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帝都很凉爽。清凉之意直透心肺。换句话说,就是寒冷。
“这里啊,还感觉不到春意。”
听到亚尔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陆伊呆住了。他回答道。
“这里已经相当的暖和了吧?”
“哪里暖和了啊。”
“因为今年的冬天很冷,又长——”
陆伊忽然就停了嘴。亚尔德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
骑士好像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回答亚尔德道。
“——那时真的不在这个世上啊,老师你。”
虽然痛切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亚尔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起来自己也收到了积雪很厉害的报告。直到现在亚尔德才想起这个来。现在自己的体感也是大同小异,但就算如此,那也……
亚尔德所乘坐的马车跟夏天用的不同,是相当密封的。所以,现在虽然不是太冷,但刚进去马车的时候还是相当的冷。
沙漠的夜晚理应更为寒冷。不过,有那么多、那么好的书摆在自己面前,亚尔德哪有可能会去抱怨自己的身体是热还是冷呢?而现在,大概是因为自己对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抱着什么希望和期待,所以一丁点的寒冷都觉得受不了。
不过,亚尔德还是觉得,穿正装乃是种不方便的习惯。夏天热,冬天冷。现在应该正好是穿正装不那么辛苦的季节,但现实就是,只顾着华丽的薄薄的上衣完全抵御不了寒冷。真想在外面穿多一件外套。
比起外套,若是可以的话亚尔德更希望的是被褥。最后,最理想的当然就是回床上睡觉。不过,要是要睡觉,哪就不用硬是要来到帝都了。
“……真想去隐居。”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在说,“你在说什么呢隐居。”
同乘的成员有陆伊,基南,传令官。第一次去皇宫因此很一直很紧张的基南不说,就连一般没什么表情的传令官也呆呆地向着自己……是我的错,请原谅。
——不,换个角度思考一下。
让气氛缓和了下来,也不错啊。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做得相当不错啊”这样夸自己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是故意,但结果是好的就没问题了……好在自己是这种思维活跃的性格啊,亚尔德从心底感叹着。
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从小窗看出去,原来是骑着马并排而行的杰沙鲁特。
玻璃部分是镶死的,上面不远处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地方。将这里的木板拉下来,窗口就会被堵住。木板是两块叠在一起的,只将一枚放下来,马车里也会变得漆黑一片。从外面是看不到马车里面,就算玻璃被石头扔,被箭射也没有问题。
干设计的人,大约都是爱操心的。或者说,是买马车的人爱操心吧。就譬如过度担心亚尔德人身安全的这位老骑士。
因为打开的地方在窗口的上方,所以坐着的时候很方便就可以看到马背上的杰沙鲁特。这大概也是设计者的意图。
“前面似乎开始拥挤了。”
杰沙鲁特一报告完,陆伊也接口了。
“无论哪里,护卫都在增加吧。应该不是往年能比的。”
当然,黑狼公家也没有例外。和马车一起走的,不单有杰沙鲁特,还有黑狼公的骑士团在前后加强护卫。武装配备方面,也是在不失礼仪的范围内动了真格。也就说,这是一支随时都能战斗的队伍——除去亚尔德和传令官两人的话。
府邸的守卫也应该留下了十名以上的骑士。亚尔德问是什么时候增员,原来是他在辛历鲁等待的时候。似乎是要定期来往的北岭骑士,向管家、或者留在帝都的骑士团副团长送文书,将他们调来此处。
亚尔德心想,要是自己不回来了,他们打算怎么办?看来自己回来还是很有必要的啊。就算亚尔德不在,黑狼公家还有基南在。亚尔德问,“那俸禄怎么办?”答曰,“战事一打响的话,报酬就会有了,请大人不用担心。”
必须要赢啊,亚尔德只能如此呢喃道。
——赢下来,而且还必须要活下来,不然报酬也就没有意义。
死了的话,一切就都要结束了。但是,将这个告诉杰沙鲁特大概也没什么好处。他肯定会面不改色地这样回答,“那么就不用支付报酬了。”
战争要打起来了。
这种感觉,亚尔德到目前依然是难以接受。
不过,自己就从没有像这次那样离开尘世这么久,跟不上情势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光从那小小的窗口看出去,也能看得出帝都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马车现在行进中的地方是贵族府邸聚集的一带,但无论哪一处都是大门紧锁,护卫森严。偶尔还看到那些以前只是金属栅栏的门的内侧亦被封上了木板,门也经过了强化。幸运的是,黑狼公府邸似乎并不需要怎么改造。这座府邸原本就是爱操心的杰沙鲁特选定的地方,建筑物本身就不说了,围墙、大门也是相当的牢固。买入这作府邸之后,大加修整的是屋顶上的那个鸠舍,还有那个花了功夫让鸟儿方便出入的露台。
据管家说,里面储备了侍奉自己的原来那些使用人,还有新雇佣的骑士以及他们的从者所有人可以吃三十天的食粮。为防备水井被污染的情况,冰室里还塞满了北岭产的冰块等等。似乎已经作好了各种的准备。
“大人,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是花时间,但是询问亚尔德身体状况乃是杰沙鲁特的应办之事。
若是自己回答“想回去睡觉”,杰沙鲁特会的反应会怎么样呢?虽然亚尔德对杰沙鲁特的反应不是没有兴趣,但亚尔德决定还是稳重点好。
“没事。”
亚尔德又再觉得,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在说,这位隐士说的“没事”是没有意义的啊。那该叫自己怎么回答好啊,不行了,要死了,自己这样大叫,行了吧?
只有杰沙鲁特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要是对亚尔德隐居的戏言都要起反应,那还怎么活下去啊,不是么?
“换步行的话还有相当远。干脆换马么?”
提议的是陆伊。你还没明白啊,亚尔德心想。
——所以啊,换马是不行的。
就算骑马,也只会继续消耗亚尔德那剩下的一点点体力。没有吉斯凯尔说的那种温驯得可以让亚尔德骑的马,还是免谈的好。
“……回去吧。”
一回过神来,亚尔德才发现自己说出口了。这次,杰沙鲁特的眉头也动了一下,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亚尔德决定不管了,大致上算是自暴自弃。
“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徒耗体力。回去,然后用鸟儿。”
陆伊笑了。
“老师啊,你偶然也会这么出人意料的呢。”
“偶然就够了。杰沙鲁特,你骑马先行一步。”
“请让鸟儿也将老朽提着好了。”
预想之内的反应,但不能那么勉强希洛巴。从沙漠飞往帝都,也是两人一起。而且,也必须想办法安置传令官和基南。若不是鸟儿不足这个问题,他早就将基南带回北岭,让他学会骑乘鸟儿,以备急时之需。但现在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陆伊接过语塞的亚尔德的话茬,说道。
“就这样做吧。传令官阁下就由我来保护。小主人您和您的部下同乘就可以了。还是要分一下队伍的,因为并不够鸟儿让所有人骑乘,马匹亦要有人看管。一部分人就继续前行。杰沙鲁特,也联系一下府邸那边。”
“明白。”
杰沙鲁特回过马头。陆伊也一下站起来,越过呆若木鸡的亚尔德头顶将木板盖住。然后好像没事发生过一样重新坐下来,脸上浮起毫无破绽的笑容,说道。
“老师,放弃吧,让杰沙鲁特同乘好了。”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似乎是说反驳杰沙鲁特也只是浪费时间。为了遮掩自己的叹息,亚尔德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不反对我使用鸟儿呢。”
“哎呀呀,您这位提议的人在说什么呢。”
自己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想过真会这样做,只是借着气势说漏嘴而已么?
陆伊继续面带笑容说道。
“这样不好么?相当爽快呢,在队伍的头上飞过。可以帮我跟传令官阁下、公主殿下那边说一声么?”
传令官基本都会接受亚尔德的要求,这一次似乎也作为进阶篇接受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调匀呼吸。
亚尔德一直都在想,自己就无法像陆伊那样么?因为自己长大的过程中,就没有被培养去举手投足之间发出命令,理所当然地让别人遵从自己。或者说,自己是属于听从命令的那一边。
——而且,在全体的考虑上也是。
现在,亚尔德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情况。当然,现在自己习不习惯顾虑护卫们的情况还是有差,但队伍怎样处理的问题,他就连想都没去想过。这就是自己的缺点,亚尔德心想,这并不是可以乱说什么适不适合的地方。
——真想隐居。
明明已经在隐居了但还是想隐居。
完全没察觉亚尔德正在为他自己矛盾的心境烦恼,不,或者也可能是察觉得到的,只听得陆伊继续说道。
“从上空一看,各家的队伍的规模也能知晓。全体的阵势也能观察得到。”
“阵势……”
亚尔德不由得脱口重复了一遍。陆伊向着亚尔德点了点头。
“已经开始了么?”
这次出声问的是基南。说起来,亚尔德想到,必须要为这孩子买一匹马了。比起去学骑乘鸟儿,这个应该更优先。不过,现在才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这个问题,小主人你不指出具体是什么的话,我回答不了啊。”
基南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重新问道。
“战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小主人是问战争是不是开始的话,还没开始呢。只是现在已确实在备战中。知道谁,在哪里作了怎么样的准备,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情报呢。”
“是的。去获得正确的情报,进行妥当的推测,然后迅速作出结论与适当的指示。无论欠缺其中的哪一环,胜利都会离你而去哦——黑狼公,你现在还年轻,这一次就请小主人在旁好好观望。聆听年长者的指示,好好观察,好好思考。比起让身体参与,更重要的是要去了解,去感觉,让这一次的经历成为自己成为武者的食量。”
虽然其中也有叫基南不要焦躁动武参与的意思,但不知道基南能否听得进去。
少年的神色,满是期待,更胜于惊恐。
“并没有必要去建立功名,这个意思。”
亚尔德一插口,陆伊就笑了。
“的确是这个意思呢。基南,你身为黑狼公家的家主,可能是会觉得受着束缚。若是我在你的那个年纪,一定会更加的焦躁的,我自己可以想象得到。但是呢,比起获得战功,你还有必须要达到的目标。明白么?”
“……请告诉我。”
“无论是在什么小事上,都不要犯下过错。大贵族并不需要增加自己的功绩。倒不如去注意怎么去不犯错。金狮子公就是一个好例子吧。因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呢。”
传令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女殿下说,皇宫有准备鸟厩,快点过来。”
皇宫中大概已经准备好鸟儿休息的地方。皇女以外的人可以去黑狼公府邸,但鉴于情势,现在北岭国的一行人都逗留在皇宫中。陆伊如此说明道。
——也就是说,已经准备好随时开战了。
亚尔德并不适应当贵族,但他更不适应战争。现在他能努力做到的事,也就只有不呕吐、不晕倒、不发烧,不让周围的人费心而已。
马车一个大调头后开始加速。大概因为在完全挤得不能移动之前就调了头,所以过程并无什么阻碍。这样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回到府邸。
“离第一次使用鸟儿还不到一年,但帝都的民众已经习惯见到鸟儿飞行了么?”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陆伊耸了耸肩回答道。
“是呢。踏实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啊。我们的那些仆人也没有再逃跑的了。”
去年,从传说化为现实的怪鸟的身姿,引起了大骚动。
——而变化的过程,通常都是没有意识到的。
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能够一直持续,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无论经历了多少次,人总会忘记。即使怎么吸取教训,即使要去切身体会,在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一回到府邸,作好了准备的鸟儿已经在中庭等候了。
杰沙鲁特当然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将盔甲都脱了不少,一身轻装,分明就是一心要骑鸟。
亚尔德叹了口气,抚摸着希洛巴的嘴说道。
“抱歉啊希洛巴,拜托你了。”
希洛巴用嘴的前端轻轻往亚尔德的手摩擦了几下。
曾经有一段时间完全不能和其他人交流意识的希洛巴,听闻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旁边陆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估计也是希洛巴是告诉了陆伊什么。
亚尔德想去确认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在这时,杰沙鲁特开口了。
“鸟儿,说什么了?”
“轻装上阵,似乎是觉得你小看它了哦,希洛巴告诉我。”
“原来如此。认为老朽无礼了么?但是,老朽若不去尽量减轻重量,大人可不会原谅老朽的啊。”
将责任简单地推诿给亚尔德之后,杰沙鲁特便在希洛巴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要在干什么啊?只见老骑士将额头靠在鸟儿巨大的嘴前。
“老朽知道你不想靠近老朽。老朽也和你合不来。但是,互相都在努力地忍耐,这完全是为了保护大人。你知道,老朽是大人的剑,大人的盾,只不过是他的武器。而你是大人的翅膀,老朽也会忍耐。都明白吧。”
希洛巴鸣叫了起来,似乎要将杰沙鲁特的头撕碎。但老骑士不愧是老骑士,他的本体越发成谜。他的样子,似乎头掉下来也能够拾起来装上一般。
杰沙鲁特站了起来,希洛巴则警戒地盯着他。与其说是他们达成协议,不如说是天敌相遇,互相都想要抓住对方摆好架势前的一瞬间。老实说,亚尔德的胃不舒服了。
“希洛巴。”
虽然叫了它一声,但亚尔德之后该说什么好。没想到,自己也会对着鸟儿说不出话来。
希洛巴没有理会亚尔德的困扰,只见它将目光斜向地面。也就是说,叫亚尔德骑上来。
亚尔德不敢违抗,骑上鸟背。等亚尔德骑上来后,希洛巴便站了起来。亚尔德感觉到它在保持着平衡,好不让亚尔德掉下来。真要谢谢它啊。然后希洛巴就看着杰沙鲁特,又在叫了一声。
“抱歉。”
不知他的这声招呼是对亚尔德说还是对希洛巴的。无论是对哪一边说,老骑士已跨坐在亚尔德的身后。
在让亚尔德胃痛的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陆伊已经让传令官骑上了鸟儿。大概是把她抱上去的。而在另一边,基南也似乎完成了自力骑上鸟儿这一伟业。
“由我来带路。”
陆伊说完后,就跳上鸟背,坐在传令官的身后。
“出发!”
号令一发出,希洛巴就自己飞了起来。亚尔德握紧了缰绳。
眨眼之间就远离了地面,帝都独特的塔群之景在眼前延展。在来帝都的时候,亦见过这份景色,亚尔德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能习惯了。但是,眼前壮丽的光景会不会失去了魅力呢?
兰格鲁的美,是混沌的美。是人在这里出生,生活的美。
实际飞上天空之后,亚尔德明白到,就如同以前塔卢琴所说的,塔的位置在什么地方,空气的流动是怎么样,理解这些知识是非常重要——话虽如此,亚尔德完全是依靠希洛巴,所以不能指望在天空就可以作单纯的直线飞行。他只是糊里糊涂地抓紧希洛巴而已。而熟练的骑手,却可以考虑到那些知识,选择让鸟儿轻松的路线。
现在这一个任务是由陆伊承担。
好像跟他自己无关似的,亚尔德心想,将军阁下还真是忙碌啊——要去迎接失踪的隐士,把他硬拽回帝都自后,最终还要带着他飞向皇宫。最后的情况肯定是预定之外的。
他是在帝都长大,对帝都的道路驾轻就熟。话虽如此,地上和天空,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但他已经将地上和天空的状况琢磨完毕,在头脑中生成了一个立体的地图了吧?这种事,亚尔德完全做不到。他能够看懂地图,也不是方向白痴……但对空间位置的把握却并不擅长。
说起来,陆伊曾说过,路只要走过一次,他就能记住。在博沙国的城寨逗留的时候,在那里好像迷宫一般的建筑物内部,他也能信步而行。
亚尔德心想,对练武的人来说,这个也许是必要的素质啊。手执指挥权,统率军队就更是如此。熟知地理可是带兵的基本。
在鸟儿短暂的飞行之后,就开始往皇宫的中庭处降落,而亚尔德刚还在考虑着这种问题。也就是说,就算从上空俯瞰下去,自己还是对皇宫内部的构造一无所知。亚尔德开始仔细思考。
——不知道构造的话,也无法作什么护卫的计划了。
譬如,在万一的时候让皇女可以逃出来的路径之类的,还是提前掌握比较好。但是,这需要无论在哪个位置出发都能够适用,这也是个问题……
亚尔德一路上都考虑着这些问题,拜这所赐,落到地面的时候,亚尔德的眉宇之间清楚地刻着皱纹,满面阴沉的神色。
“怎么了?怎么这表情?”
大步走过来的是皇女。她没有像去年一样身穿女装。在这一点上,亚尔德首先就吃了一惊。
“久违了,殿下。”
见到亚尔德要老实地跪下,皇女摆了摆手。
“不要多礼了,快点过来,我有话要说。”
“殿下的这副打扮,合适么?”
皇女眉头一扬,露出了傲慢的神色。见到她露出这副表情,亚尔德心想: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啊。
“这已经非常足够了。不要连你也像那些女官一样向我发牢骚。”
陆伊从旁插嘴道。
“公主,我把大人送来了。”
“辛苦你了。”
“时间匆忙,非常抱歉,请问公主殿下,我现在可以再骑鸟儿上天空么?”
皇女点了点头。
“去吧。但是,没什么时间了哦。”
“明白。告辞了。”
行完礼后,陆伊就大步走向鸟儿,敏捷地骑了上去。就好像换班一般,传令官走了过来。皇女没等传令官过来,就迈开了步子。
“怎么了?”
“呃?”
“现在,你的神色,就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自己脸上露出了这种表情么?亚尔德马上集中精神回答道。
“因为太久未能拜会殿下的尊颜了。”
“我的样子很有趣么?”
“不,不是这意思。”
有趣的并不是皇女的脸。
从自己失踪到被发现,还有回归。就算已经进行了联络,亚尔德预想两人的对话应该会更加激动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如此。就算刚才陆伊向皇女提出请求,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去质问他的用意。
相信人,接受人。相信人,让其自由。
——有度量。
自己对着一个小姑娘涌起这种想法,而且还觉得开心,对此亚尔德感觉很有趣。
“怎么了?”
