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星期六。
呃,虽然我用一句话轻松带过,但其实昨晚从那之后,我吃了不少苦头。
健人与凉子回去以后,京对于往后的生活方式做了如此提议:
「如果恐龙上瘾症在学校发作就糟了,所以在家里的时候,我想尽量用恐龙的模样生活。毕竟还不知道治疗的方法,我觉得可能得暂时隐瞒这件事,所以想先习惯以恐龙的样子度过日常生活。」
「呃,你没问题吗?不然干脆休学专心治疗也是一个办法啊,如何?」
「我不要紧的啦,哥哥。如果一直闷在家里,我的精神会先衰弱的,只不过我可能会给哥哥找麻烦……」
「我一点也不在意啊,毕竟我们是兄妹嘛,就算你把麻烦事全部丢给我,也完全没问题喔。」
因为这样,京决定要以恐龙的模样在家里生活,但不用说,一些小障碍还是出现了。
障碍之一,煮饭。
尽管我表示由我来做晚饭,但京完全不肯退让,还说:「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呀」,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让她做,不过这是个错误。
恐龙这种生物似乎真的拥有与名字相衬、人类根本无法比拟的怪力。
京也不例外。她一拿起锅子就将把手捏碎、用菜刀将砧板劈断,最后就像把坏掉的番茄捏烂一样把高丽菜捏碎。
我已经先告诉京,以后暂时先由我来做饭,当然,她就像被洒了盐的蛞蝓一样退缩了。
障碍之二,洗澡。
我们家浴室的大小是一般的标准,建造时并没有预设过恐龙也能进去的情况。说到双脚步行型的恐龙,脚几乎都为了支撑庞大的身体而演化成粗短的外型,无法像人类那样弯折。
恐龙根本不可能进入浴缸,京放弃泡澡打算清洗身体,可是咧,恐龙的手不只又胖又短,也没有柔软到能像人类那样将手伸到背后。
由于无计可施,昨天我只好帮她清洗身体。虽然她的外型是恐龙,但帮正值青春年华的妹妹洗澡实在是件羞耻到无法想像的事情。
后来我们做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下次开始她要尽量用人类的模样入浴。
障碍之三,床。
虽然已经讲了好几次,但我依旧要说叫我家的家具相当普通,是以人类使用为前提制作的。就在昨晚,床铺坏掉了。京坐下去的瞬间,弹簧就在一阵轰然巨响之中归西了。
用人类的模样睡觉不就好了?虽然我如此提议,但若这么做的话,隔天就会出现恐龙缺乏症而无法上学,所以被否决了。
在家里是恐龙。
在学校是人类。
……这样的生活真是辛苦。
总之,我昨天先让京睡在我的床上。我睡哪?当然是随便睡在客厅罗。
经过了动荡的星期五夜晚……时间来到星期六。经过就是如此。
「哇~~天气真好!这种日子会让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耶!」
「真受不了,你是小孩啊?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喔,健人。」
我双手叉腰责备一脸兴奋的健人。顺带一提,我没有衣服可穿,所以穿的是体育服(衬衫被弄破了嘛)。
京开口说道:「不过天气真的很舒服。」顺带一提,她现在是人类的模样。
「真是举行仪式的绝佳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连平常很沉闷的凉子讲起话来都有些兴奋。
温暖阳光与不时拂过脸颊的风让人感觉很舒服,我们四人在这和煦的春日里聚集在堤防上。
一旁流过的是赤坂川。不愧是以拥有丰富自然景观出名的西野町,河水相当清澈。或许是因为正值周末,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钓客或愉快烤肉的家庭。
「欸,这里人很多耶,在这种地方真的可以进行那个仪式吗?」
「没问题,昨天我用塔罗牌占卜之后,算出这里是聚集最多『能量』的地方。」
能量……是吗?
不安值+1。
不过啊,反正事到如今再说些有的没的也不会有进展,毕竟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获得的线索,只能信任凉子了。
「那么,凉子,我们该做些什么才好?」
「首先是圣珠,你们每人各拿一颗。」
「圣珠?那是啥?」
健人歪头问道,凉子从口袋里拿出她说的东西。
我看见那个名字很可疑的物品之后,不禁皱起眉头。
凉子拿出来的东西,是闪着银色光芒的小珠子。唔……这是什么啊?尽管我仔细端详,却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觉得那是些有点眼熟的奇妙珠子。
「据说,从前异世界之神『大流士』将自己的力量封进圣珠之中。大流士是一位能穿透次元之壁、与『异世界居民』(Unknown)接触的神。只要使用这些圣珠,就能与外星人取得联系。」
不安值+2。
……抱歉,你刚刚说了异世界什么的吗?
「呜喔喔喔!虽然我搞不懂,但这实在太厉害啦!凉子,你竟然有这么酷的东西啊!」
「这是我认识的灵媒卖给我的。」
「呜喔喔!灵媒太酷啦!」
不,我觉得这一定是被骗了,因为这些珠子……
「这怎么看都像柏青哥的小钢……呜噢!」
「这是圣珠。如果说些多余的话就会失去效力。」
凉子用食指戳我的鼻子。
「是、是的,这是圣珠。」
「懂就好。」
我揉着鼻子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虽然现在才说这些也很奇怪,但我光听凉子的说法……就觉得这仪式……
有、够、可、疑。
「好!那就赶快进行那个什么仪式的吧!」
「等等,还早,还有一分钟。」
我不理会兴奋的健人与凉子,悄悄对京说道:
(欸,昨天我们虽然在那种情势之下相信外星人就是犯人的说法……可是仔细想想,什么外星人做的,这也太不可能了吧。)
(哥哥,难道你不相信凉子吗?)
