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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夺回父亲!? 第二章 总之有点僵

最先意识到的是菜刀有节奏地敲在砧板上的声音。

咚咚咚咚——那个声音听起来朴素而温暖。就像想引出什么似的音乐,优雅地、轻轻地抚过自己的鼓膜。

听说只要听到胎儿在母亲体内听过的声音,人就会平静下来……用模模糊糊的意识听着那个声音,之所以会觉得非常安心,是因为心里还留着那种怀念的感觉吧——怀念妈妈理所当然站在厨房里的时候,怀念自己没有任何不安、在父母的庇护下打着盹的时候。

(……)

接着刺激到感官的是飘散在空气里的味噌汤香气。

意识慢慢从充满暧昧黑暗的梦中世界,朝白亮冰冷的清醒领域浮上来时——拓人模模糊糊地想着。

(……今天早上是蛤蛎味噌汤吗……?)

彰彦回国之后的隔天——星期天早上。

昨天拓人一直忙得团团转。

虽然因为铃穗的机灵混掉了塔娜罗特的事,但因为不能进行记忆处理,所以拓人还是觉得很棘手。虽然已经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没想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记忆操作虽然是一种隐瞒事实的方便手段,但由于必须干涉他人的内心,所以不能过度滥用。拓人总是在最小最必要的限度内施展。平常当然不可能随便用这种魔法操纵熟人——不过他的确也抱着「如果真的没办法,再用记忆操作的魔法就好了」的天真想法。

当彰彦出现在眼前,必须在不使用记忆操作的情况下把事情混过去,花了拓人一番心思。

例如说房间里的私人物品。

在某处生活的话,无论如何个人所拥有的小东西都会慢慢变多。为了不让彰彦看到这些东西,拓人有时得抱着走钢索的心情喃喃念出幻影的魔法咒文,或者临时用身体挡住,把事情混过去。

另外,住在一起时——能证明同居的物品多得跟山一样。

牙刷、内衣裤、甚至是冰箱里冰的东西。

要把这些小东西一一藏起来、或者编个理由蒙混过去,总之,得把这个房子整理成「这样大概就没关系了吧」的状态——而且还得瞒着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彰彦偷偷进行——结果花了拓人整整一天的时间。

因此他昨晚睡得很好。

(……换新口味的味噌了吗……?)

拓人仍旧用模模糊糊的意识想着那样的事。

顺带一提。

基本上,在羽濑川家——或者该说在拓人的公寓里,都是吃日式早餐。

拓人自己并没有特别的坚持,不过和三名少女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主要负责下厨的是铃穗——而她基本上属于日式早餐派。

这似乎是妈妈秋穗调教出来的结果。

秋穗的兴趣是把和服当家居服来穿,铃穗的老家也是纯和风的木造平房,当然秋穗教女儿做的料理也几乎都是日式餐点。而铃穗住进拓人的公寓之前,除了在学校的家政课做些咖哩、煎汉堡之类的简单料理外,没有在其它时间下过厨。

不过无论如何,因为秋穗训练得很好,所以铃穗的厨艺也越来越进步。

可是——

(……哎呀?……)

突然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铃穗。早餐。彰彦。回国。

「——!」

露出错愕的表情「啪」地一声爬起来,拓人匆匆下床。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铃穗和塔娜罗特应该已经回铃穗老家去住了。

那么现在在厨房里——一大早就握着菜刀、煮着味噌汤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

慌慌张张跑出房间,一走进邻接着厨房和饭厅的客厅,拓人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情景。

一名少女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切着砧板上的青葱。

因为是背影,看不见她的长相,不过可以知道她穿着围裙;为了不妨碍自己煮菜,还用大发夹把黑色长发扎在脑后。只不过是在煮早餐而已……明明应该只是这样,却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莫名地撩人,拓人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副典型的「新婚甜甜蜜蜜,为老公做早餐的妻子」景象。