“非常感谢殿下信任在下会回来。”
“……真是的,你真是无药可救。”
皇女回答着亚尔德的话,但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的步伐虽是相当的急速,但因为两人步幅有差,所以亚尔德跟着皇女并不费力。“
“单是能让无药可救的人也遵从殿下,就说明殿下拥有气量。”
皇女没有回答,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脚步变得更急。一进屋子没走两步,就见到由北岭的骑士守着的门口。一看到皇女,他们马上把门打开。就犹如第二皇子在指挥一样,一切都非常迅速。
皇女看都没看跟在亚尔德身后的杰沙鲁特,继续说道。
“允许你的骑士同席——辛苦了,谁都不准进来。啊对了,陆伊回来的话让他进来。”
命令是向守门的骑士发出的。骑士行了一个礼,就安静地将门闭上了。
这个时候,皇女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房间很少有,在地上却没有面向中庭。这恐怕是为了秘密谈话而准备的房间。亚尔德依然未能把握皇宫的全貌,即使这次是从上空进的皇宫,但依然不知道这里是皇宫的什么地方。
“坐吧。”
亚尔德听从命令,在皇女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杰沙鲁特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传令官似乎也被拒之门外。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因为她要转达皇女的话的对象——亚尔德,正在此地。
说起来,基南怎么样了呢?自己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理应要注意他的情况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门已经被锁上。
虽然不是出生在大贵族,但身为贵族,作为贵族被抚养长大的基南比亚尔德更熟悉礼仪作法。就算是第一次来皇宫,但他本身就基础,但愿他一切顺利。然后,亚尔德将养子的事先放在了一边。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你失踪的这件事是隐瞒着的。”
“是的。”
而事实上,的确是隐瞒着的。不用去确认,亚尔德也知道皇女大概就要说正题了。果然如亚尔德所料,皇女从亚尔德没想到的角度开口了。
“大概会有过来试探的人。你就当接受到我的命令,去了迎接难民就行了。”
“难民?”
“因此,你就当是去了自己的领地的边境处慢慢巡查。实际上,我也跟代官商量过,也有叫他作了准备,虽然是有点远。北岭是不行的,博沙国的土地贫瘠,也容纳不了太多的难民。草原的话,虽说太守余党的追捕已经结束,但民心并不在帝国。若帝都一乱起来,正好就很可能会出现难民蜂起起的状况。大量的平民是带不动的。”
——开战已经是无可避免了啊。
对事已至此还有这种念头的自己,亚尔德有点感到自己不中用。就算自己的确是刚摆脱行踪不明的情况回到现世……自己是时候要去拿定主意了。
“不能开放皇宫么?”
“这里么?”
刹那间,皇女眨了眨眼,但是马上就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若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很少人愿意离开自己生活惯的土地吧。更何况是要去如此之远的地方。”
“我会尝试跟陛下说一说,不过,我觉得陛下会这样说,皇宫的构造并不适合战斗。”
——守不住么?
皇宫地方很大,而且是毫无章法的大。皇宫并没有全体的设计思路,而是光会顺势增建建筑物。没秩序,没计划,和帝都一样。
亚尔德再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皇宫并不是为战事而起的城堡。
“船也是无法使用吧。”
亚尔德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但皇女一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七皇兄他,他会坐船来。”
若是第七皇子收编了海贼的传闻是真的话,那么这就应该看作他真的是要带领水军而来。因为帝都直面大河,平时使用船只的民众很多,皇帝姑且也设有水军。但是,作为战力却是相当的难以让人放心。
皇家的军队主要是以骑马的军队,骑士的军队组成。他们大概想把主战场带到帝都外面的平原。当然,第七皇子则希望把战场移到河面上。
“总之,要带希望到你领地的人。人数再少,我也想要救下来。”
“明白。”
“到那时,我希望由你带他们过去。”
亚尔德隐隐觉得皇女会这样说,所以他清楚地回答道。
“请恕在下拒绝。”
“这是命令。”
“在下手中虽然没有骑士的剑,但也没有带路人的手杖。连道路都不知道,又怎能保护人民。在下帮不上这个忙。”
皇女大概也估到亚尔德不会同意。她丝毫没有动摇,回答道。
“说到帮不上忙,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吧?”
“在下觉得,在下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决定这一点的不是你,是我。”
就在两人互相瞪眼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失礼了。”
开门进来的是陆伊。
“怎么了?”
“下流的船队在增加。那些船只,在今天早上之前并没有出现。再迟,大概也会在上午到达。
听到陆伊的报告,皇女深深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向陛下——不,陛下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皇帝不可能不监视着第七皇子的动向。放出间谍,派遣传令官,恐怕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情报。
那个男人在从政之前是个军人。得到了军队以外的人支持,他才能活了下来。不但有优秀的统率能力,作为指挥官也很优秀,所以才能越过沙漠。还有,皇家的战争肯定是从情报战开始打起的——从皇祖之时便是如此。
陆伊毫不留情,继续对闭口不语的皇女说道。
“目前的状况,就算第七皇子在今天拔剑出鞘,也不奇怪。请殿下做好觉悟。”
“我明白了。亚尔德,准了。”
“请问是什么呢?”
“刚才我提的计划放弃。我之前想让你带他们离开,是想人会集中起来的。但事到如今,仇恨很可能已经结下来了。若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下决心要逃跑的人也会变多。既没办法作出迅速的行动,而且护卫的兵力大概也不够。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逃离战事毫无帮助——不如说,反而很可能会让战场更加混乱呢。虽然可惜,你也留在帝都吧。然后,用你的判断去保护民众,拜托你了哦。”
“……遵命。”
事态的发展一直比亚尔德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去赶上它!亚尔德如此地命令自己。
——赶上它,然后再去预测。
再往前,就已经是战场了。
2
这次参加新年祭是第二次。所以,亚尔德并没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见惯了这场面的话,那么,待会又会出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亚尔德能做的就只有想象了。
簇拥着皇帝的亲族的队伍人数大幅度减少了。因为皇子也消失了两位,而身为他们的母亲的那位女性,也不会出现。而随着皇子的数目的减少,皇女站得就更接近中间。
第七皇子一个人还在皇帝身边不远的地方。虽然他坐在了既定的位置上,但他给人的印象跟之前相比已有相当大的变化。以前他脸上那悠闲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犹如戴着一副坚硬的面具。
去年的时候,御座右边第一位的是第一皇子,然后是一母所生的第四、第五、第七皇子并排而坐;在左边,则是剩下的第二、第三、第六皇子和皇女这样的顺序。但如今按这顺序的话,两边的人数就不均衡了,所以今年第三皇子就移动到了右边。
现场也看不到白羊公的踪影。大概他的席次已经被迁到相当后排的地方。失去皇子的傅伯这一地位后,以白羊公的家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
亚尔德虽然隐居了,但是他的身份仍然还是皇女的副官,所以站立的位置和去年一样。
代表黑狼公家的基南则是站在别的地方。当然了,是属于贵族之中最前列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银鹫公、金狮子公也在那里。与他们并排而立的,大概就是“马痴”灰熊公了。只见他留着短发,金褐色的胡须有些许花白。而他一直紧紧咬紧着牙关,似乎证明着他乃是骑手一族——这是属于吉斯凯尔教会亚尔德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马匹知识的一部分,不过,他的下巴的确是很不错。不是修长,而是宽阔。
和去年一样,那些穿着闪烁耀眼衣服的官员出现了。
“请肃静。真上陛下驾临了!”
皇家的人都一下站了起来。当然,皇女也不例外。
说到不同之处,皇女的样子恐怕才是最明显的变化。不仅没有戴那些沉重的头饰,没有绑束腰的腰带,衣服也没有长长的裳裾,而是一身纯净的男装。当然,质地大概是最上乘的,不过没有给人华丽的印象。一言概之的话,就是相当的朴素。在仪式之上,她这样穿很可能会被人诟病太过于草率马虎。而强调着豪华的,乃是她腰间佩剑的剑鞘。她的剑鞘上面镶着大颗大颗的宝石。不过,里面的剑绝对是实战能使用之物。
——说到不同之处,她长高了之类的变化才是好的变化啊。
他低头看着皇女,心中想着这些无聊的问题。是啊,要是现在的状况可以让自己悠闲地抱着这些感想就好了。
皇帝出现了。他拖着几乎是他身长三倍的下摆走了出来,缓慢地往玉座走去。
皇妹站在玉座的后面,一直等着她的皇兄。今年她似乎还没有散发龙气。根据情况,她也有可能会全力散发龙气。或许现在马上逃开才是上策。
忽然,皇妹的视线移了过来,瞄了亚尔德一眼。紫色的双眸眯了眯,皇妹又再将视线回到皇帝的身上。
——就当她只是在确认自己平安无事好了。
单凭一个眼色,是没办法去臆测个中的含义的。亚尔德自己若不是这样说服自己,恐怕脑内可怕的想象就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走到玉座旁的皇帝和皇妹对望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景,亚尔德眨了眨眼。
皇妹也露出了笑容。好像在共谋什么的相互一笑,的确是亚尔德在这对兄妹的身上第一次见到。
皇帝转了过来,从容地扫了一眼会场。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犹如在下雪一般。
飞舞的雪花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让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就像这样的感觉。
“在过去的一年——”
皇帝开口了,驱散了寂静。
像这样感受到龙种说话时的力量,真是久违了。让身体颤抖,让内心动摇,一下就到达了灵魂的深处。
“——相当的不幸。在今天,新的一年开始的这个日子里,还无法期待这条锁链能够被砍断。”
亚尔德眨了眨眼。
恐怕大厅里所有人都同样是吃惊不已。
为了预祝新年的集会,忽然就作出了凶事的预告。
皇帝的目光一动。
“青浪王。”
“在,陛下。”
第七皇子马上面向皇帝。他那柔软犹如绒毛一样的头发,还残留着少年的稚嫩。不过他的声音低沉,证明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的体格也比去年更像成人。
“有传言,你要对帝国掀起反旗。”
“请问陛下相信这一个传言么?”
他的回答并没谦逊之意。第一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第三皇子脸上则露出怜悯的神色。亚尔德也想看到玉座这边的皇子们脸上表情,但亚尔德这边只能看到侧面,他又不能去东张西望。
皇女是以怎么样的表情接受这一切,亚尔德也看不到。
“朕不相信这一个传言。”
简短地回答完后,皇帝张开手臂。
他的动作很慢,首先是右手,然后再左手。
“但是,在各处搜集情报,真实就自然而然会浮出水面。有无数耳目听命于朕——”
第七皇子没有吭声。他只是迎着皇帝的目光,身体一动也不动。
“——青浪王,你有辞去王的封衔的打算么?”
“有。”
“哦?”
“我会将帝国封的王位、封土拱手奉还。但相对的,我想要自立,想要建立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我要舍弃真帝国。”
第七皇子昂昂然地宣告。
亚尔德以为士兵们马上就会动手,但是却没有人动。似乎是皇帝制止了,用他举起了的手。
“朕也可以这里斩了你。”
“我若是不回去,也只会有其他人站起来的。这干脆就是个好机会,让大家更加团结,发誓报仇雪恨。”
皇子的面额掠过一丝朱红色。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他大概是对事情的发展作好了觉悟,不过,他的确是好胆识。
“你并没有舍弃你的领土吧?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据为己有,不是么?”
“我不认为有回答的必要。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不再是你的部下。跟随我的所有人亦是如此。我们,不承认真帝国。”
“你打算要毁灭么?”
“我要将大家从这扭曲的支配之中解放出去。”
“有谁希望这样?”
“我。……我已经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之后,在战场上相见吧。”
没有行礼,第七皇子就转了过去。
他的部下跟着他。
“让他离开。”
皇帝的命令就犹如跟在皇子的身后,又如为他开路一般。亚尔德看出,贵族们左右两边让开,并不是对皇子的动作有什么反应。无论如何,贵族们是听从皇帝的命令——亚尔德觉得,是皇帝说的话让他们让开的。
仔细一看,一部分的贵族也跟着皇子离开了大厅。对他们的行动,其他人似乎也遵守着皇帝的命令。
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在这里杀了他们不好么?
虽然会变成复仇之战,但战事就不一定会变得更加激烈。
第七皇子一死,担旗之人就没了。白羊公是个缺乏决断的男人,并没有对抗皇家的器量。就算他真心归降,亚尔德也并不奇怪。说到他不会根据周遭的状况下决断,只会随波逐流,大家应该都会同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传闻皇子的母亲精神错乱,有的是人员离散的理由,没有留住他们的理由。
就连皇帝也会知道这一点吧。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从他看着第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时的表情中,亚尔德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大概也不相信那个皇子说的话。
皇帝谁也不相信。但是,他说过,他爱皇女。而对他这位最小的儿子——难道就不爱他么?
等皇子和他的部下离开之后,皇帝重新扫视全场。
“战斗的钟声已经打响了!伟大的唯一神(ひとつ神),请赐予我们加护。让我们紧抱神的所有的名字,神的化身,神授予的恩宠!要知晓!往后再没有侥幸,往后不能再犯下过失!作为帝国的子民,去战斗吧!竭尽全力地活下来,我的子民哦!我的骑士,成为我的剑!成为我的盾!去战斗!去取得胜利!”
“是!!!”呼叫声在到处响起,接连不断。
皇帝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拔剑!”
呼喊的同时,皇帝自己也“嗖”地拔出佩剑。
金属摩擦时那种独特的声音响彻大厅。响应皇帝号召的声音也同样此起彼伏。感觉上持续的时间长得可怕,但其实只是瞬间之事——等亚尔德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拔出了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场上没有带兵器的人,也就只有亚尔德自己、其他的礼部官吏,还有皇妹等人。不知怎么地,和皇妹的目光相交了,只见她嫣然一笑。
仍然没有使用龙气的样子。
——不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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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开战前的团结士气,已没介入的必要。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皇帝高声大叫。
“痛饮敌人的鲜血!”
“痛饮敌人的鲜血!”
叫声震切大厅。平时那些步伐不一致的贵族们,现在都在一起大叫。
“叛逆者死!”
“叛逆者死!”
皇帝高高举起手中佩剑,大叫。
“夺取胜利!”
下面的回应,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了。“哦哦哦”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无数剑刃挥舞。
在亚尔德前面站着的皇女虽然也拔出了剑,但却没有挥舞。皇子们也同样如此。虽然他们也将剑拔了出来高高举起,但他们并没有怎么去挥舞,似乎也没有跟着大叫。
不过,贵族们的呐喊仍在继续。当皇帝剑指天空的时候,众人就更加亢奋了,似乎连空气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龙气一样。
每当贵族们的士气上升,龙气便会产生轻微的荡漾。当荡漾的龙气几重叠加之后,就变成了巨大浪涛。对亚尔德来说,他只觉得整个大厅都在晃动,不知身在何处,只想逃离这狭窄的矩形空间。
老实说,非常的难受。
即使皇妹没有释放她的力量,这里亦不是亚尔德适宜久留的地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祈祷呕吐与倒地之前,皇帝会让他们安静下来。
皇帝将举在头上的剑放下,左手扶在剑刃上,水平端起。
“将我的剑,托付于第一皇子!”
这是任命最高责任人的意思——讨伐第七皇子的军队的最高责任人。
第一皇子将自己的剑交给了骑士后,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
“起身,沃野王。”
第一皇子默然地站了起来。
虽以前就有人说他酷似皇帝,但在今天,他与父亲相似的部分就格外地显眼。在金黄色的卷发下面看着皇帝的那双眼,非常之严厉,似乎不会饶恕任何人一般。
——和那时的皇帝一模一样。
和越过沙漠的时候那一个为了活下去而舍弃了祖国,选择去蹂躏沙漠的都市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这就是作出了觉悟的表情。至少在现在,第一皇子他应该作出了担当这一切的决心。在未来等着他的,是兄弟残杀的恶名,还是重新将分裂的真帝国恢复统一的英雄之名呢?无论是哪一边,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取剑吧。”
皇帝已经没有握着剑柄。他双掌捧着剑,递向第一皇子。
一瞬之后,第一皇子已经握住了剑。他双手握着剑,立在胸前,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贵族,宣誓道。
“我发誓!在打倒叛逆之前,决不让此剑回剑鞘安息!让我们一起去取得胜利!”
大厅的空气又再一次沸腾起来,亚尔德开始对自己体力感到不安了。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只会被慢慢抽干净。
皇帝举起了手。
“今年并非和平的一年。但是朕可以保证,这是胜利的一年!”
一瞬的静寂之后,又再欢声雷动。比刚才还要翻倍的兴奋的漩涡席卷而来,亚尔德只觉自己犹如在激流之中飘荡的小舟一样。而且,他的还是会被一个小小波浪掀侧的一叶扁舟。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衣袖,往下一看,就遇上了皇女的目光。
“你没事吧?脸都变铁青了。”
“眼下岂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殿下并不需要挂心。”
“杰沙鲁特,将你的主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休息。将传令官也带过去。”
“承蒙殿下的关怀,不胜感激。”
于是无视了亚尔德本人,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亚尔德身体状况这一个问题上,所有人是不是都太过于意气相投了吧?
——干脆,让自己变得更有名好不好呢?