(呃,这……)
(如果你要说这不可能的话,那我变成恐龙这件事也不可能呀。什么都要怀疑的话,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喔。况且凉子为了我特地空出时间,不好好进行仪式就太失礼了。)
京口气略为严厉地回答……我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那么就开始进行仪式,大家把圣珠收进口袋,围成一圈。」
凉子用手表确认时间后迅速下达指示,我们照她说的以等间隔排成圆圈,大家面朝中心。
「举起双手做出欢呼的姿势,视线稍微往上抬。」
「是、是这样吗?」
「柳,双脚要站开与肩同宽。健人,嘴巴不要张开。京,手再抬高一点。」
「知道了。」「了解!」「这、这样可以吗?」
我们四人以所谓『降临吧!』的姿势僵直不动。小孩子大概对我们的奇怪举动感兴趣,于是询问妈妈:「那些人在做什么?」
「嘘,不能看,不可以注意那些人喔,快来帮忙烤肉吧。」
「好~~」
……周围的视线实在很刺人。在别人眼中,我们一定是一群彼怪异思想洗脑的悲哀年轻人。
「喂、欸,凉子,我们要保持这样多久啊?」
「嘘,不要说话,我会分心……拉·阿西阿索迪·巴拉密卡……」
凉子喃喃念着某些话语,我根本听不懂是哪一国的话。
在那之后大约过了十分钟吧,一直举着手的动作需要用到大量肌肉力量,所以我已经快暴死了,而且他人的视线依旧让我很不自在,这是某种惩罚游戏吗?
「休梅加·阿尔梅提斯·罗特……」
凉子还继续喃喃念着谜般的咒语,是不是该提醒她一下了?
但我一看到另外两人意外地一脸认真配合,所以就算想吐槽也没得吐,只能继续做出欢呼的姿势并苦笑。
时间大概过了三十分钟。
「欸、欸,亲爱的,你看那些人,他们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不行啦,小甜心,你必须看着我才行啊,亏我们特地悄悄出来约会耶。」
「唉呀,亲爱的你真讨厌。」
那对边指着我们边笑的情侣真烦。你们的头发最好烧到烤肉的火然后变成秃头啦,可恶。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做一些怪异的事啊,你说对吗,老伴?」
「是啊,老伴,我们年轻的时候呀……」
吵死人了,你们这对老夫妻,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啦,这全都是为了京,别搞错了。你们就安享天年然后在家人包围之下安祥入睡,接着给我像个老人一样变成秃头啦,大笨蛋。
太可恶啦~~我被耻笑倒无所谓,但连京都受到奇怪的误解了。果然应该再从哪里拉个人过来,让京不必参加这个诡异的仪式。
我用眼神向京说道:
(你还好吗?如果累了就老实说出来没关系喔。)
(我完全不要紧,谢谢你为我担心,哥哥。)
京对我眨了一下眼睛。呜哇哇哇哇哇,我这十六年真是没白活了。
京的眨眼让我涌出干劲,也已经不在意周围的声音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使出浑身解数做下去吧。
……
…………
(中略。)
呃……
在经历一堆状况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大约两小时。
「哇~~肉已经烤好了!」
「呵呵,贤治,你要吃哪一块?我夹到你的盘子里。」
「谢谢爷爷!」
肉与蔬菜的香味正挑动着我们的饥饿感。
糟糕,我真的超想吃,而且肩膀也超痛的。可恶,这是哪门子的差别待遇!
我朝健人与京看了一眼,两人都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凉子则是继续咏唱着。
「凉子,还、还要多久啊?」
我忍不下去,于是代表大家询问。
「再一分钟整就完成了,加油。」
「知道了。」
总算能看到终点,我们的动力也大幅提升。我一边发出呜喔喔与嗯嗯嗯之类的呻吟,一边鼓舞着酸痛的肩膀。
「这是最后的一句话了。崇高的神明大流士啊,请将您伟大的力量集中于此,将吾等所求之人从遥远彼方的世界召唤来此……」
外星人终于要降临了吗?究竟会是怎样的家伙呢……就在紧张的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睽……
「哈、哈、哈、哈啾呜呜呜!」
健人打了一个超大喷嚏,随后我似乎听见后山的方向传来一阵轰声。是我的错觉吗?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凉子瞪大双眼呆在原地,我与京一时之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对看一眼之后望着健人。
当事者吸吸鼻子说了一句话:
「啊,抱歉,我有花粉症……哈、哈啾!喔~~完蛋了,开始过敏了……」
「你、你、你……」
凉子双眼往上吊,表情有如喷发前一刻的火山。
「健人你这个大笨蛋啊啊啊啊啊!全部都白费了!」
「喔呜?」
凉子的怒气像阿修罗般爆发,接着她那拿手的十字手刀就在健人胸前炸开。
我与京用一种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的心情同时叹气。
「可是、可是,这也没办法!本人已经忍耐很久了耶!」
「神圣的仪式只、只差一点点就能完成,我本来认为这次一定行得通,结果全部泡汤了!白痴!笨蛋!KY炸弹三冠王!」
「你取那什么跟格斗比赛冠军一样的绰号啦!你、你听清楚,本人也非常拚命想压下喷嚏,独自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战斗啊!」
「笨~~蛋、笨~~蛋、笨~~蛋~超级大笨蛋!」
「凉子你才是咧,只要说快一点就好了啊!※河~~马、河~~马、超级大河马!」(编注:日文中「笨蛋(baka)」倒过来念就会变成「河马(kaba)」。)
