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里,亚尔德好歹是处理完了在帝都要办的各种事务,赶在四月之前出发去自己的领地。
皇帝将之前赐给心腹的领地作为天领纳为己有。现在又大方地全部让给了亚尔德。
——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是先代的老样子。
家名是继承的。骑士团长还是原来那位,他带来的随从有很多是先代的部下。就连在帝都,先代的影响也压得亚尔德喘不过气来。
而且,作为善于抚慰异民族的先代<黑狼公>的继承人,亚尔德要前往他曾治理过的土地。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虽然不求得到胜过先代的评价,但却必须有被比较的心理准备。
既然已经成了贵族,亚尔德就得靠土地的收成来养活自己。考虑到要支援北岭,税收必须高效。因为自己经常不在领地,所以要找个可以安心托付的部下。
现地有自先代开始,经历了天领时期的代官。当然了,这个男人是杰伊沙鲁德的旧识。
在帝都时亚尔德看了账簿。成为天领后,这里的税收略有减少,很有可能是那位代官中饱私囊。如果这是真的,就必须制止。然而太严厉的不行,太放纵了也不行,度要掂量好。
因为实在太麻烦了,亚尔德真想抛开一切。可要逃就没地方逃,空想就打住了。
<黑狼公>的领地在帝国诸多领地中离沙漠较近,在山脉和沙漠之间,跟同样在沙漠边缘的博沙国接壤。那是二皇子治理的土地。因为离得近,有必要去打声招呼,顺便也刺探一下状况……一想到这个,亚尔德就心情忧郁。工作量一个劲地在涨,跑都跑不了。
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天空,颜色和北岭大有不同,显得格外冷淡。
虽然料到要花一段时间来适应土地,没想到天空也这样。宅邸也是,总觉得是在别人家里。
房子倒是造得很完美,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帝国占领之前,甚至南方人的藩王来此之前的时代。跟亚尔德尽量避开过去姻缘的希望正好相反。
南方人喜欢建塔,而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有这个嗜好。不过,抛开基底不说,南方的塔顶多为圆形。在他们的神话中,好像有天圆地方之说。
然而当地并没有天圆的说法,也没有将天圆的观念融入到建筑的习惯。他们的塔从上到下都是四角形,塔尖的几何形装饰是其特征。素材主要是石头,但因为当地的石头较轻,于是塔的构造就粗糙。这样就会漏水,所以用泥灰来固定,每年都要补刷一遍。塔壁使用混合了石粉的灰色泥灰,塔顶和窗边用防水性较高的纯白泥灰。用颜色差异来装扮边沿是当地的风俗。
图纹有许多种,以前是每个氏族用一种。到如今,传统图纹已经被废弃了。本地佣人在回答亚尔德的问题时如是说。这座宅邸的饰纹也是新的。跟亚尔德一样,先代也不是本地人领主,这是没办法的事。
听亚尔德说要看看传统图纹,佣人就带着他四处转了转,向他介绍每座塔的花纹。亚尔德像以前一样,将佣人的话记在账本上,花纹也大致画上。然而佣人却说不对不对,从亚尔德手中拿过笔,在墨盒中沾了沾笔尖后,刷刷地画上了纹样。
这位佣人原本似乎是工匠。亚尔德心中暗喜,把各个图纹的意义、起源,还有相关的氏族之名、来历都问个遍,把佣人的回答记录了下来。城镇的草图也请他画了一张,在上面标出各个塔的图纹,边走边看实物。
护卫骑士们一副见了怪人的表情,但亚尔德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兴趣,希望他们能理解。在这不存在历史这种东西的土地上,亚尔德找到了揭开过去的线索。所以,被当作怪人又有何妨。
身为古王国人的亚尔德在这里也非常醒目。但人们只是盯着他看,并没有搭话。能和当地居民随意交谈的人只有那原本是工匠的佣人。
即使没交谈,也可以观察。就亚尔德所见,街道和市场遇到的人中,南方人占三成,沙漠之民占三成,剩下的四成是以前未见过的民族。肤色泛黄,头发从红色到深棕色都有,黑色较为稀少。眼眸的颜色虽然有所不同,基本可以概括为茶色。不像沙漠之民那样戴长长的头巾,也不像南方人那样用布把头发卷上去,就让头发露在外面。他们应该是受到南方人驱逐,失去原来家园的人。佣人也有着茶色眼眸。
到此之后的三天里,就这样度过的。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代官为了仲裁领地内的纠纷而外出,尚未回来。杰伊沙鲁德则是去迎接他了,准备带他见亚尔德,顺便也向他说明情况。亚尔德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殿下」
听到有人喊,亚尔德将视线从窗户移回室内。
隔着桌子坐着的皇女传达官,露出模糊的笑容。
「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累了吧,公主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吗?」
定期联络兼历史课的途中,亚尔德好像发呆了。要说累的话,的确是累。
「不,我没事。只是稍微想了想这片土地的事情……」
传达官柔声问道:
「有什么在意之处吗,公主说」
明明是将皇女的话原样传递过来,但经过传达官之后,感觉像是在跟别人说话。
「嗯……有在意的地方,但并非王所想的那样。是有关此地之神的事」
亚尔德合上书本。
「今天剩下的时间就讲这个吧。此地接受南方人的支配已经很久了,原本受到信仰的神似乎已被遗忘。不过根据我的猜测,那应该是跟水有关联的神」
亚尔德拿出那本账簿,摊开给传达官看。
「这是我收集的城里流传下来的古老图纹,每个氏族用其中一种,在古代应该是神官用的——虽然被抽象化了,这只水罐纹样像是从容器中喷出的水」
看着亚尔德指的地方,传达官为难地皱起眉毛。
「这要怎么跟公主殿下说明呢……」
「有机会的话,让王自己看吧。比如我回北岭的时候」
「好的,我转达给公主」
传达官与主人心灵相通,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在瞬间传达意图。只不过,意志的传递必须以语言的形式,所以是有局限性的。
当然,进入『临』的状态后,龙种完全控制传达官的身体,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是那个氏族的旁支,鱼跃图纹。这边是其他氏族的,但也是神官血脉,所以是水滴图纹」
「神官以外的氏族是什么样,公主问」
亚尔德微微一笑,心想皇女真聪明,知道仅凭特例来判断是危险的。这大概是皇女的直觉。
「嗯,最多的是这个图案,以及其延伸。这是剑,这边是剑和盾,这也是剑。这大概是弯刀……」
「公主说用弯刀的是沙漠之民」
「也许跟沙漠的商队都市有关。要是能调查一下沙漠有没有留下类似的弯刀就好了……」
沙漠都市已然成为了过去。城镇无人居住,都是被埋没消失的命运。
「殿下」
再次听到人喊,亚尔德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次没那么走神呢。
「失礼了」
「公主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有什么要紧事吗?」
「已经,不在了」
亚尔德拧起眉头。昨天也是这样,唐突地中断了连接。
「今天还想问一下北岭的现状来着」
「公主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传达官站起来。
「我不知道……可以离开了吗?」
「嗯。辛苦了」
亚尔德也站起来,目送传达官出去之后又立刻坐下。
——猜不透。
虽然自己也常被人这么说,但那位传达官也不差。尽管觉得不能将她和前任做比较……可就是会想起来。想起来之后就必定会寻找他们之间的差异。
从传达官配备的速度来看,应该是有受过训练、出于预备役状态的传达官。不过,皇女和这次的传达官之间似乎没有太深的羁绊。
——也许是不想要深刻的羁绊。
想起长公主说的那句话,传达官的死对于主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还有皇女的话也在耳边回响——不要传达官的选择也可以吧。
可实际上,皇女没有选择的权利。皇家的支配力量离不开恩宠之力和传达官。
将必不可少的传达官仅仅当作是传话者就太浪费了。给他们行动上的自由的话,可以更好的发挥出恩宠之力。事实上,去年亚尔德从帝都逃脱,正式受了传达官的大力相助。
然而,这必须让皇女和传达官多交流才行。现在的样子是不可取的。
皇女不想用传达官,不想跟传达官变得亲近,这感觉当然也传递给了传达官。所以传达官不会自主去为皇女尽力。为了解开皇女的心结,首先亚尔德自己要和传达官亲近起来。
但是,要怎么做呢?介绍认识之后已经很久了,可亚尔德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抱着头趴在桌子上。
「真烦……」
为什么自己想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必须做的事啊。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了。
在杰伊沙鲁德带代官回来之前,想自己感兴趣的事就行了。嗯,就这么定了。亚尔德在心中如此说道,看向刚才给皇女看的账簿。
——水神。
这片土地长期处于南方人的支配之下,古神之名和传说好像都遗失了。不过,文化根源或许和沙漠比较接近。
说起来,沙漠的商队都市都满足于单个城镇。帝国自不必说,在沙漠东侧,以前南方王国是一个劲地扩张。这大概也是立足之地的特色。
南方有广袤的平原,土壤因江流而肥沃,能供养的人也多。加上水运的便利,交通网早早就发达起来。
沙漠不同,有水的地方只有几个点,用线连接起来就是商道了。所以,沙漠之民围水建城,死守都市。信奉名字各异的神明,使用恩宠的力量保护城市。
那些神明大多不为人知。帝国与沙漠相遇的瞬间就是敌对关系,友好地交换来的情报少之又少。有些都市宣扬他们的神,比如说信奉医师神的西华,但毕竟是少数。
阿尔汗就是保守秘密的都市之一。王族的恩宠究竟是何种力量,至今无人知晓。
——父亲知不知道呢。
沙漠西侧囤积了大量记录。有书,有印刷技术——在这些普及之前也有流行的誊写。虽然大量要更新的史料让人头疼,如今亚尔德只觉得羡慕。
虽然真想知道的话可以用窥视过去的恩宠之力,但每次必定要晕倒,不能随便用。
——如果有控制这力量的方法就好了。
不让力量失控,仅仅是适度的量就行。龙种和传达官在使用恩宠能力之后,并不会晕倒。
如此简单的道理,居然到现在才发觉,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自己不愿找到安全使用力量的方法。
——因为对力量的恐惧。
确切地说,是对恩宠之力带给自己的未来的恐惧。亚尔德无法忘记被幽禁的先祖。恩宠是诅咒的力量,可以的话,亚尔德不想使用。
没多久之前,这样是没什么问题。自己骗自己,就当恩宠的力量不存在。
然而情况变了。
增强的恩宠之力不能忍受无所作为的沉睡。所以这正是自己主动面对的时候。又不是胆小的小孩子,身为一个成熟的成人,只要接受力量就行了。
深深吐口气,亚尔德再次看窗外。
自己仍旧害怕那个。
只要闭上眼睛,眼睑内马上就会浮现出那副光景。狭小的房间,呛人的香味,水滴声。
为了家族的安全而奉献出力量的祖先,与幽禁他的皇祖的对话,是亚尔德一生的束缚。皇祖为了查明暗杀者的真实身份以及幕后主使而来到塔上。祖先握着皇祖的手,沿着时间溯行,揭开真相。他的声音现在还留在亚尔德耳边。
——真相的代价,太高了。
漆黑的深处,可以看见一面闪光的镜子。镜子中映照的人影向皇祖问道:
——切掉我的舌头不就行了……陛下觉得呢?