让那一个该死的舞台剧在国内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因为重视尚书卿的身体而握手言和的话,战争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就在亚尔德考虑着这种荒谬的念头的时候,他就被拖出了大厅。
3
虽然刚才第七皇子离开皇宫时就如宣战布告,但战事并没有马上开始。
皇帝那一边,首先是查封了第七皇子那一方的贵族们的府邸,没收了他们的领地。在他们各个领地与帝都之间的通路上,都有传令官及时发放命令,禁止他们物资和人员的流动。
亚尔德听闻帝国花了不少精力去修理道路。道路四通八达,因此近道之类的并不发达。而搬运物资不可缺的马车,在铺装过的道路上就可以高速行驶,但那些没修正过的就另说了。车轮会下陷,会脱轮,也有最后道路变得狭窄不能通过。让帝国的士兵能迅速行动的驿递制,同时也限制不利帝国的人的通行。
这样一来,第七皇子的手下也就无法轻易行动,粮草的运送也会变得困难。
第七皇子那边,也应该会估到这些问题。他的手下大部分是由雇佣的那些传闻中的海贼王组成。掠夺是他们的拿手本事,物资当然是从现地调配。而皇帝那边,为了防卫沿岸的据点,就不得不将战力分散。
战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始,亚尔德无法预测。
“河川能够自由往来,那么街道的封锁的意义就不大了。”
出声的,是那位北方的公子雷兰德。亚尔德心想,木材的贩卖似乎要使用河川,他重视水运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吧。
自己该不该附和一下他呢?就在亚尔德犹豫的时候,雷兰德又继续自顾自说道。
“明明只要使用阿=巴鲁斯的力量,那些军船就能一举扫清。”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座塔的塔顶。就算在有无数尖塔的皇宫之中,这里也是第二高。在清晰地看到大河之上并列的船团后,他发出这样的感想,也是很自然吧。
但是,对亚尔德来说,他的心情就不是那么好。
北方的现人神,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是雷兰德公子的妹妹。亚尔德在北方遇见的这名少女,因为自己的异能而被疏远,被自己的家人抛弃、隔离,连名字都不允许提及。
对雷兰德这个只顾自己而利用被他抛弃的妹妹的提案,亚尔德不可能抱有好感。
“怎么做呢?不过我听闻,阿=巴鲁斯的力量,不是只能在北方才能强力显现的么?”
“大河还是大河,因为所有的河川都是一体的。也有的河流是从北方流到这里。让河流发水,以怒涛之势沿着河流席卷而下的话——”
“这种程度,掀不起什么波浪的吧。”
眼前的大河,连对岸也朦朦胧胧看不清。亚尔德心想,不用明指出来,他就自己会明白的吧。谁知雷兰德却没有理解。
“若是使用水妖,也可以以汹涌的波涛将军船翻侧。”
“虽然距离远看起来很小,但那些都是相当大的船只哦。要是出现了可以让那种船也沉没的波浪,连帝都都会被淹的。这一边也会损伤惨重。”
“你不知道水妖的力量。那种的船一点都不费事。而且,它能够甄选目标。不是它的目标的话,连一点飞沫都不会沾到。”
“原来如此。那么在北方被命令的水妖,不说它要先顺着河流来到这里,它又怎么选定船只呢?在大河的什么地方浮着怎么样的船,你的公主妹妹知道么?而且,我觉得从北方到这里,命令到底是无法传过来的……”
的确,在北方,阿=巴鲁斯大概是无敌的。但是,亚尔德不认为她的支配力还能到达与北方隔如此之远的南方的帝都。若是她做得到,北方早就能征服了这一带,划下享受荣华时代的一幕了。但是,现实却没有这样的传说。
雷兰德不服似的歪着嘴,但没有继续反驳。
说到不服,大概他本身就不希望和亚尔德一起留在此处。
雷兰德他似乎对自己的武艺挺有自信,他应该是想让皇女看到自己威风的一面。贵族的世界就是如此。即使在北方诸侯之中,不参加战斗的男人就会被人看不起,这并不奇怪。从他作为客人的立场来看,大概对主人的危机袖手旁观亦属于违反礼仪。
但是,以客待他只不过是表面而已。他本来的职责乃是充当人质。
若是公子有什么万一,那么塞鲁克的人头就危险了。若是塞鲁克在北方被杀害,马上就会爆发战事。两边不仅有着多年的积怨,而且在去年的袭击中双方刚刚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方都有不能饶恕对方的理由,复仇之炎一点即着,而且可能会变成拼尽全力的歼灭战。
自己绝对要避免这一切发生。
因此,亚尔德就让雷兰德以保护病弱的自己这一名义,让他留在城中。这样也就顾及了他的体面。
公子应该也明白这层道理的吧,但若是这个隐居的家伙不在的话——他似乎还打着这种主意。
——哎,年轻就是这样的啊。
对毫不年轻的亚尔德而言,他可是想着怎么可以不用出门。他就是这样懒惰。不过亚尔德也在想,大家都不希望见到对方的脸,反正要待在一起,那么就应该要过得心情舒畅一点……
因为想心情舒畅一点,所以就把他带到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若不是这样,谁会想来这么高的地方啊。话说回来,既然上来了就必须要下去……一想到要下去,亚尔德的双腿似乎就要脱力了。
为了将注意力从艰难的回头路上移开,亚尔德决定将话题移回战事之上。
“公子,你有船上战斗的经验么?”
“说有的话,有。”
——说没有的话,没有。
亚尔德自己在脑海中转换了他的说法之后,继续说道。
“我听闻敌人是身经百战的海贼。公子若是率领着军队,打算如何应战呢?”
雷兰德微微眯起双眼,没有出声。
或许他在想象水妖什么的袭击军船的光景。
过了一会,雷兰德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什么率军的立场吧。刚才说话多有得罪,请您不要挂在心上。”
亚尔德哑然了。
刚刚他不是说完那些英勇的台词么?不说内容了,连语气都忽然变得非常客气,令人难受。他是怎么了?亚尔德还没多想,“大人,”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是杰沙鲁特。
“传令官阁下到了。”
皇女的传令官就在旁边等候,她应该会直接叫亚尔德才对。那么,肯定是其他龙种的传令官到了。是谁的传令官呢?亚尔德一边思考一边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自己见过,似乎又没有见过,身穿黑衣,披着紫色肩衣的传令官站在楼梯处。亚尔德看着他沿着楼梯走上来。在这过程中,传令官完全变成了亚尔德熟识的样貌——皇帝的样貌。
——他竟然还有空过来!
虽然亚尔德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指挥战事的是第一皇子。或许皇帝就意外地有了空闲的时间。至少,表面上他不这样做的话,皇子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皇帝手边声音一起,他右手的扇子就打开了。传令官在表现龙种的意志的时候,会用到小道具。这把扇子在亚尔德的眼中,就是预告着不详的预兆。
“在下是为传递陛下的懿旨而来。”
虽然说话的声音已经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这样想的,恐怕就只有亚尔德一个人。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如此宣告,那么就只能以皇帝来相待。亚尔德行了一个礼,然后瞄了一眼雷兰德。这位公子也和亚尔德一样低头行礼。
与皇帝的宠臣,并且准许带剑与直言的亚尔德相比,从蛮族而来的人质与亚尔德行同样的礼可是相当的不妙,所以亚尔德摆动着放在背后的手,祈祷他能察觉。
好在,这位公子的脑子还算灵光,虽然动作是慢了点,但还是作出跪拜之礼。
“这位是?”
“这位是北方各诸侯送来这里的客人,雷兰德公子。”
“哦?”
亚尔德转过身子面向雷兰德。能让身为异邦人的这位公子认清现实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公子,这位是在传令官身上显露龙身的皇帝陛下。虽然公子可能对帝国的这个风俗并不熟悉,但请将这个当成是陛下亲自御驾降临。请行礼。”
雷兰德微微抬起了头,但他还是忍住了。只见他低着头说道。
“在下是从北方来的雷兰德。”
传令官大方地点了点头。
“允许你直言。雷兰德公子,朕听北岭王提过你。你说,为了增广见闻,希望与她同行。”
“是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你就无法自由地增长自己的见闻了。真遗憾呢。”
明明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语气却微妙的客气,让亚尔德很不舒服。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也只有亚尔德一个人吧。比起刚才的雷兰德……要可怕得多。
话说回来,让事态变成如此的,不就是这位和自己儿子吵架的皇帝么?若是亚尔德能对皇帝作出“你有资格胡诌什么真遗憾啊?”这样的裁断,他就会说“你跟我收声!”,然后将这传令官推下楼梯。
若是自己能这样做,心情一定会变得很好。就在亚尔德继续想象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浮起了陆伊那爽朗的笑容,甚至听到他在说,“老师若你这样做,岂止手指会戳伤,还会因为反作用力在屋顶上掉下来的哦,劝你还是别样做的好啊。”
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具体得可怕。
“能来到此地,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据朕听闻,北方的人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
亚尔德眨了眨眼,看着雷兰德。雷兰德的姿势没有变化,依然深深地弯着身子。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传令官往前踏上一步。亚尔德只好向旁边退开,让出空间。
在雷兰德的面前,传令官“啪”的一下闭上扇子,然后用扇尖指着他的头。
“抬起头来。”
雷兰德没有动。亚尔德低声叱喝道。
“公子,请抬起头来。”
“……失礼了。”
雷兰德低声说完,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很平静。
越过他的鼻尖,扇子顶在了公子的下巴,让他的头抬得更高。只听得传令官命令道。
“可以说话了。”
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点严厉。是皇帝生气了……不可能的。
“对我们北方的人来说,南方是被诅咒之地,是被恶神的血玷污,不洁的土地。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这种说话,便是来源于此吧。”
雷兰德面不改色地就把极其失礼的这些内容说了出来。是他有这样的胆识,还是他不清楚此所作所为所代表的意义?
“那么,在你的眼中,南方又是怎么样的呢?”
传令官的扇子并没有动,依然顶着雷兰德的下巴,让他昂起头。公子并没有推开他的手。
——不是很习惯了么?
忽然,亚尔德涌起了这样的感觉。那一位陆斯公的话,大概会会对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他对陆希露的行为,亚尔德怎么也无法原谅。
——或许只有陆希露一个人没有习惯。
亚尔德心想,就算为了能够好好生存下去,变得处世圆滑,但这样的话,雷兰德不也在根本之处受到了伤害么?把自己的受伤当成理所当然,他这样自暴自弃也并不奇怪。
不作无意义的抗拒,努力地避免刺激对方,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大概是驾轻就熟了。特别是在感觉到对方权势的时候。口中说着不留情面的内容,但态度却非常抑制,这是他本人所取的均衡之势吧,而且肯定也是在试探对方。
传令官的动作表情也都没有变化,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
“和你所听所闻相比,南方如何呢?以你自己的眼睛所看的土地,到底是不是不洁之地呢?”
全场沉默了一阵。今天的风势也很强,但可能是因为风向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新年祭那天寒冷。不过就算是这样,光站着不动也会影响血意循环,亚尔德的指尖渐渐开始变冷了。
亚尔德本想不惴冒昧插入对话,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说这样无法增广见闻的,正是刚才皇帝通过传令官亲口所说的。若是从这里着手,就可以指出对方道理的缺陷之处——但是,自己说的正确又不一定会赢,赢又不一定会是正确。
皇帝对雷兰德的要求,就是要让雷兰德表现自己,从他的话中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雷兰德微微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我们的陆斯公,自诩为北方之盾。面对邪恶的魔王,作为守护同胞的厚壁,他从未犹豫过。但是,在下在北岭生活的时候,便开始怀疑他是否正确。我们不去观看外面的世界,也不去聆听外面的世界,以此为善一直这样过来。拒绝,隔离。手若是碰到了就好像要腐烂,要掉下来一般。这一段完全不去求知的岁月,是不是错了呢?在被批准一起同往帝都的时候,在下是心怀希望而来的。在下在想,世界比我们想的,不是要美丽得多么?”
说到此处,雷兰德就停了下来。
他自己把头昂得更高,目光也笔直地迎着传令官,断言道。
“——但是在下的希望被背叛了。果然,这里是个不洁之地。”
传令官的眉头动了一下。亚尔德眼中所见的,是皇帝的神色。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但似乎也没有觉得有趣。他的这副样子像谁呢?亚尔德想了想,是第二皇子。比起容貌,现在他们两的表情更加相似。
传令官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化,质问道。
“不洁是指?”
“恶神之力布满着大地。不,不仅仅是大地。水也好,风也好,一切一切都让在下感觉到恶神的诅咒。”
“诅咒么?”
“犹如在说,毁灭吧。”
传令官的表情第一次变了。他的嘴边浮起了笑容。
“这样么?神是这么憎恨这片的土地啊。”
他的这一句话奇妙地意味深远。就最近,亚尔德总是听到皇帝以这种语气说话。
——对第七皇子。
他在问第七皇子“你打算要毁灭么”的时候,皇帝不就是这个表情么?
——想要被毁灭么?
难道他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亚尔德心中一边猜,一边望向皇帝的侧脸。这时皇帝正好转过来面向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而且皇帝这次还露出了显眼的笑容。这也是亚尔德讨厌的表情,因为亚尔德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投向何处。事到如今,又不能避开皇帝的目光,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这时,那一个显现着皇帝的容貌的传令官开口了。
“尚书卿,你认为哪一边是正确的呢?这个人所说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的神诅咒着这一片土地;还是相反,说神是爱着这一片土地的。”
“……非常抱歉,像在下这样愚钝的,是没有足够能力去作出判断,请恕在下无法回答。”
“没所谓。就以你所知的回答即可。”
现在似乎轮到亚尔德出场表演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又不是艺人,放过自己吧。但皇帝之命又不能违抗。
“在下听闻,在北方,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恶神的神明,当地称为黑之御子。怎么说呼,都不是让人联想起光明的名字。所以,这神明未必是一位让人喜悦的神明——但是,无论是诅咒抑或是爱,若是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一位神明,是不是与人相当相似呢?在下是如此认为的。”
“与人相似,是指?”
“神与人之间的第一重间隔,在下认为就是力量。对人来说无法掌握的,正是这非人的力量。所以神才成为了神。力量本身并没善恶,也没有是非之分,是人通过自己的见闻,通过自己的感觉,去判断他是否应该去尊重,抑或对他应该敬而远之——是对自己有利,还是对自己有害,只是据此而作出判断,不是么?陛下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传令官傲然地点了点头。
“力量并没善恶之分,却有利害之别。这和神明并没太大的差别呢。”
“就如陛下所说。就算陛下不使用龙种的力量,陛下还是陛下,光是您本身就拥有着力量。然后,尊敬陛下的人就成为了温顺善良的帝国臣民,不尊敬陛下的人就会走上叛逆之道。”
“对神明,也是根据人的认识?”
“陛下英明。在下想不需要再累述了,但神毕竟是神,力量的大小不说了,其本质肯定也是凌驾于人之上。是人以己之理,谓其善和恶。无论是哪一边,称呼的产生,就意味着关联的产生。换句话说,就是无法将其无视。之后,从这份关联中类推出来的神的特征,就是刚才在下所说的——与人相似,拥有情感。”
现场又是一片沉默。
传令官身上寄宿着的皇帝的身姿开始模糊,然后消失了。
“啪啦”一声,传令官重新将扇子合上。
“开始了。在下身上还有陛下的其他命令,先告辞了。”
亚尔德还没有问对方什么开始了,传令官的身影就消失了。亚尔德与身旁依然跪着的雷兰德互相对望了一眼。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变得沉重。
低头一看,拉着自己的长袖的,乃是皇女的传令官。
“战事,开始了。”
雷兰德与亚尔德又在互相对视了一眼。怎么办?两人脸上都写着相同的神色。战事开始了,那么自己又该干什么好呢?他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战事中承担职责。
就连穿越了沙漠、经历过许多残酷战斗的亚尔德,当时也只是也主事运输的队伍同行,说到工作的话,就是一心一意地管理辎重。至少现在似乎还没这个必要。
——有什么可以去做,反而会更轻松。
隐士和人质这对组合,比隐士和未亡人的组合还困身。若现在身边的是皇妹,“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去做些有趣的事吧”,然后就飞奔而出。但雷兰德就不能了。在他是否是这种性格之前,他是不允许自由行动的。情况变得混乱另说,现在亚尔德连带着雷兰德出皇宫都不可能。
“地点是?”
亚尔德一问,传令官回答道。
“沙洲的堡垒。”
去年,第三皇子的短时流放之地。从这座塔应该能看得到。亚尔德刚想到此,杰沙鲁特就已经更快一步行动了。
“杰沙鲁特,情况怎么样了?”
“隔着些许的距离,所以无法看得清晰——只看到那里被船只包围了。”
战场是可以选择的。亚尔德曾听陆伊这样说过。迫于情势开战之类的情况,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不去选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战的话,那么就要做好战败的觉悟。
这样的话,这次选定战场的就是第七皇子那一边了。因为他把善于水战的海贼王军队纳于旗下,率领着兵船沿着大河逆流而上。
“桥的情况如何了?”
在沙洲的那座堡垒处,应该架有长桥连接大河大河两岸。这是由南方人所砌的石桥。因为这里被定为真帝国的首都,所以两座桥都被修补过,作为街道使用。这些东西,都是在第三皇子被流放的时候,亚尔德浏览文书得知的。
“……冒起着相当厉害的烟雾。或许已经被截断了。”
那么,帝都增援就很困难了——亚尔德连这一步都考虑到了。
“……鸟儿的话。”
皇女的话一定马上考虑到鸟儿的。就算桥被攻陷,若是使用鸟儿的话,就能增援。一想到此,亚尔德马上快步走向屋顶的一角,往杰沙鲁特观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
黑影在上空盘旋。有六个。在这种距离依然能够看到,所以不会错了,那是北岭的巨鸟。既然派出了六头之多,那么皇女就不可能只有自己留在皇宫里。皇女绝对在其中一头鸟儿的上面。
就如杰沙鲁特所说,桥在冒着烟。船被隔开了。桥就当然看不见,城堡也是无法直接看得清。因为在沙洲的城堡之中,并没什么高塔。烟从哪里冒起来的,从这里也是无法判断。可能已经起火,或者是城堡那一边在以火箭应战。
“怎么能让公主去那种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旁边的雷兰德,高声叱责道。
“没有人让她去的吧。”
虽然有可能是接受了第一皇子的命令,但平时不使用鸟儿的人,是不可能随便就想到这一步的。也就是说,是皇女提出的。应该这样考虑,是她自己要去。
“殿下说,我要出击了。”
回头一看,只见传令官已经来到自己的身后,几乎贴着自己。
——这个人精神的话,就证明皇女无恙。
忽然,亚尔德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传令官的死会让龙种受到冲击,倒过来也会是一样的吧。不,或许程度会更厉害。所以,只要传令官她一直这样面无表情地站着,那么皇女就没事。
“北岭王亲自出阵么?”