而且动作还很熟练。

问题是——

「……妳在做什么……法尔雀?」

拓人呻吟似地说着。

她的打扮跟平常不一样,不知动了什么手脚,耳朵上的零件不见了,发色也莫名其妙地染成黑色……不过那的确是法尔雀没错。

法尔雀露出微笑,回头望着拓人。

「哎呀,早安~~羽濑川学长~~」

「……咦?」

拓人眨眨眼睛楞在那里。

「『学长』?」

平常法尔雀称呼拓人的时候,总是叫他「主人」或「拓人主人」。对拓人来说这实在是让人有点害羞、或者该说是让人觉得很丢脸的称呼……可是,对于身为可变型魔法机杖的法尔雀来说,称呼身为使用者和持有者的拓人时。「主人」的确是最适当的叫法。

可是——

「妳到底在——?」

「——喔喔!」

开门的声音跟拓人的话重叠在一起——后面响起了一个更惊讶的声音。

「啊啊啊……」

拓人不由得想抱头惨叫。

不用说也知道,从里面那个房间出来的是彰彦。

不知道这是什么兴趣——彰彦穿着以蓝红二色为基调,有着蛛网图案,彷佛可以直接穿去飞檐走壁的睡衣。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少女。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让铃穗和塔娜罗特回铃穗家,结果法尔雀没头没脑地做出这种事,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个少女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回事?妳到底——?」

「啊、您是伯父吧?初次见面、您好~~」

把菜刀放在砧板上,法尔雀行了一个礼。

「我跟羽濑川学长同样在御堂高中念书,我的名字叫做不破、梢~~」

法尔雀说着,彷佛在强调那是假名似地,特地把姓氏和名字分开来念——或者该说,是为了让拓人能听得更清楚——

「啊……啊啊、原来如此,妳跟我们家拓人念同一所学校?」

「是~~我是学妹~~」

法尔雀像一再叮咛似地露出笑容。

「……是那种『设定』吗……?」

拓人露出无力的表情喃喃说着。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法尔雀围裙底下穿的是御堂高中制服。这恐怕是复写了铃穗或塔娜罗特的制服后,自己制造出来的吧。对法尔雀来说那是很简单的事。

总之,这身制服、染黑的头发、把耳朵上的机械零件藏起来,就是为了声称「我是拓人学长的学妹哟~~」

「呃……可是为什么、那个、同一个学校的学妹为什么会——?」

在我家做早餐呢?

而且今天还是星期天。

彰彦的疑问是当然的,而且太当然。法尔雀似乎早就料想到这一点,她用毫不迟疑的语气说:

「我听说羽濑川学长的父亲在国外工作多年之后回到日本~~因为您好久没回日本了~~所以我想说如果能准备日式早餐给您享用的话一定很棒~~」

法尔雀用有点含糊的声音说着。

「哎呀不用那么麻烦啦,那个——难道说?」

这时彰彦已经完全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从这一点来看,就某种意义而言,这种迟钝的确很像拓人爸爸会有的个性。

其实这只是刚好顺着法尔雀事先规划的计谋、或者该说是剧本去走而已——但彰彦并不知道。

「难道妳跟我家儿子?妳——那个、你们在交往?」

如果只是普通学妹或同学,应该不会突然跑到家里做早餐吧?应该说,就算去拜托人家,人家也不见得会来。毫无疑问地,只有「我们现在在甜甜蜜蜜地谈恋爱!呀——好害羞哟——!」的恋人才会做这种事。

因此——当然——

「啊……不是的、那个……那个……该说是交往还是什么才好呢~~那个~~」

法尔雀像是很害羞地用手指扯着围裙。

「……呃呃……我们都还是高中生……交往也要有限度~~可是如果是学长的话~~是学长的话~~人家~~哎呀好害羞哟~~」

不过没有人听她讲到这里。

暂时不说这个。

「这样啊……」

彰彦用力点头。

「爸,这不是『这样啊』的问题好吗?」

「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像我这么晚熟……这样啊……拓人,你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什么年纪啦!」

「会带女孩回家这个那个的年纪。」

「我就说不——」

……话还没说完,拓人突然陷入沉默。

现在如果强辩说不是,事情反而会变得更麻烦。

普通学妹不可能来学长家里做早餐,反而是铃穗来做早餐的话还比较有说服力。要是被彰彦反问「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拓人一时没办法想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借口。

「嗯?怎么了?拓人?」

看到拓人露出难看的表情陷入烦恼,彰彦满不在乎地说:

「别担心——爸爸不会古板到说什么『不能有婚前性行为』之类的事。」

「不是这个问题!」

「可是要记得避孕哟。」

「……伯父真是的~~」

法尔雀用双手捧着脸颊,很害羞地扭动身体。

「……嗯。拓人你怎么了?」

「啊……没事、呃呃。」

「她是你女朋友吧?不是吗?」

「……」

「难道、拓人、你——」

像是想到什么,彰彦的表情突然僵住。

「难道除了这个女孩之外,你还有别的真命天女,然后脚踏两条船三条船四条船之类的?」

「才没有——」

——那种事。其实的确有让拓人无法斩钉截铁否认的事实,不过暂时不提那个。

「……是、是没有啦。」

「这样啊这样啊,恩,看起来是个又坦率又漂亮的女朋友,感觉上像是标准的日本传统美女。哈、哈、哈,哎呀——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拐到这么漂亮的小姐呢?」

「……哎呀……什么可爱~~……好害羞哟~~」

法尔雀露出很害羞的模样。

「哎呀我都忘了,可以请两位再稍等一下吗?再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说着,法尔雀继续转身做早餐。

「我也去换衣服好了,总不能一直穿着睡衣、对那个呃呃——」

「我叫梢。」

法尔雀举起一只手——像参加竞选活动的政治人物一样报出自己的名字。

「对对,继续穿睡衣对小梢太不礼貌了。哈、哈、哈。」

一边说着,彰彦又缩回房间里。

一个人被留在客厅正中央,拓人——

「……」

独自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那个时候。

啪擦一声——接收器坏掉了。

大概是力道太强,「瓦普吉斯」虽然处于尚未启动的状态,却连下面的矮桌都一起砍成两半,刀尖还插进更下面的杨榻米里。

用「瓦普吉斯」朝接收器砍下去,不断「呼!呼!」地用力喘气的是蓝发少女——铃果。塔娜罗特也待在她旁边。顺带一提,因为现在解开了蝴蝶结,所以铃穗和铃果是一体的。

「那个……伪装天真的死女人~~!」

眼里充满杀意,一边望着远方,铃果一边站了起来。

这是铃穗老家——的其中一个房间。

铃穗等人在那里轮流监听从接收器传来的对话。

不用说也知道,铃穗她们窃听了拓人公寓里的所有对话。虽然没有画面什么的,但她们两人都认得法尔雀的声音,只要听到对话内容,就能一清二楚地知道她的企图。

射将先射马。

要掳获男孩子,必须先从他的父母下手。

这可以说是非常有效的战术吧。

「那根破铜烂铁竟然自己先偷跑,不可原谅!」

「喵!偷跑太老奸了。」

一旁的塔娜罗特也皱起眉头环着手臂。

「……难得我们意见会一致。」

「喵,意见一致。」

「嗯嗯,再这样下去,拓人女朋友是法尔雀就会变成既定事实了!」

「那就糟了喵。」

「嗯嗯,走吧!塔娜罗特,去踢爆那个伪天真少女的阴谋!」

「喵——!」

……就这样。

少女们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冲出房间,在走廊上——这里的羽濑川家是纯日式的日本建筑,木板走廊直接面对着庭院——啪哒啪哒地奔跑。

就在这时……

「哎呀?」

眨着眼睛出现在那里的,是很适合那一身和服的女性。

铃穗的妈妈,秋穗。

她回头看着冒冒失失从身边啪哒啪哒跑过去的少女们,说:

「怎么啦?这么冒失,差不多要吃早饭啰?」

「不好意思、今天不吃了!」

「不吃了喵!」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朝玄关冲过去。

看着少女们的背影——

「……」

秋穗保持微笑,右手一挥。

铃果和塔娜罗特正慌慌张张地跑在走廊上——

「——?」

铃果慌忙往后一跳。

她们正打算拐过去的走廊转角——出现了一把柳叶刀。

「……」

铃果等人不由得脸色苍白地停下脚步。

两人——回头看着身穿和服,露出一脸笑容静静走过来的秋穗。

「那……那个、妈?」

「妳们两个都太冒失了吧?」

「啊……不是……那个、妈?」

「铃穗——不对,是铃果,妳是说妳不能吃妈妈做的早饭吗?」

用迅雷不及掩耳、有如子弹般的速度射出柳叶刀的和服主妇,像小鸟一样天真地歪着头问。

「不、不是这样的。」

「妳说妳不能吃吗?」

「不……那个……就是……」

「妳说妳不能吃吗?」

秋穗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但是——她的眼睛没有在笑。

「好过分哟……」

「不、那个……」

「本来想说又多了个女儿回来,让妈妈有赚到的感觉,所以妈妈使尽全力做了早饭,结果却……」

「……」

「难得我订了人鱼……」

「这是哪一国的早餐啊?」

「拿来炖蔬菜其实很好吃哟!」

秋穗若无其事地说。

「总之我们现在很急!」

「很急的喵!」

「等回来之后再吃!」

「回来再吃喵!」

说着,两人啪哒啪哒地跑掉。

「小拓也很辛苦呀……」

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秋穗「唰」地拔出插在墙壁上的柳叶刀,叹了口气。

那里是个「牢狱」。

那个地方并不窄,甚至可说宽得无边无际。没有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只有无限的空间不断延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没有跟任何地方联系在一起,这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监狱和牢房——而且超级完美。没有能挖洞的墙壁、没有能掰开的铁窗、没有能打开的门锁、甚至也没有能欺骗的看守者。就算想要逃跑,也找不到下手之处。

在那个空间当中——浮现了三个百无聊赖的人影。

两名男子,一名女子。

红、蓝、绿。布料的颜色虽然各不相同,但基本上他们都穿着同一款式的衣服。他们三人的容貌虽然完全不同,但服装样式相同,戴着圆框太阳眼镜这一点也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女子的服装上装饰着像皮草一样的东西,而其中一名男子提着长剑。

「啊……好闲……」

其中一名男子说道。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很神经质——纤细的脸部线条会让人联想起某种类型的学者或研究者。而且不是默默努力累积成果、踏实研究的努力型学者,而是靠着执念跟灵光一闪,硬是劈开一条道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危险的天才型学者。

「干么说出来。」

毫无意义地飘浮在旁边的女子说道。

「我好不容易才忘记的。」

少女——要这么叫她的话可能会有点犹豫,大概是处于这种尴尬感觉的年龄。

不必期望在她脸上找到少女的清纯,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艳丽,由于尝遍辛酸因此充满理智——同时也深谙各种旁门左道、闪烁着黑色知性光彩的眼睛是她的特征。一言以蔽之就是「恶女」。身上散发出魅惑的毒素,大部分男性就算知道这一点,还是会摇摇晃晃地靠近她。

「……对不起,大姐头。」

「不准叫我大姐头。」

女子皱着眉头对那名高跳的男子说道。

「甘特大老爷幸好还可以打坐。」

「我看他应该差不多快要悟道了吧?」

在两人视线集中的那个方向,先前一直闭着眼睛的矮胖男子慢慢睁开眼睛。这个男子跟其它两人不同,一直保持打坐的姿势飘在空中,再配上那副严肃的长相和秃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个地方的修行和尚。

不过——修行中的和尚手边不会提着长剑。

「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悟道的话,大家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如果能就地成佛、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好了。」

男子用低沉的声音说着。

就像岩石互相倾轧的声音一样——是非常浑厚的声音。

「……嗯嗯。」

高挑的男子耸耸肩应着。

「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会因为太无聊而就地成佛。」

女子也叹了口气说。

就在那个时候——

「——!」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团光芒。

惊讶的同时——三个人立刻摆出戒备姿势,从这一点看来,可以证明他们的确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不过,在这种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牢狱中,摆出戒备姿势到底有多少意义还是个疑问。

光芒继续往四周扩展。

没有声音也没有热度,那团光芒就这样画着弧线、变成一个圆,然后把自己圈绕起来的范围涂满光线,形成一个像镜子般圆滑的平面。

「……看来可以不用修练当佛祖了。」

女子低声说着。

那个小小的圆形镜面在她眼前摇晃。

然后——下一刻,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圆镜里。

「——你是谁?」

女子代表众人发问。

「冰室-明人——叫我明人就可以了。」

「哦?」

女子露出有些挖苦的微笑说:

「那么——明人小弟弟,找我们什么事?很不幸我们没有能讨小孩子欢心的故事或才艺哟。」

「是吗?」

对于女子充满挑衅的话——少年露出稳重的微笑。

「可是我怎么听说,依『联盟』分类基准……名列A级超能力者的玛莉埃拉、米海尔、甘特——各自拥有有趣的才艺呢?」

「……」

「被关在『无为监狱』里二十天却平安无事,能力应该很不得了吧,就算是三个人一起被关进来也一样。」

那的确是惊人的意志力。

无聊——要是超过某种程度,会把人们逼疯。

例如说,把人关进像箱子一样、什么都没有的密室里,几天就会导致精神异常。据说在身体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再限制视觉或听觉,最多只要三天就会疯掉。

以这一点来说,在这里被关了三个礼拜,却还能要嘴皮子的他们,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很惊人的。

「……想出来吗?」

少年揶揄似地问着。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确认彼此的想法。

「出去受刑的话就免了。」

「关于这一点不必担心。」

明人露出爽朗的微笑。

「没有人能把你们关进这里了,已经没有了。」

「……」

女子——玛莉埃拉必须用相当大的力气才能压下自己惊讶的表情。

如果不想让谈判对象爬到自己头上来,就不能随便露出惊讶或慌张的表情。扑克脸是基本中的基本。对手是魔法师时——这一点尤其重要。

所以——

「条件呢?」

玛莉埃拉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这一句。

「你们这么干脆,真是太好了。」

自称明人的少年满足地露出更深的笑意。

玄关的门铃一直在响。

好像有人把门铃误当电玩的操纵杆按钮一样,门铃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地响着。

「来了~~」

穿着拖鞋啪哒啪哒地来到玄关打开大门的法尔雀——看到两个龇牙咧嘴的少女站在门口。

不用说也知道是塔娜罗特和铃穗。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法尔雀歪着头露出悠闲的笑容。

铃穗一把揪住她的制服衣领——

『法尔雀,如果有什么遗言的话就快说。』

铃穗把潦草写着最后通牒的笔记本抵在法尔雀面前。

站在旁边,皱着眉的塔娜罗特说:

「背叛者唯有死路一条——是也!」

「咦咦~~我只是~~想要做早饭给主人吃而已呀~~」

不知道是认真在说还是单纯地想闪避问题——法尔雀的语气和表情跟平常一样悠闲。跟这样的她吵架,就像跟布帘比腕力,在米糠里钉钉子,总之是白费力气。平常法尔雀这种找不到着力点的柔软应对方式,总是可以巧妙地回避铃穗她们的怒火……不过这次似乎行不通。

『骗人!』

「骗人的喵!」

那么该怎么处置她呢?

最适当的处置是「三个礼拜不准跟拓人说话之刑」?或者是「让每个人各自使唤一个月当女仆之刑」?还是「在荣太郎前辈家当三天学徒之刑」?。

两个少女一边回想来这里之前想到的各种处罚,一边思考该怎么处置法尔雀,这时——

「——哎呀?」

彰彦突然从里面探出头来。

「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小铃啊。还有妳是叫塔娜罗特对吧?妳们——怎么了?」

『伯父:

铃穗猛然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两个字——后面就接不下去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呃呃。』

铃穗觉得很困惑。一时气血上冲就跑过来,完全忘记重要人物彰彦的存在。要是现在随便乱开口的话,特地把塔娜罗特带回老家就没有意义了。

(要告诉伯父说小拓陷入这个伪装天真的变形女人设下的圈套——不不、不能说她会变形,可是,如果被问说为什么我知道法尔雀在这里、那么窃听器的事就会——不不、这样的话……)

片片断断的想法在铃穗脑中咕噜咕噜地乱转。

然后——

『呃呃那个、伯父不是在美国住很久了吗?那个、所以妈妈叫我过来为您做一顿日式午餐!没错!我是来做午餐的!』

当秒针刚好转了两圈之后,铃穗终于想出了象样的借口。

「秋穗叫妳来的吗?嘿——哎呀,伯父好高兴喔。」

完全没有怀疑铃穗临时掰出来的鬼话,彰彦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心里虽然有点痛,但知道自己好像已经混过去的铃穗摸摸胸口松了口气。