表情阴郁的皇祖并不在那。
长长的白银发丝摆动,宛如蜘蛛网那样摊开。蒙着眼睛的先祖面对着自己。头发银白的他看似老人,但皮肤却很光滑,就像是雕像。冰冷、美丽。融入黑暗的身影是银色,全身带着光芒。
——应该知道吧。神赐予的恩宠之力根本就无法摆脱。
惨白的嘴唇冷冷说道。
那声音响彻世界,永不消散,将亚尔德包围。
——于你而言,世界等于是打开的书本。遗失的过去和隐藏的真相都无法从你眼中逃脱。为何不好好珍惜?尽管用吧。
视野从一端开始被染黑。长发也沉如黑暗中,越来越黑。只有镜框在闪耀着银色。连着锁链的手沉重地抬起,揭开蒙着眼睛的东西——
亚尔德突然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有个人的脸,吓得叫出声来。差点就摔下椅子。
对方也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但好歹是站稳了,没逃走。
「丝丽雅?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听到主人在呻吟」
「哦……刚刚应该是做梦了」
亚尔德用手搓了搓脸。还以为自己在思考,没想到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打扰了主人,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
挤出生硬的微笑,亚尔德抬头看丝丽雅。
这名几乎是被硬塞过来的女孩子当然不能留在帝都,于是就带到领地来了。
感觉就像是多了个良家大小姐,而不是雇了个佣人。丝丽雅依旧瘦弱,但并不寒酸。服饰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本人的心态。以前还以为她年纪比皇女稍微小一些,现在看上去似乎要稍微大一些。
「在这里休息,对身体不好。请回房间吧」
没有自信的说法方式也变得流利了。声音有点小,很柔和,听起来舒服。
「没事,我已经清醒了」
如果没醒过来的话,大概就看到了刚才那梦的延续。
——有那么害怕吗。
深深地叹气。前面的头发随之飘动。亚尔德以为头发太长而抓起看了看,感觉还在容忍范围内。
「听说,主人晚上也为公务忙碌到很晚……」
刚想说没这回事,亚尔德改变了主意。
「谁这么说的?」
「这里的夫人」
夫人指的应该是代官的妻子。据杰伊沙鲁德所说,她非常能干。亚尔德到达领地那天与她见过一照面,之后就没遇见过。她是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从那推动这个宅邸的运转。
「我被监视了么?」
开玩笑般问道。
「不,夫人向经常来的商人抱怨,说主人熬夜导致蜡烛紧缺……但也说她佩服主人对公务热心」
丝丽雅似乎是越说越感觉自己是在背地里说代官妻子的坏话,困惑地闭上嘴巴。
「于是就跟蜡烛商人讨价还价吧?」
丝丽雅提心吊胆地点点头。
亚尔德这下明白了,所谓的能干并非虚言。
「那个……主人知道的吧,夫人问蜡烛商人,要不要<黑狼公>指定供应商这块招牌」
亚尔德微微挑起眉头。这稍微有些过分,待会必须要确认一下。
「话说,你来这是有什么事吧?」
「门开着,我过来看了下。发现主人……伏在桌子上。以为主人是身体不适,所以我就……」
意识到她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心,亚尔德不由得想笑。自己不过是打个盹,居然就被误认为是身体不适而晕倒了。
「睡着了而已,没事的。你可以出去了」
「……是。那个,主人……」
「嗯?」
「请问要喝茶吗?」
虽然之睡了一小会,醒来后却觉得口干舌燥。喝点什么也不错。
「嗯,拜托了」
「知道了」
「不要什么滋补不滋补的,味道好就行」
如果杰伊沙鲁德在,他肯定会煮味道可怕的茶给亚尔德喝。幸好他出去了。趁现在……想到这个,亚尔德回想起睡着之前在思考的事情。
——有必要问下皇女。
当丝丽雅端来点心和茶的时候,亚尔德写完了密文,正用一只手拿着书在检查有没有错误。
边喝茶边吃点心。强烈的香料味道令舌头麻痹,但仿佛是薄雪轻柔地融化在口中的口感,相当不错。
「真好吃」
听到亚尔德的感想,丝丽雅脸颊染上红晕。
「是夫人教的」
「这里的夫人?」
「不,是宓夏夫人」
说起来,宓夏夫人是说过多了个女儿之类的话。有种温暖的感觉。
「你做的吗?」
「是的。要再去拿一些吗?」
亚尔德点头,把手中的纸递给丝丽雅。
「抱歉,先去把这个送到传达官那里,然后去再去拿点心吧。跟传达官说,把上面的内容原样传达给北岭王」
2
吃完后来追加的点心后,裹着龙气的传达官走了进来。怎么看都是皇女本人。
亚尔德站起身行礼。被皇女控制的传达官转身关上门。
「好久不见,王」
皇女转过身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在下没说过吗?」
「什么」
「在『临』的状态中,在下看到的不是传达官,而是龙种」
皇女皱起眉头。
她个子比传达官略低,体型也更紧实,但置换过来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亚尔德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不仅仅是我吧,能看到的」
「是的。大概,每一位龙种都能看到。皇帝陛下的样子,也曾真切地见过」
「所以才发现纳格宾是陛下的传达官么」
「不。我只看到了陛下,但看不到陛下是在谁身上显现。退烧后才意识到,那人是纳格宾。因为只要想想那时在城中有哪些人,就不难推测」
「你差点被杀的时候么」
因为不想谈这方面的话,亚尔德试图改变话题。
「在下一向处于濒死状态」
「看到了吧?」
「是的。看到了陛下」
「不,我问的是,来杀你的传达官」
是三皇子。然而如今却答不出口。
「看到了」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不说出来!」
皇女把手放在额头,叹了口气。
「唉,我来不是为了这个。你是认真的吗,亚尔德,想要学传达官训练的事」
「在下不会为了个玩笑而用那么复杂的密文来浪费王的时间」
密文必须在书上跳着页数看。关键数字就是两人的年龄差,二十二。双方都有同一本书时才能解读。
「但是,传达官的训练强度很大,死人的事都有过」
「并不是原样照搬他们的训练。我有过去视的能力,再怎么训练也不会发现心话能力」
「那为什么」
「力量的使用方法」
亚尔德劝皇女入座。皇女不坐下的话,他也得站着。
皇女坐下后,亚尔德隔着桌子坐下。两手交叉。
「我想通了,在如今恩宠之力增强的情势下,不使用力量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想学习传达官的做法。怎样才能在不损耗体力的前提下使用恩宠之力……」
「也就是说,在使用恩宠之力时不给你的身体造成负担么」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皇女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亚尔德绕在一起的手,尔后说道:
「又失控了吗?」
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亚尔德一时答不上来。正当他想随便搪塞一下的时候,皇女的思考速度更快。
「听说,你在跟<金狮子公>见面之后就倒下了」
「那个是……」
「失控了吧」
「……是的」
亚尔德在心中埋怨陆伊那个长舌男。
陆伊知道亚尔德拥有恩宠之力,但应该不知道是过去视。古王国的恩宠之力,只要学习历史就能了解到,但可惜的是,陆伊在学舍并不用功。
「看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被皇女瞪了。
「说」
「在下自己也不太清楚」
「说出来我们一起想,不用遮掩」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亚尔德越发不能确定,跟<金狮子公>交谈的人是不是三皇子。
亚尔德拜托宓夏来观察三皇子身边的动静,特别是四大公家的动静。从去年的事情中,宓夏看到了三皇子的危险性,所以在听到监视跟皇女同母的三皇子的请求时,没有问为什么。亚尔德对此很感激。
在帝都逗留的时候,传话人以运送丝丽雅行李的名义来给亚尔德报告。三皇子还留在帝都附近,频繁出入皇宫,而且被人看到也不以为意。跟贵族的来往也增多了。似乎是在声张,自己对地位没有野心,只想要保全性命。
另一方面,<金狮子公>为视察领地而离开了帝都。所以他有什么企图,亚尔德也无从知晓。<银鹫公>有瓦解十二公家的意图,但没有确凿证据。<灰熊公>好像是在领地一心扑在马的饲养上。想到这个,亚尔德便命留在帝都的管家留心马匹的交易。
管家也是杰伊沙鲁德介绍来的。是沙漠之民,出乎意料的年轻,跟亚尔德差不多。杰伊沙鲁德说,他并不是盗贼团时代的同伴,过去是清白的。万一有人查他的底细,亚尔德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刚到领地之后,管家那里就传来了报告,说<金狮子公>好像是去拜访<灰熊公>了。这种事情很不寻常。
「亚尔德」
「在下想不明白,请恕罪」
「所以我们一起想啊。赶快招供吧,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现在还不能告诉王」
皇女的视线没有移开。
「反正跟三皇兄有干系吧」
「……王的直觉太敏锐了」
「部下不肯报告,除了猜我还能哟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
皇女的口气虽然轻快,但却骗不了亚尔德。在发现跟三皇子有关联的时候,皇女的表情明显暗淡了。
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事到如今也藏不住了。
「那在下就说了。在<金狮子公>的宅邸,在下看到<金狮子公>隔着窗户与外面的人交谈。那人应该就是三皇子,但因为天色昏暗,且看到的又是侧脸和背影,声音也很小,所以不能确定」
「说了什么?<金狮子公>」
「问对方相不相信自己的支持」
「疑似皇兄的那人怎么回答的?」
「但愿能相信」
皇女无言地陷入思考。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亚尔德决定将让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告诉皇女。
「那人答过之后便离去……但目送他离开的<金狮子公>却充满了恶意。我之所以晕倒,应该是受到那恶意,或者说敌意的影响」
「恶意?」
「<金狮子公>说,『你就挣扎吧』」
「也就是说,<金狮子公>是三皇兄的敌人还是盟友,尚不清楚吗?」
亚尔德点头。
「是的。看上去,<金狮子公>似乎是在煽风点火」
「什么时候的事?」
「体力并没有消耗很多,所以应该是新年祭之后」
「也就是皇兄被送到沙洲的事决定之后吗」
「总之,不能期待三皇子能安分守己」
「是啊……我想我应该改变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么」
皇女用手托腮,看向窗口。
「嗯。皇兄的毅力令人佩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放弃。如果是堵上性命也要得到帝位的话,也算是了不起了」
这或许的确是积极的思维方式,但亚尔德并不喜欢。
「如果只是自己性命,倒也罢了」
「皇兄能够若无其事地牺牲别人的性命。他意志坚定」
「是么……」
「对某样东西的欲望强烈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在下也不清楚啊」
大概是看出亚尔德真的在困惑,皇女笑出声来。
「可是,你有想要的东西吧」
「去年已经回答过了」
「隐居吗?我只能说,你要长寿哦。活得久了,就会时来运转」
「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嗯,以前想要你的忠诚,不过已经得到了……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以前还没想过尽忠不尽忠,但自己不会背叛这位主君。这大约就叫忠诚心。
「应该是的」
「对于这个回答,我不得不知足啊,因为对象是你。另外,刚才的话告诉陆伊,可以吧?」
「……嗯」
「我觉得,你藏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
亚尔德有种被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女说教的感觉,但又无法反驳。如果是没说中要害的意见也就算了,可皇女说的基本正确,让亚尔德很为难。皇女依旧托着腮,再次看向窗外。这个样子看上去格外幼小。
为了转换话题,亚尔德问道:
「王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还没说呢」
「秘密」
轻描淡写地避开这问题后,皇女转向亚尔德。仿佛是轮到她来问一般,笔直地看着亚尔德说道:
「眼下你想要的是我的许可吧。如果学习传达官的力量控制方法,能够让你不受恩宠之力的摆布,是不错。但真的学得来吗?不会反过来缩短寿命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反正在下的寿命也用不着珍惜」
皇女的手触碰到亚尔德的手。
「不行」
「在下觉得是个好主意啊」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性命要珍惜」
亚尔德露出微笑,心想皇女又来提这个事情。
「珍惜生命的自己,在下想象不出来」
皇女用力握紧。仿佛是认为只要握着亚尔德的手,亚尔德就不会死去,不会扔下她离开。
亚尔德抬起头,视线与皇女重合。皇女专注的眼神甚至令他感到刺痛。
「不想死的心情并不是耻辱」
「耻辱么」
「你动不动就放弃。虽然一直被人说是活不长,也情有可原。但你觉得自己反正命不久矣,就把这话老是挂在嘴边,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而已」
所谓的无可辩驳,就是现在的情况。
亚尔德隐约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在乎性命、没什么欲望,说好听点就是贯彻清白无垢的人生,但其实不过是临近放弃时的无力挣扎。这丑陋的、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东西,被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主君给看破了。