“是的。”
“掉下去了!”
听到了雷兰德的大叫,亚尔德一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急速往下落。
“……那个,没事的。”
一看动作,就能明白,那不是鸟儿在坠落。那是在调整高度。就在此时,这头鸟儿又再飞高,在箭矢射不到的上空盘旋。
——大概是在搬运物资之类的吧。
不如向着敌船作落粪攻击,这样能降低对方士气,不是更好么?就在亚尔德心中冒起这个不雅的念头的时候,雷兰德又再高声喊道。
“这次是两头!”
“其中一头进入了城堡。”
杰沙鲁特指出道。的确,其中一头直降了下去。而另外一头则马上恢复高度。它低飞大概是为了吸引对方火力。
“……到底在搬运什么呢?”
除了冰块之外,亚尔德只想到一种东西是必须确保到达的。
——难道是!
“北岭王还有没有什么口信。”
他将目光移回传令官的身上。只见她脸上的神色稍稍变得僵硬。
“殿下说,我会做得很好的,相信我,等我。”
——那个悍妇啊!
诅咒皇女秃顶的话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亚尔德去想了其他的方式。为了在没准备的时候不会词穷,用于痛骂的词语,似乎要稍稍补习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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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回事!”
雷兰德激动地对着传令官吼道。护卫的骑士马上挡住了他。
“请您冷静。”
“快回答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传令官没有出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为了提防状态大变的雷兰德抓住亚尔德,杰沙鲁特移动到两人之间。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亚尔德向传令官问道。
“为什么北岭王要去那里呢?”
“为了表示我们并没有抛弃它。”
“那个城堡么?”
“是的。”
亚尔德将视线回到大河之上。
直到没多久之前,亚尔德甚至连那地方存不存在都不清楚。但是在粗略调查之后,现在该处的大概规模亚尔德已经心中有数。那里虽说是个沙洲,但是面积却意外的大。常驻的兵将有六百名。战时或许还会增兵,但即使如此,那里现在的兵力还不知到不到一千。
想要登陆的话,对岸是空的——因为那里就是流血的女王贾娅坝拉的首都的遗迹,并没有想住在那里的奇特之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供掠夺的东西,所以那里也没有守备的军队。
——那么这个沙洲的城堡,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从陆上进行的攻击,是没办法对敌方的船队造成什么沉重的伤害吧。”
雷兰德插嘴道。亚尔德望了一眼杰沙鲁特,于是老骑士便帮亚尔德回答道。
“诚然如此。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会想攻陷那里。对方是打算一开始就控制住帝都周围的河道吧。而且估计也会进行物资的掠夺。”
雷兰德皱起了眉头。
“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是北岭王的决断。”
对几乎已经放弃似的亚尔德,雷兰德更加粗暴地说道。
“你大概是这么想的吧,隐居之人什么的就不应该说三道四。但是,尚书卿你不是公主的副官么!出什么事的话,不应该挺身而出阻止她的么!”
“就如公子之言。但是,阻止她的时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既然情况变成这样,那么皇女大概就不会回来了。就算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有时间给亚尔德去劝阻她,亚尔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劝服她回心转意。
最近,皇女这种多余的智慧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在她乱来的时候,越来越不给亚尔德阻止的时间。也就是说,她是知道自己在乱来,所以也更会小心翼翼……
但即使如此,眼前又是一次极大的危机——本以为之前在第四皇子的门前“努力”的那件事已经让她吃到了苦头,但看来自己想错了。在皇女的字典之上,肯定没有“吃苦头”这个词。这字典不良品,要换啊。
“但是,这样下去……在那里,公主会……公主会白白牺牲!”
“请你不要说这种不详之言。”
“……失礼了。”
公子似乎也很动摇。但亚尔德也没什么余裕去管他。
——那个会不会可能只是战略上的据点呢?
若考虑到就在之前发生在亚尔德身上的各种异想天开之事,亚尔德觉得这个城堡与如此古老、如此巨大的首都这么接近,就算有什么咒术上的意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杰沙鲁特的出身并非在南方的王国,而他这么多年闯出来的那个恶名乃是在沙漠。他不知道也并不奇怪。雷兰德似乎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他大概只是把这个地方单纯地看作一个城堡。
亚尔德望向传令官。只见她迎过来的目光很平静。
——皇女还平安无事。
只有这一点亚尔德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现在,这一个解释是必要的。
亚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转换一下心情。
“北岭王若是发生什么事,马上就能知晓。我这样想没问题吧,传令官阁下。”
“是的。”
“我明白了。现在难得北岭王传谕开战,那么我们就要完成我们应做的事。杰沙鲁特,请你确保公子的安全。也有可能大河上的作战是掩饰,城内也可能会发生战斗。若是城内情势变得不稳,那么就做好向我的府邸移动的准备。”
“遵命。”
“公子的话,请你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
“就算在这里眺望,也无法知道战事的详细动向。在下面反而更容易接到消息。在我来迎接公子之前,请公子耐心等待。若是陷入逃路只剩天空的事态,我这隐居之身还是可以从下面再上来的。那么,公子,待会见。”
但是,雷兰德并没有动。不仅如此,他还吐出一句不得了的话。
“……不是要将我收拾掉啊。”
“怎么会。公子是北岭王交待留在这里的重要的客人。让公子你平安回去,乃是我的职责。保护公子的理由有数百个之多,但却没有一个失去你的理由。话说回来,要处置你,从这里将你推下去就能完成的事,哪有必要还故意让你自己下去呢?我只是担心有人怀着让战事更加纷乱复杂的目的而去危害公子而已,别无他意。”
虫豸是让人不快,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它捏死。
不知他怎么理解亚尔德的这番话,只见他指着沙洲的方向大叫道。
“尚书卿真的别无他意么?公主你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这样么?
雷兰德想一直看着事态的发展。就算不知道结果如何,至少,他都想一直在旁观看。一直看着皇女战斗的场所。
亚尔德将视线移上高空。一是为了自己对雷兰德的情绪冷静下来,同时也为了给雷兰德一点观看战场的时间,即使是很短。
“就算我是这样想。公子,你的话应该是会知道的。战斗并不是只会在最前线发生。对在后方能做的事只有祈祷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战斗。前几年你的一族在北岭袭击的时候,请问你在干什么呢?”
“……我是反对出战的。”
他的这个回答,似乎在亚尔德的预想之中,也似乎在他的预想之外。
在那次战死人数极多的战事之后,亚尔德却发现了有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受伤。他当时就感到很奇怪。他当时想,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去深究了。但是,在他当时所考虑的几个可能性之中,其中就有雷兰德并不属于主战派。
“既然你不想战斗,那么就去做人质吧”,于是他就这样来到了北岭。事情的原委会是这样也并不奇怪。与因为那次战败而地位上升的不同,那位陆斯公可不会有丝毫一点让位的念头。
“被囚禁起来么?”
“是的。我,还有我的那些好朋友……被留下来了。”
和塞鲁克一起玩双六的那些年轻人们,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公子果然还是明白的。身在敌人无法触及的安全之地的那种安心感,与不能为自己人出力的那种焦躁与罪恶感,是表里一体的。我们现在就要和它们作斗争,去寻找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对现在的公子来说,你就是要平安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公子咬紧嘴唇,不发一言地扭过头,和骑士们一起走下楼梯。
等待了一小会儿之后,亚尔德对杰沙鲁特说道。
“其他的骑士也退下。”
老骑士只用目光扫向他的部下。确认他们都退下之后,亚尔德便转过来对传令官道。
“好了,请问阁下还知不知道些什么呢?北岭王亲自去那里的理由。”
“说了,殿下说不能抛弃他们。”
“绝对不会抛弃他们这个态度是要表示出来,但值得一位龙种去赌上性命么?是有些什么吧,在那里。”
传令官的目光露出了动摇。
亚尔德继续紧逼。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变得更强烈。
“若是我知道,就能有效地帮到北岭王。那个地方的样子,应该早已经传到你的眼,你的耳之中。有没有这样的错觉,譬如卷入浓烟中喉咙作痛。就算是幻觉也好,手有没有触摸到煤的感觉?”
传令官慢慢地吐了口气。
“现在在下并没有和公主殿下联系在一起。”
“现在?”
“殿下说过了。如果尚书卿您这么担心的话。”
“如果?”
亚尔德不由得反问道。这位小姑娘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啊。似乎是自己的语气很严厉,传令官一瞬之间语塞了。接着,她就很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现在在下就将殿下的话传给尚书卿——如果尚书卿担心的话,就对他这样说。大皇兄也好,陛下也好,他们都认为沙洲的城堡若是陷落,就等同于皇宫陷落。所以,己方的援护是不会断的。不用担心。”
传令官连皇女的语气也模仿了出来。亚尔德确实大吃一惊,但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被蒙混过去。他继续追问道。
“等同于皇宫陷落?”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传令官点了点头。
“是的。等于于皇宫陷落——公主殿下是这样说的。”
“怎么回事。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信息?”
“在下是无法再多说的,尚书卿,用恩宠之力是能够交谈,但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亚尔德望向杰沙鲁特。
“你也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是的……非常抱歉。”
“不,不用在意。已经足够了。”
反正亚尔德就没作什么期待。在杰沙鲁特提出“要不要拷问一下她”之前,自己只能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听传令官的语气,就算让她大吃苦头,她大概也不会再说什么的。不,不是会不会,而是像她所说的,是不可能。
——到底那里有什么呢?
亚尔德又再望向城堡的方向。现在依然有数个黑影在上空盘旋着——至少,还有脱离的手段。亚尔德只能这样想,使自己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4
接到皇妹要求会面的请求后,她本人马上就到了,这让亚尔德很吃惊。因为亚尔德本以为她一定会非常忙碌的——像她这种恩宠力量持有者,不可能不让她帮忙。
——倒不如说,亚尔德应该早就估到了。
无论多么容易被忽略,但皇妹确实可以随心而动。回想起来,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不也是如此么?能去那种偏僻之地,所以皇妹才是皇妹。恐怕是她的天性就是如此。
忙不忙,对她来说就不是问题,自己早就应该明白。
“明明不用殿下亲自驾临的……”
见到出来迎接的亚尔德,皇妹露出了笑容。
“没什么的哦,是我想来。尚书卿,好久没和你倾谈了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精神,真是太好了。”
光是她一进来,室内的气氛一下都改变了。明明之前还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的气氛,现在则似太阳从阴翳的天空中冒头一般。虽然亚尔德没办法说清楚,但总之气氛就完全不同。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那句“比我想象中”是什么意思?半死不活才更合适么?
“一直都让殿下挂心了。”
虽说是不可抗力,但自己的确是从第二皇子和皇妹的面前,也就是说在两位龙种的庇护之下,或者在他们的统管之下忽然消失了。到现在亚尔德还没机会正式向他们谢罪。不过皇妹随便地摆了摆手,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虽然是有,但也其实也不是太过挂心。因为杰沙鲁特跟你在一起。那位就是传闻中北方而来的公子吧,可以介绍一下么?”
亚尔德连忙向雷兰德招手。因为他面向着河的那一边,就这样介绍的话实在是不符合礼节。说起来,他们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失礼了。那位就是北方陆斯公家的公子,雷兰德阁下。”
没听到回应,亚尔德回头一看,只见雷兰德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目瞪口呆。
——没办法啊。
因为是战时,所以皇妹的打扮并没有平时华贵。身上的装饰品少了,也没有那么多那种飘动的衣布……但她的美貌,是非常显而易见的。若说她还比亚尔德大几岁,肯定会让人追问是不是在说假话。
她的美貌,十来二十个敌人的话,一个眼波就能让他们定住了。
“公子,这位就是皇妹殿下。”
亚尔德低声说完,雷兰德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请恕在下无礼。”
皇妹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雷兰德,淡淡地说道。
“公子你远道而来,却让你感到束缚。我很遗憾呢。不过我有一个更遗憾的请求。我有话要和尚书卿说。”
她说完抬起头,瞄了一眼骑士们。亚尔德连忙命令道。
“在下明白了。退下吧。”
一边看着公子和骑士们离开,皇妹若无其事地说道。
“杰沙鲁特。你也避一下。”
“这个——”
“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动尚书卿一条毫毛的。”
这样一来,亚尔德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这样一说,在下反而有种不好的感觉了。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可怕的事,外面就正在发生啊。战争呢。”
“大人。”
亚尔德对等待自己决定的老骑士说道。
“就听从殿下的吩咐吧。”
皇妹也没去看离开房间的杰沙鲁特,她向着亚尔德的背后说道。
“你就打算留在这里?”
“在下想留她在这里。”
被问的是皇女的传令官,回答的是亚尔德。
“传令官啥的,就算留在这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我有那个心。”
“就如殿下之言。在下并无异议。”
“那么——”
“但是,殿下并不是毫无理由地做出蛮不讲理的事的人。在向皇女殿下留在此处的传令官施加压迫之前,殿下应该会先强烈要求传令官避开的。”
皇妹微微眨了眨眼,笑容更盛了。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呀。”
“怎么说好呢,也有很多人说在下是个不知趣的人啊。”
“啊,作出这种评价的人,肯定才是不知趣的人呢,不是么?说你不知趣,其实只是在说他们自己哦。”
皇妹一边笑,一边坐了下来。关于传令官是否可以留在这里的话题,似乎结束了。
好了。亚尔德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今天皇妹似乎没怎么收敛她的龙气,偶然可以感觉到她散发出光芒,让她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自己现在和她隔着一张桌子,有一段距离,真是庆幸。就算不是这样,她还有那令人目眩的美貌,就算不发出光芒也没问题。
“你很快就要担负起信赖了啊。”
“……呃?”
“对人的期待哦。无法舍弃你的期待的人,会被你连累的哦。所以,只有那些真心真意努力的人才会留下来。”
“呃……”
“懒惰的人会忍受不了你。越对你抱有好意,就越不想背叛你的期待。但正因为懒惰,他们不会去努力,也不会有‘我能够努力就好了’这种念头。于是就在这过程中逃避,堕落。这虽是没办法的事,但也是由于你的纵容。不过,你的原谅也就意味着你对她的放弃,这样就再也无法进入你的视线之内……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呢。”
“请问殿下指的是什么呢?”
皇妹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侄女,她是个很努力的人呢,说的是她呢。那孩子是知道的哦,光是努力,是无法得到你的承认的。”
“皇女殿下并不会只为在下而行动的。”
“是呢,不是只为你一个人。但是,在其中占了很多的部分,是依据着你的哦,尚书卿。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呢。要肯定她那率直的性格,而且她也并不是没有成长啊。”
皇妹说到这里时,目光就从亚尔德身上移开了。
亚尔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在背后等候的传令官。难道是皇女进入了“临”的状态——但事实并非如此。传令官就只是像往常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
亚尔德松了一口气,正想转过去时,传令官开口了。
“公主殿下有传言。她说,回来后要把姑母揍一顿。”
皇妹大声笑了起来。
“那就请你以此为目标,平安无事回来吧。只是,你不要以为我会乖乖地等着你哦。”
“在下已向公主殿下传话了。”
“很好。那么,尚书卿——现在就以对话会泄露给那孩子的前提下继续交谈吧。你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去那个地方的吧。”
单刀直入。而且她的态度相当的大方。
几乎是反射一般,亚尔德马上警惕起来。要说到他从自己那稀里糊涂的人生之中活下来所学到的东西,那就是世界上绝对不存在天掉下来的馅饼。
“是的。可能的话,还望赐教。”
“没事的。因为对我而言,我是不会负担什么禁忌的。只是告诉了你之后,你就必须承担了。”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关于这个,我是说不出来的。无论如何都要我说的话,那么我就这样说吧,这是拥有着绝命程度的强制力的禁忌……”
明明有让人说不出口的抑制手段,却一下又有绝人性命这等最终手段,这性质相当的恶劣呢。
这种措施,不单是为了保守秘密,大概也是为了防止背叛吧。
“真厉害呢。”
“嗯,很厉害的哦。所以,我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
“不要紧的。”
“马上就决定?告诉你到底好不好呢。”
“不,在下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够告诉在下禁忌范围之外的情报,这样就够了。”
触犯了禁忌就会危及性命这种诅咒,亚尔德并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但是,既被称为禁忌,行为又会被咒力影响,单是这一点,实际上不就是单纯的胁迫么?
自己不能选择另说,自己既然能够选择,那么就何须犹豫。譬如,自己知晓了这个秘密,但必须要告诉他人才能用得到,那这时又该怎么办呢?掌握着知识却只能藏于胸中,又或者传出去就会死——无论哪一边,都只是无补于事。
要自己去接受胁迫,胡闹也有个限度啊。
皇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亚尔德心想,她是不是生气了呢?不过皇妹似乎只是纯粹的吃了一惊。不,的确不是在生气。
“——我无语啦。”
自己让她大吃一惊了。
“似乎在下没能回应殿下的期待呢。”
“嗯,是呢……不过,你啊,果然是很有趣呢。”
皇妹笑着回答道。
亚尔德决定尽快去讨论正事。他自己可不想因为这样浪费时间而倒下,或者在皇妹的面前吐出来。不,不论在谁的面前他都不想吐出来。
“在下明白了,内容是应该保密的。但在下也不能就这样袖手不管,因为在下是皇女殿下的副官。既然确定了那样东西有主子用性命相搏的价值,那么在下也不再深究了。只是这个赌博值不值得,在下想听殿下说一下您的意见。”
“意见?”
