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证Ⅲ
「假设某逻辑体系不存在矛盾、该体系自身不可能证明本身的无矛盾性」——『第二不完全性定理』
1.
「——无奈我不懂得如何配合他人的时间,首先让我为失礼之处道歉」
虽然嘶哑,但声音透澈。口齿也清晰。
坐在中间位置的老绅士,落落大方地把在座的每一位环视一遍,如此说道。
魁梧的体躯(大概比我还魁梧)。睥睨全人的眼瞳色深,包含智慧,有独特的威慑感。头发花白,下巴的胡子也同样。身穿领巾礼服,放在扶手上的手戴着白色手套。
这位就是。
天才数学家兼魔术师——雾生赛马吗。
「很高兴大家齐聚一堂。自此地建起麒麟馆以来,这是首次招待客人。」
雾生博士说完嘴角稍微向上翘,徐徐地面向我,正确来说是我和莺这边。
「麻生丹君和鹫见原君。屈就你们同房,有没有什么不便」
「啊——不会」
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这种关心的话让我吓了一跳。当然有想象过博士=讨厌别人的孤僻怪人。感觉这种想象突然就被推翻了。
莺还是圆滑地,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答道。
「多谢关心,雾生博士。对于允许代理参与,实在感激不尽。」
说得非常流利。让我庆幸跟她一起来。
博士收起下巴点头,
「药歌玲君是足以让我招待与认同的人。那么由她派来的你们,也同样具备资格。没必要介意。」
嗯?资格?……什么回事?
我不禁皱眉,但博士立刻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
「其他各位如何。有什么需要吗」
「呜呼呼,我没有啊」室火野小姐如此回答。抿嘴一笑露出犬齿,「哎,真的是,完全没缺乏的东西。简直舒适无敌。反而是让我这种人用让房子显得可怜」
「很好。千代边君和姬鸣君又如何」
「啊,是,没问题。谢,谢谢关心」
千代边小姐神色紧张地回答。
姬鸣小姐无言地点头。
「很好。那就开始晚餐吧。——那由」
「是」
侯在博士旁的那由,把手上线香一样的东西在烛台点着。升起袅袅细烟,柔柔的,让人放松的甜蜜香气掠过鼻子。全部三支被均等地放在餐桌上后,那由往各人的玻璃酒杯里倒进饮料。未成年的我和莺是橘子汁。其他客人是红酒。只有千代边小姐不能喝酒所以推却了。……唔,看来她应该是成年人。虽然看起来完全不像。
那由最后在末席就座,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进橘子汁。
所有人都拿起杯子。
「……,恭贺<学校>创立十周年,并祝贺您生日快乐,雾生博士」
最先说出祝词的,出乎意料是姬鸣小姐。
博士唔一声点头。
籍此干杯——晚餐开始。
菜式中有许多不属于和洋中的创作料理。可以随便单点。所以汤,肉,鱼一开始全部都上桌了。上菜的是那由。
「唔—」用叉子卷起龙虾拌面一样的东西大口吃着,我不禁称赞。「抱歉表达有点笨——但这个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虽然我只有一条完全不懂味道好坏的平民舌头,但这是外行食家吃一口也知道美味的料理。
「是啊。材料也经过精挑细选。不过——」
「嗯?不过什么。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不是。只是想房子里一个佣人也没有。」
被她这么一说,的确没见过类似的人。带我们到房间的,还有上菜的全都是那由。
我悄声说,
「不过也是无可奈何啊。因为博士性格孤僻。先不说女儿,怎会让陌生人进门呢」
「不过房子这么大哦?单是打扫就是要花一整天的大工程了。会只让女儿一个人做吗?」
的确。不单是客房连食堂也如此干净。餐具清洁也毫不马虎,暖色的灯也显得鲜明。很难想象这全是由那由一手包办。
这时。
「呜呼呼,真好吃。这些美味料理到底是谁做的呢?」吃着淋上粘稠得像鲜血一样的梅肉沙司的鸭和葱,一口喝完杯里的酒后,室火野小姐说道。「莫非是那由吗?要是这样的话可真厉害了」
「不是我」那由摇了摇头。「是请了厨师制作的」
「这样啊。那待会得向他道谢才行」
