是在同一个瞬间发生的。啊,因为现在用夏令时的关系所以还要差一个小时。”
“唔——,我已经糊涂了……”
秋野低头思考起来,意外的很老实嘛。
“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啊?”
“我好像连自己有什么地方不明白这点都已经不明白了。”
大概是陷入混乱中了。因为我也曾经思考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秋野的心情我或多或少还是能够理解的。在过着普通生活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时差的本质意义,时间的定义也是这样。
“我们一直在依靠钟表,把上面的时刻作为基准。什么时间学校开始上课啊,什么时间约好了会合啊,为的是不在这些时候产生混乱。假如我们到海外去的话,自己带去的钟表就会与当地的时间产生差异。但是这并不是时间的后退或者飞跃对吧?我们在平常生活中注意着的时间并不是什么绝对的东西呐。”
“这样啊,原来如此。呃……说到底,问题究竟在哪啊?”
“感觉也只有去实际确认一下才会知道了。”
“唔嗯,只要来了灵感,我也是个超级天才呢。让我再自己想想看。”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秋野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外。
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五分,但如果国家不同的话这个说法就会变得不再正确。那么究竟哪个时间才是原本正确的时间呢?这要根据观测者所处的位置来决定。身在日本却按照美国的标准时间来行动是徒劳的,反过来身处美国的话就应该采用美国的标准时间。而且,在这个地球上得以成立的时间到了宇宙空间里则毫无任何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某个事实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看来也有件事使我产生了错觉。
至今为止我一直认为世界是在七月一日这天中不断重复着的,然而意识被切断的时间却并非午夜零点而是午夜十一点三十四分左右。就算假设是在午夜零点,但是因为日本与国外还有时差存在的关系也使得七月一日这一天没有了什么特殊性。不过世界在某段期间内不断重复这一点是雷打不动的。
“呐,宫平,这个循环现象呐,会不会只是发生特定区域里的啊?”
这种乐观的富有气概的意见很像是秋野的思考方式。与脑子里首先做出最坏设想的我可以说是正好相反。不好听的说法还说是乐观主义吧——乐观?
“哎,哎,你有在听吗?”
“啊,抱歉,什么?”
“算了啦”秋野脑中想法转换的很快。“那么,这之后该怎么办?”
西行的理由因为刚刚在车上的讨论而受挫,但这个无论何时都大步朝前的女生却带着她那过剩的干劲说道:“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试着向我们所能到达的地方前进怎么样?西边的大海一定很美哦。”
感觉就这么回去有点浪费,于是我赞成了秋野的提案。反正只要过了限定的时间意识就会中断人也会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去的。
虽然想找个人问下这里是什么县什么镇,但这一带实在是过于偏僻了,周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根本没法打听。大概已经换乘了五次车,途中就感觉行进的方向似乎从“西”变成了“西南”,现在我们已经连西在哪边都不知道了。站台上只有一张长椅和一个生锈的站牌放在那里。从刚刚乘坐的只有一节车厢的列车里贴着的“今年即将废线”的海报来看,这应该是条亏损的线路吧。
“我也隐约感觉到了呢。街区和街区的间隔越来越大,乘客也变得越来越少了。果然是在第三次换乘的时候弄错车了吧?”
“或许呐。”
我浅浅的坐到椅子上抬起头,感觉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
在长椅上稍作休息之后秋野说:
“宫平,我口渴了。”
“啊啊,我也是……很渴了呢。”我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我去那边找找有没有自动贩卖机,茶可以吗?”
“我要碳酸的。”
秋野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长途旅行累坏了吧。
老旧的站舍前有一台自动贩卖机,我在里面投入了一颗五百元的硬币。虽然有一半商品亮起了“已售完”的红灯,但看来秋野拜托买的碳酸类饮料还是没问题的。我拿着两罐相同的东西返回了站台。
“喂”
秋野闭着眼睛双臂下垂,怎么看都是睡着了。
“一副蠢脸”
我将买来的饮料中的一罐放到了她坐着的椅子上。
拉开拉环,响起了碳酸气逸出的声音,我将饮料倒进嘴里。在碳酸饮料经过喉咙的瞬间,我噗的一下将它朝着铁路喷了出去。
回想起来到这里的途中所发生的事情,笑意就止不住的往上涌。但回过头细细追溯的话又想不出什么能够笑喷的事情。这是怎么了啊?如果要我说明自己现在的感情的话恐怕我也解释不清。
“有什么事情这么的有趣吗?”
背后传来了说话声。秋野的语气是没有这么礼貌的,我慌忙回过身。
“唔。”
回过头的瞬间我禁不住发出这种声音。
“真是失礼的反应呢。”
以田园风光为背景伫立在其中的少女,与说出的话相反笑盈盈的向这边走来。她的年龄比起我们明显要小,看上去大概就是小学生或者初中生的样子。
黑色的少女——我觉得这是很贴切的形容。身着一袭黑衣的少女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的印象,总觉得她的身边环绕着一股不寻常的空气。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嗯——呃,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能对人家太冷淡吧,这么想着于是向她询问后,
“我是来给你一个忠告的。”
少女微微一笑,那不是小孩子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
“忠告?”
“是的。”
“啊啊,难道是想跟我说这个镇上没有旅店之类的吗?”
“你,脑子很灵活嘛。”
“哈啊………谢谢。”
被不认识的小孩子夸奖了。等下,刚才那个是夸奖吗?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担心我们的吃住问题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知道一切都会回到昨天对吧?”
“你说什么?”
意想不到的话从少女口中说出,因为实在过于突然,在理解之前我就已经先反问了回去。
“很简单哦,有一件事现在在这里的三个人都知道,就是这样。”
少女将双手放到背后,在秋野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样啊,你也察觉到这件事了啊。”刚刚弄明白,但是紧接着就有了第二个问题。“嗯?等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跟这家伙是这种情形啊?”