“是的。”
“我的?”
“嗯。”
皇妹垂下眼帘。她的睫毛真长啊,亚尔德心想,而且还是长得刚刚好,恰到好处。换句话说,就是让对方看不到她的表情,让眼睛遮在阴影之中,让她的大眼睛更加显得晶莹剔透。她的眼睫毛承担着如此重要的任务。
她的双眸藏在眼睫毛之下,看着亚尔德。因为她微微俯着身子,所以她现在正仰视着亚尔德。
“事关你那宝贵的皇女大人的性命,你让我判断没问题么?”
“她也是您无可代替的侄女。在下知道,就算没有在下,殿下也一样会保护她的。不过,这也是在下的职责。若是听不到有一定保证的说明,在下是很难心服的。”
“我可是随便的就可以杀人的哦,只要我有心。”
“若是到了殿下真的起了那个心的时候,在下相信肯定会有相应的理由。”
“你最好别这样想哦?”
“在下是这样理解殿下的。若是这个想法不对,那么就只有诅咒自己的无能了。但是,在下只能以在下的见识去思考,去判断。然后就是作出了殿下不会无意义地去杀人的判断。”
皇妹抬起头。
“……的确是呢。没意义的话,我是不会杀人的。”
“北岭王说过,殿下和大皇子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她是如此深信着。而且,恐怕这也是事实。殿下您怎么看呢?”
“会不会抛弃?是呢,是不会抛弃她的呢。”
“非常感谢。”
“这样就够了?”
怎么可能?亚尔德心想,这不是基本的确认而已。
“不,在下还有事要请教殿下。殿下您认为,那个堡垒守得住么?”
“不是守不守得住,而是必须得守。”
“在下所问的,乃是殿下对‘可能与否’的看法。”
若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守得住就能守得下来的话,那么守城战时防守的那一侧岂不是就不会输了?若是这种道理能够成立,那么以前那跨越沙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受挫了。必须去守和守不守得住,完全是不同的问题。
“……未来是没有绝对的呀,又不是有预言者的那种恩宠之力。”
一瞬间,亚尔德心中的某处角落一痛。正因为她得到了绝对的未来,所以也就无法躲避这一个未来。
“在下想听取熟知详情的殿下您的妥当的推测而已。”
皇妹叹了一口气。
“战事的实际情况,我并不是知道得太清楚。不安之处的话有一个,就是大皇子。”
“大皇子?”
“那个孩子呢,容貌和他父亲很相像,头脑也不坏,剑术也不差。但是,在决断力方面就远远比不上陛下了。
“啊,”亚尔德不由脱口而出。皇妹说的大概没错吧。皇帝那骇人的决断力,要和他比是过于残酷了。
“不用在下多说,陛下本身就是个杰出的人物。”
“是啊。”
“长公主您亦如此。”
皇妹笑都没笑就回答道。
“或许是如此呢。但是,要我和那位兄长比的话,就算啦。”
“大皇子他,无论怎么样都会被拿去比较……这样么?”
“这个就随便啦。是呢……我的外甥们越来越果断过头了呢……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们是那位下决意横渡沙漠的陛下的血脉呢?只是,这位大皇子却缺乏这种果断呢。可能是他太过稳如磐石吧。”
皇女不说,在亚尔德眼前的皇妹也好,刚才说话的皇帝也好,还有那位自己多少有点了解的第二皇子也好,都是天生就决断力过剩。本以为龙种天生都是如此,但实际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很意外。”
“是吧?总之,这件事交给那孩子的话,就会有各种各样陷于被动的危险性。也会可能因此而败北。所以,我不会作出肯定的啦。”
对战事的详细不了然的皇妹既然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其他的皇子们又如何呢?不,不限于皇子们,还有皇女。
——啊,所以才会这样么?
“……所以,北岭王去那个地方,是为了情况避免陷于被动么?”
皇女亲自去到那个必须要守住的地方,即使是那些不知道事情内幕的兵将,也能够意识到那里绝不能被攻陷。就算上头的指示来不及传达,但事关皇女的性命,前线的兵将们就会自主地奋战。
皇女以自己作为棋子移动那个地方,就让棋盘上的思维都变化了。为了不用公开秘密就能提高守备将士的战斗能力。
“虽然是这么想,但她本人并没有明说出来。”
“大皇子他明白北岭王的用意么?”
“谁知道呢。自己优柔寡断的话就见一步走一步,大皇子他可能不会有这种念头的呢。因为那孩子啊,只会计划在做好一切完美准备之后才踏出哪一步……考虑到这场战事可能会长时间持久下去,所以才由大皇子手执指挥权的吧。话说回来,先出手的也是第七皇子吧?既然对方都做到这一份上了,那么没收叛逆者的财产啊,收押叛逆者啊,巩固守备啊……总之巩固自己立足点这种事,那孩子是最喜欢做的哦。”
那么,现在就无法期待大皇子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了。为了守住沙洲的城堡和里面的皇女,亚尔德似乎有必要去思考可行的办法。
问题是,亚尔德也对真正的战场不熟悉。
往年他被卷入了第二皇子的城堡中的战斗,但是他去前线也只会成为累赘。虽然他对物资的出入管理、配给表的记录这类工作有经验,他并没有作为军事的才略。
“这一个秘密,第七皇子知道么?”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那孩子已经无法进入‘天地轮’了。为了不让那孩子进来,术式已经重组……以前他在皇宫的传令官,也让他们回去神殿了。”
“神殿?”
“切断他们和第七皇子的联系,或者可能会接受处分啥的。”
虽然话中露出了同情的口吻,但也同时透出这些并非亚尔德应该知晓的意思。
——那么,那个秘密被人说出来,是在第七皇子离开大厅之后么?
恐怕这一个秘密是作为守护帝都必不可缺一环告诉给皇子他们的。
“在下之前没想到那个沙洲的堡垒有如此重要的意义。难道是在真帝国建国前就是如此?”
“非也。那个城堡具有这种意义,是在建国之后哦。”
“那么……将这一个意义移到那个城堡以外的地方,可能么?”
“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呢,需要时间的。”
——果然是咒物么……这种可能性似乎挺高的。
或许就是从沙漠的西面拿过来的。
话说回来,若是横渡沙漠这一无谋之举得以实现的背后,有那个东西的功劳的话?若是这种一点点地不断增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为皇帝的东征提供了支持,现在成了帝国的基石的话?
那么就不能让第七皇子抢去了——而那样“东西”,难道现在就在那个沙洲的城堡之中么?
——难道是帝国的那个神圣的宝物么?
现在的真上皇帝,当时旧帝国的皇弟,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性,或者觉得“那样东西”是必要的。在将其带走的时候,可能只认为是徒具形式的东西,但随后发现了这件神圣宝物的效力能够左右现实,于是就更希望将其隐藏起来。皇帝就是这样谨慎的男人。显露的危险性,他应该是非常清楚。
亚尔德并不知道这个帝国的“神宝”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他知道的,也就只是“神宝”的存在而已。他只是一介官吏,肯定不会让他知晓详情。如今在沙漠的这一头才赐予他四大公家之一的家名,也不会让简单地让他知晓。
——这方面似乎没什么问题了。
虽然什么都没有得到解决,但亚尔德总算是理解了。就算不是那个“神宝”,也有和那个“神宝”同样重要之物放在了那个城堡之中,但却不想公开其存在,被夺走也会和麻烦。
“那么,直到这场战事结束,皇女殿下都会一直在那个堡垒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光是想到此,亚尔德就觉得胃痛、火大。就算援护怎么也不会断绝,但那里可是最前线中的最前线。她竟然自己飞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无论怎么劝她,她大概不会离开,现在只有尽快让这场战事结束。
“要是能够暗杀掉七皇子啥的,就能早点让战争结束了呢。”
亚尔德脱口而出。皇妹的眉头一扬。
“谁知道呢。战争的走向,我不太能看得出啦。那孩子现在的确是对方的指挥……就算战事结束了,对面能得到好处不是太少了么?事到如今他们又不能指望恢复门第。一下弄不好,反而很可能变成持久战。”
“原来如此。的确如殿下所说。”
但是,肯定是有什么手段的。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让这场战争早早结束。就在亚尔德思考的时候,皇妹的脸靠了过来。
“我很吃惊呀,尚书卿。”
“您指的是?”
“我以前没想过从你嘴里会说出那种话啊。”
没明白皇妹口中所指,亚尔德有些奇怪。接着才“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请殿下放心。刚才只不过是在下那愚蠢的想法说漏嘴而已。”
“暗杀……若是那么容易,很早以前他的一族就都被灭绝了哦。”
皇妹说得没错。暗杀并不容易。之前连理应比较安全的皇女都被当作目标,那么对那些皇子的暗杀就多到数不清,而且全部都失败了。就算不是这样,现在正在打仗,正是防备完全的时候。虽然不会没有利用混乱的方法,对方的戒备只会提高,不会降低。
“完全就如殿下所说呢。”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在下现在要是不去想怎么帮忙的话,就似活不下去一样。”
亚尔德照直回答道。但只见皇妹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亚尔德本以为她的话是会明白的。
没办法,亚尔德说明道。
“只能等候战事结果的报告,乃是相当让人疲惫的。自己的无力,自己对当前的局面什么都做不到,要承认这一个事实,是很痛苦的。为了保护我们,他们在战斗着。他们其中有的人,或许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但是,自己能为他们做到的事,一件都没有——很难饶恕自己。就算是很愚蠢的计划,也必须要去绞尽脑汁。”
“这样啊……说起来,还有一件事。第二皇子拜托我告诉你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
“第二皇子?”
“在博沙的传令官似乎来报信了。目标是你。”
“珐如邦?”
“嗯。传令官说,那位绿眼睛的侍者,有话要向你报告。”
“实在不胜感激……”
“听说母亲找到了。”
自己该露出什么反应好呢?
使用龙种的恩宠给亚尔德送来联络,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啊。但是,他能够做到,是第二皇子事前就下过命令,还是受到珐如邦的请求留在当地的那些部下们判断到事情有如此的必要呢?嗯,当是处理得当吧。
更重要的是珐如邦的母亲。预言者说过,珐如邦若不和亚尔德同行,就会告诉他一些信息。这些记忆,不到现在就没有意义呢。
——在那个时候,事态仍旧在发展。
无论如何,珐如邦都选择了于亚尔德同行,即使预言者说了在未来视里看不到他。但诚然,在辛历鲁并没有必须要珐如邦做的事——亚尔德和预言者一起去异界,回来时就已经不见珐如邦的踪影了。为了使净化继续,珐如邦回去了阿尔汗……当时杰沙鲁特是这样对他说的。
但是,亚尔德也就只听了说明,再也没去做什么。
老实说,若不是现在事态继续有发展,说亚尔德已经完全忘了这茬也不为过。要取回先手并非易事。
“状况如何了。”
“似乎产下了孩子……我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总之,听说她的肚子恢复原状了。”
“没有婴儿的踪迹么?”
“她说,婴儿乃是在真源。对已经污秽之身的吾等这些人,已经没有资格侍奉净化之神了。后面的交给那个奇迹之子吧。”
“那么那个孩子就会继承去净化么?但是——”
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去净化?而且听她口气,只能认为是产下孩儿的这位母亲抛弃了那个孩子回来了。
若是以常识来考虑,这个婴儿现在已经是死了的,但关于这位元王妃的种种,都是极其脱离常识。事到如今,亚尔德只觉得她是不是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不平凡的世界里。
若是可能的话,亚尔德也希望那个婴儿也是超越了现世常识的存在……这时皇妹说的话却让他大出意料。
“他似乎是想你过去哦。”
“就算在下过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亚尔德冲口而出地回答道。但是,自己并没说错吧。与净化的恩宠有关的知识,他可是一窍不通。关于阿尔汗王家的知识,也只是从知道些概要的关系者口中得知而已。
“你认为二皇子的部下和那位绿眼睛的侍者,能想办法解决得了么?”
“因为二皇子的部下中,只存在优秀的人才。”
若是些无能之辈,是不可能在那种高速运转的家臣集团之中留得下来的。只见皇妹耸了耸肩。
“优秀是优秀呢。但是你认为他们会有什么相关的知识、手段么?”
“缺乏知识就可以去学,手段是可以想出来的。”
因为就算是亚尔德,也没有处理这种令人吃惊的展开的智慧。
“但是——”
“而且,缺乏交通手段。殿下大概是想使用鸟儿并不困难,但在下的鸟儿已经让它回北岭了。下一次使用要到它在那边休养数日之后。其他的鸟儿只能和它们原来的骑手同乘。而且话说回来,鸟儿的数量也是很少,在当前的战事之中也会可能有损耗,不可将它们用在不知有没意义的地方。”
“哎呀,真是固执啊。”
“是顽固。”
不知不觉,亚尔德挺起了胸膛回答道。见此,皇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呢。不过,你至少要听听他要说的事。”
“第二皇子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来帮你们传话,没问题的。”
总之皇妹就是要强占传令官。她还是那么的乱来啊。看到皇妹的轮廓处的光芒逐渐增强,亚尔德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非常抱歉。在下可以离得远一点么?”
“为什么?”
皇妹眉头一扬。亚尔德心想,若是陆伊在这里见到此情此景,甚至会把“您实在太美了”这样的台词说出口吧。但是,亚尔德却做不到。因为他性格顽固。
亚尔德直接地说出了事实。
“在下就快要吐了。”
皇妹马上以凌厉的势头躲开亚尔德。在那次被皇妹带去博沙国的旅途之上,亚尔德曾经倒下呕吐过一次。不,是呕吐着倒下?……怎么都好了,皇妹是非常清楚亚尔德是一个说吐就会吐的男人。
真是可悲啊。
5
和第二皇子的传令官取得联络,再介入这位传令官,并商量能不能让其与珐如邦交谈,还是花了些许时间。不管皇妹的意向如何,还是必须要取得第二皇子本人的许可。这是亚尔德的常识发挥了作用的结果。
自己的任务只是保护与沙漠接壤的博沙国,并无意愿卷入这场内战纷争——虽然第二皇子曾经如此明言,但到底在战事就在眼前发生,他大概也无法马上回去的。他似乎是以自己的部下为中心组编了巡逻部队,维持帝都的治安与强化帝都的监视。而且,皇子还亲自骑马四处巡逻。
当然了,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这么快取得联络,皇子的部下们可真是能干之极。第二皇子则是如此回应:“我自己也会到场的,请稍等一下”。这是很妥当的做法。毕竟与博沙国的传令官联系的可是他。
拜这所赐,亚尔德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说了句“在下先去休息了”后,亚尔德就去了隔壁的个室。就由雷兰德充当皇妹的对手好了,这样他不就稍微起到些作用了嘛。
因为是休息用的房间,所以就算是在皇宫里,这里地方也很小,墙壁也很厚。
亚尔德并不是装病,他的确很不舒服。他只觉得房间内特别昏暗。因为自己太过劳累了么?这种症状他不是没经历过。
透过窗口看到的中庭,现在也看不到光线了。一切的色彩都在渐渐暗淡,好像都要沉聚成黑色——就好像一下从夏天变成冬天一样。
忽然,他想起了达拉谨。
即使是被分配到朝北的房间,他还为夏天的凉爽而欣喜。对佯装若无其事的他来说,冬天又是怎么挨过去的呢?
在新年祭之后,自己既然还在帝都,于是就派了人去找他。但那个尚书官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并没有被抓,而是似乎在出事之前就下定了决心离开了。因为唯一能够替他保身的人也失去了联络,为了保护自己,他离开帝都是一个贤明的判断,不能勉强。
“慢吞吞的。”亚尔德感觉到好像他对着自己说道。
他那令人腻烦、烦躁的表情,还有那大嗓门。他抬头看着亚尔德,断言道,“你一直都这样慢吞吞的。”
——也有可能是混入了第七皇子的阵营之中。
选择了尚书官的他,在他的一族里大概算是异端了,能保住性命就好。但即使考虑与分析了敌我的客观形势,亚尔德亦不认为他会依附第七皇子。但是锡安拉王妃一叫他相会,他就马上赴约。如此亲密的关系,他是无法抛弃锡安拉王妃的吧。
听达拉谨过去评价锡安拉王妃的话中,亚尔德觉得其中并没有那种轻侮之意。即使是含有少许失望之情,但他的语气还是包含着深情。
——她只会说漠然地说“你们好好长大,要好好相处呢”之类的话而已哦。
“你们要好好相处呢”这一句话不断地在亚尔德的脑海中徘徊。
教育孩子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互相要好好相处哦,不要吵架哦”,在大人如此教导之下不断成长,然后……
——最后,就成了这种结果么?
真可悲啊。
太可悲了。教导他们别去争斗,乃是因为人是有争斗的天性。这是没办法的。但是,培育理性让理性去压制天性,才是“人”啊,不是么?
“吾友哦,”眼帘之下的达拉谨一脸认真地对亚尔德说道。
——你是深爱着正确的东西。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啊,只靠正直是无法取胜的。不要舍弃理想。但是,在战斗的时候,别死抱着不放。
这是亚尔德被贬往北岭之前的记忆。这是达拉谨对着因为他自己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的亚尔德最后说的话——“这到底是因为谁才会变成这样啊?”当时的亚尔德生气地想。他把这句话当耳边风了,但现在却如此细致地回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意外的,这或许不是实际发生过的事,而是亚尔德现在疲惫的大脑中自己捏造的发言。
一放松下来,亚尔德的意识就似乎要飘远。
——明明现在不是这种时候。
亚尔德诅咒着自己那过于孱弱的身体。因为他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令人舒畅的芳香掠过鼻尖,亚尔德醒了过来。向芳香飘来的方向一看,只见茶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弄的?自己刚才是不是朦胧地失去了意识呢?