「这个——恐怕办不到了。因为已经离开了」
「嗯?这样啊?唔—,不确认自己的菜被吃完就走,真是个性急的厨师呢。不过这么好吃也没所谓了」
「——毕竟没有招待客人的经验」
博士漫漫的说。博士自己几乎没有进食。
「不周之处请多见谅,千代边君」
「啊,是?」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千代边小姐吓了一跳,「啊,没,没问题。很好吃」
「很好……唔」
博士看到台上的其中一根香没冒烟了,皱起了眉头。看来是烧完了。
「——那由」
「是的。父亲」
那由从餐桌上的小箱里拿出新的线香点着。再次升起细烟。
「……喂,莺。那种香是什么?」
「大概是香薰吧」
「香薰?」
「——就是提高感觉力的催化剂。麻生丹君」博士接着回答。似乎被他听见了。「香薰有使五感敏锐的功效,能更深地品尝食物味道」
「啊……原来如此」
「也就是那个吧。博士所通晓的魔术对吧」
室火野小姐突然说出这句话。
感觉气氛有些动摇。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博士身上,博士他,
「正是如此。室火野君」
大方地——承认了。
「原来如此。哼哼,能这样如愿晋见也是缘分。那就随着这份缘,可以让我请教一个问题吗,博士」
「是什么。尽管问」
「嗯,博士是驰名数学界的天才。天才究竟是什么,这个我个人不大明白也无缘——能让那些傲慢又罗嗦的人欣然用这个称呼来形容博士——你是如此了得的人啊。那博士你为什么会爱好魔术这种东西呢。就算没有这种东西,你也已经留下够多的成果了吧?可又是为什么呢?对博士而言,魔术是在研究数学上不可或缺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因为——说法很迂回——但毫无疑问就是莺所说的不要轻率发问为好的那个问题。
魔术对博士的研究而言是否不可或缺。
假如不可或缺的话,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博士能成为天才是归功于魔术,博士和恶魔契约而成为天才吗。
我只转过眼看莺,她也同样看我。
把视线转回博士身上。
老绅士并没有显得生气。默默地喝酒。但是——他出奇安稳的样子反而显得险恶。
香薰的烟袅袅飘荡。
然后。
「——你知道不完全性定理吗。室火野君」
博士把酒杯放回桌上说。
「不完全?」被他反问,室火野小姐不禁皱眉。「呃……不巧的是我不知道。毕竟我不聪明」
「姬鸣君如何」
「……我不清楚,博士」
「千代边君呢」
「咦?啊,那个,我不知道。完全。……对,对不起」
客人陆续被击沉。博士的视线转向这边。麻烦了。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么——鹫见原君。你呢」
「是」
莺回答道,
「不完全性定理。假设某逻辑体系不存在矛盾、该体系自身不可能证明本身的无矛盾性,必定有不可能决定的命题。这是数学家库尔特·哥德尔(KurtGodel)叙述这事实的定理」
「正是」
博士点了点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喂,莺」我轻声问她「这个不完全什么的是什么」
「嗯?——嗯。对了。你听说过克里特人自我言及的悖论吗」
「……?克里特人怎么了?」
「关于克里特人本身不需要太在意。就像是不要让中国人在侦探小说登场一样」
「为什么不能让中国人在侦探小说登场?」
「这个嘛,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啦……」
莺干咳一声重新说明,
「有一天,我这样说。『我说的是假话』」
「那又怎样?」
「这个主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阿让,你知道吗?」
「……嗯?既然都特意说是假话了,那不就是吗?」
「好。那首先当我说的是真话吧——也就是假定主张是真的。正如我自己主张一样我说的是『假话』」
「嗯」
「不过,那样就产生矛盾了。『我说的是假话』,可是一开始我就坦白『我说的是假话』。明明说了假话,却又没说假话」