“你会这么问是理所当然,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我却没有能够回答你的答案。”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呐。”
“不用知道也可以。”少女将目光转向秋野。“看样子真的是睡着了呢。”
“嗯,啊啊,是啊。”
之后的微妙时间里,少女交互的看着我和秋野,并时不时的露出笑容。那果然是有别于小孩子的笑脸。
“看来无论你还是她都没有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危险性呢。”
又一次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刚才还可以对谈但现在却完全无法构成对话,完全是她单方面的在说。不过她口中提到的“危险性”之类的词让我很在意。
“你说会有什么危险?”
我语带怀疑的问。
“呵呵呵,脸色变了呢。”
少女两手撑着椅子静静的站起,迈着不带声音的步伐走向站台,来到白线外侧。在马上就要跌落下去的时候突然停住,转身面向这边。
“嘛,剩下的只有一半了,更应该设法摆脱出去了对吧?”
“——剩下一半?什么一半啊?”
“她醒了哦。”
“诶?”
在少女的催促下我转身望向背后坐在长椅上的秋野。这时秋野睁开了眼,带着一副松懈的表情伸了一个大懒腰。“我的忠告就是这些,为了避免不幸还请你多多加油吧。”身后传来轻声低语,我慌忙转头向右,但是已然不见少女的身影了。在站内四处张望也没有发现,可能是跳下站台跑到我视线看不到的死角里去了吧。虽然我这样猜测,但是刚刚的那个少女会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事情吗?
再说倒底她是谁啊?那个女孩?
“宫平,这是哪——?”
秋野脱力的声音响彻无人的车站。
**************
日落时分,我们在走进车站附近一间古怪的饭馆里后莫名其妙的受到了店主大叔的中意(中意的主要是秋野),对我们讲起明显有夸张成分在其中的他的过去往事来。
望着秋野困扰的侧脸,我一边在脑中思考着关于车站里见到的少女口中所说的“危险性”一事。少女还说过已经剩下一半了,到底危险是什么呢?又是什么还剩一半了呢?
这个时候我还在乐观的看待着事态。
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和秋野在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上借着月光散着步。夜里十一点三十四分,当过了这个时间以后我们的意识就会突然中断,然后会在自家的床上醒来。因此现在不必特意沿途折返。
相比于白天的时候秋野的话少了很多。我们基本上没说过什么可以构成谈话的话,只是漫无目的的在夜路上行进着。最后,在意识中断之前的几秒我似乎觉得秋野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但回过神来的时候秋野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在床上了。
*********
今天我正常的去上学了。所谓正常并非是指这个世界,今天它依旧异常着。
在一如既往的时间穿过校门,走向教学楼。
在人烟尚且稀少的楼门口换鞋之际我发现自己的鞋箱里有一张信纸。一只手抓住信纸,另一只手将室内鞋取出来用脚拖着,我边走边单手将对折着的信纸打开。
“…………”
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离秋野美和远点。
用漂亮的笔迹书写而成的上述文字。我暂时将眼睛从信上面移开来。
这是什么啊?恶作剧吗?我走进一楼的厕所的一个单间,在其中继续读信。
进入单间后我首先用卫生纸擦掉额上的汗,之后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之后我才将目光落在信纸上。读信的过程中我渐渐感觉到脊背发冷。
信中充斥着谩骂的话语,是一封饱含着对我的诽谤中伤的恐吓信。大意是你小子如果再敢接近秋野的话就杀了你。
究竟会是谁写的呢?已经可以肯定是对秋野抱持好感(已经不是这么简单的感情而是近乎狂热了)的人所为,而且看样子这个人似乎还知道我跟秋野之间的关系很亲密。
嗯?知道我跟秋野之间的关系?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一时间带上应该没人会知道这件事的啊?
我和秋野是在经历了无数个相同的七月一日后相互认可了对方是熟人,但是对没有察觉时间循环现象的人来说昨天却是六月三十日。
写信的人知道我俩之间的关系,就是说——
******
下课之后我像秋野理应在里面等着我的东校舍走去。
刚走进教室坐在桌子上晃荡双脚的秋野就猛的跳到地面上,不过在认出是我之后便鼓起脸说道:“真是的,你倒是敲个门啊。”
“你还没有吃东西吗?”
“怎么会有食欲啊。”
她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我现在肯定也是一样的吧。
“这样啊,你提到的那封信呢?”
“嗯………”
秋野漫不经心的从裙子的口袋里将信取出。远远一看就看得出这跟放在我信箱里的信纸是相同的东西。
“看样子是同一人所为这点是不会错的了。”
来之前曾经跟秋野互传了几封邮件,我因此知道了她也在鞋箱里发现了一封让人毛骨悚然的信。
“那个,能让我看看么?”
“可、可以的话……还希望你别去看内容。”
“有那么过分?”
“嗯……我不想被人看到。”
秋野轻轻的点头。跟平时的她不一样,此刻的秋野在忍耐着骚动的情绪。
“我这封刚才已经在邮件里告诉你了,是恐吓信。”
“我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虽然只看了一部分……”
“这样啊。”我适当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总之,看上去对方是位于我们同一侧的人呐。”
“同一侧?”之前一直低着头的秋野抬起了脸。“什么意思啊?”
“我跟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诶?什么啊?”
“是七月一日对吧?这之前你我并不认识,没错吧?”
“啊,是啊……六月三十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宫平呢。”
秋野十分的吃惊,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察觉到。
“就是这样。在鞋箱里放信的人……暂且称之为A。A是一名觉察到循环现象的人物,因为他在七月一日的早晨就送来含有这种内容的信件。而且至今为止我们已经经历了N个七月一日,但鞋箱里被放进信的却只有今天,如果对方没有察觉到时间循环的话这点是无法解释的。”
“光是凭这些条件就可以断定了呢。”秋野点头。
“不知道是第几个七月一日的事情,恐怕我跟你在一起的情景被A见到了。然后在那个时候明白了我们也是觉察到循环现象之人……就是这种情形吧?”