见亚尔德默不作声,皇女冷冷说道:
「但我是不会接受的。不论你如何敷衍自己,如何迷惑周围的人,可你绝对不会放弃。你也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久、更自由的愿望,并不是耻辱,也不是罪」
皇女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亚尔德心想,她又哭了。还以为陆伊说的公主从不哭泣是真的呢,这都第几次了。
「王」
「干嘛」
「用不着这么气势汹汹的,在下也明白。王比在下自己更了解在下」
「认输了么」
「认输了」
皇女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就好。如果不是白白折寿的话,我允许你向传达官学习。传达官那,我会说的」
「在下感激不尽……可是,王……」
「什么」
「唯有一件事,王理解错了」
「说来听听」
皇女想把手缩回,这次却被亚尔德握住了。亚尔德略微凑近些,看着皇女的眼睛说道:
「在下也知道,自己常常在死亡线上徘徊。但即使是在下,也不会轻易放弃这身体的,除非有对等的交换价值。这点希望王知道」
皇女一时无言,不过马上就鼻子哼了一声。
「有没有交换的价值,你自己能不能判断还是个问题。我来帮你决定吧,到时首先要找我商量」
「遵命」
「绝对哦。这是主君的命令」
皇女的眼眸中泛起涟漪,紫色变得淡薄,宛如黄昏的天空般越来越远。亚尔德慌忙想要阻止。
「王,在下还有事情想问……<天地轮>,还有北岭……」
「明天再说。机会还会有的」
说完,皇女的气息就消失了。
隔着桌子作者的是一脸呆然的传达官。亚尔德将手轻轻抽回,向传达官说道:
「传达官阁下」
「……公主她……」
传达官用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但身体摇摇晃晃的。亚尔德见状,边伸出手扶她,却被迅速闪开了。
「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刚才皇女殿下在『临』的状态」
「知道」
口气不甚友好地回答之后,传达官再次坐下。『临』果然很消耗体力。
这样的话,向传达官学习也没什么意义。亚尔德边想这个边看传达官。
听说,最近成为传达官的多是帝国人和其他人种生的混血孩子,然而从年龄来推断,这名传达官肯定是出生于沙漠西侧的旧帝国。
「为了成为皇女的传达官,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训练吧?」
「当然」
似乎是脱口而出的回答,传达官自己也被吓到了。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亚尔德,就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
「王应该和你说过了……关于我想学习恩宠之力的运用法的事情」
「您没有那个才能。如果是期待着和公主殿下直接以心连心的话,请放弃」
她的口吻虽然悠然自得,但其中隐约夹杂着不快。
——也许是让她不高兴了。
紫色肩衣的沉重,亚尔德无从得知,只能猜测。因为立即就补上来了,说明身为候补的传达官有不少。即使经受了令人生无法重新来过的长时间训练,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正式传达官的。这名女性也是如此。因上任意外离职而获得了出场机会,在此之前不知沉寂了多少年。
看到外行试图撇开她,直接与皇女对话,她当然会生气。
「我并没有那个想法。只是……」
「没必要」
「啊?」
「不管公是什么情况,我都没必要知道。公主殿下命令我教您传达官训练的基础、呼吸法和制值法,我只是遵照命令办事」
所谓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现在亚尔德的情况。亚尔德放弃解释,开始提问。
「呼吸法倒还能理解,制值法是?」
「控制力量的值的方法」
「抱歉,力量的值是什么?」
传达官垂下视线,发出叹息。
「殿下在拿鸡蛋的时候,用多少力呢?」
「力?……啊,原来如此」
「猛地大力抓的话,鸡蛋就会碎掉。但是,不用力的话就会摔落,还是会碎掉。找到适度的值,就是制值法」
「我懂了。谢谢」
「不用道谢。我只是执行公主殿下的命令而已」
对于凡事都看做与自己无关的传达官,亚尔德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要了。对于阁下选择遵从命令的决定,我表示感谢」
「没有选择」
「选择了啊」
「主人的命令是绝对不可违抗的」
传达官站了起来。见她还有些摇晃,亚尔德制止道:
「请多休息一下再回房间吧。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如果可以通报,我会求皇女命令你休息」
「……好吧」
亚尔德站起来,打开门张望。因为杰伊沙鲁德的命令,亚尔德的房前必定有护卫站岗。亚尔德让士兵给传达官送茶和点心来。
回到室内,见传达官呆然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头脑空白的样子。
亚尔德也坐到椅子上,但不知道该把手放哪。想要翻下账簿,但因为有旁人在,注意力无法集中。然而又不能丢下传达官离开。
试着努力忍受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亚尔德放弃了,叹息道:
「命令这个词……在尚书局很少听到」
每天只要完成指定的工作就可以,需要重新下达命令的情况几乎没有。即使没有指示,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然就麻烦了。
然而这种环境中既然存在党派斗争和权力争夺。
「也会有别人来求意见,或者发号施令的时候……但很少。而且都没人会去执行这些命令」
亚尔德被卷入麻烦,遭贬谪的原因就是这个。
传达官不知有没有在听,无言地低着头。
「跟是命令就必须执行的军队不同……不过想想就会发现,所谓的『命令就是绝对』仅仅是口号而已。有叛逆,也有怠惰。但这样就糟糕了,所以要宣扬『命令就是绝对』。之所以必须这么说,大概是『命令其实并非绝对』的原因」
停顿一下,亚尔德继续道:
「所以,我才向你表示感谢。你选择了服从皇女的命令」
门口传来一声打搅了,然后只见丝丽雅端着盘子走了进来。丝丽雅将茶和点心整齐地放在传达官面前。
「请用茶」
传达官开口道:
「训练的话,这名女孩更合适」
丝丽雅楞住了,一脸茫然。
传达官继续道:
「她有那个才能」
刹那间,丝丽雅的表情变得僵硬,两手用力抱紧空盘子。
亚尔德的视线回到传达官身上。
「公主殿下命令你教我,而不是这名女孩。如果你是个只会按照命令办事的人偶,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也不会说出来」
传达官看向亚尔德。亚尔德感觉这是两人第一次对视。然而,她马上又垂下视线。
「……失言了」
「没关系。我认识的传达官除了你还有两位。都是主张走自己的人生道路。我觉得那很好……我支持他们」
「但是,死了吧」
僵硬的口气令亚尔德吓了一跳。
传达官的视线已经不在亚尔德身上,似乎是在望着远方的某处。
她缓缓起身,意欲朝门口走去。亚尔德慌忙离席。
「送你回房间」
「不必……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才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时慢吞吞的语调,却见她推开门走出了房间。脚步尚还有些摇晃。
亚尔德向卫兵使个眼色。
「去。护送传达官到房门口」
卫兵追传达官而去。
看着卫兵离开的背影,亚尔德发出叹息。
事情又麻烦了,然而原因在于自己,没法埋怨别人。
倚靠着门框想了想,也没想到什么缓和传达官心情的妙计。
「那个……传达官大人去世了吗?在三皇子宅邸的……那位?」
低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的丝丽雅,亚尔德点点头。
传达官死了。丝丽雅所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还有丝丽雅没见过的那个北岭女孩。
「刚才那是主人的希望吗?」
「嗯?」
「就是……让我去当……传达官……」
「你不是不想成为传达官吗?我听宓夏夫人说了。这个不会强迫你的,放心吧」
「但是,如果主人觉得有必要的话……」
钻牛角尖的表情。亚尔德离开门框,把手放在丝丽雅头上,稍微用力地摇了摇。
「谁也没这么说啊。长公主殿下的话,你忘了吗?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
「……嗯」
「而且,我不是龙种,无法配备传达官。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想要传达官呢?明白了的话就出去吧,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
将丝丽雅赶出房间后,亚尔德回到原来办公的地方坐下,看向窗外。
天空的颜色果然冷淡,不能给亚尔德的心带来抚慰。
3
「非常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眼前伏在地上的男人便是以前沙漠中鼎鼎有名的盗贼团成员之一。杰伊沙鲁德以前说过。
他并非战斗成员。任务是潜伏在商队中,收集情报,为盗贼团领路。
沙色头发,中等身材中等身高,没什么特征的中年男人。名为石冉佳。在担任盗贼团干部的时代,外号三枚舌。另外,他的妻子的外号好像是雌鸟。来由是,她能像下金蛋般增加资产,且又步速快语速快,吵得很。以前他的夫人还比较瘦,如今是站起来都困难。
这个男人比较面善,但越看越感觉他不可信。骗人的机巧应该很高。他们夫妇合称黄金之手,但让金子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所以背后必定有财产被剥夺的牺牲者。
「在哪的,做什么事情,都报上来」
「地点是沙漠边缘,一个叫穆修斐的村落。说是耕地贫瘠,种不了庄稼,于是小人就去查看。还有就是发生了杀人事件,抓到了犯人,小人予以裁决」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亚尔德皱起眉头。
「耕地贫瘠的事呢?」
「当地人说已经不行了。即使努力耕种,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少,税都交不上了」
「一年比一年少?」
「正是。所以小人便去实地勘察」
土地已经疲惫不堪了。
——也许是盐害……。
背上略微有些凉意。如果是盐害,今后的收成就没指望了。
「对策呢?」
「总之,今年先休耕一年」
「不,我指的是应对收成下滑的对策」
石冉佳耸耸肩。
「很难解决。那个情况,连正常播种都很勉强」
这明显的搪塞之词令亚尔德做出一个决定。不,亚尔德并不如此积极主动,也许该说是嘴巴自发地张开,吐出话来……
「这不能算是对策」
「啊?」
「不是对策,而是你的感想而已。我问的是对策」
亚尔德站起来,走向跪在地上、一脸迷惑的石冉佳,在他跟前蹲下。
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有对策?」
「呃……不,正要开始想呢」
「那就尽快。虽然觉得不需要再强调,还是声明一次——我是<黑狼公>」
「这个……小人知道」
「那就好。我同时也是北岭国的宰相」
「是的」
「北岭国穷困,需要我的援助。而援助的财源,就是这里的收成。也就是说,收成只能多,不能少」
「呃,可是……」
「但收成已经减少了」
亚尔德把手中的册子哗啦哗啦翻给石冉佳看。这是亚尔德在帝都抄录下来的账目,上面是天领期间收成一览。幸好亚尔德有个熟人,可以使他不管走到哪个衙门都能随意浏览记录。
在尚书局也遇到害自己被贬到北岭的原同僚,虽然与此人的再会一点也不高兴,但亚尔德觉得应该要忍耐。因为对方比自己更加不愉快。
「先代去世之后,领地的收成一直在下降。而这段时期中,你一直是此地的代官。对不对?」
「如公所言」
「只能让收成减少的无能代官,我雇佣不起」
听到这个,石冉佳急忙趴倒在地,额头几乎要在地面上摩擦的样子。
「小人办事不力,无可辩驳。可是,连续耕种的话……」
「谁跟你说要连续耕种了?」
「那,要怎么办?」
「找到解决方法,并且执行,就是你的职责。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只好另找其他人才……怎么样?」
石冉佳可怜巴巴地看着亚尔德站起身来。
「什么……怎么样?」
「你这个代官,是能继续当下去,还是当不下去呢?如果留任的话,今后俸禄的多寡,就要看你表现了」
「挂钩啊」
「收成有提升的话,你的收入也会增多。啊……说到挂钩,你最好是尽快去提升我的公众形象。尊夫人事后也承认,同意让蜡烛商人使用<黑狼公>指定供应商的招牌。这块招牌的使用费,我猜尊夫人已经收取了吧,但为什么没向我报告呢?难道是塞进自己钱包了?另外,尊夫人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使用<黑狼公>的名号。杰伊沙鲁德,你对此怎么看」
老骑士淡然答道:
「此等行为当属欺瞒」
「没错。你怎么看呢,石冉佳?」
石冉佳的脸色变得煞白。
「呃……小人知错了……可这只是无知的女人做出来的事情,请高抬贵手」
「我认为这是严重的背信行为。也让尊夫人体验一下用别人的名号换取金钱的滋味吧。今年一年,那位蜡烛商的原料由尊夫人出资购买。扣掉蜡烛商的加工费,我的名号使用费,剩余利润归尊夫人。卖不出去则由你夫人全赔。契约也有,就是这个」
亚尔德从怀中取出纸来给他看。这是自己匆忙写下的东西,让人送到蜡烛商那交涉的。不,仅仅是通告对方而已。
石冉佳的脑袋随着契约摇摆,转动眼珠。仿佛是滑稽的人偶。
「你们就好好提升<黑狼公>的公众形象吧,不然就赚不到钱了。另外提醒一下,原料费敢动用公款顶替,就等着入狱吧。入狱还是轻的……如果以前做得事情被抖出来的话,那就是皇帝陛下来审理了,我也帮不了你们。当然,中饱私囊只是个假设」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亚尔德低头看代官。只见他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感觉这幅可怜的表情跟他很相配,非常有意思。
「误会啊,殿下。如若小人夫妇有那种行为……」
「有的」
「小人承认,税收收入的确是每年在减,税率也没有提升,这是小人的失职。然而在了解领民的生活状况后,小人无法申请增税」
「愚蠢。谁说要增税了。难道要我明说吗?」