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喝了口茶,他就和杰沙鲁特的目光对上了。老骑士一脸凝重的表情。
“有什么事?”
“老朽在想,必须要让大人再休息一下。”
“啊……二皇子已经来了?”
“不,还没有。”
亚尔德扭了扭脖子,想确认一下隔壁房间的方向。但杰沙鲁特却若无其事地挡在亚尔德的面前。“不用在意,请去休息”,他是这个意思吧。
亚尔德默默地躺了下来。起身很辛苦。他冒着汗,但却没感觉到热。应该说,是感到冷。这是冷汗。
“大人若不恢复健康,公主殿下也就徒劳无功了。”
“徒劳无功?”
“因为殿下从战场回来后是希望得到大人的褒奖或斥责。”
稍稍沉吟了一下,亚尔德回答道。
“我会斥责她的。”
“那么就请在殿下回来的时候,好好斥责她一番吧。”
所以就请您好好保存体力,杰沙鲁特是这个意思吧。自己该怎么办好呢?阿尔汗的事就让那边……等等,交给皇妹和第二皇子?
——可以的话就好了。
他们两位都是能人。比起经常倒下的亚尔德,他们能够更加稳定地管理,而且手中也有权力。
但是,他们是龙种。
他们会将帝国的利益,皇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自己则是——一想到此,亚尔德便苦笑了一下。
——你不适合当尚书官。
达拉谨或者说的没错。
亚尔德无法彻底成为一个官吏。他经常只以自己的正义而行。俸禄相应的工作他会完成,但无论如何居于优先顺位之上的是自己的满足。
自己真是任性啊。
远处中庭在摇晃。不,摇晃的是枝上的树叶。眼前边的白茫茫是因为日照的原因?虽然他自己是这样理解,但他总是想不到变光亮的原因。那些黑影似乎是弯曲的树身。视线之内,树身在摇晃,渐渐变成了像人的样子。
明明隔得不近,但却很清晰,连样貌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瞥了一眼,开口道
——准备很完美了。
忽然,周围变得明亮起来。
树不再是树,变成了人。那些变成了人的树,在微微的移动。只听得那人继续开声。
——借助人的胎儿,让那个魔物在地上享有生命,归入殿下的支配之下。
——真的是什么都听我的么?
他的笑声,亚尔德认得。虽然看不到他的人,但亚尔德听过这个声音。
——是的,殿下。在满月之时,在下会将那个女人带来殿下身边。在魔物刚出生之时,殿下马上喊它的名字的话,魔物一应,那么这个名字就会归殿下掌管。
——若是它不应答,那会怎么样?
——请殿下放心,只要施加了那种术式,魔物之辈必定会应答的。
淡彩色的风景之中,只有那个男人的头上是异样的鲜艳的红色,就好像燃烧着一样。他的眼睛则是漆黑的,黑得似乎能吸入一切。
视野之外,声音又再响起。
——随意一个名字就可以么?
——是的。那是一头拥有三只角,魔王之类的可怕的魔物,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但是,它却无法无视在这个世界上获得生命的过程。以殿下之名,由在下来召唤。那家伙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是,不能在近一点的地方施展此术么?
——是的。这是在下的能力不足,非常惭愧。若不在沙漠,声音就无法传达到魔物之处……而且身体能够撑得住怀上魔物的女人,也只有在那个地方能够找得到。
——还要等很长时间啊。
——在下敢保证,很快就得以实现。
——不要违反这个约定哦。……陛下的谕旨已经下来了。我明天就要出阵。大概这个传令官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就会更长了。没办法轻易联系了。
——必要的话,就由在下这边用使魔到陛下的身边……
——都交给你了。
亚尔德听到了脚步声在他头的后面响起,渐渐远去。
留在中庭的咒术师的身影在摇晃。红布上的颜色开始从轮廓渗透出来,让周边染上鲜红。
——准备很完美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亚尔德这边靠近了一点。
——没错,这就是要将肮脏的侵略者们清洗干净的准备。以你们的生命为贽,来净化帝都。以绝望为贽,再建“百之塔”。你们的战事持续下去就好咯,皇子。这样的话,至少在清洗这个首都之时,你大概就不会死了。这样也好,让你好好看清楚。你有为我种种谋求便利之恩,也是缘分。我不会浪费你的憎恨与绝望的。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啊……准备很完美了哦,皇子。
被这恶毒的恨意冲击,亚尔德开始喘气。但空气却吸不进嗓子里。
亚尔德想要呼救,手就被抓住了。
“大人?”
亚尔德一下睁开眼。
说话声远去,中庭的轮廓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回过神来时,亚尔德发觉自己刚才似乎是睡着了。
是杰沙鲁特让自己喝的药茶起了作用吧,亚尔德只觉自己的视界恢复正常了。他不知不觉地嘟哝道。
“……魔物都是那么强的么?譬如在智慧之门处的那只。”
“不,老朽觉得,那只在魔物里面也算是特别的存在。一般普通的魔物,用相应的应对方法对付就可以了。无论怎么说,它们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必须要备有肉体。既然是活着的,那么就意味着能够被杀死。”
“这样啊。”亚尔德边自言自语边望向天井。刚才很暗所以几乎看不清楚,但现在就看得很清楚了,世界并没之前想的那么黑暗。
“与魔物战斗的方法,恐怕有必要普及了。”
——魔物?
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考虑魔物后,亚尔德忽然想到。
“这里曾经是第五皇子的房间?”
“老朽不清楚。要去查一下么?”
“不……”
——那个声音,的确是第五皇子。
不会错的。自己曾经和他打过一次照面,虽然仅仅只交谈了几句,但却记得清清楚楚。
——咒术师曾经在这里出入么?
也就是说,为南方古老的咒术师便宜行事的,并不止第三皇子。
刚才是自己身体的情况恶化后出现的恩宠之力。这个容易失控的力量时隔许久终于发挥了作用。特别是看到的那些亚尔德想去看到却无法看到的内容,不时会是与亚尔德正在面对的问题相关的深刻的内容——说不定,这是那位号称对所有的祈祷都充耳不闻、从不回应、从不去插手干涉的过去神路姆斯托的启示。就如同预言者预言太阳神坦达的预言一样。
不过,内容应该怎么理解呢?
——借助胎儿让魔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做得到的么?
若是咒术师说的是真的,魔物借助人的胎儿——阿尔汗元王妃的胎儿出生,然后让它归第五皇子支配的这个计划,很难马上让人相信。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说得通。
真源就在阿尔汗,那个母神的心脏也在阿尔汗。那里是一个轻易就能溢满异界之力的地方。元王妃是个灵魂贵重的人物,肯定合那个术者的胃口。她似乎不适应人世,不过这样的她正好与异界之间的相性很高。至少,历史是这么说的。
那名咒术师知道元王妃的存在,恐怕是通过那对照顾元王妃起居的夫妇。也许他们是想对让阿尔汗毁灭的无能王家的复仇……
亚尔德头脑一片混乱,但他还是在思考。就算无法思考,他能做也就只有思考一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事情都如咒术师口中所说那样,现在则会变成怎么样了呢?第五皇子死了。但是,那个咒术师呢?失去了庇护之人,他的计划会受到了挫折么?但是,那个咒术已经施下了,是无法取消的吧……
——而且,从一开始那个咒术师就打算背叛皇子了……
“大人,”杰沙鲁特低声说道。
“二皇子殿下来了。”
“知道了。”
与相互不待见的第二皇子与皇妹同处一室,亚尔德现在并不是太担心。就算要开始讨厌的应酬,现在的他也有自信直接应付。
只是他本来就身体的状况不佳,现在还因为刚才的幻视,思绪正处于完全的混乱之中。事情状况的优先顺序,他现在已无法判断。他现在的头脑中,都是“什么已经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这样的念头,一时无法理清。
室内已专门为亚尔德准备了躺椅。本来在龙种面前横躺着是非常之不敬的……但亚尔德连想都没想,就迅速地躺了下去。虽然自己这样横躺下来,对方会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但注重效率的第二皇子,是不会喜好那些无意义的对话的,老话也不用说了。于是亚尔德最后也就“感谢殿下的驾临”,说了一句简略的招呼。
“珐如邦他……那边有谁在,殿下清楚么?”
“我事前已确认了珐如邦要说的事,也告诉了他接着要跟谁说话。我也已让闲杂人等避让。珐如邦现在正和传令官在一起。但是,首先让我先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听完之后若再有问题,就再向他本人询问。”
还是那样丝毫不浪费时间啊。
就在亚尔德感叹的时候,第二皇子就进入了本题……真不愧是第二皇子。
“在确认目前为止的事态的同时,我现在从前提开始说明。直接之处还望包涵。珐如邦,还有他的母亲,乃是拥有着净化沙漠被污染水源的恩宠之力的一族。那个女人曾担任水源净化。去年,我发现那个女人怀孕了,但因为她意识已不再清醒,所以我就疏忽一下没追寻其夫的情况。之后,这个女人失踪了。珐如邦赶回阿尔汗接下净化之任。我收到发现这个女人的报告是昨天的黄昏。似乎是在阿尔汗的地下发现了她。那边说是三日之前的事。那个女人说,她在阿尔汗的地下产下了婴孩,今后的污秽的净化,就应该交给那个孩子。那个女人本人已确保在阿尔汗。她本人说自己已无净化的力量,珐如邦也没有使用恩宠,但水源的污染似乎并没有加剧。只是,他说他感觉到别的力量,但是他并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力量。还有,关于婴孩的父亲,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提及。”
第二皇子淡淡地说道。这时,皇妹插话道。
“有没人见过那个婴孩呢?”
“没有。”
“珐如邦也没有见到?他找到了母亲后就马上折回了?”
皇子没有马上回答,恐怕他是通过传令官向珐如邦确认。
“珐如邦报告说,地下只见到他的母亲。他虽然想再搜寻一下,但为了避免母亲再走失,只好优先将她送回地上,之后他就为了要和传令官联络而回到了博沙,所以并没未和母亲好好说话。”
“有没有派兵去地下搜索?”
“还没。一收到发现了这个女人的报告后,我就马上判断派兵的优先度并不高。刚才我收到尚书卿的联络,在重新仔细询问之后,就知道了刚才我所说的内容。虽是有派兵的打算,但因为现在帝都与博沙之间的主道路都是加重了守备,所以人员并不能说是充足。这里我想借助姑母大人与尚书卿的智慧。”
皇妹眉头一扬。
“我的话,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哦?”
“这一点小侄明白。尚书卿也是无法行动的吧?”
“是呢,因为别的原因呢。”
“嗯,是别的原因。”
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志同道合啊?亚尔德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第二皇子有点失望地耸了耸肩。对他来说,这真是一个少见的动作。
“小侄只是希望能够大家一起思考对策而已,姑母大人。”
“是呢……我不否认我现在兴趣勃勃,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打算要起到什么作用呢。说起来,那个提到过的那对南方人找到了么?”
“很遗憾,还没找到。曾经追踪到他们潜伏的地方,但他们已经离开了……被他们逃了。”
“哎呀,你的部下竟然赶不上,跑得可真快啊。”
亚尔德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那一对自己没见过的南方人夫妇。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接近阿尔汗的元王妃的呢?他们是知道元王妃的身份而去直接她——然后让她怀上了孩子。
——是魔物。
从咒术师的语气看来,可以推测那魔物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
生下来的是魔物。亚尔德不知道它借了元王妃的胎会不会触及到清净神的恩宠之力。但是,这只魔物也许有净化的能力,这恐怕与它是借元王妃的胎不无关系。
“因为他们就躲在这个皇宫的附近。”
“这样啊。离博沙相当之远呢。”
“博沙好远……”
亚尔德嘟囔着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就闭上了眼睛。他周围的人大概也都认为亚尔德是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现在看着他都浮现出吃惊的神色。
亚尔德慢慢撑起身体。他眼前模糊一片。明明自己一直都在躺着,怎么身体情况还会恶化的?
“你的脸色非常差。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听到皇妹的声音,亚尔德又再睁开眼。为什么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睛总是已经闭上了呢?
“殿下知道五皇子处有咒术师出没么?”
皇妹望向第二皇子。第二皇子左右摇了摇头。
“我虽收到过他似乎与可疑之辈有来往,但没什么详细的记忆。”
恐怕是几乎没把第五皇子放在眼内。这一次是第二皇子望向皇妹。
“请问姑母知道些什么么?”
“是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呢,我觉得就算是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孩子是个不拘泥身份与出身的人。那个,四皇子不就是对他的这一点很不满意的么?所以,四皇子就反其道而行之了。”
原来如此,亚尔德心想。原来如此——就是因此他才与那个太守联手。确信了自己看到的并非是幻觉之后,亚尔德说道。
“第五皇子在生前,似乎曾经企图通过咒术师让魔物归于他的麾下。”
“你说什么——啊!”
皇妹好像接受了似的点了点头,第二皇子接着说道。
“这里曾经是五弟的房间。”
“那个分配房间的人,真是个蠢货。难道只有避开四皇子的房间的常识么……不过,这次的缺乏周详,反而幸运呢。那么,尚书卿,你看到了什么了?”
得到继续说下去的允许之后,亚尔德勉强地说道。
“在沙漠那边,借助女人的胎儿,让魔物生下来,然后让皇子控制它的名字。”
皇妹与第二皇子相互对望一眼。
“这种事办得到?”
“杰沙鲁特。”
第二皇子马上要似乎通晓此类事情的人来说明。
“恐怕是办得到的。不过相应的,他知道那个魔物的名字。”
“那么,你是指那个魔物被生了下来——然后,现在在净化水源?但是,第五皇子已经去世了哦。那么他是听谁的命令——”
说到此,皇妹用手掩住了口。声音从她的手指的缝隙中漏出来。
“不是吧,难道是她么?”
“就算她想,她也不知道魔物的名字。”
冷静回答的是杰沙鲁特。的确,那位元王妃把那个生出来的魔物解释作神的恩赐,很可能要依靠它来净化水源,但魔物有听从她命令的理由么?
“你的意思就是说,现在那个女人并没能让魔物服从她?”
第二皇子眉头紧皱。屋内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寒气凛然。
没有理会意识渐远的亚尔德,三人相互继续交谈。
“魔物的状况很有意思。或者它还有另外的主人?”
“有必要确认那名咒术师现在在搞什么鬼呢。”
“那对夫妇怎么样?”
“要使唤魔物,就算控制住其名字,亦是困难之事。要是不具有资质,最终会被吃掉的。”
“真想试一试呀。”
“姑母大人……”
“说笑的啦……但是,如果是咒术师控制住了那魔物,那么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为五皇子吊唁加入他的一方?这样的话就不会去净化水源的啊。至少这一部分,我觉得是受了那个女人的影响。若是那个咒术师还健在,不是会阻止她这么做的么?”
“那么,是那个女人在使唤魔物么?”
“应该是没有强制力。虽然还是绕了回来,老朽不认为她知道魔物的名字。因为那个咒术师不可能在事前告诉她的。”
“很危险。”
亚尔德总算插上了嘴。所有人又在一脸“你原来还醒着的啊”的表情看着亚尔德。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被责怪的感觉啊?
但是,自己还没说的部分中依然有非常重要的事实。亚尔德鼓励着自己,绞尽力气说道。
“咒术师,他只是在利用皇子。恐怕他的目的,是利用水灾,淹没帝都。”
“怎么做?”
“因为是拥有这种力量的魔物呢。”
亚尔德又再想起了一个必须传递出去的信息。
“叫,三只角的魔王。”
“这样啊……名字听起来总觉得好厉害呢。控制住魔物的名字,就能使唤它了么?”
或许是亚尔德的心理作用,他觉得皇妹那愉快的神色似乎意味深长。皇妹一问,杰沙鲁特便回答道。
“拥有资质的人进行适当的对抗的话——不过,太危险了。三只角的魔王,这只不过是通称而已,并不是体现魔物本质的名字。老朽曾经听说过,它是一只有相当力量的魔物。无论是要和它战斗,还是要让它归己所用,都是要知道它的名字。因为魔物与名字之间的关联,要比人与名字只见的关联更本质,更深。”
“真实的名字是被隐藏起来的么?那么,怎么才能搞清楚它的名字呢?”
“辛历鲁!”
好不容易插上话的亚尔德,又再被三人围观了。这一次,所有人都好像看着什么让人痛心疾首的东西似的。
和刚才一样,以为自己又失去知觉了么——或者是更进一步,他们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了么?亚尔德觉得是后者。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杰沙鲁特,帮亚尔德继续说道。
“的确,在辛历鲁,的确有可能记录着魔物的名字。”
“怎么才能去得到呢?那里比博沙还要远哦。要利用的话,是可以用那些大鸟……但是派谁去呢?又不能真的要尚书卿去。”
“不行的。”
杰沙鲁特断言道。因为没有异议,所以亚尔德决定沉默不语。
皇妹又再说道。
“净化的恩宠之力难保有一天会变成必要的……我们大概是无法以理说服那个女人的,所以必须让珐如邦站在我们的这一边。但是,你的母亲生下了魔物——对他这样说的话,他会相信并且帮助我们么?”