「那、那边的小塔娜也是吗?」

「喵?」

被彰彦一看,塔娜罗特像是吃了一惊似地眨眨眼睛。

「妳也是来做饭给伯伯吃的吗?」

「喵……」

塔娜罗特想了一下——

「当然了喵!」

她很有精神地回答。

可是不用说也知道,这个暴走战车少女根本不可能考虑事情的前后。一旁的铃穗惊讶地看着她,可是一时也没打算要吐她的嘈。

就在这个时候——

「塔娜罗特?铃穗?」

拓人一脸吃惊地从屋里走出来。

「怎么了……?」

「喵,我们来煮饭!」

「……啊?」

拓人用惊慌失措的表情,一一看着塔娜罗特、法尔雀,以及铃穗、彰彦等在场的人——

「是……是吗?」

他似乎猜到了大致上的来龙去脉。

「请、加油吧。」

他用有些僵硬的笑容这么说着。

「——觉得怎么样?大姐头?」

「我说过不要叫我大姐头。」

一边交换着几乎已经成为习惯句的对话,玛莉埃拉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浸在琥珀色液体中的冰块融化,发出「喀啷」的清凉声音。

玛莉埃拉、米海尔,以及甘特。

这三个超能力者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会让人联想到饭店VIP套房的房间。

房间的设计很像高级公寓。相当于客厅的空间位于正中央,四个房间呈放射状环绕在四周,其中三间是寝室,一间是可以用来堆放东西的多用途空间。如果有长期居住的客人,这个房间就可以川来放行李。此外,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浴室和厕所,因此卫浴没有算进公共空间的坪数里。

整体以茶色和米黄色为基本色调,宽敞的室内摆放着精心制作的木制家具,装潢虽然朴素,却也散发出一种高级的感觉。相同等级的房间,如果要自己付钱住一晚的话,恐怕也要十几万日币吧。

可是……

这里只有一个地方显然跟平常的饭店房间不同。

这里没有窗户。

托被关起来的福,从那个「牢狱」离开之后,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墙上的摆钟刚好指着十二——到底是午夜零时还是中午十二点呢?

「那小子信得过吗?」

「不知道……不过把我们带来这里,我想应该没有恶意吧。」

玛莉埃拉开玩笑似地举起酒杯。

她所喝的是被称之为「单一纯麦威士忌中的劳斯莱斯」的名酒——麦卡伦。

而且是五十二年的。

在这个房间里,拥有控温功能的酒柜上贴着「请自由取用」的标签,里面收藏了十几瓶像麦卡伦、香槟王之类的高级洋酒。香槟王全部都是粉红香槟,而麦卡伦不是三十年就是四十年,就这样摆满酒柜。要是把整柜酒都拿去变卖,光是这样就可以轻松赚进一大笔钱。

「的确跟之前遇到的『联盟』人士不一样。」

他们三人之前好几次被魔法师的秘密结社「联盟」雇为专员,做了不少包括非法活动在内的工作。他们的工作经常要面对魔法师,像「联盟」人士、「学园」人士,或者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人。包括这些人在内,他们已经见过十几位魔法师了。

那时他们注意到——基本上,「联盟」人士认为超能力者的地位在魔法师之下。讲白一点,有些魔法师甚至认为他们是「魔法界的老鼠屎」。因此,他们在雇用玛莉埃拉等人时,从来不会像这样竭尽礼数地款待。

就这一层意义来说,那个叫明人的少年,表面上至少没有看不起玛莉埃拉等人。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至少他表现出来的礼貌,让玛莉埃拉等人看不出他有轻蔑之意。

就这个意义而言,那个叫明人的少年跟「联盟」的魔法师很不一样。

「甘特大老爷觉得呢?」

斜倚在暖炉旁——所谓的暖炉恐怕只是个装饰,里面事实上并没有生火——一边把香槟王倒进自己手上的玻璃杯,米海尔一边问着。

「……动脑筋又不是我的工作。」

秃头男子用像粗糙岩块互相摩擦的声音说着。

相较于两个正在喝酒的同伴,这个男子从一开始就只喝矿泉水。玛莉埃拉和米海尔不知道他是不会喝酒还是基于某种节制,乍看之下在三人之中最会喝的甘特,却完全不碰任何酒精类饮料。