代官闭上了嘴。如果这时亚尔德追究起天领时期代官夫妇私吞税收收入的话,就无法挽回了。他似乎理解这点。
亚尔德挥了挥最上层的纸。
「账簿记得不错。如果能保证将这才能发挥在正确的方向的话,你可以当我的部下。你有那实力,剩下的就看你有没有为我效力的意思。我的骑士团长说,现今的代官是个优秀的男人,今后也能管理好领地。若非如此,在抵达此地时我就把你捉起来送往帝都了」
石冉佳向杰伊沙鲁德撇了一眼。不过,喊杰伊沙鲁德名字的不是代官,而是亚尔德。
「杰伊沙鲁德,这个男人不懂当机立断吗?」
「在老朽的同党中,这种人活不长」
听到同党这个词,石冉佳表情为之一动。他似乎不知道,亚尔德了解杰伊沙鲁德过去的事。虽然是去迎接石冉佳了,但杰伊沙鲁德好像没有对他作详细说明。应该是让他靠自己来博得生存机会。
「那就即刻决定」
「请等一下。这不是小人一个人的事……要和贱内商量商量」
「为了等你,你以为我浪费了几天了?不能再等了。别把公私混淆。保证忠实地为我效力,能,还是不能?」
石冉佳吞下口水,点头道:
「……如果殿下认同小人的话,小人今后也继续担任代官为殿下效力」
亚尔德露出微笑。
「很好。那就请起草增收的计划书吧。可以的话,明天给我」
「明天……」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是尚书官,强项就是看文书,所以不要以为能敷衍得了我。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若犯,别怪我不客气」
「遵命」
「下午蜡烛商人大概会来拿原料费,请勿挪用公款」
「当然」
「另外再向尊夫人传达一声,今后请勿擅自使用我的名号」
「遵命」
「你可以走了」
「是」
夸张地叩拜之后,石冉佳旋即起身,趁着亚尔德还没改变主意,赶紧退去。
亚尔德深深叹口气,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靠过来的杰伊沙鲁德。
「制伏他了呢」
「本想更温和些的」
「不成。那个男人有得意忘形的倾向。待他太和善的话,只会助长他的嚣张跋扈」
这个想想就心烦。
「此人真的可用吧?」
「比以前稍微差了些。不是那么机灵了」
对于杰伊沙鲁德那毫不留情的评价,亚尔德不由的苦笑。
「上面没有人管着,他就开始放松了吧。话说,他去视察的那片土地无法耕种的事,是借口还是事实?」
杰伊沙鲁德去接代官,所以应该是见过那片土地。只见他摸着下巴说道:
「应该是事实。连年耕种,不然土地休息的恶果」
「代官的土地知识似乎不够啊」
「有可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这么说,处理计划也得由亚尔德来负责了。
「不可思议啊」
「殿下指的是?」
「我还以为,贵族们过着优雅而空闲……悠然自得的生活。就是……跟隐居差不多那种」
「殿下想过那种生活?」
「我想要隐居」
听到亚尔德毫不犹豫的回答,杰伊沙鲁德严肃地硕大:
「老朽好不容易才出仕。殿下若是隐居了,老朽怎么办?」
「一起隐居吧」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
「隐居的地点就选北岭附近好了。能借到鸟的话,想去哪都没问题。不过北岭太冷了」
「在领地的山岭那边,建座别墅如何?」
「不错,可惜没那闲钱」
「从石冉佳那家伙身上收刮,如何」
「他绝对会察觉到,然后连接逃走」
「放心好了。当过老朽部下的人,还没有谁成功从老朽的手掌心逃脱过」
稍微想象一下,感觉有些恐怖。跟杰伊沙鲁德交谈的困扰之处在于,他经常会说一些不能算是笑话的危险笑话。
于是,亚尔德想起了另一件事。
「杀人事件,是发生在那无法耕种的村子里的吗?」
「是的。那一带流动人群不少,没有固定的居住者……似乎是有个根据地在沙漠的盗贼团」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恶鬼只对商队感兴趣。几乎从未袭击过村落」
也就是说,也曾袭击过。
「那么,那盗贼团被抓住了吗?」
「抓了个没来得及跑的喽喽。将其处刑后,杀人的事就算是了结了」
「唉」
正想问『这个男人真的有才能吗』,亚尔德转而一想。
「……莫非石冉佳和盗贼团之间有什么交易」
「很有可能」
「也许是以前落草时的同伴」
「不。以前的部下中,仍旧活着的人的动向都在老朽的把握之中。没有谁胆敢瞒着老朽杀人抢劫」
「这个我不太明白,你觉得……对盗贼团放任不管,可取吗?」
杰伊沙鲁德似乎在考虑。
「调查当地的具体情况后再作决定也不迟……殿下讨厌盗贼团吗?」
「以我的常识而言,是的。也许盗贼团的存在也有着什么意义吧,但若说讨厌还是不讨厌……我只能说讨厌。因为我不是神」
「神啊」
「是的」
亚尔德抬头看杰伊沙鲁德。这个男人是沙漠之民,对于西侧的宗教官,虽然有所了解,但没有实感。
「好像是古王国的第二王朝时期,有位修行者,心中产生了疑问:全智的神如果真是全智的话,为什么允许这个世上有不幸存在,为什么对不合理的事坐视不管……」
「修行者么」
「是的。为了找到神,他开始流浪。他坚信,神无所不知,如果神有心回答他的问题的话,必定会在前面的目的地等着他」
沙漠应该没有这样的传说。因为在沙漠中流浪,不过是白白送死。
「走了许多年,他死了。直到死的那一刻还是没有见到全智的神。弥留之际,他发现自己错了——不是神的自己,岂能对善恶妄加判断。人的一生转瞬即逝,以狭隘的知识所看到的世界,跟全智的神所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
见杰伊沙鲁德一脸茫然,亚尔德微笑道:
「比如说,致使我被贬到北岭的那位,无疑是让我左迁的意图。然而我却成为了北岭的宰相,继承了四大公家之一的<黑狼公>。这不过是个违背了常人价值观的浅显例子。对于神来说,悲伤和幸福是等同的,仅仅是必须存在的光景而已。如果能将是非善恶、好坏对错一并接受,应该就接近于神了。但我做不到。世上尽是我不愿见到的事」
杰伊沙鲁德点头道:
「殿下的意思,老朽明白了。可是,信奉认可一切的神,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全智的神跟现世毫无关系。虽然身为创造者的神对现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他并不会回应我们的祈祷。所以他也没有出现在修心者面前。修行者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普通人却办不到。人们需要神,把名字各异、力量各异的神招唤到这个世上……于是得到了恩宠的力量」
「原来如此」
「这也没有招到全智的神的反对,因为他认同一切」
「认同一切啊」
杰伊沙鲁德重复道。对于这位老骑士波澜壮阔的一声,全智的神也是认可的吧。即使他背叛、伤害、杀死了许多人。
神认可这个世上的一切——用这个来安慰自己的人也许不少,但偶尔也会有意见。
全智的神应该创造个更美好的世界。严寒和酷暑之类的极端气候没有存在必要,可以的话,病痛也不要。尤其是那难以忍受的呕吐欲和头痛。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创造出来。
神根本就不担负创造出这个不是乐园的世界的责任,仅仅是以不冷也不热的眼神看着。所谓的认可,换言之就是这样。
「老朽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说起来,阿尔汗所信奉的神的名字以及力量,知道是什么吗?」
杰伊沙鲁德点头道:
「清净神耶利」
「第一次听说呢」
「是秘神」
「呃……抱歉」
「殿下不能道歉,请考虑到自身的立场」
「我会努力的……不过,我好像是个无谓的勇敢、无谓的个子高、无谓的恭敬的人」
「谁这么说的?」
「陆伊。在教我贵族的言行举止时,反复如此教训我」
杰伊沙鲁德笑了。
「原来如此。然而,那个国家已经灭亡,他们的神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秘了。殿下无需介意。……据说,阿尔汗涌出的水原本无法饮用,是毒水。为了缓解人们的干渴,清净神便将血传到地上……那就是阿尔汗的王族」
「是用恩宠之力将水净化吗?」
「是的。对王族的成员来说,不净是禁忌。他们住在水源上方围着高塔建起的城中,在那度过一生」
「有着净化的力量,也要被幽禁?」
「为了不让力量流失。衣食起居都有详细的规定」
「你知道得很多呢」
「老朽就是为了处理不净之物而呆在城中的。本来的话,背负不净的老朽自身也应该被处理掉了」
——原来如此,是这种出身啊……。
古时将不净的部分强加在特定的人身上,然后将其消灭的文化多次被记载。在帝国核心地区,这个概念比较稀薄。然而在皇家宽大地放任不管的异文化中,可以看到这一现象。
「还好没被处理掉……你的人生真可谓是波澜壮阔,写成故事的话一定受欢迎」
「说句失礼的话,老朽认为殿下的人生也非同寻常,更适合写成故事」
亚尔德发出苦笑。短时间内从一介尚书官到皇女副官还有<黑狼公>的位置的确是非同寻常,但发高烧就会卧床不起的自己,是当不了英雄传说的主人公的。
「结局如果是幸福地过着隐居生活就好了。话说,我们刚才谈什么来着?」
「是否要放任盗贼团」
「哦对。派人去调查一下吧。查明受灾的真实情况……还有和代官或者其部下有无关联,盗贼团的所作所为是否在容许范围之内」
杰伊沙鲁德点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老朽想起来了,阿尔汗毒水的由来」
「是什么?」
「据说是邪龙的血。不知以前有没有跟殿下说过。邪龙被从天界击落,于是地面化为焦土,沙漠由此诞生——那邪龙的心脏,就沉睡在阿尔汗的地下」
「竟有有这样的传说」
头一回听说。亚尔德心想,果然还是要多调查一下沙漠的传说啊。难得现在处于地理上的优越位置,真想赶紧去打听。这时杰伊沙鲁德问道:
「殿下有何感想?」
「什么感想?」
「阿尔汗灭亡之后,净化便中止了。邪龙的血会怎样呢。如果骗小孩的诅咒将会杀人、初始的魔法将会再现的预言是真的,莫非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4
将厩舍已经准备好的消息传达给北岭后,第二天就有两名骑士从北岭飞来。
鸟是北岭的镇国之宝,但并不是装饰。只有熟练运用之后才有意义。此次出行就是驯化训练。
长距离飞行的体力分配只能靠经验来掌握。而冬季的鸟本来就运动不足。北岭的真正春天还要两个月才能降临,山路不通,但可以飞行。为了不迷路,必须选出不容易受季节和天气影响的标记来。回北岭时可以完全交给鸟,不用担心,其他方向就必须由人来指挥了,骑士也有自身的训练。
帝都和<黑狼公>领地都在增设厩舍,中继基地也是有必要的。
如果能让鸟记住位置,就能单独将鸟派遣过来。只要领民们看惯了在<黑狼公>宅邸附近出现的鸟,危急时刻使者飞来时也不会引起恐慌。
「这座城寨布局真不错」
埃吉尔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考虑到鸟的体能状态,他和部下将在此停留两晚。
「从上空看,得出的结论么」
因为是鸟首次造访领地,亚尔德亲自来到厩舍迎接。跟帝都不同的是,领民们并不恐慌。亚尔德松了口气。
「是的。可惜这里离江流稍微有些远……不过那条江有泛滥的危险」
「我认为这里可以承受住一定程度的水淹。备用的船只也有」
「所以就把厩舍建在城墙上么」
「我无法保证,鸟们泡在水中也会觉得高兴」
埃吉尔笑了。
「要不要试试,看鸟会不会游泳?」
「请等气候转暖些再试验吧」
今天看不到太阳,风也很冷。亚尔德很想下去,但埃吉尔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此地塔也很多呢」
「这也是将厩舍建在城墙上的原因之一。不过,考虑到守城战,我打算城里也得建个厩舍。宅邸的阳台可以用,高度是够的,但最多只能并排停两只鸟」
虽然不想考虑战事,却不能不考虑。埃吉尔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个假设,答道:
「建个简单点的厩舍也没关系,反正不能停留太久。说起来……虽然晚了些,叙爵之事,恭喜恭喜」
亚尔德微微睁大眼睛。一想才意识到,这是新年祭之际离开北岭后第一次跟埃吉尔交谈。
「谢谢」
「殿下依旧是不高兴的表情呢」
这话没错。但因为立场的关系,亚尔德不能公然说出真实想法,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才是。比起跟我见面,其实更想和帝都的家人相会吧」
「怎么可能!不,我当然是想跟家人相会。但六日前已经去过帝都了」
然后埃吉尔站正姿势,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听内人说了,养子的事情」
「两人商量了吗?」
「是的」
「有什么想法?尊夫人说全看我的意思……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埃吉尔稍微犹豫了下,随后看着亚尔德的脸,明言道:
「我个人认为,对于我儿子而言,<黑狼公>家这个负担过大」
「负担啊」
不曾料想埃吉尔会有这种想法,言语中也许透露出了亚尔德的意外之情。埃吉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现在用的是父亲的家名……但这家名原本应由兄长继承。只不过,穿越沙漠的时候,掀起了一股随意使用家名的风潮,我也学着别人用了。下级贵族大多如此。大家都是给陛下陪葬的弃子」
他的声音中带着自嘲,然而说的话却让亚尔德无法跟他一起笑。
——从未想像过。
听他这么一说,却能理解。
出兵之时,人们都以为皇弟是为求荣誉之死。知道真正目的为穿越沙漠的,只有极少一部分名家的家主。下级贵族都被蒙在鼓里。
那时的埃吉尔应该还是少年。能不能算是战斗力还是个问题。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背负起家名,加入殉葬骑士的行列中。为了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家名的名誉和荣耀。
「……坦白说,我经常往先代府上跑,为的是飞黄腾达。如果能得到那位殿下的认可,就能提升我那虚伪的、没分量的家名。当时那就是我的愿望。然而……现在已经变得不明白了。沉重的家名是枷锁。即使是我的家,名誉也得用儿子的命来换。如果成为四大公家之一的话……」
埃吉尔说到这便打住。亚尔德不知如何作答。
头晕目眩。
亚尔德回忆起了——那天自己坐在最后面那辆马车上,看骑士们耀眼的盔甲被沙子渐渐埋没。感觉自己就是被抛弃的棋子。这是将死之人的行军。
——忘记了。
不去想,任随记忆风化。
低下头,亚尔德看到城墙往下延伸的阶梯。地上的人们在浓重的影子之间穿梭。
一步一步走过的过去,自己究竟忘记了几许。虽然回忆不起来,但阶梯就在那里。过去在等待自己。