“只能让他相信了。”
“这太过荒诞了啊。而且,人越害怕,就会越不去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东西,即使是有多么明白的证据。当然还要通过传令官让尚书卿帮口……但我觉得还是难呢。直接就不用说了。”
P323(图)
“不行的。”
杰沙鲁特以接近无礼的速度回答道。皇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啦,没事的,我觉得也是不行的啦。”
“若是怎么也无法抽出身来的话,我去吧。”
第二皇子一这样说,皇妹便嗤笑道。
“你呀,有时挺笨的呢。你认为那个绿眼睛的年轻人会相信我们么?那个年轻人啊,可是一直一脸‘龙种啥的完全就不可信’的表情呢。除非彼此利害一致,不然他是不会奉陪我们的哦。但是呢,也就只会如此。他就只会这样想,‘是不是帝国又在图谋什么利益呢’。”
“那么,难道要放手不管么?”
“谁也没有这样说过哦。问题只是那个水灾,不是么?交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改变打算的魔物去净化水源,太过无谋了呢。那么,尚书卿,请告诉我们。你有没想到可以快速取得那个绿眼睛侍者信赖的人呢?”
“派史莉娅去。”
亚尔德再想不出其他人了。
珐如邦的确提过,他跟史莉娅学过泡茶的方法。相比起北岭,他更习惯的是黑狼公领。而且另外一点也很重要——史莉娅的话,就可以通过恩宠之力与皇妹随时保持联络了。
皇妹在立场上是无法离开这个皇宫,但是派遣拥有龙种恩宠的人去,也就等同于皇妹同行。由皇妹亲自进行心灵联系的史莉娅,她与皇妹之间的同调应该是非常之高。
“啊……是呢,那孩子的话。”
“请问那是谁?”
“拥有传令官的资质,可以与我取得联络,现在在尚书卿的领地的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哦。”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说明,第二皇子竟然接受了。不,大概他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而放弃了而已。
“首先,联络北岭,送鸟儿过去。在黑狼公领接上史莉娅前去辛历鲁。查出魔物的名字之后,就去阿尔汗……我可爱的小侄女,好好听到了么?”
直到见到皇妹转了过去,亚尔德才记起来——皇女是在那边的。换言之就是显现出皇女样貌的传令官。
“明白了,姑母大人。我会联络北岭,准备好鸟儿的。”
“是鸟儿和骑士哦。要选嘴巴要严密,必要时能够临场应变的人呢。”
“明白了。我会与那边看家的商量。”
“好在你在沙洲里呢。若不是如此,你很可能就会亲自去的呢。”
——那里就不危险么?
好像读通了亚尔德的内心一样,皇妹莞尔一笑。
“沙洲中的城堡处的战斗,对手是人啊,还算好摸测。而且,也能保证援护不会断绝。魔物当对手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就完全没头绪,而且必须要悄悄处理,危险的境界就不同呀。”
——自己要史莉娅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么?
自己考虑的这个虽是善策,但果然还是个错误决定么——若不是她与皇妹有心灵联系,刚才自己大概就不会说出史莉娅的名字了。皇妹也不会同意的。
呼~亚尔德感觉到有气息吹在自己的面额上。原来是皇妹在凝视着亚尔德。她的距离近得让他吃惊。只听得她细语道。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尚书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你的过错,我也不会让她出什么事。所以我希望,你这一次不要愚弄我们哦。”
皇妹脸上的笑容更深,更锐利了。
6
理所当然的,亚尔德陷入人事不知的状态……似乎。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原来的房间。在醒来的时候,会伴有非常强烈的头痛。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醒过来的么?
——准备很完美了。
休息了一下后,他就马上想起了那个咒术师的话。那一片赤红,又在视界的一角掠过。
“那天之后几天了?”
“还没有三天……失礼了,老朽这样回答大人的询问,已经三次了。”
“是么……”
杰沙鲁特这样说,观察亚尔德的反应,说不定是在确认亚尔德今回是不是真的清醒过来。亚尔德也希望自己是清醒时那种能够正常思考的状态,但他自己却无法保证。总之,他现在很头痛。
“请喝药汤。”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他递过来的碗里面的液体,相对以前他给自己的来说,却没有那么刺鼻。在老骑士的帮助下,亚尔德坐了起来。
因为嘴里已经被完全发黏了么?亚尔德完全就不知道这药汤的味道。艰难地咽下去之后,他就在自己视野的一角见到了传令官。与往常一样静静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皇女没事啊。
亚尔德放心地叹了口气,向杰沙鲁特问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老朽听闻已经在辛历鲁找到了魔物的名字,现在已出发去阿尔汗了。”
“这样啊……”
亚尔德躺着听了杰沙鲁特的详细说明。皇妹完全没闲着啊。若是自己没有失去意识,就可以逐次听她的报告了,但自己却睡了快三日之久。不过知道了魔物的名字已经找到,也算是个上等的好消息。
但是,并不是知道名字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在阿尔汗地下等着的,可能并不止那三只角的魔王。说起来,亚尔德和预言者在那次去地下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魔物。
——那一次的袭击,说不定是害怕计划暴露的咒术师安排的。
见到连皇妹与第二皇子都在那里出现,若是那问题的咒术师是潜伏在阿尔汗,想必一定会非常焦急。预言者提示过珐如邦去追踪母亲的行踪……这句话的真实性也增强了。她说现在不去就没有意义,是指元王妃当时就在那里地方。发生了那种骚乱后,那个咒术师恐怕会隐藏得更加隐蔽与慎重,肯定再会无期了。
元王妃会留下的那封奇怪的信,就是因为要产下魔物——她本人是被告知是要产下奇迹之子,但实际上,那并非奇迹之子而是咒术师的咒术——大概她是要提示别人自己要躲入地下。这肯定是受到了要自己离开人的世界之类的暗示的原因。
虽然提起咒术师,自己就只想到侍奉的是第三皇子,但事前也应该要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亚尔德边咒骂着自己贫乏的想象力,边向杰沙鲁特问道。
“现在阿尔汗的地下是怎么样的状态?”
“老朽听闻,因为那个时候的战斗,一部分的石壁崩塌了。退回地上之后,连出入也成了困难。为了寻找大人,当时似乎是派遣了搜索队,做了些修补的工事,但也是很快就崩塌,现在还是处于危险的状态之中。”
“……这也是咒术师的伎俩么?”
“老朽认为非常有可能。”
亚尔德又想起了那咒术师那恶毒的恨意。他把手放在额头上。因为想起了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头痛又变得非常厉害。
亚尔德心想,“侵略者”这一个词,好久没听到了。他并没打算忘记自己这一个立场,但他心知自己对此并没什么实感。
对帝国的统治抱有怨言的人,并没有多少。皇帝在横渡沙漠结束之后,行事就尽量温和了。皇帝是一路赶尽杀绝过来的这一事实,让沙漠这一边的人——特别是那些知晓这些情报的统治阶层非常恐惧,所以需要皇帝使用实力的场面并不多。对当初占了大部分领土的旧南方王国的藩王们进行了安抚也是很大的原因。只有施政方针要遵从帝国,由监察官监察,不修正的场合则剥夺藩王之位……现在以这种形式,正慢慢地除去他们。
帝国也没有怎么招到人民的怨恨,甚至有“在帝国的治下比那些不正当的藩王们的治下生活更安稳”这种评价。所以,帝国作为一个侵略王朝,发展奇迹地非常顺利。
但话虽如此,并不是没有不满的人……
——在第三皇子处出入的那名咒术师又怎么样呢?
若是他打着同样的主意,那么就是在和第三皇子相互算计了。这场胜负似乎很重要,但现在并不是挂虑第三皇子的时候,而且自己也没这样的义务。
亚尔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又再躺下身体。他又想到一件事。
——这次不要愚弄我们哦。
就算皇妹这么说,亚尔德哪有可能不担心。不想成自己的责任,也不可能。
但是,对手是魔物,自己这一方可以怎么做呢?咒术师对第五皇子说的那几句话,很明显是假话。皇子一叫魔物就能竭诚契约啥的,咒术师就根本没有将这种行为组入到魔物的召唤中去。
自己现在也是一片混乱。自己能做到的,也就是让心情平心静气,冷静地去思考有没有什么地方没想到,然后等——这种事明明自己是明白的,但是却无法做得到。
反正这些心情肯定没写在自己脸上,亚尔德不知怎么地不满地想道。皇女看到,肯定会追问自己怎么又板着脸。这是非常大的误解。自己已经慌得要吐了。而且,就算自己吐了出来,别人也肯定以为只是自己身体不好的缘故。
亚尔德似乎又睡着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轻轻被摇醒了。
“大人,皇妹殿下传来了紧急的消息。请马上移动到上层。抱歉了。”
道歉的同时,他就把手伸入亚尔德的肋下,将他从被窝中拉了出来。只见杰沙鲁特的后背已经在的床边。只见老骑士跪在床边等着自己,似乎在说:“上来吧。”
亚尔德老老实实地让他背上,杰沙鲁特马上站起来迈开大步。虽是像跑一样的速度,但亚尔德作为他背上的货物,却感觉不到摇晃,也就是说,一点都没感觉到上下左右的晃动就被人背走了。太脱离现实了,这可能是个梦,希望是个梦。
——魔物控制失败了么?
是皇妹传来向上层移动的指示,所以事情应该变成那样了。可能这只是皇妹小心的判断而已,亚尔德亦希望如此,但是因为亚尔德的性格的原因,他的思考渐渐地往消极的那一方倾斜。
史莉娅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珐如邦若是和她在一起的话,是不会对魔物的暴行袖手旁观的吧。要把水的支配权抢过来,对他也可能有危险。虽说是元王妃,但她若是知道自己产下的不是神迹,而是魔物的话……
从视野中景物的流动来看,杰沙鲁特似乎在沿着楼梯往上跑。还是一点晃动都没有感觉到,所以亚尔德一点都没有自己正在移动的实感。
终于,眼前一片明亮。过了一小会,亚尔德才察觉到自己上到了塔顶。
——不用上那么高吧。
这一句话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都已经上来了。自己已经欠杰沙鲁特一句“辛苦了”,更不应该去否定他。
将这句话吞下肚子之后,亚尔德问道。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虽然问得太空泛,但亚尔德实在不知道还该怎么问。
“消息已经传过去府邸那边了,让佣人们也一起到退到高塔去。皇宫那边也派出了骑士,通报了大河有泛滥的兆头,催促民众避难了。”
兰格鲁是塔之都。要避往高处,塔有的是。虽然高度和坚固程度多少有些差别,但总比没有避难的地方好——话说回来,这里有这么多的高塔,就是因为这里是在河边开发的都市。“兰格鲁”这一个名字本身,在似乎在南方的语言中就是指“塔”的意思。
在帝国定都兰格鲁之后,也不时发生过小规模的洪水。不过,亚尔德对这一匹魔物能掀起多大的水灾,心中亦是没有头绪。
“放我下来。你去确认一下有没有来不及避难的人。”
“但是——”
“我在这里很安全。需要你的力量之处,并不是这里。”
杰沙鲁特不再说话,他放下亚尔德,让他背靠在塔顶那一圈石壁旁。亚尔德扭过头,从箭孔处向下看。在他见到的地方似乎都不见人影。
老骑士在他的旁边单膝跪下,平静地告诉亚尔德。
“在这里的下面,有许多上楼梯的人,多得必须要进行适当的监视来控制他们。不然的话,冲上来的人会收不住势,从屋顶的边栏掉下去的。”
“但是,若是不上来的话——”
“楼梯现在是封锁住的。允许他们上到一定的高度,高度之下是要清人的。已想定洪水的水位比过去曾经的最高水位还要高两个成年人的高度,也已让避难的人进入此高度之上的楼梯。至少在这一座塔,已经是作了救尽量多的人的布置。”
“……这样啊。做的不错。”
亚尔德还能再说什么呢?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杰沙鲁特已经将一切尽力安排了。而且亚尔德觉得他的安排要比自己的更周到。
忽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此的意义了。
——不但没帮上任何的忙,还是个累赘,不是么?
在闭着的眼帘之下,浮起了皇女那个认真的表情。
——用你的判断去保护民众。
自己马上离开帝都,不是会更好么?雇佣些演员,口中说着那些人气的台词,打着尚书卿领队的布告,这样的话,大概会有相当的多的人会与自己同行。虽然自己这一帮人大概会变成乌合之众,给各个地方添加麻烦,但这也比现在好。反正自己又不会拿剑,也不会战斗,不但如此,还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为了只会拖累别人的自我满足而坚持己见的结果,就是如此。
太没用了,自己太没用了。亚尔德无声地嘟囔着,但似乎却被杰沙鲁特听到了。
“大人,老朽正是因为相信这是大人的所望,才会做出这些安排。大人明白么?”
亚尔德撑起沉重的眼皮,就见到杰沙鲁特那认真的表情近在咫尺。
“若是有平民伤亡,大人一定会很悲伤的,正是因为老朽这样想,老朽才会尽力去救人。老朽若不是跟随着大人,恐怕连一个指头都不会动。”
亚尔德脱口问道。
“你已经不是人了么,杰沙鲁特。见到有人死了还能不在乎么?”
听到这直率过头的问题,老骑士也以毫不修饰的语言答道。
“老朽现在还是不是人,老朽自己也不清楚。若是问老朽在不在乎人的死,老朽就只能回答:原本是不会的。大人可能已经忘了,老朽曾经杀过许多的人,对此也没有丝毫的后悔与自责。若是没必要,老朽也不会去救人。老朽救人,乃是拜大人所赐。若是要老朽一直行善,那么就请让老朽永远追随您。请大人好好保重身体。”
“……这让我背负着相当重大的使命啊。”
亚尔德将想法一说出来,杰沙鲁特便微笑地回答道。
“这就是所谓的主公了。”
“这样啊。”
他的笑容,也许是好久没见到了。
就算不再是人,杰沙鲁特也没有失去笑容。亚尔德的感觉,就好像是拯救了什么东西一般,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头痛虽是离得很远,但亚尔德感觉到它似乎在伺机复活。
“公子呢?”
“他的安全已经确保了。”
在自己倒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么?杰沙鲁特继续为亚尔德说明道。不过,他那可疑的念头肯定已经渗透在表情之中。
“虽然他没在房间里,所以老朽无法把他带到这里。不过他现在正由老朽的部下确实保护中。请大人放心。对公子来说,这说不定是最幸运的。若是他不顾大人的身体,乱说一些粗鲁之言的话,老朽很有可能一不小心把他推下去。”
“……这的确危险啊。”
“是非常危险。”
“他还有说要见北岭王之类的话么?”
“他说,要快点将公主殿下带回皇宫。”
亚尔德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就算是亚尔德,要是下命令就能把皇女带回皇宫的话,早就这样做了。
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北岭王还在塔里面?沙洲的城堡里,有没塔……?”
“有的。”
的确,有是有,但根本无法与这座塔相比。塔的高度,只在战斗开始时可以隔远看得到,被兵船一挡住就看不到了。
危急的时候是可以使用鸟儿,但皇女会选择自己独自逃生么?
——和她在一起的是谁?
亚尔德希望他会用打晕皇女之类的方法让她乘坐鸟儿从上空逃生。一瞬间,头痛和恶心都被他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全心全意地开始祈祷。
居然要为这样愚蠢的东西而死,少开玩笑了。自己并不是为了迎来这样的结局而不辞劳苦侍奉她的。何止是劳苦,自己有几次都在鬼门关处徘徊。本来自己就接近死的那一边,还成为了皇女的副官。拜此所赐,自己在鬼门关附近徘徊的次数确实是无端增加了不少。都是她的任性妄为,让自己劳碌不堪。不过,自己还是糊里糊涂地活了下来。皇女应当要承担起责任。
原来如此。亚尔德忽然想明白了。
——杰沙鲁特之前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么?
不能让主公死在自己的前面。亚尔德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亚尔德。”
亚尔德惊讶地往那边一看,就看到了紫色的衣衫下摆。衣衫的下摆被吹得“啪啪”地摆动着,脚下黑色的靴子时隐时现。
杰沙鲁特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就在老骑士刚才照顾亚尔德的地方,皇女跪了下来。
“你不会是要寻死吧?”
皇女冷不防地如此说道。
“若是在下有心寻死,就不会乖乖地让杰沙鲁特搬到这里了。”
比起这个,皇女现在没事吧?
现在看到的,怎么说也都是传令官。所以,不在此处的皇女身上正发生什么事,之后可能发生什么事,亚尔德都想知道。他一边想着一边又再开口道。
“在您身边的,是谁?”
“塔卢琴。”
——竟然还是这个让皇女随心所欲的家伙么?!
皇女眉头一皱。
“亚尔德,你没事吧?”
“绝望得快要死了。”
“你不是说过不想死么?”
“既然吾主有随便抛掉性命的打算,那么在下只好效法。”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比谁都要安全。”
亚尔德眨了眨眼。这是在做梦么?皇女在胡言乱语么……不过她在使用恩宠之力,很明显是没有说谎。
“那是——”
“我是很安全,但为了确保安全,是需要我去下决断。所以,我有点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请马上下决定。”
“不要急嘛。从侦查的报告来看,大水还要有一阵子才到。探子的报告同时到达了陛下和我那里。陛下也为怎么让我不用下决断而正费煞苦心。”
亚尔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皇女侧着脑袋问道。
“为什么要叹气?”
“刚才殿下说不要急,所以在下只是在作深呼吸而已。”
“这样啊。”
拜这所赐,虽然只是一小会,亚尔德头脑清醒了。
“为了安全而要下危险的决定呢。”
因为皇帝要避免让皇女做出判断,没错的了。
“……会是这样,吧。不过我是绝对安全的。”
“既然以危险为前提,那么就无法说得上安全。殿下贵体的安全,请由塔卢琴对陛下出手来确保。”
“那是啥?”
“在下希望殿下传话给他,就算是动手,也要让陛下骑上鸟儿逃跑。”
“这个啊,恐怕连陆伊也是这样想的。”
同志啊,亚尔德差点叫了出来。但不巧,这位重要的同志现在并不在这里。就算他不在这里,至少他要待在皇女的身边啊,可是现实是也不在。
“他现在去哪了?”