「嗯——要不要接一两件工作看看?」

用舌尖小口小口啜着麦卡伦的玛莉埃拉说着。之所以小口小口地喝,其中一个原因虽然是因为这个酒太烈——但主要还是基于她难以根除的穷人性格。

「要是情况不对,再赶快抽身就好了。」

「遵命。」

米海尔举起一只手说着。

拓人的不安成真了。

『啊——住手、妳在做什么?』

「喵——!这叫提味!」

『哪个世界的人会用辣椒酱来帮日式餐点提味的?』

「只会拘泥于传统是无法开创新局面的喵!」

厨房……早已变成战场。

铃穗本来就很会煮菜。

这是拓人、塔娜罗特和,法尔雀都承认的事实。同居的时候,拓人虽然也会和铃穗轮流下厨,但铃穗下厨的次数之所以压倒性地占多数,是因为她做出来的菜的确比较好吃——塔娜罗特和法尔雀也知道这一点。

还有。

塔娜罗特从来没有试着煮过菜。

如果让塔娜罗特踏进厨房,最好的自保对策是事先偷偷把调理包咖哩放在砧板上让她负责加热就好。塔娜罗特煮的菜不要说难吃,搞不好菜里还会混进不小心打破的盘子碎片,也可能不小心弄错而加入洗碗精,这就是塔娜罗特的料理。

然后……

塔娜罗特知道自己不擅长煮菜,而且她也知道光靠调理包咖哩不可能赢过铃穗做的菜。刚刚宣布说「要来做菜」时,她当然连想都没想过后面的事——不过一旦站在现场,就算是塔娜罗特也马上了解了这一点。

因此……

她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铃穗和法尔雀两人较量,而自己只是乖乖地站在厨房加热调理包。虽然是为了阻止法尔雀的偷跑行为而开始做菜,当然,同时也是为了跟铃穗竞争,塔娜罗特开始使出自己能用的计谋。

也就是——妨碍。

在铃穗熬鲣鱼高汤熬到一半时把香草精丢进去,再用筷子搅散;在准备拿来煎蛋的蛋液里加进大量的醋;或者故意让刷子掉进味噌汤里。

这样一来,铃穗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她往塔娜罗特煮的——或者该说是加热的调理包咖哩里丢进花生酱、果酱。至于牛奶——因为放了牛奶反而会让咖哩的味道更醇厚所以好吃,所以改放调鸡尾酒用的水果罐头。

可是……

咖哩这种料理虽说有很深厚的内涵,但也就是把所有材料丢下去煮成一锅的料理。更明确地说来,跟煮了好几样菜的铃穗比起来,塔娜罗特煮的菜只有一样,很难从中作梗。

因此不管怎么样,这场料理大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铃穗这一边是处于劣势的。

『啊啊啊啊啊,够了,妳给我差不多一点!』

从开始下厨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

在做白芝麻拌豆腐菠菜时,被人家在餐具里洒了厨房洗洁剂的铃穗终于爆发了。

『这样太浪费食物了,』

「铃穗不要光说别人。」

塔娜罗特指着有肥皂浮在里面的咖哩锅。

『一开始故意找麻烦的人是妳吧!』

「因为铃穗太老奸了!」

『哪里老奸?』

「要是用料理一决胜负的话。我根本赢不了铃穗!」

『这也不代表妳可以妨碍我做菜!』

在厨房隔着那堆料理——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料理,应该叫残羹剩饭——塔娜罗特和铃穗恶狠狠地互瞪。两人已经呈现对峙的状态,准备像平常一样展开大战——

「两位都请冷静一下呀~~」

法尔雀用悠闲的声音介入调停。

『冷静个鬼!要不是妳先偷跑——!』

「我们不可以吵架哟『『」

一边插进两人之间,法尔雀压低声音说。

「……!」

下意识把手放在胸前坠饰上的铃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把手放下来。

拓人和彰彦就在旁边的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午饭煮好。

如果像平常一样让铃果出来,或者让铃果独立现身、跟塔娜罗特正面大打一架,拓人拚死隐藏魔法或其它证据的努力就白费了。当然,这种时候也不能掏出伪装成手机放在口袋里的「瓦普吉斯」或「艾吉斯」。