“……稍等一下,不是还有更加具备决定性的事实吗?”
“决定性的事实?”
“因为啊——昨天我们没有来学校。”
“……是呐。”
我跟秋野以前上学从不缺席,但是昨天却没有到校。
也就是说——A发现我们不在,因而确认了一连串的事实?决定性的事件是缺席吗?
………可能是这样也说不定。
很难想象A从最初开始就盯上了我们俩,因为上学的限制他不能任意的采取行动,而且现在是考试期间,他也不能整日的监视到我们,所以他应该不会对我们的行动产生怀疑。不过因为A对秋野相当的执着,或许他会从秋野的行动中感觉到违和也说不定。
“秋野,对于犯人你有线索吗?”
“……我不知道。”
“呃……比如说被人尾行过啊,被谁告白过啊……”
“尾行是没有遭遇过,不过……那个……倒是有被人告白过啦。”
秋野频频下垂着视线如是说道,这跟她平时的态度完全不同。
“一年中大概要被告白两三次的。因为全部都当场拒绝了所以对方的名字基本上都没记住。呐,你怎么啦?呆呆的?”
“诶?啊不,没什么……”
这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对真的有人向她告白这件事感到有些受打击。
因为还确定不了特定的人物,我俩决定暂且先离开学校。
结果在鞋箱里又发现了第二封信。预料之外的事件让我十分吃惊。
“……跟第一封差不多呐。你那边呢?”
“我头晕……”
穿过校门后秋野停住脚步重重的叹了口气。面对真正的疯子就算秋野也没办法开玩笑,她甚至连挖苦的话都说不出来。
向住宅街行进之际,我无意中想起了那名在乡下小镇的车站里碰到的黑色少女。有一瞬间我怀疑她就是犯人,不过一个连我俩住所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应该不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什么的——她曾经说过这种话呐。危险性,吗。该不会是在暗示这个送信人的事情吧?难道这就是危险性的真正意义?
……话说回来,首先这个少女是谁啊?
“呐,我到宫平家去可以吗?”
“诶?”
“诶什么诶,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对吧?”
“倒是确实没有……”
“不愿意么?”
如果是平时的秋野就会说:“你说不行我也会去的”。但是今天她看起来就像第一次下决心去男朋友家的纯情少女一般慎重。
“倒也不是不行啦……”
秋野一反常态的表现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感觉现在干脆的说不行的话她马上就会哭出来的样子。秋野的脸上一副掺杂着紧张与焦虑的神情,她在等着我的决定。这种气氛让我难以应对,我们明明已经不是那种心中有话却不敢向对方说的交情了啊。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现在我们俩之间是一种不公平的关系。
“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一起行动的话会比较安全吗?”
“啊,嗯。对,就是这样。”
秋野嗯嗯的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走吧。”
“诶。”
信上倒是写着“接近秋野美和就杀了你”呐。嘛,如果按照犯人的指示做的话接下来毫无疑问的他会将目标转移到秋野身上,因此现在这么做也是最佳方案了吧。
……杀了我,吗。
话说回来,在这样的世界里死究竟代表着什么呢?死掉的人果然会复生吗?这样的话就算送信的人把我杀了也是毫无效果的吧?
***********
把那台十四寸的电视接上电源后里面好死不死的偏偏在播放杀人事件的新闻,转换频道之后又是重播电视剧的恋爱场景——我干脆的就把电源切断了。
秋野一言不发的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
“果然,是我的错吧……”
她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这样说道。
“干吗这么想啊?”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秋野将视线转向我。“就因为我做了那么显眼的举动对方才会察觉到的啊。从前也是这样的啊,我从来就没考虑过对周围造成的影响,只是任性的行事啊……”
秋野脸上浮现出消沉的表情,视线落在脚尖上。
“我觉得我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异常性了。”
“异常性?”
我出声回问,秋野依然低垂着视线。
“这个世界中存在着察觉到循环现象的人与对其一无所知的人,两种认识不同的人共存的世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听好了,认识的不同也就是世界规则的不同,就是说世界中有着察觉到循环现象之人的规则和没有察觉之人的规则存在。”
“所以说,这又怎么了啊?”
“不明白吗?”秋野加强了语气。“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了。”
“没人了?”
我没有理解秋野的话,这是什么比喻吗?
我在嘀咕着的时候秋野以滔滔不绝之势说了起来。
“并不是说没人,而是没有能理解我们的人。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他们都不可能理解得了我们,因为我们双方的世界规则是不同的。世界在同一天内不断重复这种事对谁说都没人相信吧?那些信其实可以拿去给老师跟警察,不过那么做也是没意义的吧?明天大家都会把他忘记,我们明明还记得………这都是因为规则的不同哦,因为不同所以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哦。”
如同决堤了一般,秋野还在编织着话语。
“盯上我们俩的烦人也注意到了这点哦。虽然‘世界退行’说到底只是个假说……但是这个世界确实有着能将一切行动无效化的效力,就算是杀了人也不会犯罪。不,就算犯罪了在限定的时间过后也会一笔勾销。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异常性哦。”
“原来如此……”
两种人类,两个规则。
虽然两种人类同时存在,但是因为对世界的认知不同导致双方无法相互理解。
本来世界应该有着一定的秩序存在的,但是我们现在却身处于世界的无法地带——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构成犯罪。那些秩序并不存在,那项机能在我们所认识的这个世界中发挥着作用。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异常性”,而且恐怕也是那个少女所说的“危险性”所在。管制犯罪之人和制裁犯罪之人虽然存在但却难以发挥作用。一时的制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犯人不久后就会被释放。
但是对于“死”这点现在还不能做出明确的判断。没察觉到“世界退行”的人似乎可以起死回生(或者可能是我们在回到过去),但是我们到底会怎样可就不知道了。
“果然是我的错啦。”秋野双手捂住脸。“如果一直保持着普通生活的话现在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别在意,这并不是你的错。”
“……”
秋野默不作声,我的话没有让她得到宽慰吗。可是不好的人毫无疑问是那个送信的家伙,跟秋野没有一点关系。我们有做错什么吗?只是单纯被对方怨恨吧,现在这种情况。
**********
醒来之后我自然的望向沙发。
“啊咧?秋野那家伙……哪去了?”