——现在看到的仅仅是墙壁上面而已。
「失礼,对公说这种话……」
回过神来的埃吉尔一副惶恐的样子。亚尔德抬手制止,露出微笑。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坏,只是感觉被缺乏想象力的自己给打败了。
听陆伊讲授贵族礼仪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自己也身处贵族社会之中了。
「不必介意。你的看法和我相同啊」
亚尔德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催他下去。
「刚见面就谈麻烦事,而且就在路边上谈起,真是抱歉。丝丽雅想要见见你呢,想知道宓夏夫人看上的对象是怎样的男人」
「哦,那个女孩子啊。我听说了,相貌和性格都不错。怎么样,冰之尚书官也要迎来融雪的季节了么?」
「你又来……」
「内人经常跟我说,那个女孩对尚书官……失礼,对殿下一心一意。在她即将受到非礼的时候,殿下救下了她。而且是发高烧卧床不起的时候」
「发高烧的时候怎么可能救人」
埃吉尔扬起眉毛,晃着手指说道:
「对殿下而言,救人跟发不发高烧并没有关系。反正都会去救,只是能不能成功的问题」
「我不是那么努力的人」
「这么想的只有您一人而已」
埃吉尔这人还不错,但有时会很烦。回到宅邸后,亚尔德命佣人们招呼埃吉尔和他部下,自己则去找传达官。骑士和鸟安全抵达的事,必须要通知北岭。
跟传达官的关系,不近也不远,完全没有进展。修行也不能说是顺利。仅仅是掌握呼吸法就很不容易了。传达官的呼吸非常慢,感觉她就像是停止了呼吸,死去了一般。这个亚尔德学不来。制值法也比较难,只是龙气的流动看得比以前更清晰了。龙气笼罩着传达官的身体,但来源并不是她自身。感觉不像是这个世上东西。
——这就是封印减弱的征兆么。
去年幻视时得知的预言如果是真的,那应该就是这样。为了消灭女王,神的力量被封印。肯定不是仅仅封印恶神而已。一切恩宠之力都被从根源剥离,虽然没有消失,却也变得虚弱……如果封印解除的那天正在靠近的话。
请明示应对方法吧,亚尔德心想。而且要告诉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联的、能称的上英雄的人物。不,英雄肯定已经出生了,正在学习必要的知识,为那天做准备。
亚尔德期望如此。
总之,当恩宠力量失控时可以依靠自身体力来挺过去的假设是正确的。然后就是应该探索得到力量的方法,但因为皇家的神和古王国的神不同,即使跟传达官学习,也不可能掌握她的能力。
另外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在制值法的训练中,按步骤进行的话,传达官会发动心语术。那时,传达官一脸复杂地说道:
「我接受的教育让我不要去触碰一般人的心。但是,我向殿下传达什么的时候,会被明确的墙壁堵住,然而殿下向我传达什么的时候,我却能接收到……就像是单向流动的水」
没有打开心扉的传达官说这么长的话,是一件非常少有的事。相当异常。
亚尔德觉得,这大概和牵着皇女的手就可以把幻视看到的景象传递给她的原理相同。将幻视之力献给皇祖的祖先,肯定也得到了将看到的景象传达给他人的力量。所以,虽然亚尔德很容易被龙气冲混头,但却能看到其作用。
——依照誓约,我们一族以忠诚和力量为交换,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护与养育
皇祖可以说是遵守了先祖用一生换来的誓约。所以亚尔德的家族延续到了自己这一代,虽然没出什么显赫的人物——想到这里,亚尔德皱起眉头。
被过分提拔的人,有一个。就是自己。
叹口气,亚尔德敲了敲门。
「传达官阁下」
传达官就在屋里,黑衣外面套一件紫色无袖上衣。虽然房间就在亚尔德隔壁,但亚尔德从来都没听她屋里传出过什么响声。仿佛她一个人时连呼吸都没有。
「请联络北岭,报告骑士两名及鸟两只安全抵达的消息」
「是」
「另外,我希望你能出席今天的晚餐,记住骑士们的长相和名字」
「知道了」
传达官那温和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就那么生分呢。
「那么,就拜托了」
亚尔德匆匆撤出传达官的房间,准备前往城墙上的厩舍,因为鸟的状况令他牵挂。然而途中却被代官叫住了。
「殿下,您在这啊」
初次见面时给石冉佳个下马威似乎是正确的,现在的他恭敬顺从。只是,背地里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是各个村落的户籍,全部完成了」
接到亚尔德的户籍翻新命令之后,石冉佳立刻派出部下。而且在可疑之处调查两遍,非常谨慎。进度似乎很快,所以他应该有能力出色的部下,而且他自身判断力也不错,知道拿个人才该用在哪个地方。这个男人有用人的才能。
亚尔德觉得,自己的缺点在于,任何事都想一手包揽。应该多向石冉佳学习……不过,大概学不来。
「耕地面积的调查也逐渐出来了。农作物……恕小人浅薄,不知」
亚尔德翻了翻他递过来的一叠纸,上面写的似乎是当地的农作物,有几个名字没见过。约两成是未知作物。
「除了帝都,还有其他进种子的地方吗?」
「这一带耐旱的作物……」
石冉佳指的正好是亚尔德不知道的那些名字。
「在帝都买不到。因为是这里的特产」
「种子有储备吗?歉收时应急用的」
「这个……还没去查,应该有」
「去查一下数量和成色。年久的种子可以在播种期贱卖,然后在收获期买进新种子。买卖的价格和交易商,请多加注意。双方都有需求才能卖,别让对方赚转卖利润」
「一切按殿下的意思去办」
「还有,为了以防万一,得去开拓稳定的采购点。博沙国如何?」
「明白,小人这就去查。另外,关于水渠,现已有三人提供了方案,图纸就在公的房间里。后天,他们本人将对各自的方案作详细说明。这样可以吗?」
「很好。你去安排下」
「遵命。还有,蜡烛的事……」
「卖得出去吗?」
「就像是开春的洪水般畅销啊」
见他满脸堆笑,亚尔德差点也跟着笑了出来。真是滑头的男人。
「尊夫人想必很高兴」
「很努力啊,打算要收回出资的三倍利润。这几年来很少见她如此投入」
「不要用什么极端的贩卖方式为好,即使短期能盈利,却做不长。公家的招牌借给你了,可别玷污了这家名,知道吧」
「那当然。贱内日夜想着如何提高殿下的声誉呢」
声誉要好到哪种程度才能让蜡烛卖得像开春的洪水,亚尔德是一点也不清楚。比起这个,开春的洪水这个词更令他在意。
「话说,洪水的季节是在春天吗?」
「是的。应该是山上的化雪水,江流的水位突然暴涨,很难提前察觉。这大概和冬季的积雪量有关,如果山上忽然转暖的话,就会形成洪水……」
亚尔德微笑。
「今年也许可以预测」
「呃,……啊,这个啊。因为可以和北岭联络啊。不知道预测准不准。洪水来与不来的差别是很大的」
「精度不好说……必须要观测积雪的量,以及跟往年的气温差,然后把结果保存下来才能比较。今年不能期待」
石冉佳的脸上露出『不是吧!』的表情。
「怎么可以这样!让我白高兴一场」
「殿下」
身旁传来了呼声。亚尔德扭头一看,是杰伊沙鲁德。他面上略有难色。
「有自称是博沙王使者的人前来造访」
亚尔德扬起眉头。博沙王也就是二皇子。没想到他会先派人过来。
「为何而来?」
「他们说,要直接向殿下禀报」
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一想到这又将是个麻烦,亚尔德的心情就暗淡下来。
「你觉得呢?」
代官摇了摇头。
「小人不知。虽然在此地任职已久,但从二皇子封博沙王至今,从未派使者来过」
那就更是来者不善了。亚尔德看向杰伊沙鲁德,只见他严阵以待的表情。
「可能是来暗杀殿下的刺客」
「……杀我有什么好处么」
杰伊沙鲁德和石冉佳看了看对方,然后石冉佳说道:
「各种各样的,有不少」
「比如说,可以让尊夫人撤回出资么」
「她从不杀人」
见他回答得这么严肃,亚尔德无言以对。其实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不论如何,不得不见啊」
「请放心。老朽不会让他们动殿下一根汗毛」
「仅是使者的可能性很高,你不用如此较真」
「保护一个人比刺杀要难,不较真就会被钻空子」
对方可是二皇子的使者。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话,说不定就发展成一桩大事了。
「不必为我担心」
杰伊沙鲁德无言的看着亚尔德。石冉佳代他说道:
「保护殿下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殿下太不重视您自身了。虽然知道殿下不喜欢这样,但我们必须保护您」
「见使者的时候,一副砍人的架势总不行吧」
「没架势就杀不了人」
杰伊沙鲁德不像是在开玩笑。
亚尔德用手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但为什么是如此极端且危险的思考倾向呢。
「总之,以和为贵」
见亚尔德迈开步子,杰伊沙鲁德便跟在身后。石冉佳则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概是准备迎接使者。
「你觉得呢?」
对于这个同样的问题,杰伊沙鲁德准备了不同的回答。
「先看看情况。也许是对方出了什么事」
亚尔德想了想。虽然不能否认,大皇子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候选,但二皇子和支持他的势力并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自己刚从三皇子的阴谋中脱险,这次又要被二皇子卷进去了。
「杰伊沙鲁德」
「在」
「果然还是应该在山地建别墅隐居啊。二皇子的使者不会去那里的吧」
「只要接到命令,不管是哪里,使者都必须去」
「你的回答太现实了」
「失礼。下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老朽给个充满梦想的回答」
就在亚尔德想象杰伊沙鲁德的充满梦想的回答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两人走到了使者等候的房间。守门的不是一般士兵,而是骑士。
自己必须活到给他们发饷银的那一天啊,亚尔德心想。定金是付了,但正式的俸禄一般在收取税收的秋季收获期发放。至少半年一付。为别人负责还真是麻烦。
「使者在里面?」
「是。正副共两名」
「老朽让护卫在外面等候,其中没有老朽认识的人。使者也是」
杰伊沙鲁德小声说道。
难怪他会怀疑是刺客。
「知道了。开门吧」
骑士们把们打开。亚尔德以自认为有威严的姿态走了进去。肯定会被看作是头脑发昏的年轻人,但不能因此罢休。年轻的只是外表而已,实际上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是隐居老人级别了。
使者们见到亚尔德就起身迎接。其中一人看似帝国贵族,另一人像沙漠之民。两人头上都披着薄纱,用头环固定,然后前面往后掀起。这是沙漠之民的正装,因能遮挡沙粒而兴起。
亚尔德坐在里面的椅子上,示意使者们也坐下。
「久等了。我是<黑狼公>」
开门见山地报上名号后,亚尔德看向使者们。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沙漠之民率先开口说道:
「博沙王的使者。我是副使夏达王,这位是正使……」
话题转向自己时,正使才终于傲慢地报上名号。
「<赤犬公>家的吉斯凯尔」
——这不是十二公家之一么。
家主的话,只需报上家名即可。族中其他人也只有近亲能使用家名。所以,吉斯凯尔应该是现家主的儿子或者兄弟。但这就解释不通了,因为十二公家是支持大皇子的。
一边藏起心中的混乱,亚尔德催促道:
「进入正题吧。两位来此,所为何事」
副使看了看正使,说道:
「有幸拜见英明而闻名的<黑狼公>,得到直接对话的机会,我等深感荣幸。主君博沙王为庆祝殿下此次叙爵……准备了些薄礼,先请看目录」
副使递过来的卷轴被杰伊沙鲁德见缝插针地拿去。不让他们动一根汗毛的话,似乎是认真的。目录就留给杰伊沙鲁德,亚尔德答谢道:
「鄙人不才,陛下赏赐的厚恩当尽力回报。承蒙博沙王挂念,不胜感谢。不过……两位远道而来,不可能就只为了这事吧?」
「殿下明察。其实,我等是追博沙国犯盗窃者而来。既是博沙王的使者,也是捕吏」
「捕吏?」
亚尔德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即使话被打断,副使还是礼貌地点了下头,没有表露出不快。
「是的。所以,恳请殿下允许我们在贵领搜寻犯人。并且,发现上述男子时允许我们逮捕他并送回博沙国。吾王托付的文书在此,详细请参见文书」
配合副使的说明,正使从怀中取出卷轴。杰伊沙鲁德再次上前,恭敬地接过。皇子的文书和礼品目录不同,怠慢不得。迅速检查之后,杰伊沙鲁德将文书交给亚尔德。系卷轴的细绳是红色和金色,乃是皇家的象征。纸上有龙纹水印,手感上乘。
此事虽然出乎意料,却合情合理。重视<黑狼公>的主权,请求许可的想法——二皇子有着慎重的政治感觉。
然而,这一切只是谎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允许他们在领内自由行动、随意调查的话,等于是给了他们刺探情报的方便。即使是真的来追捕犯人,也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两位长途跋涉,辛苦了。因为来得突然,我方也没时间准备,就先请到房间休息吧。追捕的许可,片刻之后即给答复,如何?」
「很好」
口气狂妄的是正使。比起亚尔德来,他的架子要大多了。到底是出生在贵族世家的人,亚尔德感叹。
「不曾有杀气」
刚走出房间,杰伊沙鲁德便小声说道。
「追捕犯人的事,能查明是否属实么」
「让部下去查的话,应该可以查明……只是,罪状还要问详细些。而且,时间上,一个来回至少要六天」
如果用鸟,速度是快,但太张扬了。而且对使者的怀疑就会暴露,使得使者面上无光,被认为是羞辱。正使的家名在这时就会发挥用处,于是亚尔德不仅得罪了博沙国,还要加上<赤犬公>。
「……那位<赤犬公>家的是否属实,晚餐时请骑士们辨认下。请跟埃吉尔说下。我的骑士团中若有熟悉贵族社会的人物,也让他出席。我先去看这个」
亚尔德回到房间,看向文书。细绳打结的地方有金泥固定,上面盖着龙印。如果有谁敢伪造这个的话,就是欺君之罪,关联者全都脑袋不保。
不由得叹息。
虽然不想扯上关系,但身不由己。亚尔德撕掉封泥,解开细绳后摊开文书。
不知二皇子是书法好还是雇佣了个好代笔,文书上的字迹很流利。在祝贺叙爵的客套话之后,上面的内容跟使者所说的别无二致。用词似乎别有深意,署名和印章都显得小题大做。罪状的说明是在另一张纸上。上面同样盖着印章,表示皇子已经过目了。贼人袭击了一个面向沙漠但却偏离防卫线的小要塞,杀害守兵数名,抢走部分军粮、金钱及武器。
——杀害士兵,抢走军备?