「啊……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好了,这次反过来我说的是假话,假定主张是假的」
「『我说的是假话』这个这个主张是假的,所以我就是个『老实人』吗。……唔,慢着。那样的话,还是和『我说的是假话』这个主张不一致——吗?」
「就是这回事。『我是个老实人』。但是却撒『我说的是假话』这种没必要撒的谎。明明是老实人,却说假话。因此这也自相矛盾。」
「又是矛盾吗」
「就是这样——无论我的主张是真是假,双方都产生矛盾,没办法确认是真还是假。同样,数学中也存在无法确认真伪,不可能决定的问题——叙述这种事的,就是哥德尔的不完全性定理」
「已经达到禅问的领域了……」
真是让人漫无头绪。相反,室火野小姐笑着说,
「哎,原来有这种事啊。不过,你真了解呢,小莺」
「谢谢」莺面露笑容,「不过还没结束的。室火野小姐」
「呵呵。怎么说?」
「哥德尔的不完全性定理,证明了数学这个逻辑系统当中潜藏着意想不到的“黑暗”」
「黑暗?」
好像在哪听过。
莺点了点头,
「没错。之前向阿让你说明过吧。科学上,证明道理在受到观测才会成为理论。所以世上所有无法观测的——既然人类存在极限,就会存在世上不可能决定的“黑暗”。科学无法说明我们世界上的一切。阿让,你还记得吗?」
「就算是我也不会忘记这种最近的事啊」
「虽然对你这个发言多少有些异议,但现在就先放在一边——实际上啊,在这样的自然科学当中,也有唯一被视为例外的东西。那就是数学了」
「为什么只有数学受到这种特殊对待」
「因为数学是不依存物质的纯粹逻辑。也就是,没必要观测确认」
「啊,这样啊。的确是」
原来如此。非常浅显。
无法观测并确认——才无法得出正确答案
那么,一开始便不需要物理观测的话就解决问题了,
「所以数学上被证明为真实的事实是绝对不会变的。三角形的内角总和总是一百八十度。那是宇宙诞生那瞬间起已经是这样,如今也一样。今后也是如此。被证明的事实是不变的,然后这个不变的事实,又再推导出新的不变事实。如此像逐步登上阶梯一样,数学能解明世界上所有迷团。正是唯一被容许到达世界真理的神的学问。很多人是如此相信的。
然而。
数学这种纯粹逻辑也难免——不,应该说正因为数学是纯粹逻辑,才会有绝对解不开的迷团。始终也存在无法再向前进步,不可能决定的黑暗。不完全性定理证明了这一点」
烟雾袅袅飘荡。
「那」我说「比如说,怎样的问题是这种不可能决定的问题?没办法预先调查出来吗」
「——非常好。麻生丹君」
突然被博士招声,我吓了一跳。
「这种构想的转换正是人类所必须的。很出色」
「啊,啊……」受夸奖了。「过奖了」
「阿让。很可惜。杜林(AlanMathisonTuring)证明了『某个命题是否可能决定,也是不可能判断的』。」
「总的来说,就是没办法搞清楚哪个问题可以解明,哪个问题无法解明,是吗」
「就是这回事」
我不禁沉吟。
但是听了就已经感到佩服。居然会有思考这种事,而且还证明出来的人在。
天才,吗。
听了也让人没了主意,最让人慌神的是,天才其实现在,就在我们眼前的事实。
「不过真是讽刺啊,没办法一帆风顺。无论科学还是数学,越是进步便越是会出现绝对无法了解的事情」
「是啊。所以现在,部分人也采取将公理系,也就是将基本规则重新研究的方法」
「重新研究?……喂喂,该不会是1加1会变成3吧」
「不会啦。假如1加1会变成2以外那就是天翻地覆了。不是这样——对了,拿象棋作比方,棋子走法不变,但棋盘换成更大的,就是类似这种情形吧」
果然我完全不懂。莺稍作思考后,
「试想起刚才我的自我主张吧,阿让。『我说的是假话』这个主张,结果不可能证明对吧?」
「啊—」
「不过,那是单凭我的说话来判断,比如说假如这时候加上阿让的证言就不会吧」
「我的?」
「假如阿让以前曾经被我骗过,那就留下确切的证据了。假如阿让将其提出说『鹫见原莺说的是假话』。这样的话我的主张就毫无疑问能证明是真的。反过来,我过去一次也未曾说过谎,也留下了这个证据,阿让将其提出说『鹫见原莺是个老实人』的话,我的主张就能证明是假的了」
「那当然了」
「也就是说,任何事情,提及自身时,单凭自己的话是无法证明真伪的。那么就必定非拿出自我主张以外的客观证据不可。而数学也同样」
「啊……就是虽然『数学是正确的』,但那是只靠『数学』说明本身的正确性而已,不知道是否真的正确——这样吗?」