确认时间后总算把握了状况。
现在是上午六点半——七月一日的上午六点三十分。
规定的时间来到后,世界就会回到前一日的状态中。这是连知晓循环现象的人都无法例外的事情。只不过明明位置信息和身体信息之类的都回到了过去的状态,我们的记忆信息却不知为什么被保留了下来(如果是我们在回到过去的话就是又一码事了)。
“嗯?”
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我将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拾起。
“喂?”
“宫平?你现在在哪?”
是秋野,不知为什么还很慌张。
“当然是在家里了啊。”
“我家在哪里你知道吧?现在赶快过来。”
“怎么了啊?”
“好啦……赶快过来吧。”
一副哀求的声音,因为态度好到令人钦佩的程度,我只好说:
“我知道了……是在三丁目对吧?”
“嗯,一楼有间便利店的大公寓楼,我在楼下等你。”
“抱歉呢。”最后秋野用相对冷静的声音道了歉。这时候本该说些抚慰她的话语,可是我却以“马上就会过去好好等着”这种粗暴的口气结束了通话。
秋野在公寓楼下面等着我。
“出了什么事吗?”
询问后秋野露出吃惊的表情,
“诶?我没说吗?”
“你只是说要我过来而已哦。”
“……抱歉,我好像只是在自己脑子里把各种事情都做好了。”
秋野搔搔头无力的笑了。她现在大概很混乱吧,还是一副凌乱着头发身着睡衣的样子。
“呃,出什么事了?”
“嗯。刚才呢……在取报纸的时候发现邮箱里还放着这个。”
秋野将手中的某样东西拿到我面前。
是信纸。这样总计已经三封了。
我接过信确认里面的内容。笔迹同之前一样,毫无疑问是A干的。
“这次很短呢……”
上面只有两句话。
——别做没用的事了。我这边要比较有利。
“这个……是什么意思?”
“在宫平来之前我稍微分析了一下……最后不是写着‘这边要比较有利’吗?虽然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放进邮箱里去的,该不会是犯人在清晨较早的时间段就开始活动了吧?”
“很早的时间段?”
“嗯。宫平早上什么时间起床呢?”
“……我想想,六点半左右吧。嗯?说起来……自从卷入循环现象以后,感觉每天早上都是在同一个时间醒过来的。”
“其实我也是哦。”秋野冷静的点点头。
起床的时间相同?固定的时间吗?
“循环的终止时刻大家是一样的对吧?不过呢,开始的时间是有偏差的。我起床的时间要比宫平早一小时呢。然后犯人他——”
“就是说,犯人在循环内的活动开始时刻要比我们早是吗?”
“恐怕是呢。不过也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
“那么,第一句说的没用的事…………是指跟我在一起行动吗。”
“大概是呢。‘就算白天再怎么安全,早上可不是这样的哦。’就是这个意思吧……”
秋野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一封信上面,犯人的要求是让我远离秋野。如果答应这个要求的话犯人就会轻而易举的接近她———这样的话就越来越不能离开秋野。于是我下定决心要跟她一起行动。
然而在第三封信上,犯人说明了自己的循环开始时间要比我们早。
七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四分,循环结束的时间——已经过这一时刻后,世界将向后倒退十余小时(也许是开始一点点的向后倒退)。结果就是违反我们的意愿强行将我跟秋野分开,好像今天早晨那样。
你们两人之间有空隙存在,犯人也许是想这么说。不过——
“我觉得犯人不可能这么容易的就闯进公寓里呐。这里的安保措施很充分不是吗?”
我抬头看着耸立的公寓楼如此说道。公寓的入口是公用的,没有密码就不会开门。这样外部人员应该是不可能进入其内部的。
“虽然确实是这样啦……”
“别在意啦。要是真能做到的话他就不会寄这种破纸片过来了,犯人的目的是想动摇我们。你别露出这么不安的表情,这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么?”
我将信折成三折放进口袋。
“明天早上开始我来接你。照常上学吧,这样比较安全。而且或许还能找到犯人的线索,好吗?”
“啊,嗯。那……之后……”
主导权被我掌握之后秋野的应答变得慌乱。或许是因为平时总是她在主导,所以被人诱导的时候有些不太习惯的关系吧。
“换身衣服再过来,还是说你打算这幅样子出门吗?”
“——诶?”
秋野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浑身上下打量起自己,然后脸上渐渐变了色。
“……抱、抱歉!稍微等我一会儿!二十分钟,不十分钟,我去收拾一下!”
伴随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秋野跑回了公寓楼。我忍着笑目送着她的背影。
亮粉色的睡衣什么的——
**********
这之后平安的度过了两天。
犯人到底是谁?尽管将收到的信重新读过无数次,不过光凭笔迹和字句实在是无法找出特定的人。虽然有问过秋野能不能在过去向她告白过的人中找到可疑者,不过她果然已经连那些人的样貌和名字都忘记了(似乎当中不认识的人占多数的样子)。
于是在三天后的清晨——第四封信出现在了我的鞋箱中。
“…………呃!”
确认过内容之后我哑口无言。
“怎么了宫平?”
从身后换着鞋的秋野转过头来。
“不,没什么,”我将信纸塞进口袋里。“走吧。”
“呐……你是不是在隐藏些什么?”
“没有。”
“真的?”