叛乱这个词在思考的角落中闪过。
在沙漠边缘,对帝国怀恨在心的人有不少。帝国穿越沙漠时正好离开了故乡而逃过一难的人,以及本身不是沙漠之民,但跟沙漠之民有亲戚关系的人,有对帝国复仇的心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事实上,<黑狼公>领地内也出现了来自沙漠的强盗。所以不能隔岸观火。
——这些盗贼或许受到某人的荫庇。
除了杰伊沙鲁德和石冉佳,亚尔德的部下中还有不少先代的遗臣。其中七成是沙漠出身。频繁在商队路上往来的先先代就已经开始积极雇佣还未屈服于帝国威严的异国之民了。
部下之中,肯定有对沙漠之民持有同情心的人。围绕博沙国的逃亡者,如果跟二皇子的部下发生摩擦,会怎样呢。
「真烦……」
这话已经彻底成为了亚尔德的口头禅。亚尔德再次看向文书。二皇子的署名当然不是本名。意思为二的圣音『维达』就是他的称呼,这个词似乎是用古老的文字书写的。据传,帝国自古以来使用的文字系皇祖发明,但亚尔德对此表示怀疑,认为这只是后人加给皇祖的传说。对于这借助皇祖之名来获得权威的文字,亚尔德一点兴趣都没,不曾认真学过。记忆中,这种文字直线较多,单纯而刚强。
亚尔德盯着署名看。
——最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文字。
帝都么……不,不是帝都。来这里之后?可能是先代的遗物里面。
亚尔德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走出房间,敲响隔壁的门。
传达官像平时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
「什么事?」
「我想和王说个事。最好是临」
稍微等了会,传达官说道:
「公主说,现在不行」
「那就请帮我传达一下。刚才博沙国来了俩使者,以追捕逃入<黑狼公>领地的犯人为由,要求自由行动的许可。如果可以的话,请王在<天地轮>中详细问下二皇子和博沙国的情况」
传达官像是看着远方般,视线游移了一阵。呼吸开始变慢。她说过,为了将心连接,必须要进入另一个时间的状态。现在的她就是这样。
训练的成果是,亚尔德看传达官的样子大致就能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使用自身的恩宠之力倒没什么帮助。
所以传达官的呼吸紊乱时,亚尔德立即就察觉到异常。
——怎么回事?
她面泛红潮,表情阴暗,神色凝重。
「抱歉,现在好像很忙」
「断开了吗?」
「是的」
皇女不愿提起<天地轮>的事么。每次都是推脱,从未告诉亚尔德具体内容。
——这样下去,不行啊。
每次对方有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切断通信,这怎么可以呢。拜托埃吉尔,把自己带回北岭么——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否决。因为现在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必须要给博沙国使者一个答复,然后静观事态发展。
虽然很遗憾,北岭必须往后站。
「明白了。麻烦你了」
离开传达官的房间,亚尔德逮住一个边上路过的佣人,让他带自己去埃吉尔的房间。
抬手制止想要起身的埃吉尔,亚尔德在他对面坐下。
「我从杰伊沙鲁德那听说了。<赤犬公>家的吉斯凯尔我认识,是现<赤犬公>最小的弟弟」
「哦,很好」
——首先就确定,使者身份不假。
如果只是想借用家名的话,只要利用亚尔德的孤陋寡闻,报上一个实际并不存在的假名字即可。这跟宓夏在信中所说的,<银鹫公>试图瓦解十二公家的传闻,有什么关系么。
埃吉尔仔细看了看亚尔德的脸,说道:
「您面色不佳啊」
「嗯,我一直都这样。话说,晚餐之后能飞吗?」
「如果是命令,可以飞的」
「是命令。我希望你去一趟帝都」
埃吉尔的表情紧绷起来。
「目的是?」
「有关于二皇子的传闻,帮我都收集起来。芝麻小事也没关系」
「这个向我内人转达就可以了吗?」
「嗯。跟尊夫人说下,不可太深入」
「光说是没用的。她干劲十足」
说这话的埃吉尔自身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为什么每个人接到任务时都这么有干劲呢。亚尔德的话,只会觉得扫兴无力。
「如果鸟还能飞的话,可以回来吗」
「应该没问题」
「刚才的事也向我家宰传达。书面说明我会稍后给你。晚餐请吃个痛快吧」
「嗯。对了对了,我见到丝丽雅了。是个率直的女孩子」
心想没工夫闲聊啊,亚尔德答道:
「是尊夫人教育有方」
「内人说,她的血脉好像源自<银鹫公>」
亚尔德保持着起身到一半的样子僵住了,再次看向埃吉尔。
「你说什么?」
「不用这么惊讶吧」
「不,但是……那个女孩子是……」
三皇子的家宰从风月场买来,试图引诱亚尔德失足而放在他身边的……可这些不能说出来。
不知是怎么理解亚尔德的张口结舌,埃吉尔悠然说道:
「以前好像是佣人吧。虽然<银鹫公>不会承认,但血缘是毫无疑问的。内人查过了」
「怎么查的?」
「问血。是占卜术,知道吗?」
「不知道」
「以前我也非常不屑,但近来准确率变高,无法忽视」
因为这个时代啊。亚尔德皱起眉头。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有做这种占卜的人吗?」
「在贵妇人之间很流行。证明孩子是不是亲生的之类。差不多就像是游戏」
「……丝丽雅的母亲,知道是谁么?」
「呃?那个估计没去查过。只能判断贵族的血是源自哪家」
亚尔德叹气,这次是站了起来。以为出乎意料而不由自主地聊了起来,但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不论如何,<银鹫公>是个卖掉自己孩子的人呢」
「也不一定。可能是被拐卖的」
「抱歉,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埃吉尔苦笑。
「殿下不必向我道歉……刚才的事,我明白了。另外,能不能再满足我的一个好奇心」
「什么?」
「殿下准备如何回答使者?」
亚尔德即刻答道:
「只能同意啊」
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没法将提出合理要求的使者赶回去。至于是不是大事,刚才去问皇女的,但没有得到回答。
让埃吉尔去帝都,是为了以防万一。鸟的速度再快,他也不可能在亚尔德答复使者之前赶回这里。
亚尔德能做的,就只有以护卫的名义,派人监视使者。
「所谓的犯人,是犯下的什么罪?」
「袭击要塞,杀害士兵,抢走武器和食物。晚餐的时候,也许能听到更详细的解释」
亚尔德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借口。埃吉尔听了亚尔德的意思后,点头道:
「我来问」
5
从第二天起,副使就开始积极地行动起来。
正使吉斯凯尔没有离开宅邸的意思,完全没有干劲,简直令人惊叹。
还以为他只对吃饭感兴趣,却发现他十分好色。亚尔德宅邸中雇佣的女官不多,而年轻美貌的女官,大约只有三人。那三人都开始对吉斯凯尔感到厌恶。
「让男人去服侍他不就好了」
代官来找亚尔德商量,亚尔德便脱口而出,说了这么句话。
石冉佳不解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借用正使的原话,他要女人」
「肯搭理他的女人,让他自己去找」
「……可以这么说吗?」
「附加一句,在我宅邸之外。另外,如果领民来告状的话,我就向博沙王正式提出抗议。我的客人是追捕罪人的捕吏,不是放浪形骸的下流之辈」
石冉佳缩了缩脖子。
「小人会被杀的」
「你又不是没经历过风浪,自己想办法」
「委婉地回绝都没用。而且正使很容易就动杀心……真的会被杀的。请公给小人个指示」
亚尔德叹口气,站起来。
「那只能由我亲自去说了」
「呃。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被杀的是我又不是你。哦,后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是吧。……到时你就加油吧」
拍了拍代官的肩膀,亚尔德迈开步子。
「至少请带上头领啊」
「喊他头领,不是会掉脑袋的吗?」
「啊,对。殿下务必为小人保密啊。不,殿下,请等一下,小人这就去喊团长!」
无视六神无主地去寻找杰伊沙鲁德的石冉佳,亚尔德走向分配给吉斯凯尔的房间。
吉斯凯尔房前守门的是亚尔德的部下。从博沙国来的护卫都跟着副使去搜寻罪人了,一个都没留下。可以说,正使是被他们给抛下了。
不受重视的正使,但不知是真是假。
骑士们看到亚尔德后站得笔挺。
「正使吩咐,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哦,是么。吉斯凯尔阁下,我进去了」
不给骑士们阻拦的时间,亚尔德说完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后,亚尔德摇了摇头。
房间里酒气弥漫。吉斯凯尔一手揽着女官的腰,正在甜言蜜语呢。见到亚尔德,他抬起头,不耐烦的叽咕。
「不识风雅」
「抱歉。我出身卑微,不懂什么是贵族的风雅」
「殿下……」
骑士拉了拉亚尔德的袖子。陆伊给亚尔德准备的衣服,袖口就像官服那么长。贵族衣服似乎必须要有很多垂下的布。
亚尔德把袖子从骑士手中抽走,瞪了他一眼。虽然他也是为亚尔德担心,但这是多管闲事。骑士一脸困惑地退下了。
「主人这幅样子,佣人也土里土气。没一个清爽的女人」
吉斯凯尔吐了口唾沫。如果这就是风雅行为的话,亚尔德还真不想学。
「我的女官又不是按阁下的喜好来雇佣的」
吉斯凯尔臂弯中的是丝丽雅。不知其中有什么经过。跟上次不同的是,亚尔德并没有发烧,而对方也不是风月场的人贩子,是十二公家的贵族。身份由埃吉尔辨认过,不假。一点点威胁好像不能吓退他。
无奈之下,亚尔德大步走过去,握住丝丽雅的手,使劲把她拉过来。然而用力过猛,亚尔德自己都一个趔趄。
也许是没想到亚尔德会这么做,吉斯凯尔轻易就放开了丝丽雅。
「喂,你就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吗」
把丝丽雅护在身后,亚尔德答道:
「觉得自己是客人的话,就做好阁下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
「阁下是博沙王的正使,也是捕吏,所以我才奉阁下为座上宾。但阁下并不履行作为正使及捕吏的义务,所以我也不必把阁下当客人」
「……不就是个暴发户么,还嚣张」
就在吉斯凯尔皱起脸的时候,走廊传来了声音。
「殿下」
是杰伊沙鲁德。这下糟了,亚尔德心想。如果把吉斯凯尔刺激过头,让他拔出剑的话,很可能会出人命。不是亚尔德,而是吉斯凯尔被杰伊沙鲁德杀掉。
亚尔德赶紧转入辩论。
「阁下忘记了吧,我是受到真上陛下特许,可以直言的谏官,四大公家当主之一。说我是暴发户,嚣张,阁下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说出事实有什么不对」
「那阁下呢。不过是十二公家当主之一的弟弟,该做的事情不去做,跟出使领地的领主发生摩擦……把阁下这种人处置掉,想必博沙王也会高兴的。你觉得呢,杰伊沙鲁德」
「的确」
吉斯凯尔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看着他的这个样子,亚尔德不知他是真的蠢驴还是装疯卖傻。如果真的是蠢驴的话,那二皇子极有可能是怀着让亚尔德来处理此人的打算,把他送过来的。这样不仅不必弄脏自己的手,还可以把<赤犬公>加的仇恨转嫁给<黑狼公>。
蠢驴也有各种用处。