「没错」莺笑着说「『数学』的确能非常逻辑地对自身进行说明,其内容也完全没有矛盾。所以认为是正确的。不过始终只是自己说了算,不清楚是否当真。所以,以更大的视点来定义数学的规则,脱胎换骨成为『新数学』,客观地证明过去的『数学』的正确性」
呃。似乎话题又变得让人漫无头绪了。
「啊……不过,这种说法有点那个,那不就像是权宜之计,或者是对症疗法吗?的确也许能证明『数学』的正确性,但不久,就不得不证明将其证明的『新数学』的正确性了吧?这样范围又再扩大,作证明,但又再不得不证明正确性所以又再扩大范围——没完没了啊」
「是啊」
「你这算什么反应」
「没办法啊。人类没法无所不知。——人类终究只能保证相对的正确」
「正是如此,鹫见原君」博士说。「数学终究是人类的逻辑。既然身为人类,就必定存在着极限。根据不完全性定理得知的黑暗,也许就是这个极限的证明。不过——」
非打破极限不可,博士说。
「走过谁也未曾踏进的新地域。人被赐予的资质就是为此而存在。这正是人类的意义」
主导权再次转到博士手上。
我想,也就是这回事吗。
走过人迹未到之地正是人类的意义。
不过,黑暗是存在于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
那么,要解决这个矛盾,非借助人类以外的力量不可吗?而这……没错。
会回应凡人的只有恶魔。
看来……可以问他了吧。我如此判断。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博士的魔术究竟是怎样的。博士靠此而得到了才能吗——
「博士」
但是。
那并不是我的声音。
比我更早发言的,是姬鸣小姐。
「什么事。姬鸣君」
「……我也有事想请教」
「请说」
受博士催促,姬鸣小姐带着依旧严厉的眼神说。
「……能受邀请来到至今未曾向外敞开大门的麒麟馆,对此我深感荣幸。不过,其真意是为何呢?我认为博士定是有所用意,这是我的拙见。」
这也是莺指出的问题。
——博士性格孤僻。但却宴请客人。
——所以,博士是有所企图。
所有人的视线都对着博士。似乎谁也在意这点。提问的姬鸣小姐就不用说,连千代边小姐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自己被邀请的原因吗?
博士在大家的注视下,徐徐开口。
「我至今曾处理过多种工作。今后也会继续下去。本来也别无他事可做。不过,道路难说是平坦。」
仿佛回首往昔的口吻。想必是想起不被周围理解的过去吧。
「一路走来的结果,我认为,人的资质必须被正确理解。不被周围理解而被埋没才能。我无法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创立<学校>(Class)接纳这些会被埋没的才能。自此以来众多的才能在<学校>聚集,自立——在本日,迎来了十周年的纪念。对此我得到一定的满足。当然今后<学校>也会长存,务必接纳更多才能。不过,我认为我作为创立人的职责已经结束了」
博士说。
「因此,我自本日起不再过问<学校>的运营,其后的一切将完全交给继承人」
继承人?
「哎,那可真厉害。原来有这一位人物啊」室火野小姐说。「对了,那个人到底是谁?被身为数理和逻辑的天才雾生博士选为继承人的是哪一位?」
「就是在座诸位」
「啊?」
什么?
博士再次把在座的每一位环视一回后如此宣告。
「本日受邀至此的诸位当中其中一人,将成为本人,雾生赛马的继承人」
2.
沉默。
最先发言的是室火野小姐。
「……博士?请问你刚才说什么?要是我没听错的话,是要在我们当中选出继承人——我是这样听到的」
「正是如此。室火野君」
博士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望向对面右斜方——坐在那里的自己的女儿,
「我除了这个女儿外没有任何亲属。因此一半财产给女儿,另一半给继承人。我拥有的财产除了这座麒麟馆以外,另外有<学校>(Class)的代表理事权,还有特权等为首的知识财产权。因为没有实体,具体金额要经过整理才能确定。但估计有二百亿日元吧。也就是其一半——包括<学校>代表理事权相当于百亿的财产,将会给予继承人」
百,百亿……?