“啊啊,真的。”
冷静的回答了她。以前只要被秋野近距离盯着看的话就会紧张,但是因为最近每天都相处在一起的关系我已经很少移开视线了。当然并不是说不紧张,我的内心正在被羞耻感动摇着。但是——
“嗯——,那走吧。”
在秋野的催促下我们从门口向一楼的走廊行进。
**********
距离预备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我离开教室来到厕所的单间。然后同以往一样坐在马桶上读起信来。在门口我只看了最初的一句话。
——在今天第一节考试开始之前,你一个人到旧校舍二楼最里面的旧美术室来。这件事不准告诉秋野美和。如果你读过了这封信,为了证明这件事先给这个地址发一封空白邮件,收到回信后就在考试前去美术室,要空手过来。要是不来的话秋野美和性命难保,当然你也一样。话说在前面,我杀掉你轻而易举。如果你认为自己就算死掉也可以复活的话你就搞错“死的定义”了——
之后的内容可以看出犯人不太正常。字迹也变得很凌乱,与最初比起来就会让人产生“这真的是处在同一种精神状态下的人写的吗?”这种疑问。
“这回……我也成了目标啊。”
秋野暂且不提,我这边就如同犯人所说的一样简单的就可以杀掉。我所居住的小公寓的窗户并不是很结实,而且我住的位置是一楼,所以只要绕道后面破坏掉窗户的话不费多大力气就可以侵入房间。这回可不是什么虚张声势了。
真是荒唐啊,无条件的成为人质这种条件居然会成立的世界。
话又说回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我将目光落在信纸上。怎么回事,总觉得很在意。并非是“死的定义”这件事,而是其他的什么。某处存在着违和感,感觉只要找到它就可以从犯人的魔掌中逃脱——会有吗,那种东西?用手机确认了一下时刻,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信的末尾上说考试开始前没有去旧校舍的话就视为拒绝要求,也就等于是死。不快点想办法不行。
我再度看向信纸,如同读考试题目一样在脑中反复琢磨它的内容。第一次读起来让人心神不宁,但是像这样反复读几次以后就可以对犯人的心理状态有一些了解。
字迹凌乱不堪,基本上已经如同草书。莫非犯人看似布置周密实际上正在焦急着?但是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又有什么好焦急的呢?内容方面同样也有难以理解的地方,那就是犯人现在叫我出去的意图。觉得我碍眼的话除掉就可以了,对犯人来说他完全可以做到这点。
其他的疑点还有很多,不过剩下的时间可没多少了。
“该死。”
现在只能立刻赶到犯人那里去了吗?还是说应该拒绝吗?如果拒绝的话就必须在今天之内找出可以逃脱犯人手心的方法,但是究竟会找到吗?
……不,要去。这是得以见到犯人的绝无仅有的机会。犯人比我们想象中要着急,对峙下去或许会找到其弱点。这种设想虽然很美好,但是不去就会被杀,若是去见面的话倒还有找到胜机的可能性。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输入信上所写的邮件地址,发送了一封空邮件。大概一分钟之后我收到了回信。
——一定要来。
邮件上只是这样写着。
我两手轻轻的拍了拍脸颊后走出单间,从一楼的一间空教室里跳到室外,为避免被老师发现小心的旧校舍前进。在旧校舍进入视线时周围已经完全见不到任何人了。
木制的旧校舍与其说是怀旧倒不如说是恐怖风格倒比较恰当。背后又有树林,走廊里还一片昏暗,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似乎是因为新校舍的建设在计划阶段受挫的缘故这栋楼才没有被拆除。
指定的美术教室出现在眼前。因为位于二楼的最深处所以逃脱路线受到限制,在这种地方就算呼救也没有人会听到吧。
在门前停住脚,我吸了一口气之后将手向门伸去。
室内漆黑一片。怎么会这么黑?我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极度紧张的状态导致我之后才察觉到自己事先并没有做过任何准备。
“——呜哇!”
在感觉到人的气息出现的同时,突然被从身后撞出很远。我无法站稳顺势重重跌倒在地,因为没有时间采取保护措施,基本上都是脸部先着地,在接触地面的同时鼻子和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不过现在可不是喊痛的时候,要立即调整姿势防御对手的攻击才行。想到这里我迅速的翻转身体仰面朝上,就在这时——
“敢动就砍了你的脑袋。”
某种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脖子上,我察觉这是把刀用去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已经逃不掉了。
“把手举到头顶,就这样,赶起身就捅了你。”
对方的声音很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来。
“呵呵呵……真是漂亮的计划呢。”
声音的主人突然的在后方关上了门。即使身处一团漆黑之中对方的行动也不见迟疑。看样子直到刚才为止他一直都潜伏在阴暗处,比起从外面进来的我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差不多能看清了吧?”
一个人的轮廓慢慢的在黑暗中显现了出来。
“你……是谁?”
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的脸。
“六班的菅原哦,去年还在同班呢你忘了吗?”
听到之后我才终于发现,在场的确实就是菅原。
“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交啊。”
“也是呐,”听到菅原冷笑着表示明白。“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了。”
一年前刚入学的时候,偶尔曾与坐在旁边的菅原说过几次话。不过也仅限于最初几天,这点从那种不知是谈得来还是谈不来的对话上就能理解。渐渐的我们不在说话,我同在体育课上结交的田岛他们混在了一起,菅原与我分属的小组也不相同。
菅原因为高大和削瘦的外形在班里颇为引人注目,成绩也是学年前十左右。但由于他给大家较强印象的是一个不懂得玩笑的神经质男人,导致受到了班上一部分女生讨厌的样子。他与田岛之间的关系极差,两人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口角。不过说起来岛田当时只是一副“好好好我知道了”的表情应付着骂声,全部都是菅原在单方面的大喊大叫。
发生过这种事情后我和菅原就再也没有交谈过。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喜不喜欢的问题呐。话又说回来,你就是犯人什么的……”
“做梦也没想到?”