『——说得也是。』

事情很难办。

塔娜罗特也一样。

这种程度的事,塔娜罗特或许也注意到了,她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放下原本已经举起来的拳头。虽然知识偏颇、人生经验也很少,常常做出支离破碎的行为,但塔娜罗特不是笨蛋。她也知道拓人现在所处的情况。

「……」

该怎么办才好呢?铃穗把视线移向客厅。

「——喵?」

像是被她影响似地,塔娜罗特也跟着看向客厅,然后眨眨眼睛,不解地歪着头。

因为——客厅里弥漫着某种微妙的气氛。

在客厅沙发上。

拓人和彰彦坐在沙发上等待午餐煮好。

拓人坐在右边,彰彦坐在左边。

可是……

「……哈哈哈,好好笑喔,拓人。」

「……哈哈哈,就是啊,爸。」

像是突然想到才开口说两句的对话,听起来总觉得很假。

不……与其说很假,不如说很僵硬。

事实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重复发生这种情况。

两人都在算计说话的时机,开口说话之后,又很神经质地注意对方的反应——总之完全没有放松的气氛。

两人虽然都盯着电视上的搞笑节目,但视线焦点都不在电视上,恐怕也不在其它任何地方,而是全身紧绷,偷偷窥探着坐在离自己两公尺外的另一个人的动静。

「……我是魔法机杖所以不太懂,不过~~!」

法尔雀喃喃自语似地说着。

「人类的亲子平常都是这种感觉吗?总觉得……好像弥漫着强烈的紧张感呢+。」

『……平常当然不是这样。』

铃穗写出一行小小的字。

「喵?难道那个爸爸是冒牌的吗?」

『不是啦!』

塔娜罗特说了句状况外的话,同时摆出戒备姿态。铃穗用写着这句话的笔记本朝她脑袋拍下去。一瞬间——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之后,铃穗继续写着:

『我想这是因为,小拓……曾经被爸爸抛弃过的关系:

「被抛弃……吗?」

法尔雀歪着头。塔娜罗特也用略显吃惊的表情继续读着铃穗的文字。

『小拓最希望爸爸陪在身边的时候,彰彦伯父却到美国去了……因为是小拓,所以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不恨那件事了,可是仍然没有办法用平常心来跟伯父相处。』

「……」

『我想,他现在一定不知道该跟爸爸说些什么、该用什么表情跟爸爸说话。虽然已经不恨爸爸,而且、我想他一定还喜欢着爸爸,但另一方面,该怎么说才好呢——他也没办法完全相信爸爸了。』

对拓人来说,铃穗的父亲武彦反而更像自己的爸爸吧。

『然后大概……彰彦伯父也一样。』

「是这样吗喵?」

『大概吧。我觉得,伯父回国的时候,虽然打扮成奇怪的样子乱开玩笑……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拓人相处才好,所以才想用这一招混过去。现在的伯父跟去美国之前的彰彦伯父……感觉很不一样。我想,他应该有自觉,知道自己抛弃了小拓,知道自己明明应该待在小拓身边、却又从小拓身边逃开……』

彰彦失去妻子,拓人失去妈妈。

两人本来应该一起承受失去重要家人的悲伤,互相分摊伤痛、彼此支持。可是彰彦没有跟拓人一起承受悲伤,而是把儿子塞给弟弟夫妇之后,独自离开日本。

出生以来十几年——这种亲子关系原本应该不断延续下去,但拓人和彰彦曾经在中途间断过,好几年的巨大空白就永远横陈在那里。

现在已经无法恢复普通的亲子关系了。现在已经无法再相信对方了。

可是,另一方面,身为亲子的事实却永远不会消失。

也不可能互相憎恨。

两个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拓人和彰彦几乎是硬着头皮勉强在玩「亲子家家酒」。因为没有实感,所以只能发挥想象力,猜想「如果是亲子的话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吧」,彼此做出没有实感的回应。

就连玩笑话,也没有任何真正的心意隐藏其中。

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那是非常空虚、哀伤的拙劣演技。

「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

『要是能做些什么的话就好了——可是……』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想不出任何好方法——三名少女,只能一直盯着僵硬地扮演亲子的拓人和彰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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