这是能这样简单说出的金额吗?实在太过巨大觉得很漠然——
「莺。一百亿具体是有多少?」
「这个嘛」莺镇定地说。「日本人平均一生的收入大概是二亿,一百亿的话大概能享乐五十次人生吧。也就是合计四千年的分量」
「……」
更加漠然了。总之只知道是我这种人的金钱感觉跟不上的庞大金额。
「父亲。请问,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那由没有其他客人那么动摇。也许是习惯了父亲极为破天荒的言行也不一定。不过,看来对她来说是晴天霹雳。博士连自己的女儿也没有知会吗?
我收回前言吧。
博士果然是个无法估计的怪人
「唔—,雾生博士?」室火野小姐嘴角翘起,「能被选为博士继承人的候选人我感到极之荣幸。但我可以请教一下吗?」
「请说」
「首先第一个。为什么要特意挑选继承人?莫非你身体不好吗?」
「并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
「理由有两个」
「是什么」
「只要我参与<学校>的经营,就无法断绝与世间的联系」博士明白地说「如你们所见,我断绝与世间的联系避免杂务烦扰。但只要参与<学校>的经营就无法完全达到。过往我身为创立人有许多必须尽力的机会。但迎来创立十周年,<学校>已经走上轨道。因此我判断今后已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打算让位给我认同的人」
「真干脆。如果那些政治家都像博士一样的话,社会就会更好了」室火野小姐笑着说,「不过,为什么还要让对方继承如此巨额的金钱呢」
「就当是对继承人的奖赏吧」
「奖赏吗。唔……」
当然是不可能吧。把自己不想从事的<学校>运营推给别人——就是为了摆脱麻烦而设的诱饵。
室火野小姐沉吟一声,说
「那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们?我非常笨而且不用功,毫无高等数学知识。实在是没有被选为博士继承人的才干」
别说高等数学,我连高中数学都差得很。
「继承人并非指数学家的意思。只是我的财产和<学校>代表理事权的继承,是这种程度的意思。而诸位与<学校>有关系,并且各自有某样足以拥有继承人资格的东西。我是如此判断的」
资格。
原来是这样啊。
「诸位是我选出的有资格者。为什么自己是有资格者,请各自自问。应该会心里有数。」
听他这样说,室火野小姐抱臂沉默。嘴角的笑愉快地变深。
不过——慢着。再怎么自问我也毫无头绪。
那是当然。因为我是玲的代理。
当我准备为此抗议时。
听见噶嗒的,粗暴的声音。
只见姬鸣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台上,狠狠地盯着博士。……怎么了?
「坐下吧,姬鸣君」
「……」
博士再重复说一次。
姬鸣小姐带着明显不服的表情,但是也暂且停战。
充满沉默。气氛很尴尬。但也不能继续发呆就此结束,我下定决心举起手。
「我想请问一下」
「什么问题。麻生丹君」
「继承人之中我——不,我们两个包括在内吗」
我指了指我和旁边的莺。
「正是」
肯定得太过干脆让我慌了神。
「不过我们只是代理,不是博士选中的人选啊。可是却突然告诉我们选继承人这种大事也——」
「的确,我选中,并邀请的是药歌玲君。但她没有事先知道这次继承人选定的情报便派你们作为代理前来。那么资格也同样,可以视为转让给身为代理的你们」
博士坚定不移的态度,让我无言以对。
究竟如何才能攻下这位先生呢?
就在这时候,
「雾生博士」
「什么事。鹫见原君」
「你说过继承人是我们其中一位。那你到底打算如何决定是哪一位呢?」
莺的这一句话。
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透过进行考试(Game)」
「——Game?」
不单是对博士的回答提问的莺,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像差劲的轮唱一样交叠在一起。
「正是。但在宣告内容之前,自此起,诸位必须承担两个条件」
……条件?
「考试将于明天举行」
「明天?」室火野小姐说「呃—?那是叫我们明天再来吗?」
「不是。考试是为测试有资格者而设的,因此,不可有任何无关的外界干涉。所以由此刻起,禁止诸位与外界的一切联络。具体为,第一,不可外出。另外一个是,诸位所持有的行动电话等通信机器一律不可使用。」
「就是说」姬鸣小姐用比之前更冰冷的声音说。「我们今晚非在这里留宿不可,而且禁止使用电话和短信吗」
「正是。并且,为确保条件的严正约束,诸位所持有的通信机器都交由我保管,所有出入口都会被锁上」
「什么?」室火野小姐突然叫起来。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绷紧了。
喂喂等一下。
也就是,在无法联络外界的状态下被关在这座房子里吗?