我不禁用手指抵住额头然后闭上眼睛。唉——这场吵架的水准也太低了吧……呜呜,这让我在各方面部很想哭。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先休息一下如何?失败了也没办法,吃完饭之后再重来一遍吧,好吗?」
京阻止两人。她从小开始就负责居中协调的角色,这点一样没变。
凉子与健人冷哼一声之后,双双把头别开。
「啊~~总觉得只要放松,疲劳感就一口气涌出来了。」
我立刻坐下来,调整假发的位置。
糟糕,好像闷太久了,等一下去厕所重戴吧。这时,我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出来。我的肚子饿了啦。
「啊,哥哥你的肚子叫了。好,那就来吃午餐罗!锵锵!大家久等了,这是便当~~」
京语气开朗地叫大家吃饭,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事情失败的气氛。
她把放在树荫下的袋子拿过来。
「哇喔!该不会是京亲手做的吧!」
健人立刻飞奔过来。
「不,这是哥哥亲手做的。因为我变成恐龙的时候就没办法做菜,所以来不及准备。」
「什么嘛,便当是柳做的啊,啧啧。」
「不高兴就不要吃。」
我从京手里拿过便当,分给健人以外的人。
「啊,等等、等等,wait啦,我、我、我、我开玩笑的嘛,柳!」
「奇怪,便当好像多一个耶,没办法,那只好大家分来吃吧!」
我把健人的便当举起来,故意不理他。
「呵呵,对呀,哥哥都特地做了便当,剩下来就太可惜了。」
京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无视健人。
「京!」健人危险罗。
「饿着肚子也不能进行仪式,午餐就吃个饱吧。」
「凉子!咦、咦?没人帮我说话吗!真的假的!」
可惜,这次没人打圆场就要结束了。
好——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合掌吧。接着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我要开动了!!」」」
「等等啊啊啊啊啊!我也要吃午餐啊啊啊!呜哇哇哇哇哇!」
健人挥舞着手脚不停抱怨,帮他取个名字叫爱抱怨的※健人Derricott吧。(编注:暗指在日本活动的美国籍艺人Kent Derricott,「Kent」与「健人」日文发音相同。)
他也真的开始有点可怜了,我还是帮他打圆场吧,真没办法。
「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便当给你,拜托你安静下来,健人。你看,周围邻居都觉得困扰了。」
「呜、呜,柳!我这么相信你耶!」
「好啦、好啦。」
我闪开想黏过来的健人,大口吃着炸鸡。
「呵呵,抱歉喔,健人,来,这是你的份。」
「呜喔喔喔!京!」
「呵呵……健人果然是个悲哀的人呀。」
凉子一边冷笑,一边咬着清脆的腌黄萝卜。仪式失败的氛围宪全改变,飘动在我们之间的气息有如平静和谐野餐的气氛。
「对了,凉子,我有事想问你。」
我边大快朵颐边问。
「什么事?」
「除了外星人的说法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啊,关于这点我也很在意耶。」
京也停下筷子,对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健人则像狗一样紧紧黏着便当不放。
「……每个说法都是未经证实的,这样你们还想听吗?」
「嗯,就算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也没关系,任何说法都好。毕竟现在除了你拥有的资讯以外,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就算可疑、就算超乎现实,也只能相信了。刚才就是因为这样被京念了一顿,我得反省。
「可能性第二高的,就是诅咒说。」
「诅咒?」
我叫了出来。
「诅咒?会是某个人怨恨我才让我变成这种体质吗?」
「没错,但下咒者不一定是人类,也有可能是恶灵或动物灵之类的。从前的故事不就有提到被狐狸或狸猫蛊惑吗?」
我听到她的话就拍了一下手。总觉得听过什么以为自己吃了一顿大餐,结果发现全都是树叶的故事。我记得现代也会以「被狐狸欺骗」来形容被骗之后的惊讶,所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可是……
奇怪?等等,被诅咒该不会是因为……
——我脑中原本四散的拼图全部都喀啦喀啦地组成了一个图形。
谜底已经全部解开了……
「京。」
「嗯?哥哥你怎么了?」
「没关系,你不用再隐瞒了。」
「什么?」
京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就像某部漫画里的侦探一样,锐利地指出真相。
「你一定在地藏菩萨像上面画了胡子,然后取笑说是胡须地藏菩萨,对不对?」
没错,如果这是地藏菩萨的诅咒,就完全说得通了。
京虽然是个好孩子,但当然也会有心情烦闷、恶作剧之心油然而生的时候,然后,地藏菩萨就会说:「真是坏小孩,我要惩罚你」,接着把京变成恐龙。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去向地藏菩萨道歉吧,京。」
「……哥、哥哥?」
「嗯?怎么啦,京,你为什么发抖?喔,你害怕吗?唉呀,不要紧的啦,我也会跟你一起道歉……」
我温柔地安慰着因为罪恶感而受到心灵苛责的京……呃,怎么回事?她的眼睛里为什么燃起一股怒气?
「我才没有做那种事啦~~!」
京拉着我的耳朵大声怒吼。我的耳朵、耳朵啊!