「以后还是这样的话,就请离开。我会派护卫护送阁下回博沙国」
吉斯凯尔的表情变了。
「这样我会有麻烦的」
「我不会麻烦」
「好,我明白了,不会再对女官出手。我不知道殿下对这名女官另眼相看」
亚尔德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不是这个问题,但只要他收敛就行。
「宅邸内外,一旦出了什么事,立即送阁下回国。这是警告」
「……捉到犯人之前,我是不能回国的」
「这是阁下的事,与我无关。以上的话我不会说两遍。下次发生类似情况,直接轰走」
说完,亚尔德拉着依旧僵立的丝丽雅,走出房间。然后往其他房间的方向走去。杰伊沙鲁德跟了上来。
「殿下刚才有些胡来了呢」
「当我的部下,这点小事要习惯」
「原来如此,老朽明白了」
拉开足够长的距离后,亚尔德停下脚步。
手一松开,丝丽雅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被吓一跳的亚尔德也跟着蹲下来,抓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
「我……给主人……添麻烦……」
话还没说完,丝丽雅就哭了起来。亚尔德困惑地抬头看杰伊沙鲁德。杰伊沙鲁德耸了耸肩,仅此而已。无奈之下,亚尔德只好劝说起来。
「给我添麻烦的是那个贵族」
「但是,主人的……立场……」
「那个你不用担心。话说,你没事吧?那个……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丝丽雅抬眼看亚尔德,摇摇头,然后倒了过来。亚尔德抱住她,极度为难,再次往杰伊沙鲁德望去。但他仍旧只是耸了耸肩。真是不中用。
丝丽雅在胸口哽咽。
「……好害怕」
亚尔德低头看。只见她苍白的嘴唇在颤抖。不,不仅是嘴唇,纤细的肩膀也在颤抖。
「我会吩咐,只让男佣人进出那个房间。你别再靠近那里了」
「对不起」
「不是说了吗,你不必道歉……」
「我原本想,帮主人的」
感觉这话背后似乎不简单,亚尔德盯着丝丽雅问:
「什么意思?」
「那位正使说,会替主人说好话」
「说什么好话?」
「不太清楚……」
亚尔德真想使劲挠头。但考虑到,虽然现在头发并不稀少,万一将来变成秃头就后悔都来不及了,于是作罢。
「女官用身体换来的名誉,我不要。当然不是说我看不起你。今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嗯」
「你应该多珍惜自己,因为自由来之不易。别老想着为我做什么事情。报恩这种愚蠢的念头更加不要有」
丝丽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虽然是否定的样子,但显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亚尔德叹气。
「那个时候,你帮我把告急的信送到宓夏夫人那,我们之间就已经扯平了。离开三皇子宅邸之后,你应该感谢的是长公主殿下和宓夏夫人……」
「对主人来说,我可有可无吗」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打断自己的话。
声音虽然微弱,但足以令亚尔德闭上嘴巴。
仿佛是为了驱赶沉重的沉默一般,丝丽雅抬起头说道:
「想要帮助主人……不可以吗?」
一瞬间四目相对,然而丝丽雅马上又低下头。
「……我稍微,有些自大了」
听她这么说,亚尔德很为难。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为难就是为难。
亚尔德第三次抬头看杰伊沙鲁德,求他帮帮忙。这次他终于苦笑着在丝丽雅身旁蹲下,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丝丽雅受到惊吓的样子,抬起头来。
「不要令殿下太为难。你不了解殿下。看到部下做出牺牲,殿下是不会开心的」
「……我轻率了」
「没错。你自大,而且轻率。明白就好,老朽送你回房间。你去把脸洗洗把衣服换了」
「是」
越过丝丽雅的肩膀,杰伊沙鲁德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如果是埃吉尔的话,这肯定又会跟少女的纯情车上关系了……提起埃吉尔,亚尔德回想起刚才还在看他送来的文书途中,于是赶紧回自己房间。护卫骑士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在自己身后,最近越来越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了。
习惯成自然,真是可怕。
埃吉尔已经回北岭而去,这比原计划的飞行路程要多了很多,但他说鸟的状况不错。因为害怕突破期限,他只做了简单报告,然后就启程了。
亚尔德将这封信反复看了足有五遍,越看越愁。
在指定二皇子的传闻之前,宓夏应该已经开始写这报告了。前半多是关于三皇子的事情。
三皇子频繁在皇宫出现。因为长得玉树临风,他在贵妇人之中颇有人气。似乎被父皇嫌弃这点,也引起了她们的保护欲,所以在皇宫中,现在的气氛已经不能说三皇子坏话了。
据说还有跟三皇子陷入进退两难关系的贵妇人,但报告上没写名字。大约是可信度比较低。毕竟,皇宫是个只要有男人和女人,就会产生这种话题的地方。
十二公家的情势也有了变化。
支持大皇子的十二公家的盟主是<白羊公>家。生下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的妃子便是出自<白羊公>家。因为自家出了三位皇子,劝说<白羊公>拥立其中一人的意见多不胜数。<白羊公>野心勃勃,但优柔寡断,不能当机立断,也不敢放手一搏,于是形势反而不明朗。
这样,十二公家之间就出现了裂痕。本来是出于同一位阶的十二公家之中,现在<白羊公>家高出了一等。在面子就是一切的贵族社会中,无法忍受被轻视的当主肯定存在。关于哪一家举办的夜会中有谁出席有谁没出席的话题,在宫廷中传得很厉害。宓夏把这些内容记在了另一张纸上,然而亚尔德看了就头痛。出席不一定就是亲密,也许只是掩饰疏远而已,所以能不能当作参考还是个问题。
总之,这是<银鹫公>最希望看到的。关于<银鹫公>拥护的二皇子,宓夏在信的后半部分,以『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不过依照殿下的命令,小事也写上了』为开场白,道出『二皇子并非陛下亲生骨肉』这个根深蒂固的流言。
二皇子的母亲是<银鹫公>的妹妹,名为席琳。她嫁给陛下是在旧帝国的时候,当然,是作为正妃。然而她不喜欢陛下,在初夜拒绝让陛下入洞房。当时代替主子与皇帝交欢的是拉哈玛——大皇子的生母。
这事亚尔德第一次听说。拉哈玛为席琳王妃的侍女,出自无名的下级贵族家庭。因为怀孕并产下了大皇子,她荣升贵妃。虽然比不上正妃,好歹也是公众认可的侧室了。
然而在席琳王妃辞世之后,真上皇帝并未将拉哈玛扶正。也就是说,真帝国的历史上,没没有出现过皇后。
未将大皇子的生母扶正,是有原因的。拉哈玛名声极度恶劣。
贵族社会中,一步登天的人并不受欢迎,这点亚尔德也知道。然而拉哈玛风评不佳的原因不只是这个。摆架子、浅薄,而且小肚鸡肠,总想排挤他人,从而遭来怨恨……。
甚至有人说,大皇子与玉座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他亲生母亲。
拉哈玛散步的流言之一就是,二皇子为席琳王妃与私通对象所生。
如果属实,失态将会很严重。然而席琳王妃和那名传出流言的骑士都在穿越沙漠之前就辞世了。说死者的坏话并不礼貌,而且皇帝也没什么追究二皇子出身的意思,所以没人明里提起这事。
不过,这个流言有一定的根据。席琳王妃与真上皇帝分开生活了较长一段时间。名义上是养病,实际是<银鹫公>不愿让妹妹卷入被称作为『龙种的受难』的肃清中而提出的请求,移到了沙漠商队都市。血缘与皇族非常接近的<银鹫公>家已经出现了不少牺牲者,所以他这个安排也无可厚非。但一名远亲的骑士频繁访问那里,就不太好了。席琳王妃与骑士亲密交谈的情景经常被人看到,不传开来才怪。
据说,那时的席琳王妃不再拒绝与陛下同床共枕,但总之,二皇子的出生也是在这一时期。拉哈玛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贬低二皇子,暗指他是不义之子,因此大臣们对她相当恼怒。如果<银鹫公>拔剑将她斩了,可以说是大快人心吧。信上说这是众人的期待,而非预测,可见拉哈玛人缘之差。
若是格兰达克听到这事,肯定要赌一把。亚尔德这么想着,用手托腮,陷入思考。只要认定杀死拉哈玛比留着她性命更好的话,<银鹫公>想必已经毫不犹豫地下手了,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虽然拉哈玛对二皇子来说的确是个障碍,却也不值得费力去排除。何况她还能给大皇子拖后腿。
如果大皇子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大概会随便找个机会除掉自己的母亲。即使他本人重视母子亲情,他的幕僚也不会放过他母亲。
只要皇帝有疏远拉哈玛的迹象,或者得了重病而倒下,又或者是驾崩之后……谁也不会对拉哈玛客气。可怜的拉哈玛……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吧。
亚尔德一边想着自己没有担心别人的余地,一边回到宓夏的信上来。
最近三皇子似乎在透露<天地轮>的内容,说皇子中有企图谋反之辈……虽然基本是含沙射影,没有明说,不过显然就是在宣扬这个意思。
从他的口气来看,有问题的正是二皇子。
宓夏的报告到这里就结束了。
亚尔德深深叹息,将信纸折好。
虽然不知三皇子陷害二皇子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银鹫公>不会袖手旁观。今后的局势将会不太平,而自己很难处身事外。
本来还不清楚<银鹫公>对于将二皇子推上王位有多么执着,但看过宓夏的信之后,亚尔德明白了。
身为正妃的妹妹却被侍女抢先,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却被说是不义之子,做哥哥的<银鹫公>自然面上无光。他这样的大贵族,不可能甘心屈居于女官之下。所以<银鹫公>是真想要力推二皇子。
当然大皇子那边是不会乖乖退让。这两方想必都已经在招兵买马、未雨绸缪了。
对于皇女来说,决定支持哪一方是早晚的事。
即使成为了<黑狼公>,自己依旧是皇女的副官。自己的言行可能会被看作是皇女的意志,也可能处于监视之下。二皇子的使者终于变得棘手了。
老实说,亚尔德真希望吉斯凯尔对女官出手,然后自己就以品行不端的名义将他扫出领地。但又不能把女官当作牺牲品。毕竟,丝丽雅惊恐地颤抖成那样。
——太天真了。
这么点牺牲都不能忍受。而且丝丽雅本人对此也欣然同意。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亚尔德叹口气,将信纸点燃。上面写着这种内容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在身边,即使这些内容已经在皇宫里的贵妇人之间广为流传。
「殿下,打搅了」
在宓夏的信变成灰烬的时候,杰伊沙鲁德走进房间来。
「什么事?」
「从北岭来了使者」
听到使者这词,亚尔德就觉得头痛。
「让他进来」
杰伊沙鲁德朝走廊轻轻点头。随后行礼进来的是厩舍助手塔卢琴。亚尔德有些意外,因为北岭没说过会有骑士以外的人过来。
开头第一句话,塔卢琴便提出请求。
「请让旁人回避」
「杰伊沙鲁德没关系」
老骑士留在室内,静静地将门合上。
塔卢琴稍微犹豫了下,尔后走上前说道:
「团长今晚会来,我是先来报信的」
——陆伊?