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寻常了。
「——以上,是我提示的条件。无法接受条件的人,或是没有意思成为继承人的人请提出」
「请,请问一下!」
举手的是至今一直沉默(应该说每当有人发言或交谈时总是动摇)的千代边小姐。她用仅有的一丝勇气发问,
「提出的人,会,会怎么样?」
如此说。
「退出者不可协助有资格者。为了防止这种事态,退出者要现在立刻离开此馆」
什么?
「立,立刻……」
嘟囔出这句后千代边小姐闭上嘴了。
室火野小姐挑拨地说。
「博士,那真是突然呢。当然前来时就打算今天内告辞,但马上就赶出去也实在太急了吧。晚餐也还没吃到甜品呢」
「当然我会对此无礼之处作出补偿」
就算听到这种俏皮话,博士也毫无感慨。
博士重新向所有人说,
「明白诸位也有不便之处。但是,为了确保考试公平,恳请各位理解」
我们像是观察彼此反应一样交错视线。
……的确也是。
百亿的金额,也许足以如此公正对待。
「那么,有没有退出者」
博士以目光捕捉每一个人。
选择由自己决定。
怎么办。
我看着莺。她耸了耸肩。
但是,对——根本别无选择。立刻离开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既然还没达成目的,我们就不能被赶出去。要是这样的话,不知会被玲怎么折磨。虽然不知道会要求我们做什么事,但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退出这个选项。
结果。
没有任何人举手。
「很好,那么在此的室火野薫君,姫鸣椿君,千代边雏子君,麻生丹让君,鹫见原莺君——以上五位客人作为有资格者,进行继承人选定考试(Game)」
3.
麒麟馆有两个通往外面的出入口。
一个是我们进来的正面大门。
另一个是在厨房的后门。
雾生博士在晚餐结束后,让所有客人集中在后门,然后到房子外面。
包围馆邸的森林一片漆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空阴沉沉,看不到星星月亮。——我心想:啊,快要下雨了。也许因为天气关系,冷得让人有点发抖。
在大家的注视下,那由遵从博士的指示,用坚固的荷包锁锁上后门。
看清楚后,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走在馆邸外面,到达正门。
正门前。看到建造在该处的麒麟像。总觉得散发着白天没有的不祥气息。
进入正门大厅。
再次在大家的注视下,那由为正门大厅的门上锁。——喀哒一声,比想象中要大声,之后,一瞬间变得寂静。
这么一来后门,正门都被上锁了……。
「门匙都由我来保管」
博士如此宣言,从那由手中接过两把钥匙。荷包锁的是一般钥匙,但正门的钥匙稍为大一点并且有精致雕刻。
接着博士巡视我们使用的二楼客房,将手机和电脑——这些能与外界联络的机器通通没收。我和莺都交出自己的手机。
「此后,一旦发现持有通信机器,马上剥夺该人的资格——」
像是暗示现在报告的话还可以不追究,博士看着大家。但没有人报告。
「——很好」
博士点头
「考试(Game)内容于次晨发表。想必诸位都已经累了。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的确正如他所说,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主要是精神上。
将这句话作为第一天的终结宣言,博士准备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
「明天的早餐从早上七点到十点,在食堂以自助餐形式提供」
留下这个通知,那由也跟随在博士身后。
五位客人当场各自解散,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客房。
「——事情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十分疲倦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了玲的当,过去惹上过好几次麻烦事,但这次可说是最麻烦的了。原本预定即日往返,没想到要留宿。