「哼,哥哥你这个笨蛋。」
京一脸不高兴地转开头。
「实在太过分了,你的低智商完全展露无疑。」凉子叹气。
「呜呜,我本来觉得这个推理很完美啊……京,对、对不起,我怀疑了你。」
「我不要听。」
「京~~!呜、呜呜,请你原谅我这个笨蛋哥哥啦!」
——我奋力道歉希望京不要讨厌我。
这时,河的方向传来会让人想捣住耳朵的尖叫。
「欸,亲爱的,好像有点糟吧?好像快淹死了吧?」
「喔……这下可惨了呀,小甜心,得求救才行。」
这对笨蛋情侣在说什么啊?我边想边回头。
结果我看到河中央的地方啪哒啪哒溅起了水花,于是仔细凝视。那里有鱼吗?不对,那是……
「喂!小孩溺水了!」钓客大叫着。
「贤治!谁、谁快来帮忙啊!我孙子被河水冲走了!」
刚刚还高兴烤肉的爷爷发出惨叫。
旁边一位很像小孩母亲的女性,一脸苍白站在原地。
这时我才明白有小孩在河里溺水了。
「真的假的!可恶!」
我脱掉鞋子打算去救人——但我眼中出现的是抢先一步在瞬间脱光衣服、只剩一条丁字裤的健人。
「柳!这个时候就交给拥有华丽海豚称号的本人吧!我现在就去救人罗,喔喔喔!」
「健人!」
真不愧是儿时玩伴们当中拥有最迅速的判断力&行动力的男人。毫不犹豫就立刻去救人,不愧自称为英雄啊。
「凉子,以防万一,请你用手机叫救护车!」
「我对手机这类通讯设备很没辙……不过,我还是会试试看的。」
我把手机拿给凉子。
「京,你去阻止那个想跳进河里的老爷爷!防止双重灾害!」
「我、我知道了!」
京立刻拦住那位正准备跳入河中的老爷爷。
我在这段期间收集掉在附近的宝特瓶。
我在电视上看过,宝特瓶可以代替浮球使用。
好了,健人差不多该抵达小孩身边了……?
「虾咪!」
但我看到的却是远远超出我想像的情景。
「噗哇哇哇哇!救命啊啊啊啊!」
——健人也一起溺水了。
「你这家伙,你不是华丽海豚吗!」
「噗哇!我、我的脚抽筋了!救命啊!」
怎么会这样,要救的人多了一个,英雄居然给我摇身一变,成了等待救援的女主角。
「够了,变成这样只好换我去了!」
不能再有一分一秒的犹豫了,河水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小孩与健人被愈冲愈远。
我沿着河边跑,单手拿着宝特瓶就打算跳进河里……这时,突然有段回忆强烈地在我脑中倒流。
「——咦?」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描绘出来,我的脚就像生根似地无法动弹,眼前一片黑暗,最后,那禁忌般的回忆在脑中重现。
『哇,不要过来啦,秃子。』
『秃头菌会传染喔—大家快逃!』
『说到柳啊,虽然长得很帅,却是个秃子耶,真是超好笑的。』
这、这是怎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我小学时的记忆吗?快停啊,如今我为什么会想起当时的记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了啊,我必须赶快跳进河里救小孩跟健人啊!没问题,我有宝特瓶,他们一定能得救。
——不对,我怕的不是他们溺水这件事。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之中压住了头。假发。对了,我的脚之所以变得像铅块一样重,就是因为假发。
只要一进河里,假发绝对会掉下来、会被水冲走。等我救到那两个人、回到岸上之后,观众就会聚集过来,接着我秃头的事就会曝光。秃头……会曝光。
我不要,就只有这点我不能妥协,我不想像当时那样再受到歧视。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为这种事烦恼的时候了吧?』
我心里的另一个我如此主张,但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我的脚依旧无法移动,心脏的跳动也更加剧烈,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痛苦。
我到底在干嘛……!快走啊,怕什么!
「哥哥!」
京的声音忽然从空中传来。
我讶异地回过神,往声音的方向看……空中?呃,难道!
「骑到我背上!」
「呃,京!」
恐龙模式的京张开大大的翅膀,在我面前着陆。
你……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变成恐龙不太妙吧……!
可是,京丝毫不懂我的担忧,分秒必争似地催着我。
「快点!」
「喔、好!」
我被京的气势压倒,于是连忙跳起来骑到她背上。
京的翅膀开始拍动,扬起灰尘,接着她冲破风壁,一口气飞到高耸的天空里。
——真的假的,我在空中飞吗?我居然骑在妹妹的背上、在空中飞?
我用右手压着假发、左手抓住京的背,试着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哥哥,我要冲罗!抓紧喔!」
京顺势朝着溺水的两个人往下俯冲。
风被切开的声音支配了我的听觉。
忽然,我看到仰望我们的观众正不知为何一片骚动。
这也是当然的,任谁突然看到恐龙出现在眼前都会有这种反应。
「可恶!虽然被人看到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总之要救那两个人!」
「我用嘴巴将那个小男孩拉起来,哥哥你想办法救健人!」
「知道了!」
京朝左右大大伸开翅膀,利用风阻当成煞车。
我们终于抵达那两个无法抵抗水流、载浮载沉的两人正上方。
京立刻灵巧地用尖牙拉住小孩衣服的领子部分,接着扭转脖子使力将小孩向后抛,想让他坐到自己背上。
「哥哥!」
「喔!我抓到了,喝!」
我用全身接住小孩,让他坐到京的背上。
小孩剧烈地咳嗽……太好了,还活着。
再来是健人。
「健人!抓住我!」
「啊噗噗噗!柳、柳!」
我朝健人伸出手。
可是,河水的流速意外地湍急,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点,但就是碰不到他。
「可恶啊……看我的!」
我奋力伸出右手……这时头顶的物体滑了一下。
「哇!我的假发!」
我连忙用右手压住假发,这个时候健人就被冲走了。
「噗哇!柳你这家伙!假、假发跟、噗噗、跟本人哪个比较重要啊!噗噗!咳咳!」
「抱、抱歉!就结论而言都很重要!」
「喂,原来本人=假发啊啊啊!咳咳!我要死了!」
糟糕,健人再这样下丢就要变成※土左卫门了。(编注:日文意思为「溺死者」。)
健人·土左卫门(享年十六岁)。
虽然他是个很吵的家伙,但要是不在的话还真教人寂寞。
「喂!柳,噗噗,不要随便杀掉我啦!」
你不要读别人的心好不好。
「哥哥!我们先绕过去吧!」
「好,拜托你了,京!」
我们再度展翅飞到空中。
先确认被水流冲走的健人往哪里流,然后绕过去等待。
「好,这次一定没问题!」
我伸出左手。
「噗哇!柳!」
啪!很好,我抓到某样物体了!