“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你的存在啊。”
“这种说法听上去好像是在说过去的人一样。嘛,也确实是,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啊。”
“确实。”
这家伙是这么多话的人吗?嘛,或许是因为这种状况使他变得兴奋也说不定,以前跟岛田争吵的时候他也是异常的气势汹汹。
“那么……这之后我会怎样?”
我维持着仰躺着的姿势寻找着菅原,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声调。
“预定要杀掉你,在今天之内。”
“在今天之内?”
不可思议的话致使我出声回问。
“…………”
菅原没有回答。眼睛比起刚才适应了黑暗,但是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虽然维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势视野受限,但我还是知道室内的窗户都被用布挡住了,这一定是菅原故意布置的。
“话说你所谓的‘死的定义’是什么?”
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一直身份不明的犯人其正体终于被知晓的缘故吧,明明身处绝境我却不知为何镇定了下来。
“难得的机会我就解说给你听吧。”这次他好好的回答了我。“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两种人你知道吧?像我们这样发觉异常的人和没有发觉的人。”
“啊啊,这个我知道。”
回答的同时我想起了秋野的话。两种人类,两个规则。还有就是危险性的意义。
“为了方便起见,我把前者称为‘觉醒者’,后者称为‘非觉醒者’。”
“觉醒者?”
“只是方便的称呼罢了。如果我的假说有误的话或许会有更贴切的表达方式。”
“假说?还没有得到确证吗?”
“当然了,”菅原冷静的回答。“话说回来,你对现状又是如何把握的呢?”
突然的问题让我困惑,但这里我还是老实的回答了他。
“我的想法是……世界正在发生着退行现象。之后又考虑了许多,但最后还是没能想出超越它的假说。”
“退行现象,”菅原点头表示明白。“我可不这么认为呐。”
“你该不会是想说只有我们在回到过去吧?”
“嘿~~,你很清楚嘛。”
菅原的态度看上去同平时没有多大变化,沉着得让人很难想象他就是送信的罪魁祸首。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是我们回到过去的话那么不是应该有另外一个自己存在吗?但是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个啊。”
“所以你就解读为是世界在倒退吗?”菅原露出一副从容的态度。“我也想到了这点,不过啊……世界在倒退是不是有点过于荒唐无稽了啊?”
“嘛……可能确实是这样。”
“时间连续体如果发生宇宙规模的失常的话,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记忆会保持连续呢?”
“这……”
菅原的指摘是很合理的。“世界退行”这种假说无法对我、秋野和菅原会保留记忆这点做出让人信服的解释,因为它无法说明我们与其他人的差异。
“七月一日早晨有一辆救护车来到了我家附近。”菅原突然说出了让人不得要领的话。
“……救护车?”
“是的,这是我从认识的人那里听来的,好像是一个独居的老人因为心肌梗塞而死掉了。可是之后在每天的同一时刻救护车都会到来,每天早晨那个老人都会因为心肌梗塞而倒下。如果你所说的‘世界退行’是真的的话,刚才说的那个老人就是在起死回生了吧?”
“是吧……”
“我曾经试着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但是回到循环起点的时候发长却有回到了剪之前的长度。你也是你所说的倒退现象所产生的作用吗?”
“…………”
无法回答的我只能沉默着。
“我曾经跟你烦恼过同样的事情哦。”菅原再次开口。“起先想到的是返回过去,后来则是世界倒退……于是就碰到了刚才的问题。看来我们经历的是相同的思考路线呢。不过似乎我要技高一筹哦。”
“很拽的样子嘛,那么你的‘假说’究竟是怎样的?”
“意识逆行”菅原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说道。“人类之所以能同世界相连,靠的是脑子而与身体无关。只有意识追溯回过去的话所有的事情不就合乎逻辑了吗?意识在逆行的话就算没有另一个自己也完全没有问题。”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此刻的菅原饶舌的要命,这家伙应该不是如此伶牙俐齿的人。他得意的阐述自己假说的光景看上去稍微有点异常。
“这个假说很正确吧?那么啊,你觉得我现在杀了你,你的意识会怎样?”
“……会怎样?”
“真迟钝呐。”菅原微微一笑。“你会变成‘非觉醒者’。”
“我成为‘非觉醒者’?”
“还没明白呐,听好了哦?在到达规定的时间后我们的意识就会倒退回过去。因为记忆是连续着的,所以意识也只有一个,而且我们的意识还在一定的期间内循环着。杀了‘觉醒者’就等于将这只有一个的意识切断。杀害‘觉醒者’的话,处在循环中的这个‘觉醒者’的意识就会丧失,然后再次回到循环起点的时候这个人的意识已经不会在循环了,因此对我们来讲你就已经是‘非觉醒者’了。嘛,就是这样了。”
“…………”
菅原的假说,光是听了就会豁然开朗。我的假说中无法说明的现象全部都在菅原的假说中得到了解释。
“现在只要眼前的你消失掉对我来说就够了。”
菅原瞬间咧嘴一笑,这家伙果然不太正常。
“别动哦,手在伸上去一点。”
终于明白菅原的目的了,这家伙想要断绝我跟秋野之间的关系。我跟秋野直到六月三十日为止完全都是陌生人,是在这个循环之中才相知相识的。把现在的我的意识切断就意味着我在循环之中所经历过的记忆将会失去。不,意识被切断了与死是同义的。
将会见不到秋野了,只是想到这点我就要流出泪来。秋野既开朗又积极,跟我完全相反——有着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的秋野强烈的吸引着我,包括她靠不住的地方在我看来都有着其的魅力所在。我喜欢上了秋野,我觉得这是在找到理由之就已经先产生的恋情,不过却逃避了类似吊桥效应一样因为状况的特殊性导致这一结果的可能。我的内心深处可能觉得只要能在一起就可以。不过在跟菅原对峙,想到循环中的每天都将失去时候,我的脑子里最先浮现的就是秋野的脸。
“……有必要在今天之内杀了我吗?”