我和莺都住在宿舍,在把手机交给博士前,得到允许打电话回宿舍——不出所料,被舍监大训一顿。但不管怎么说也无可奈何。外宿要事前提交申请等等——说教的中途收了线。真担心回去后会怎样。
但是。
「阿让」
跟忧郁的我相反,莺一个人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没有任何佣人的理由」
「啊?」
「平时一定是有不住宿的女佣人。但今天不在是为了确保公正而辞退了。做菜的厨师立刻离开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啊……原来是这样」
坦白说这些事情都没所谓。
「不过啊——莺」
「唔?」
「冷静想想,我们想离开这座房子的话方法多的是啊。」
「怎样?」
「那当然是从窗户出去啊」
「做不到的」莺干脆利落地驳回。「虽然没有看遍全屋的窗户所以没办法断定,但现时确认到最大的窗户就在这个房间里吧。阿让,你能从那个窗户出去外面吗?」
听她这样说我转过头。房间里头的圆窗直径不足二十公分。最多只能让手臂穿过。就算是杂技团的人也没办法通过去吧。
「那这个暖炉又怎样?」我指着砖砌的暖炉。「有暖炉就代表有烟囱,也就是通向外面」
「的确有这样逃出迷室的侦探小说桥段。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暖炉是仿造品而已」
「什么?」
莺叫我往里面瞧瞧。我照她说接近烟囱,然后蹲下。的确正如她所说,里面只有狭小的空间并没有连着烟囱。
「根本进来前看房子的外观时,都没看到有烟囱」
听她这样说也确实是。我叹了口气,坐回沙发。
「怎么一脸阴沉的,阿让。那么担心回宿舍后会怎样吗」
「当然——但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对,不仅仅是这个。
「博士的继承人和百亿等等,事情太过严重……担心会麻烦起来。」
「是啊」莺也同意。但马上露出笑容。「不过啊,阿让,换个角度想想,这也许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说不定。不,不但能被邀请来麒麟馆,还加上能参与这个考试,应该说是万载难逢吧」
「啊?什么意思」
「阿让你现在是这样想的吧。不参加考试的话就会被赶出去。所以姑且参加,期间从博士口中问出恶魔的事情」
「嗯」
「虽然这个方法算可以。但不保证一定能从博士口中问出什么。反而视乎考试内容,可能根本没时间问」
「话虽如此,但也别无选择啊」
「有一个更加可靠的方法」
「可靠?」
「对。就是努力胜出,成为博士的继承人」
「啊?」
「自己的财产大部分是知识财产权。博士不是这样说过吗。那么那些知识财产当中,应该也包括博士一直以来收集到的魔术知识吧」
我抱起臂。虽然听起来像是诡辩,但也就是说——
「成为继承人将这些全部继承吗?」
「就是这样。那样就不必费心去问」
「……原来如此」
这时侯突然听到叭哒叭哒的拍打声。
是什么声音?看看周围,马上发现。
——下雨了。是小雨,被风吹拍打在窗上的声音。
果然下起来了。
「你的“预报”依然那么准呢」
「真罗嗦」
我瞪了她一眼后马上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到明天前也无计可施,现在胡思乱想也没用。」
莺耸了耸肩。
「对了——阿让」
「唔?」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啊?你说什么」
「呣……就是说——」
莺不知怎么脸红红的微微低下头。举起小手指了指床,
「要一起睡吗?」
床只有一张。
不,当然这种程度的事我不是认识不到。只是我脑袋里没有这个选项而已。
「笨,笨蛋!你乱说什么!我睡沙发这边。有张毛毯给我就够了」
「不过挺冷的哦?」
的确比白天气温低很多。虽然比不上外面,但房子里也有点凉意。
不过——虽然这种疑问非常之迟,这里没其他房间吗。还是说我们被以为是那种关系吗?
莺不和我对视,心神不定地轻晃着身体。
「我不会介意。也信得过你。床也睡得下两个人」
「不过也不能这样啊!总,总之,我要睡了」
说完,我不等她回话就躺在沙发上。
「呣,阿让你这块木石。迟钝。」
虽然听到这种怨言,但我当作耳边风。
——不久后雨势变大了。
4.