「OK!京,回到岸边吧!」
「嗯!」
她拍着翅膀,一口气回到岸边。我紧紧抓住健人以防他掉下去……最后终于平安抵达岸边。
啪哒、啪哒、啪哒——噗沙。
颇具份量感的着陆。
群众纷纷开始喧嚷。
「他、他们……得救了对吧?」
我确认般地说道。
小孩在京的背上剧烈地咳嗽着。
还有意识,性命好像也没有大碍。
健人虽然昏过去了,不过确实有在呼吸。
虽然人是得救了……状况发展的方向却有可能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因为,京变成恐龙的模样被大家看见了。
「那是什么?布偶装吗?」
「喔……可是啊,小甜心,刚刚布偶飞到空中了耶,现在的布偶都会飞吗?真厉害。」
笨蛋情侣大声说着,其他呆住的群众们也跟着骚动起来。
「在拍怪兽电影吗?」
「可是,翅膀拍动的时候也太真实了吧?在拍好莱坞电影之类的吗?」
看热闹的人慢慢聚了过来。
「哥哥,快轻抚一下这个孩子的背。」
「喔,好。」
京指示我行动,不理会那些无关之人的视线。
我将孩子从京的背上轻轻放下来,让他趴在地上把水吐出来。
「贤治!喔、喔喔,大好了,你还活着!贤治啊啊啊!」
老爷爷直直往这里冲过来,把我推到一边轻抚着小孩的背。
「对、对不起,爷爷,我、我……」
小孩边哭边道歉,老爷爷同样眼泛泪光地摇摇头。
「没关系,贤治,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呜呜。」
这是个令人感动的场景。我一边踩着仰躺在地的健人肚子,一边注视这幅光景。
水就像喷泉一样从健人的嘴里喷出来。唉呀,这家伙生命力很强,所以这样处理就可以了啦。
「我已经报案了,柳,手机还给你。」
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凉子把手机抛给我,我轻轻接住。
「呃,谢啦,凉子。」
「不用道谢。比起这个,现在怎么办?」
「……这个嘛……」
就在凉子视线前方,京忘了自己现在是恐龙的模样,正一脸高兴地与老爷爷说话。
「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以防万一还是去医院好好诊断一下比较好喔。」
「谢谢你救了我孙子,非常谢谢你。贤治,太好了,是这位穿着布偶装的姊姊救了你喔。」
「穿着恐龙装的姊姊,谢谢你!」
贤治道谢,京客气地回答:「没有啦,这是应该的。」周围的人听到这段对话也纷纷说道:
「喂,那好像是布偶装喔。」
「那是当然的啊,照一般常识来说的话,一定是在拍阿凡达之类的3D电影吧?」
「不过也太真实了,会在空中飞的恐龙布偶装到底有多先进啊?」
大家如此说着,然后话题不知不觉就整合为『会飞的超贵布偶装』了。
不过也是啦,如果是没什么敏锐度的人,应该也不可能会认为那是真的恐龙。
更别提外型看起来还有点变形……应该说是有点肉感、像漫画般的恐龙。
……这时,京才总算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她捣着嘴用眼神朝我示意。
(怎、怎么办啦,哥哥!我变成恐龙的模样被看到了!)
我用手语回答她的问题。
(就这样、假装、是布偶。准备好之后、马上、去求救。)
救护车啦、警察啦、消防员之类的等一下就会到了,我判断要在骚动扩大之前撤退才正确。我背起只穿一条丁字裤的健人,做好逃跑的准备。
「恐龙?这不是怪兽的布偶装吗?」
老爷爷盯着京的脸,然后皱起脸说出让人受到冲击的一句话:
「嗯?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你……你的声音我也有印象。」
「什么?」
糟糕,那个老爷爷认识京吗!虽然京变成恐龙,不过声音依旧没有变。真是太粗心了。早知道有这种事,就应该先讲好变成恐龙的时候要把说话口气或音调变一下的。
要是身分曝光,想隐瞒当然也变得困难。爱管事的警察署长搞不好会说要表扬她,然后跑到我家来。
那样就糟了,如果变得那么出名的话就糟了,我能预见要是被媒体缠住就会走上最烂的结局。
我对凉子打暗号,立刻启动脑子里创造出来的撤退办法——拍电影计划。
「到、到此为止!我们是县央大学电影同好会!那就撤退吧!」
「久留无益。」
我一边朝京奔跑,一边用眼神告诉她:「准备起飞!」京立刻了解我的意思,身体向前倾让背朝着我们。
我背着健人跳到京的背上,凉子也跟在后面。我小声对京说道:
(京,现在坐了三个人,你还能飞吗?)