试着挣扎一下吧。于是为了设法找到菅原的弱点我适当的引起话题。
“嘛,已经是最后了,就告诉你好了。”于是菅原这样说道,同时维持着持刀的姿势向后退了半步。现在与菅原的距离目测只有一米远,这种状态下想反击的话也会在起身之前成为那把匕首的饵食吧。
“这个循环,到明天就会结束了哦。”
“——结束?不会吧?”
“听到的时候我也产生了疑问呢。”
听到?怎么回事?
“你的话或许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循环系统中存在着两个奇妙的地方。”菅原微微一笑。“起点和终点,也可以说是入口和出口。我们会被卷进这个循环里并没有什么起因哦,你不举得这是突发性的么?”
“啊啊,因为什么前兆也没有呐。”
“如果或许有原因但是我们却无法知道的话会怎样呢?假设是这样的话,那么从循环中脱离的原因也是我们所不能知晓的吧?”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不也无法断定什么时候会脱离出去吗?”
说话的同时我小心不被察觉的用双手在两边摸索起来。需要什么东西来打破现状,一瞬间就好,我需要某种能转移菅原注意力的东西。
“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听来的。”
“听谁说的?”
“……嘛,说了你也不会信,还是不告诉你了。那个人可能是不属于先前说过的那两类人之中的异类也说不定。不,搞不好是更特别的——”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很神秘呐……那女孩。我相信她说的话。”
这家伙该不会是看到幻觉了吧。不,等下,幻觉?
这时那个黑色少女无畏的笑容在我的脑海中再现,那说成是幻觉的话大概也有可能。不过少女曾经提示我们这个世界有“危险性”,后来这个“危险性”果真就浮出了水面,我觉得那个少女还是实际存在的。这么想或许有些穿越,菅原口中的那个女孩该不会就是那个黑色的少女吧?循环将要结束这个情报难道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说起来,那个少女好像还说过些什么来着。对了,她说过“剩下一半”。剩下的只有一半了,她应该是这么说的。这就是说菅原所说的从循环中脱离是受到了她的暗示吗?那么菅原也受到了那个少女的帮助吗?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哪一边才是少女的己方?哪一边又不是?
“…………”
菅原仍旧在絮絮不止,有点恐怖。
于是我想起了自己现在是何种处境。按自己的希望去解释这件事也是没用的,而且现在也不是该倾听菅原说话的时候。首要的是想法为活下来而挣扎———
“呐,菅原。我问你,你明白自己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吗?”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像电视剧里的套话似的。”
“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你啊,这种情形我可是第一次碰到呐。”
菅原冷笑一声,
“我只是在利用状况将你从这个世界中排除掉而已。”
“排除?不是呐,你要做的事情单纯的只是犯罪行为而已。”
“……闭嘴,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你明白我什么?”
只是将错就错的说下去却意外的却产生了效果的样子,大概他也有些迷惘吧。
“怎么会明白,我又不是你。”
说话的同时我的手也在黑暗之中摆动着。忽然右手碰到了一个硬物,这个形状大概是粉笔吧。为避免陷入半狂乱状态中的菅原发觉我偷偷的将这个疑似粉笔的物体握在手里。光是这样还不够,这次换成左手在黑暗中搜寻。
“再说,将我和秋野分开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吧?”
“……我不是说了闭嘴吗。”
看样子他已经无话可说了,打算就这样让步吗?
“世界会变成怎样、我们会变成怎样,跟你的本质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觉醒者?你打算成为神吗?秋野没理由对你有兴趣,这种事情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咕……”
菅原在不停的颤抖着。本想嘲笑我却反被戳到痛处,一副要爆发的样子。看来还是不要在继续煽动下去为妙。之后要想办法攻其不备从这里逃出去。现在的菅原只要佯攻一次应该就会动摇,毕竟他看上去不太习惯吵架。
左手的指尖传来了冰凉的感触——这个形状是把椅子吧?这个能用吗?哎呀,如果将椅子腿朝前刺过去的话说不定意外的是个好盾牌,以前在哪里听说过要用硬物对付匕首这类的话题。
话虽如此,但是一旦匕首刺中要害的话就完蛋了。
反过来说如果没死掉的话之后会怎样呢,在这个世界里面。
就像刚才菅原所作的说明一样,如果回到循环的开始地点,无论什么样的重伤都应该会恢复。因为会变成还没有受伤时候的自己——这样的话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的话就不会有问题。切掉手指也好戳瞎眼睛也罢只要死不了就没关系。
想到这里心情稍微的轻松了一些。
“我……没有错。”
“菅原,像你这么聪明的家伙应该明白的吧?无论怎么想你都是错的。”
在菅原将脸背过去的瞬间,只凭借腕力将右手握着的粉笔向教室中央扔去。
“——!”
菅原将身体转向了一旁。
与此同时我通过反作用力起身,左手将椅子拉过来双手握住前向推去。面前的菅原慌张的采取行动。
但是已经晚了,我推着椅子向前突进。
“——呜啊啊啊!”
菅原的大叫声之后响起了匕首接触到地面的声音。将椅子扔到一边后,这次换成我撞向菅原,菅原从旧美术室的门口飞到了走廊里。
“……很便宜的匕首呐。”
我将掉在门口附近的水果刀捡了起来。
“呐,怎么办?”
“可恶……”
倒在走廊里的菅原脸色苍白的爬了起来。
“明天早上要来杀我吗?不过明天要是这么做的话可就是真正的犯罪了呐?”