醒来时,房间里依然昏暗。
从沙发上翻起身来。毛毯滑了下来。应该是莺帮我盖上的。
听到雨声。
在半睡梦中听到几次大声雷鸣。
……现在到底几点了。感觉也睡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打算伸手去拿台上的手机确认,想起已经被博士没收了。只好在昏暗中凝视,直到看见墙上的时钟。因为窗户小,房间里不开灯的话真的很暗。
时间是清晨六点正。
记得早餐应该是七点。
当我打算再睡一个小时,再躺下去盖上毛毯时听到,唔—,一声迷人的细微声音。
我不禁屏住呼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在床边,我看到莺的长发。
慌忙转过身来。闭上眼睛。但睡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啊—……可恶」
我再次翻起身来。
打算出去散步。又没特别禁止一大早散步。总之,继续留在这里会很不妙。
我小心不发出声音走出房间。
走廊一片阴暗,被冷森森的寂静所包围。脚下有等间隔的常明灯照着,反而显得阴森。也许是因为视野不清,感觉走廊也变得又长又宽。
总之先走向楼梯。远处传来的雨声中,我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亮。已经走过几次,不会再迷路了。走到梯厅,准备下一楼时——
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呢。
通上三楼的楼梯。
莫名地非常在意。
毫无理由。感觉根本不存在理由。这是。这种感觉是——
「……呜」
身体摇摇欲坠,我抓住楼梯大柱子。雕刻在那里的是麒麟。我不禁像是碰到炽热的东西一样放开手。
——不妙。这,很不妙。
至于什么不妙我也不清楚。虽然不清楚——但只知道事情不妙这点。
警告我不要上三楼。我知道。但是。
我快步走上楼梯。
到了三楼,我把手撑在墙上观察走廊的情况。
很暗,看不清里头,但看到走廊上的门,第二扇半开着。
就是那里。那里有气息的源头——。
——父亲在三楼的书斋。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雾生那由的话。
我仿佛被什么附体一样走进走廊,悄悄窥视房间里面。
常明灯让眼睛适应光线了令我没办法马上看清。但眼睛渐渐适应时,首先看到的是墙上的一排书架。
这里果然是……书斋吗?
虽然这么想,但我马上觉得不寻常。
书架上没有一本书。空荡荡的。
看看地板。看到书本杂乱地放着。但都被推到角落。
房间中央铺着色彩谐调的地毯,上面画有奇怪的图案。地毯的花纹——看来不是。似乎是用某种涂料画上去的。多重的圆和咒文组合出的。这是……所谓的魔法阵吗?
在魔法阵后面。房间里头放着书斋的书桌,
在那里——有个人影。
「……,雾生博士?」
面向这边坐在椅子上。礼服上披着丝缎披风,双手放在扶手上,手戴白色手套。
不过。
有种不自然的感觉侵袭着我。有些不寻常。太奇怪了。是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寻常了?
当我准备看清不自然感的真相,双眼凝视时,
下一瞬间,
「——」
发出从喉咙抽出来的声音。
「呜……啊……」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怎么回事。这个是博士吗?这是……
搞不懂。
不明所以。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没有了。
脖子以上没有了!
背后碰到东西。回头看原来是墙壁。不知不觉后退到走廊的另一边。突然,强烈的气味刺激鼻腔。是血。是血腥味。胃在翻滚着。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是谁的?当然就是我的。这里只有我和尸体。尸体不会说话。尸体不会动。尸体不会呼吸。
仿佛肚子里有条大虫在扭动,感觉骇人。
无头的人体。甚为不自然的形态。扭曲的形态。
丑陋得让人作呕。
得去通知。
通知谁?
还用说吗。当然是屋内所有人!
动啊!赶快!
「……呜」
我叱责着自己,撑着墙站起来(似乎不知不觉坐倒在地上了)。身体靠着墙壁,踉跄地走向楼梯。
但下一瞬间,强烈的光线照亮走廊,我差点叫起来了,不,实际上也许叫了起来也不一定。
「……是麻生丹让先生吗?」
「雾,雾生……」
在走廊不远处。
站在那里的是雾生那由。拿着手电筒窥视这边。
「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那里是家父的书斋。擅自进去会被责骂的」
责备我没规矩的眼神。但马上被取代为担心重病患者的眼神。
「请问……你没事吧?……身体觉得不舒服吗?」
怎么可能会舒服。简直糟透了。
但是。
看到她那瞬间,沸腾的脑袋急速冷却了。
不要。不行。这里——
「别过来!」
「咦?」
太晚了。
那时候那由已经跑到我身边,担心地抬起头看我的脸,然后发现不自然打开的书斋房门,不经意地,把手电筒照向房内,
那东西显露出现了。
「……啊,啊——」
一瞬间。
尖叫声,撕破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