(交给我,哥哥!大家抓紧罗!)
啪沙、啪沙,京奋力把翅膀张到最大,开始振翅。
一阵风卷起,红色的巨大身体朝天空飞去。
「喔喔~~真厉害!」
「好帅喔!」
「谢谢~~!」
我们以飞行的方式离开,乍看之下很可疑,不过大家的反应却意外地好。有人挥手、有人吹口哨,总觉得变成英雄了。
聚集在那片河堤边的人们最后愈来愈远,变得非常小。
就在我们飞到遥远的上空的时候,我看见了救护车与警车的红灯。看来我们好像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警消人员的包围网中逃出来了。
「呼,真危险。」
我擦着汗、摘掉假发,让拂过的风冷却我的光滑肌肤,啊不对,是我的光滑头顶。
「哥哥,健人没事吧?」
「嗯,这家伙应该等下就会醒过来了……啊,糟糕,我忘记把这家伙的衣服带走。」
「他可是健人喔,没关系的啦。」凉子说道。
「是啊,健人就算只穿一条丁字裤也不要紧。」
「咦~~!没、没关系吗?」
健人在本地的祭典之类的场合,都会立刻兴奋地脱到只剩一条丁字裤。去年夏日祭典的时候,他抬完神轿之后也像没事般穿着丁字裤,就算用这副模样走在镇上,大家也只会说:「什么嘛,又是健人啊。」之类的话。
不过啊,他在女生之间的受欢迎程度或许会比现在惨吧,但反正他的价值已经破盘,所以无所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之,你得先找个地方恢复原本的模样。」
「嗯,可是我要回哪里才好?就算想回家,也不可能在人很多的地方降落呀。」
京困扰地在西野町上空盘旋。嗯嗯,我没有连降落地点一并考虑进去啊。
又不可能像直升机那样在大楼屋顶降落,况且京变回原本模样的时候,呃、嗯、会变成全裸,所以真的必须找一个没有人会看见的地方。
「既是个没有人的地方,又要有足够降落的宽敞空间……凉子,你有想到什么地方啊?」
「后山的半山腰有个视野很好的山丘,是个适合的地方。」
「了解,京,就先在后山降落吧。」
「嗯!」
京向右大回旋,朝后山飞去。
我们一来到后山半山腰,也就是这片可以眺望镇上、视野很好的山丘之后,就全部瘫倒在地上。
「啊~~简直就是双倍的紧张啊……」
拯救小孩与不让京会变成恐龙的事曝光,我觉得我能杀出重围还挺有一套的。
「能顺利瞒过去是很好啦,不过,县央大学是哪里的学校?」
「我乱掰的啦,这是为了让警察事后调查也查不出来。唉呀呀,我刚才想不出适合的名字还很着急呢,差一点就要说是※轰甲马卡大学了。」(编注:原文为ホンジヤマヵ(Honjamaka),日本搞笑团体名,在此暂译为为「轰甲马卡」。)
「……轰甲马卡……」
凉子皱起眉,半眯着眼睛看我。
「怎样啦,凉子,干嘛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唉,对于脑袋空空的柳来说,你已经很尽力了。」
「你说谁毛囊是空的啊!」
啊,糟糕啊啊啊!我自爆了!
「呵呵呵,你比平常更容易听错字耶,实在不想理你。」
凉子把我当成呆子似地嘲笑。呜呜,不行、不行,大概是刚才激动的情绪还没冷静下来,让我的头脑无法顺利运转。
「丁、丁字裤、是、日本人的精神啊。」
「啊,健人醒了。」
华丽海豚说着莫名其妙的台词醒来了。
「奇怪?这里是哪里?本人为何只穿了一条丁字裤?」
我与凉子当场呆住。够了,这家伙还真是个大大违背期待、背叛了众人的颠倒英雄。
「欸,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京会变成恐龙?」
「我不想讲。柳,拜托你说明。」
凉子这家伙竟然推给我。没办法,我只好向健人简单说明原委。
「喔……真的啊……本人居然没帮上忙……本人的存在价值究竟是……」
健人很稀奇地沮丧了起来。平常这种时候一定会出现京的安慰话语,不过……
「……唉。」
京也抑郁地叹了口气。一转过去就发现她垂着头,总觉得她脸色不太好。
「我明知道如果在外面变成恐龙就会引起骚动,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依旧在自责的样子。不行,我得安慰她。
「不,这次是我的错,要是我不在意假发、直接跳进河里,京变成恐龙的模样就不会被众人看到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压住假发低头道歉。
「不、不对啦!这才不是柳的错!真要说的话,都是因为第一个跳下去的我溺水了。我知道柳戴着假发,所以想要试着帮忙……但是,最后脚抽筋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
「不,这是我的错。」
「不对,是我的错。」
「全都是本人的错啦,我对不起大家。」
我、京与健人都互不相让,坚持责任在自己身上。在这个被自然景观包围的山丘之上,道歉混战持续了一会儿。
「不不不不不,再怎么看都是我的错。」
「不对,哥哥你一点都没错,是我太粗心了。」
「都是因为本人穿的不是红色丁字裤,所以是我的错。我穿白色丁字裤的时候,穿得几乎都是把脚紧紧包住的牛仔裤。」
我们一个个诉说着自己的内疚之处,就在轮了整整五圈的时候……
「够了啦~~!给我停止!」
凉子奋力起身大叫。
「就算讨论谁有错,也只是徒劳无功啊!什么都不会有进展,况且谈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事情自然会有一个定论!该谈的应该是接下来的事吧!」
义正词严!凉子十分凛然地用食指指着我们,我们只有被那股魄力压倒的份。
「总之,不要再抢着担责任了!如果你们无论无何都要厘清责任的话,那我就一肩扛下!是我指定要在那个地方举行仪式,所以,全都是我的错!」
凉子双手插腰、挺起D罩杯的胸膛果断宣言。