他怎么能离开北岭。更何况现在不知道皇女的状况,北岭令人堪忧呢。而且,报信的话,用传达官不就行了……。亚尔德有种不好的预感。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把公主殿下带过来」
哑口无言。
「……你刚刚说什么?」
「团长殿下,今晚把公主殿下带过来」
亚尔德在脑中重复这句话,试着将语序调转,但自己误解的可能性似乎为零。
「为什么?」
「公主殿下,受到了鸟的影响……厩舍长说,最好跟鸟保持距离……」
少年说到这里就压低声音,在室内张望一番。
「这是机密,没问题吧」
什么没问题啊。
亚尔德压着鬓角。头好痛。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头痛。
「博沙国的使者在这。所谓的机密,是陆伊殿下的指示吗?」
「是的。<天地轮>进行期间,公主殿下不能离开北岭」
原来如此。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皇帝的儿女们不得逃回帝都,最好也不能离开领地。
「但是,什么叫受到鸟的影响呢?是把自己当成了鸟吗?」
塔卢琴神色严肃地点头。
「差不多」
玩笑不再是玩笑的日常,绝对不要——亚尔德扬起拳头,为将声音传递给全智的神而大喊……不过只是在心中。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虽然想要问下传达官,但自认为是鸟的皇女肯定连接不上。难怪之前老是不自然地断开连接。然而即使知道理由了,亚尔德还是不能接受。
「……知道了。给这孩子准备个房间吧,另外,博沙国的使者那边,也想想办法」
后半句话是对杰伊沙鲁德说的,却得到一个意外的回答。
「让石冉佳去办吧」
「能做到么?」
「他是忽悠人的天才」
「……那今天的事他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因为殿下是严肃的人,光是口头上的对应似乎不是殿下想要的。石冉佳说下次要自己想办法,似乎是吃到教训了」
这就是在说,即使会死也不来找亚尔德。
多么荒唐。
「他理解我的作风么?」
「……什么?」
「不让手下人当牺牲品,做得到么?」
这明明是杰伊沙鲁德的话,他自己却记不得了。
「哦,这个啊。老朽会叮嘱的,应该没问题」
「那就这样去办吧。万一运气不好被那个正使杀了的话,我保证替他报仇」
杰伊沙鲁德俨然一副意外的神情,问道:
「殿下为他报仇?」
「我是发出命令,你来执行」
「原来如此。殿下也开始明白应该怎么用老朽了吗」
「下至威吓哭闹的小丫头,上至为臣子报仇,都交给你」
亚尔德站起身,抓住一头雾水的塔卢琴的肩膀,把他转向门的方向。
「走,好好去休息一下。刚才的话听不懂,是因为你太累了。让杰伊沙鲁德带你到房间休息」
「带路的任务也交给老朽好了,就当是为了以后开客栈而积累经验」
对上视线,老骑士开心地笑。
亚尔德也笑了出来,但其实他实在是没那心情。皇女受到了鸟的影响?
——什么情况?
6
陆伊的抵达是在夜半之后。鸟没有降落在城墙上,而是落在亚尔德房间的阳台。没睡的亚尔德听到羽翼拍打的响声后,正想去开门时,听到了压低的话语声。
「死心吧,已经到了」
「不要」
是皇女的声音。
一场柔弱的语气令亚尔德吓了一跳。亚尔德急忙把门打开。
以至于,跟自己的主君撞了个照面。
「我不要去亚尔德那里」
「……那让陆伊带回北岭如何?」
不由得说出了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皇女扭过头,不做声。亚尔德看向握着皇女的两只手正在拉扯的陆伊。他一副非常烦躁疲劳的表情,把头发往上拢了拢,皱眉看向亚尔德。
「费了好大的尽才把公主带来,怎么能再带回去」
「不能么」
「不能」
皇女一语不发。
「……不回去的话,先进来吧」
「我只是带公主过来的,马上就带上传达官回北岭」
可能是心烦了,陆伊抱起抗议的皇女走入室内,将她仍在了床上。
那当然是亚尔德的床。亚尔德心里想着要把房间让给皇女了,一边将通往阳台的门关上,回头看着陆伊说道:
「休息一下再动身吧。传达官也需要时间来做准备。这边来」
陆伊疲惫地叹息,越过亚尔德肩头看皇女。
「可别胡闹啊,公主」
皇女没有回答。
「弄出什么事来,都是<黑狼公>的责任。明白吧?」
依旧无言。说完想说的话后,陆伊似乎满足了。平时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再度复活。
「我想喝点酒,可以吗。这三天来滴酒未沾呢」
「只要你保证不喝多」
「要保证什么啊,反正老师会像以前那样把酒瓶抢走」
将语气悠哉的陆伊带到隔壁房间后,亚尔德自己来到走廊,喊来杰伊沙鲁德。幸好有塔卢琴提前来报信,传达官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出发。
「陆伊殿下到了。你去通知传达官,说再过一会儿就出发」
「遵命」
「博沙国的正使呢?」
「放心吧。他被石冉佳带出去花天酒地了。花费要不要记在博沙国头上,请殿下明示」
可以的话,亚尔德也想这么做,但这样太过分了。
「从我领地的公费里扣吧。记得写一张经费一览表」
「好的」
关门的时候瞥了眼床上躺着的皇女。她似乎在怄气。
走进隔壁房间,发现陆伊已经开始在喝了。一手拿着玻璃杯,在架上的酒瓶之中物色好酒。
「老师说不会喝酒,是骗人的吧?这里的酒档次不错,都是好东西」
「……这些是为了以备万一,买了些好酒」
「万一?」
「私谈的时候,必须要笼络对方的时候用」
「如果对方也不会喝酒呢」
「那就用口感绵和的酒把他灌醉。杰伊沙鲁德教的」
陆伊咳嗽,好像是呛到了。
「这么实用的教导,算什么啊!」
「对我很有帮助啊。话说,也有个想要请教你的地方。塔卢琴的说明太简单了……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叫跟鸟保持距离比较好?所谓的影响是什么?」
虽然亚尔德问得很严肃,陆伊却是笑着回答。
「就是那个意思。说明起来比较困难吧。原因是鸟进入了发情期」
发情——亚尔德差点就重复一遍,只不过没有发出声音来,仅仅是口型出来了。
说起来,厩舍长曾今说过那样的话。骑手会受到鸟的牵连。
「但克拉尔不是还不能交配吗」
「照厩舍长的说法,因为繁殖的力度比往年更大,鸟也受到了其他鸟的影响。把厩舍分开来不过是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在变强的感应力面前无济于事。年轻的鸟无一幸免。现在能用的鸟都是上了年纪的」
「……是么」
仿佛是突然想起般,陆伊向坐进椅子中的亚尔德说道:
「希洛巴也成功找到了对象。厩舍长让我务必将此消息传达给老师」
「是么」
陆伊扬起眉毛。
「老师也太平静了吧」
「我不太清楚。鸟受到其他鸟的影响还能理解……但人就……」
「公主殿下每只鸟的心都能读懂,真是灾难啊。虽然忍耐力很强,但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言行不自然,于是公主殿下朝议也不出席,整天躲在房间里……我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怎么做了?」
「去年老师不是说了吗。只要能打开门,剩下的只要冲进去直接谈判就行」
亚尔德发出呻吟。
「我说过那样的话么」
「不记得了?那可是冲击性发言啊」
陆伊停顿下,继续说道:
「听了厩舍长的说明后,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总之,今天早上我就按老师说的去办了。说服娜奥,让塔卢琴先飞过来报信」
「……公主殿下在此逗留多久?」
「大概二十天」
陆伊笑嘻嘻的样子。亚尔德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局面之下他还能笑出来。
「跟鸟心灵相同就会有问题,那传达官不也一样」
「没事。传达官与那种话题无缘」
「啊?」
「哦,不知道么?传达官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欲。女性不会生小孩,也没有每月的那个。男性不会勃起」
陆伊说得很轻松,但亚尔德是第一次听说。
「我都不知道有这事」
「最近给老师上课的机会比较多呢」
「所以……那个,北岭王现在是什么状况?」
陆伊耸耸肩。
「华龄少女嘛,仿佛是挣脱了束缚那样」
亚尔德真想抱头。不,是想大叫着逃离这里。原本就有个棘手的好色使者了。
「……把这种状态的公主殿下仍在这里,我会困扰的」
「不久就会清醒过来,放心。而且,就连鸟也是会挑选对象的哦。公主殿下也不是见男的就心动的人。……呃嗯,如果公主殿下对老师发作的话,老师就把她变成自己的东西吧」
亚尔德睁大眼睛,怀疑陆伊是不是喝醉了。现在在喝的究竟是第几杯呢。
「这话我当没听见」
「真像是老顽固会说的话。但是,这桩婚姻不坏的吧?身份也配得上。将公主交给老师,我也放心」
「遵从下半身的引导的话,会被陛下杀掉的」
「啊,是啊。这就麻烦了……」
「而且,要说身份相配,你才是吧」
不小心说出来之后,亚尔德才发觉自己说了禁句。为什么说之前就意识不到呢。
陆伊如同劝诱般温说道:
「不是讲过嘛,我和公主殿下绝对不可能变成那种关系」
「……抱歉,失言了」
陆伊微笑着说,刚才那是骗老师的。
亚尔德愣住了。而他接着又说,开玩笑。
「公主殿下只是发呆而已。不是看到男人就激动。这下安心了?还是说,稍微有些失望?」
根本猜不透陆伊哪些是认真的哪些是玩笑,亚尔德一脸苦涩地转变话题。
「下界的情况知道么?」
「听埃吉尔讲了些,不过我和他几乎只是前脚进后脚出,时间不充裕,所以具体不清楚」
「二皇子的使者来这里刺探。皇宫中,三皇子似乎想陷害二皇子。<天地轮>中大概也同样」
「那位还真是不懂吸取教训。就算是受到<金狮子公>的挑拨,也不值得同情」
陆伊想要往被子里添酒,被亚尔德拦住。
「差不多别喝了」
「身子还没暖和过来呢」
抱怨着,陆伊乖乖把酒瓶递给亚尔德。发现手中的瓶子轻了不少,亚尔德皱起眉头。
「……喝了这么多,身体还没暖和?」
「北岭的寒气已经深入骨髓,除不掉了」
「不要胡扯。起来去外面清醒一下。别等到传达官来了,你还没恢复正常」
「噢噢,好怀念。仿佛是回到了学舍时代」
「陆伊」
「好好好」
陆伊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房间。虽然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却也不能说是清醒。
路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因为很在意,亚尔德就往床那边看了看。枕边烛台的光晕中,皇女的发丝略带红色,而面上的红潮,也是这个原因吧。只对视了一瞬间,皇女马上就转向墙那边。
难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么。亚尔德在记忆中翻了翻,虽然放弃了。反正年轻女孩子的想法是无法理解的。
「有什么东西要拿过来吗?行李刚刚送到了」
皇女的日常用品都由塔卢琴送过来了。打点行李的娜奥似乎相当混乱,衣服放了很多。这里又不是北岭,没那么冷。
皇女没有回答。亚尔德只得离开房间。
传达官已经做好准备,在房间里等待。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且还冷静。
「关于详细情况,同行的骑士会向你解释。是皇女殿下的骑士团长,不必戒备」
「明白了」
「这次跟公主殿下对换,是极秘事项。所以在北岭时万万不可外出」
「可以」
亚尔德略微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把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公主殿下,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明了的话,没有。不过……好像是安心了。带到这里来是个好主意,即使这次的行为没有得到公主的同意」
「是么」
亚尔德松了口气。毕竟,刚见面的时候就被公主指名拒绝了。这一连串的行动如果都是违背皇女意志的话,能不能得到传达官的帮助还是个问题。传达官为皇女个人、或者说是皇家效力,却不是北岭的家臣。
走进亚尔德的房间后,传达官看了眼床那边。皇女依旧躺着,没动。传达官无言地走向阳台。
打开的门外,是以夜空为背景,鼓起羽毛的黑鸟,还有抚摸着黑鸟鸟喙的瘦长骑士。因为是夜晚,被风吹起的头发失去了色彩,看起来几乎是银色。到底是美男啊——亚尔德在心中感叹。
「路上请向传达官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你一个人背负整个北岭,辛苦了……」
「不用担心。跟北岭想比,老师才辛苦呢」
给自己带来苦恼之源的人,有资格说这个么。
「以后隐居的时候,一切就都成了愉快的回忆了。只要挺过去,就是美好的经历」
听到亚尔德这个回答,陆伊莞尔一笑,说声失礼之后,抱起传达官,让她坐到蹲下的鸟背上。然后他自己也飘然跃上鸟背。
「那公主殿下就拜托了,再会」
鸟站起来,展开翅膀,拍了两下之后就飞了起来。
——果然是魔法啊。
如此庞大的身躯,居然能在空中飞舞。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然而这就是现实,鸟儿们按照骑手的意志飞翔,不论黑夜白天。
目送黑影飞速离去,亚尔德发出叹息。回到房间的话,还有不太想面对的状况在等着自己。
——隐居的时候,真的能成为快乐地谈起往昔么。
虽然刚才的话是自己说的,但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发情了。这事必须要带进坟墓里。
就像是杰伊沙鲁德说的那样,写成故事会很受欢迎——近来亚尔德的人生风生水起。但是,光越强亮,黑影就越深越暗。不可告人之事只多不少。
即使如此,这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不是诗人写的故事,也不是时光流逝中积淀下来的传说,而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
亚尔德转过身,面朝房间里的现实走去。
(下卷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