说着我以一副强硬的态度来到走廊。
“………”
菅原无言的离开了现场。
“……真是的。”
结束之后回头想想感觉实在是太简单了,但是这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已经是满身大汗,一只湿到内裤。嘛,虽然是早晨不过毕竟也是夏天嘛。
我安静的走在没有任何声响的走廊里,总之要先想办法处理掉手里的这把水果刀。一边考虑着这件事我一边走向旧校舍外,同时也听到了对面校舍里响起的铃声。
第一节课课间的休息时间里确认了秋野平安无事后我松了口气,但是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现在立刻回家。”这样告诉秋野之后我便带着她离开了。不能不考虑菅原会不顾一切的攻击我俩的可能性。
秋野什么都没说就跟着我走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她一副难掩吃惊的表情,不过同时看上去也安心了。
为什么菅原不马上解决掉我呢?回家之后我就在思考着这件事,该不会是菅原性格的问题吧?那家伙虽然有些神经质,但却不是个与人暴力相向之人,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若是真想杀我的话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把我叫出来,而是该采取更加机械的和冷静的手段。确实寄来的信里充满着疯狂,但是我想菅原他没有杀掉我的胆量。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能理解他找我出去的理由。
那个时候菅原的话显然非常的多。平时他有点沉默,加之与田岛交恶,我们有一年多都没有过任何交谈。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了哦。”几天之前秋野曾经这样说过。如果没有碰到秋野的话我有可能也是一个人,但是菅原他却一定是孤单着的。那家伙之所以对我指手画脚滔滔不觉大概也是因为这方面的理由吧。
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偶尔会突然间想找个人说说话,与家人同住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的。
如果站在菅原立场上的人换做是我,我又会怎么做呢?
不经意间我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来。
**************
“鼻子还红红的呢,没关系吗?”
秋野将嘴离开了吸管。
“没事啦,话说——”
第二天的中午,我和秋野坐在了站前的家庭餐厅里——今天竟然是星期六。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以为今天还是七月一日,但是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平时一直在看的新闻节目今天的报道内容明显与以往不同。等听到新闻播报员说“今天,七月二日——”的时候我才终于了解了事态。之后秋野便打来电话,因为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我们就暂且约好在车站前碰面。
“昨天你不是说今天才是脱离循环之日吗?”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
看样子昨天我们就已经从循环中脱离,因此今天才会是七月二日。拜之所赐昨天我被菅原撞飞后留下的伤依然健在,这也证明了世界现在是在正常运转着的。
“……感觉心情有些复杂呐。”
旧校舍的事件可以说是相当危险的。当时的我认为只要死不了的话就没问题——带着这种乐观的心情去对抗菅原。没有被刀子吓倒,能够冷静的应对事情说实话真是太好了,但是只要稍有差池我可能就会身负重伤,要是那样的话现在我就该倒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吧。
“那个叫菅原的人为什么会知道会从循环中脱离这件事呢?”
“啊啊,这个嘛……”
我在心中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明。
就算老实的把那个少女的事情告诉秋野我也不觉得她会相信。这个少女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少女对菅原说了假话。当然这是在菅原口中的“她”和那个少女是同一个人的前提下。
少女的谎言,如果认为单纯只是菅原听错了,那么这种情况下少女说的就是真话。但是如果她本来说的就是假话,使表面上看来还有富余的时间但实际上我们却已经先一天脱离了循环,这样的话也可以理解成她在欺骗菅原。不过这种谎言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是个疑问,况且也不能断定少女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嘛,无论再怎么考虑也都只是个推测罢了。
“喂喂,你倒是讲点什么,别不说话呀。”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秋野向这边探出身子,将手指伸到我面前。“别像个孩子似的。”我将她伸过来的手抓住,暂时将它握在手中。
“你呀,稍微有些变了呢。”
秋野轻轻的甩开我的手,有些感慨的小声说。
“变了?”
“具体说来就是不那么害羞了的意思吧?”
“是、是这样吗?”
“你不是很讨厌跟我一起回家的吗?已经忘记了?”
秋野吃惊的露出苦笑。
构成住宅街上背景音的只有偶然经过的汽车引擎声和趴在电线杆上的蝉鸣声。被秋野强拉着陪她在车站附近散步,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傍晚。明明想过一个久违的舒服假日,今天却被秋野折腾了一整天,该说是倒霉呢还是幸运呢——
“已经不能再随意花钱了呢。”
“我倒是一直就过着简朴的生活啊。”
“……大概你这样才是对的,我一直在过着稍微有些挥霍的生活呢。”
秋野在十字路口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干嘛看着天啊?见到飞碟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天云真多呐。”
“天上吗?啊啊……这么说来大概是呢。”
“对吧?”秋野维持着望天的姿势迈出脚步。“啊——啊,周一开始又要过普通的学校生活了吗。”
“就快暑假了哦。”
“暑假……”
秋野伸了个懒腰露出柔和的表情。
被厚厚的积雨云覆盖着的夏日天空开始染上了红色,从形状复杂的山脊上远远的向住宅街延伸着。
“呐,秋野。”
“什么事?”
“这个……暑假你空吗?”
“……倒是没有预定,为什么这么问?”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秋野的声调也下降了。
“我想调查一下这次的事件,你能帮忙吗?”
结果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的假说正确还是菅原的正确,此外事件的原因也是无从知晓。
“嘿~~,果然很在意?”
“是、是啊。”
“嗯——,这样啊这样啊。”秋野用力的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很在意呢。嗯,一定会在意的嘛。”
进一步肯定我意见的秋野仍旧在点着头,同时脸上露出了笑靥。
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秋野所住着的公寓楼前。
“昨天的考试我们中途翘掉了,周一要有麻烦了呢。”
“呜呃,我忘记了。”
“肯定要补考了呢。暑假,没问题吗?”
秋野微笑着向公寓楼的入口跑去。中途她回过身,“宫平,谢谢你!”这样说道,少见的害羞表情让我不由得低下头。在我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她又猛然回身,消失在了公寓楼之中。
“谢谢你!”在回到公寓的途中,秋野的这句话在我耳边久久萦绕,眼前不断的浮现出她害羞的脸。暑假早点到来就好啦,如此想着的我自然的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