「对喔,都是凉子的错。」
「这么说起来,或许真的是凉子害的。」
「嗯、嗯……应该是……凉子的错。」
我、健人与京互相点头。
「咦,等一下,怎、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同意了?怎么回事?刚刚你们不是还争着说自己有错,为什么变脸变这么快?」
凉子受到我们的注目,本来刚才还十分有气势,现在却变得有点畏缩。
「唉哟,别在意啦。」
「事情偶尔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啊。」
「呃,不要放在心上……我这样安慰可以吗?」
「我、我没办法接受啦!」
凉子像小孩般用力踏着地面。
——最后,关于责任归属的问题就在一片模糊之中结束了。
「说起来啊,现在不是讲这些事的时侯了。京,你得在没人过来的时候赶快恢复原本的模样。」
「呃,嗯,可是,又没有衣服。」
是啊,我把这个重要的问题忘记了。
「穿我的衣服……不行吗?」
「咦,什么?哥哥的衣服?」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我把裤子跟上衣借你穿,啊,内裤的话拜托饶了我,全裸回家的危险性太高了。」
「柳,你打算只穿一条内裤回家吗?」
凉子用看见脏东西的眼神瞪了我。不要用那种看着宿敌的视线看我嘛,我又没有要脱光光。
「健人也是只穿一条丁字裤啊,只要用惩罚游戏之类的理由,之后就可以简单善后嘛。」
后山离我家没有很远,只要全速冲刺、而且运气好的话,回家之前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对了~~本人的衣服咧?」
「不、不行啦,哥哥,你不可以这么做!」
京满脸通红(呃,其实她的鳞片本来就是红的)、不停挥动粗壮的双手……而且打到附近的树,把大树劈成两半……她这么反对我的意见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让你一丝不挂地走在镇上才叫做不可以。就算我只穿一条内裤也能回家,但哥哥我不准你没穿整齐就回去喔。」
「欸、欸,本人的衣服咧~~」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哥哥你这么做嘛!况、况且,要我穿哥哥的衣、火服,这……!」
说到这里之后,京就一直嗯嗯啊啊地讲着不成句子的低喃,还摇着头。
嗯,她果然不愿意换穿我的衣服啊,我想也是,毕竟京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再过不久她应该会说什么「我不想把衣服跟哥哥的内裤放在一起洗」。可恶,哥哥我好难过啊!
可是,再这样下去,不管过多久都无法离开后山。
「让柳一个人先回家,把京的衣服带过来不就好了?」
这时,儿时玩伴们当中的智多星——凉子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从后山走的话,单程只要十分钟就可以到了,京,这样好吗?」
「呃、嗯,可以。」
既然决定了就刻不容缓,我立刻准备独自回家。
「健人、凉子,京暂时拜托你们了。」
「了解。」
「OK啦、OK啦……柳,也会帮我拿衣服过来吧?」
「等我有那个意思再说。」
我讲完之后冲下后山,拨开杂草、在小径上奔驰,来到了住宅区。
尽管后山人很少,但依旧有可能被散步的老人或玩探险游戏的小孩子偶然发现。我必须尽快把衣服拿过去。
「好,很久没有这样冲刺了,京,你等着吧!哥哥会用最快的速度将你的衣服带过去!」
我以蹲伏起跑的姿势狠踢地面向前疾冲。
哥哥冲刺跑!
啊,我当然有用右手压住假发喔。要是假发被风吹走就不帅气了,没错。
「呜喔喔喔喔喔喔!」
我像旋风般在安静的住宅区里奔驰,目的地就是京的房间,目标物则是京的内衣&衣服。
我在转角处勉强通过内侧跑道,既然是近路,就一定要不顾一切地穿越别人家的院子。
「喂!不准从我的院子里经过!」
「有紧急事件发生!抱歉了,雷公爷爷!」
我跳过正在晒太阳的猫、像职业小偷般翻过围墙。
在进入最后直线冲剌的时候,有个体格壮硕、穿着棉上衣的平头男子挡在我面前。
「桐生柳,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犯下把绿山国中二年三班、年仅十四岁的现役当红偶像赤神恭子甩掉的罪!我,森丘高中柔道社主将·二之宫银次郎要代表粉丝俱乐部惩罚你!」
赤神恭子?喔,是那个红发女孩啊。
我想起来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前她在半路上等我,然后对我表白:「我对学长战斗的模样一见钟情!请跟我交往!」但是我跟她也不熟,她又是突然对我表白,所以我慎重地拒绝了她。
不知为何我很受年纪比我小的人欢迎。根据京的说法,绿山国中里面好像有我的粉丝俱乐部,不过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虽然我也不是不高兴啦,但反正她知道假发的事情之后一定会跟我分手啊。
而且,连话都没说过就自称是我的粉丝啦、崇拜我什么的,我聪了也会很困扰嘛,我讨厌以貌取人的家伙。
这些事先不管,这个叫做银次郎的家伙正战意十足地想跟我打架。
「烦死了,不要挡路!不闪开我就要强行突破了!」
「我不闪~~不躲~~不回头~~!你就接下吾等恭子粉丝俱乐部会员的愤怒吧!桐生柳!」
相对于骏马般奔驰的我,银次郎则是大大伸开双手、摆出接受冲击的姿势,就算距离逼近他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你咬紧牙关吧!桐生流空手道、基本技巧之八!」
我紧紧压着假发,右脚奋力一跳,接着就这样转了一圈使出后回旋踢。
「天空脚!」
招式名称很响亮,也确实拥有与名字相衬的威力。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在他脸上打出一击漂亮安打,银次郎啪沙一声往后倒在地上。
「呜、啊啊……这就是『足技强者桐生柳』的踢击啊……!厉、厉害!唔。」
我没有回头,就这样跨过银次郎的尸体。
「谁都无法阻止为了拯救妹妹而奔跑的哥哥。给我好好记住。」
就在我如此低喃之时,已经抵达家中了。我打开门锁、推开门,一次跨四阶阶梯奔上楼,进入京的房间。
「好!首先是内衣!」
我立刻打开衣柜,开始搜索胸罩与内裤。我记得内衣应该是放在最下面的抽屉。
迅速拉开抽屉之后,在我眼前伸展开来的……是一片桃花源。
粉红与圆点样式等各种花朵,在白色基调的衬托之下盛开,这是个男性绝对不可以进入的秘密花园,是个脱离了尘世、灵魂已经升华的仙人才能居住的理想之地。但只要跨过那道门槛,前方就是一个甜美的世界,色彩缤纷的果实四散在一望无际的茂盛翠绿草原上。
我一阵慌张。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那片桃花源,可是若走错一步就会坠落地狱最底层。一阵煽动起欲望的风吹过,一旦精神萎靡就会立刻魅惑人心的魔境幻想城市,正浮现在我眼前。
「唔……!虽、虽然这是妹妹的内衣,但如果不是要拿去洗的话,我还是对于直接用手去拿有点抗拒啊……!这、这份良心的苛责是怎么回事啊!」
我试着控制颤抖的右手,将一仵内衣拿出来。
「呜哇!好、好刺眼啊!」
那是一件如同雪花般纯白的内裤。我以左手拿住另一端将其打开。平常洗衣服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不过,这、这就是京的……内衣。呜、呜呜呜,我好像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
糟糕,我的心跳不知为何相当激烈,难道,这股高涨的情绪就是越过了禁忌的界线的感觉吗?
就是那种被告诫不能看的话就会忍不住去看的心理……人类真是太愚蠢了。
「呃,不行啊啊啊!我在思考什么啦!这可是妹妹的内衣耶!我不是洗过好几次了吗!」
我甩着头让自己恢复冷静。尽管假发有点歪掉,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我将内裤摺成小小一块再放进口袋里,接着再取出胸罩。
「唔……!」
……不过,试炼再度展开了。
我手上拿的东西,是与内裤一样纯白的胸罩,可是问题不在这里。竟然意外地大呀……我指的是罩杯。
京总是将这种东西穿在衣服下吗?这种东西紧紧地与她赤裸裸的胸部贴在一起啊……这、这是当然的嘛,再怎么说,都已经国中二年级了怎么可能不穿胸罩。是啊,京正处于发育期,胸部当然也会变大,身为哥哥应该要为她的成长高兴吧,呜呜喔喔啊啊啊。
等等,冷静啊,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心神不宁?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一片布嘛,而且这还是自己妹妹的东西耶。冷静啊,桐生柳,这有什么好感到罪恶的,我又不是做了内衣小偷之类的事情。
要更堂堂正正一点啊,这样畏畏缩缩的反而很怪异耶。
我听从另一个我的建议,小声吆喝了一下为自己打气,单手拿着胸罩直直站在原地。
……看吧~内疚感不可思议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心情慢慢变得如此清爽。
口袋里面有内裤,手上则拿着胸罩,有意见的话就来呀!
「呃,我到底在做什么啦,笨蛋啊啊啊啊!」
我下意识以头用力撞墙壁。不行,这样很奇怪,这样我的脑袋会变得很奇怪。
我赶快将胸罩塞进另外一边的裤子口袋并关上抽屉,然后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随便以左手抓了长T恤和热裤。
「呼、呼,这、这样总算把目标物拿齐全了。」
没想到只是要把妹妹的衣服带过去,竟然会陷入这种程度的苦战恶斗。
「很好,那就赶快回去吧……嗯?」
正当我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突然看见放在桌上的相框。这是我去年送给京的生日礼物。
放进相框里的照片是我升高中时拍的,这是我的照片。
『哥哥,恭喜你升上高中!制服很适合你喔!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那睛,京比我还要兴奋。那家伙真的就是这样单纯的孩子。当我为了秃头烦恼消沉的时候,她会很机灵地表现出开朗的态度:当我好不容易在某处找到已经绝版、一直买不到的生发相关书籍,她也跟着我一起高兴。
她是个会为他人的不幸感到悲哀、为他人的幸福觉得欢乐的孩子。
「……京。」
我将相框放回桌上,紧紧咬住嘴唇。
在这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京正在后山一边担心会被谁发现,一边等着我回去。
现在哪有空为了内衣而慌张啊,抱歉,京,我真是个笨蛋。
「我现在就过去!京你要等我啊——!」
我冲出家门。快呀、快呀、比风更快、比光更快……我要朝着心爱的妹妹奔驰啊!
桐生柳!
「呜喔喔喔喔喔喔!快速、高速、神速连续!谁都无法阻止我啊~~~~!」
我左手拿着衣服、口袋里藏着内衣,就这样像※美乐斯般奋力奔跑。当然,右手有压着假发。(编注:指太宰治的作品《跑吧!美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