“我拜托他保护我姑母了。”
这小姑娘脑袋有问题么?为什么不让陆伊在自己的身边。
“殿下啊……你这样做就太大方了。”
“姑母她啊,一直以“临”的状态做事,无法休息。一定要有人保护她。我听闻她的骑士团因为战事,都编入了大皇兄的指挥之下,无法自由行动。所以——”
“借陛下的部下不就可以了,没理由还要从殿下贫乏的战力之中抽调走将军的。现在请马上叫他回来。”
“因为嘛。”
——因为嘛?
很少有的语气啊。就在亚尔德这样想的时候,皇女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心烦意乱地低头看着他的手,呢喃道。
“……因为嘛,对姑母来说,可以如此听着声音,握着手的人,也是必须的。”
——这是怎么了?
若是那位皇妹口中说出像这样的可爱的台词,只会让人觉得背后另有乾坤,更让人觉得可怕。总之,如果要担心她的话,反而会被当作在愚弄她。
不过即使如此,会接受这种命令,陆伊不愧是陆伊。皇女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过后应该要去仔细确认一下。
“总之,塔卢琴的话在下很不安。那家伙曾经试过遵从王的无理之命,将殿下的人身安全乃是第一位这点抛之脑后,很不像话。可不可以趁着现在去找一位可以绝对保护殿下的人身安全的人呢?”
“你不信任塔卢琴啊。”
无法信任的应该是皇女,但要告诉她而又让她不能反驳,很难。
“……若是殿下真的是只身一人,在下反而能够安心。但是现在城堡里也有其他兵将吧?在下无法确信殿下能够舍弃他们独自逃生。”
“原来如此。”
“这并不是一句‘原来如此’的问题。”
“话说你以前也曾说过呢,不想无意义地死掉。和这个道理一样,我也没打算无意义地死掉。你不相信我么?”
“有没意义可以以后再说,请赶快让他打晕殿下让您乘上鸟儿逃生。”
“……真粗鲁啊。在这里,可没有会打我的粗鲁之人,我也没打算乖乖地被人打晕。这么想打我的话,你就过来我这边好了。”
“不胜感激。那么就由在下来好了。请问殿下认为在下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
“手指戳肿了。”
“戳肿……”
皇女一下无语了,所以亚尔德便接着解释,好让自己的发言站得住脚。
“陆伊阁下说过,在下无论要打谁,充其量也就会让自己的手指戳肿了而已,所以要在下别这样做。”
“……要是只是手肿而已就好了。”
“而且,殿下应该还有一件打算要做的事,就是要揍一顿皇妹殿下。”
“嗯,也是呢。”
“您的话,是不会弄伤手指的吧。”
“这个我对自己有信心。”
“那么,请平安归来,然后去撂倒皇妹殿下。接着,就请老实地让在下训斥一顿。请尽快,拜托了。”
亚尔德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原来是皇女“噗嗤”了一声。大概是忍不住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笑了出来。
“总觉得,好多地方都,很奇怪啊。”
“奇怪也好什么都好,殿下若是死了,在下会很困扰的。”
“这一次,可能真的能隐居哦。”
皇女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但亚尔德已经很厌倦了。明明自己光是要开口说话就已经觉得疲惫不堪,为什么还必须这样没完没了的说下去啊。
这样一来,就只好使出自己的本事了。
“不,现在似乎已是隐居了,在下不会再勉强了。没办法,现在在下就过去戳伤自己的手指。杰沙鲁特,把我带到北岭王的身边去。”
“等等,杰沙鲁特,这个男人现在精神不正常。”
皇女的声音有点慌了。亚尔德心中舒畅了不少。杰沙鲁特则依然是一脸淡然。
“这一点老朽清楚,但是,再这样继续与大人谈话,会对他的身体不好。若是这样,不如干脆将他带过去更好……”
他似乎是认真的。可能么!亚尔德几乎就要问出来了,但他很怕杰沙鲁特回答一句“可以”。
皇女是不是也是这样想呢?
“我明白了,我不再和他说话啦。只是……再握一会他的手,没问题吧?”
“只是这样的话。”
杰沙鲁特竟然擅自允许了。
“殿下——”
伸过来握着的手冷冰冰的。她是很紧张么?“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皇女俯身看着自己的脸庞显得僵硬。脸颊也有点变得瘦削。这也许是她渐渐露出大人的轮廓,少女的柔和在消退——皇女也已经十六岁了,比与她相遇的时候比起来有所变化乃是当然。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个孩子啊,亚尔德心想。他真想对皇帝说,你胡说什么‘不相信她’,是不是要让女儿背负起什么东西?
皇帝要皇女选择的又是什么呢?
——就算被设下了禁忌,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呢?
亚尔德有点犹豫,但他觉得现在并不用考虑这个。必要时,皇女就会说给自己听的吧。或者那一天不会出现也说不定。
现在,皇女必需的不是决断力,也不是左右决断力的学识,而是心灵的支撑。
像自己这样软弱的男人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个职责,亚尔德本人是非常没底的,但对皇女来说,似乎有他就十分足够了。既然这样,那么不是就只有默默地相信她么?
相信皇女,相信她的判断,相信她的行动。
“没事的,你是正确的……”
最后叫皇女的名字的时候,他只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瞬间,皇女的神色一变,然后就变得绷紧。
“当然。因为有劝谏我的臣子,我不可能会错的。”
明明是怎么劝她她都不会听,皇女却堂堂地宣言道。目前为止,她一直就没有道歉过,一脸神清气爽的。
一时间,塔顶上就只剩下风的响声。
战况现在怎么样了呢?要担心的并不止魔物。第七皇子的水军的攻势,对首先受到攻击的那个沙洲的堡垒来说,也是个相当的威胁。现在城堡中的兵将们要是和亚尔德他们一样爬到高处的话,那么防守不就变得十分困难了么?就在亚尔德想着这些的时候,上空有黑影掠过。
亚尔德惊讶地转过身,往黑影飞远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鸟儿。
但是,对战事来说,数量还是太少了。无论从高空射下去的箭矢有多大的威力,就凭这种数量是无法扳回劣势的。
似乎是察觉到亚尔德的动作,皇女也将抬起头看到了鸟儿。她低声对亚尔德说道。
“这是为了灭火而叫来的。因为被火箭射着呢。”
那不是为了皇女的逃生而准备的。当然了,那要是陆伊在上面,让他打晕皇女,再将她送到这边可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灭火……啊,那是在扔冰块下去么?”
都就快要被水淹了,居然还在担心火烧。虽然是很讽刺,但亚尔德自己也清楚,没理由坐视不理等着水来淹。就算是发大水,鸟儿也能够逃生,很是适合增援。
“没错。”
亚尔德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也是在这个时候。
实际上,之前亚尔德可能就听到了。但是,亚尔德察觉到异变的,乃是在皇女点头之后。
一会儿后,他听清楚了,那是水的声音。轰隆地作响,声响越来越大,不久之后连大气都在颤动。声音传到了帝都。
一发现异变,亚尔德马上转身望向大河。皇女也在他的旁边看着河面。恐怕塔顶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传来声音的方向。
河面之上的,是水之壁。高高耸立的河水,就好像是异世界的存在一般。一目了然,这并不是单纯的河水。
因为河面的宽度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河水单纯地不断往高处掀,不断地往上方涌。
水雾将这边一带的笼罩了起来,就好像云层要落到地面之上一样。天空也犹如映着地面的镜子一般,纷乱无章。逆向旋转的云,从青灰色到带着些黄的深灰色,色泽变幻。云层以覆盖天穹之势,以骇人的速度扩散。
就犹如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光景。
但是,“水”并没有袭击帝都。
只有海贼王他们的那些兵船被“水”精确的袭击,覆灭。伴随着轰鸣崩落的水之壁,好像持有无数的手一样,那些水之手将船只高高举起,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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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的声音太激烈了,其他的声音都完全听不到。看到此情此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发出悲鸣,但所有的叫声,不,不止叫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水的轰鸣声抹去。兵船连粉碎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一切都被水的响声所吞噬。水将船撞得支离破碎,对着那些浮上来的碎片,又再继续猛撞,犹如在咀嚼一般。
水之壁逐渐变矮,不久,就看到了那一边沙洲的城堡。那里依然是干涸的颜色。在低矮的塔上,鸟儿们在盘旋,几条烟柱在缭绕。
亚尔德望向旁边的皇女。她的侧脸露出决然的神色,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都早就胸有成竹。
亚尔德心想,真是柔软啊。皇女的心,依然年轻。所以,才具有柔韧性。亚尔德已经是无法接受这种事了。他的精神已经变得僵硬,都忍不住想去否定自己眼前见到的景象。
太过于脱离现实,只能认为这是在梦境。
他似乎听到水的声音在笑,不愧是超现实的情景啊。他想这么认为的,但怎么样呢?闪着银白色泡沫的浪头处,能看到像人影一样的东西——考虑到距离的话,就太过于巨大了。异样分明的轮廓,在呵呵大笑,从一个浪头走到另一个浪头。昂着的头上,可以看到弯曲的角。
将之前的种种经过考虑进来,那个就是被称作“三只角的魔王”的魔物吧。虽然可以这样理解,但实在是太压倒性了。可以威慑真帝国根基的军势,转眼之间就化为了齑粉——仅仅因为一匹魔物。
虽然一下子难以接受,但同时,亚尔德切身感受到了那迫来的危机之可怕。若是放任魔界之盖打开,眼前的光景很可能就会成为日常……
就算是那样的大水,也没让大河的宽度发生一点变化。没有半点的溢出,就只是不断翻动,形成了巨大的水之壁,不久后变成了巨型的波浪,接着又慢慢地安静下来,回复以往的大河。
不知什么时候,魔物的身姿也消失了。
“……结束了啊。”
皇女一低声说完,就马上放开亚尔德的手站了起来。清劲的风吹散了皇女的秀发。从云层间透过来的阳光,让她那小小的身躯的轮廓燃起了金黄之色。
——果然是梦么?
皇女用手拨开碍事的头发,抬起头望向远处。
“我要回去城堡了。你就尽情地过来戳伤手指吧。我会让塔卢琴来接你的。”
接着,皇女的身姿就渐渐稀薄、消失,最后只剩下憔悴的传令官。几乎就要软瘫倒地的她,间不容发地被杰沙鲁特扶住了。
一放松,自己失去了一小会意识……亚尔德觉得。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塔卢琴正在和杰沙鲁特争论。似乎杰沙鲁特想争取同乘鸟儿,但塔卢琴对杰沙鲁特并不放松,想无视他做自己要做的事。换言之,就是只将亚尔德送往沙洲的城堡。
攻击的军队消失后,起火处还在冒烟,守备兵们正忙于灭火。另外一边,也有人把竹竿伸进河里,想救搜救敌军的生还者。考虑到破坏的规模,漂流物并不多,几乎也见不到人的踪影——先不论是生是死。
“走得动么?”
“我试试。”
“……让小人来背大人吧?”
亚尔德低头看着塔卢琴。和之前相比,他的个头变高了。长大的不仅仅是皇女呢——话说回来,皇女在身高方面似乎就没怎么变化。
“这不容易吧?”
“不能说是舒适,但还是能将大人送过去的。”
“……借个脖子用一下就可以了。北岭王在哪里呢?”
亚尔德将身体依靠在塔卢琴身上,举步往城堡的内部走去。他本想记住道路,但马上就放弃了。反正都没用的。
当被带到通往下方的梯级之前,亚尔德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北岭王一直在这里?”
“是的。
她不但没避上塔顶,反而待在地下?
亚尔德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就和被人殴打没有区别,换言之就是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又或者血液供不上去,总之就是失去了平衡,身体歪到一边。若不是一开始就靠着塔卢琴,亚尔德就肯定跌倒在地。运气一个不好还会顺着梯级滚下去。
就算手指会受伤,还是要揍她一顿啊。但是,皇女不会老老实实让自己揍她的。说起来,她本人也说过不会乖乖地被打。没用的。
亚尔德一边想一边往下走,不一会,梯级就到了尽头。
这个地下室建得相当宽广,但是天井很矮,矮得让亚尔德以为自己必须要弯着腰。但实际上,他伸直腰身也没问题,但是压迫感非常厉害。柱子的数目也很多,并且上面都贴有一块块的瓷片。若是室内够明亮,恐怕上面会浮现出美丽的图案吧?亚尔德不禁开始想象。
不说亚尔德,塔卢琴也没有提着灯火。但即使如此这里依然不是漆黑一片,乃是因为林立的柱子深处,有光线透了过来。
“小的把大人带过来了!”
塔卢琴一大声叫完,里面马上就出来皇女应答的声音。
“辛苦了。”
仅是如此,似乎并没有起身过来之意。
塔卢琴露出少许困惑的神色,他抬头看着亚尔德。
“公主殿下在那边等着。大人您一个人能够过去么?小的必须快点回去鸟儿处……因为火还没熄灭,心中还是不安。”
“去吧。帮我跟鸟儿说声谢谢。”
“是的。”
塔卢琴马上就回身而去。亚尔德也没工夫目送他离开,如同拨开潮湿的空气一般,亚尔德也往里面走去。沿着一条又一条的柱子小心地往里面走。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很暗,所以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里面走。
“怎么了?身体没事吧。”
“现在没事。不过刚才就受了相当大的冲击。”
“嗯?”
“在下万万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在水下。”
亚尔德听到了皇女的笑声。同时,也看到了皇女。
那一块被格外粗的柱子围着的地方,还要比地面低上一截。中央处有一个与皇女腰间高度差不多的放东西的座儿。大小大概与床差不多。在石砌的座儿表面,同样也是嵌着无数碎瓷片,但并非是在沙漠的都市中所见的那些几何祈祷的图案,而是混沌的螺旋与漩涡。这种曲线相互缠绕的构思,很明显是属于南方古老时代之物。若是光线足够,想必会是相当美丽。但是,现在只能感觉到表面的凹凸以及颜色的些许差别。
皇女就站在这个座儿之前。
和刚才“临”的姿态看到的一样。但是,她的神色有些许暗淡。恐怕是放松下来后疲劳的神色显露了出来。她似乎没有受伤,但精神上的负担肯定是相当大。无论怎么说,看着大河那种可怕的样子,而自己却又身在这个城堡的地下。
——放过我吧。
好在自己事前不知道这回事。若是知道的话,自己的精神状态会怎么样呢?想到此,亚尔德就觉得很害怕。而且,亚尔德也忍不住咒骂自己被瞒在鼓里。那个时候可不是精疲力尽的时候。要说服皇女,怎么样也要让她避往高处。因为他无法不努力地去争论一番就放弃。
若是一下有什么闪失,就是痛苦地亲眼看着皇女被淹死,在自己的眼前。而且,是在那个塔顶……
亚尔德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亚尔德还是将一开始自己想的东西说了出来。
“控制魔物,成功了呢。”
皇女眉头一扬。
“是哦。我应该已经通过传令官告诉你了——”
没说完,皇女就收口了。亚尔德也好,恐怕皇女自己也好,也明白出了什么事。倒下的三日里传来的联络,亚尔德肯定是因为半梦半醒而没听进去。
“非常抱歉。因为在下身体的不适。”
“啊,不勉强你了。刚才你一时又可以自己走过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似乎自己当时非但意识不清,而且还是半死不活。连亚尔德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容易进入濒死的状态,虽然大概是死不去,但也总觉得无法释然。
似乎是想要打破这拘谨的气氛,皇女一口气地继续说道。
“只是一切进展得太顺利了,所以也考虑到魔物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于是就发出了避难的指示……实际上,谁也没想到会是那种情景,那么大的水,船团一下就覆灭了。但是波及的范围,居然可以限定得如此精准。”
“是水的魔物么?”
“详细我也不知晓,但是,魔物似乎拥有水妖之类的部下。掀起水浪的是其能力,魔物负责命令它,这样。”
“原来如此……这么短时间内,殿下就了解得这么清楚了啊。”
皇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让三皇兄的咒术师帮忙了,所以这样的情报并没什么。”
“……让那个咒术师拥有这样的力量么?”
亚尔德非常吃惊地问道。皇女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魔物的主人是姑母大人。”
原本就拥有力量的皇妹,竟然再让她支配展露过如此实力的魔物……可怕是可怕,但总比放任咒术师来支配……要好吧。亚尔德希望能这么判断,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自信。
“那么,原来让魔物出现的,在五皇子处出入的那个咒术师呢?”
“我只听闻他被处置了。”
之前果然还是活着啊,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吧。真是来去匆匆呢。
“在下本以为控制住魔物的话,水患也能阻止得了的。”
“因为陛下说了,阻止了没什么好处。”
皇妹大概也不会反对吧。这对兄妹做事可是不会半路就满足的。既然要做,就要迅速、彻底地去做。跨越沙漠就是个好例子。这次,他们只是将魔物的目标从帝都换成敌人的船队。既然可以做得到,那么就放手去做。既然要做,就不会等日后再做。而且,他们是不会将这一次得到的力量浪费掉的——果然,将魔物的处置交给皇妹是无谋的决定啊。但是不这样做,帝都就被水害袭击了。没办法,亚尔德心想。
——这是不可抗力。
“知不知道史莉娅和珐如邦的消息?”
“听闻他们都平安无事,但详细我就不清楚。”
“这样啊……”
平安没事,这个说法挺模糊的。若是那个时候珐如邦没选择与亚尔德同行,而是选择去救母亲的话——若是自己没想到史莉娅与皇妹有心灵联系的话。他们就不会卷入这些事件当中了。
“怎么样?全靠你大家猜能够得救,怎么一脸闷闷不乐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
“靠在下?”
“靠你的那个,那个……因为关系到你的恩宠之力,所以大概不会赐予你什么公开的褒奖,但陛下是知道的。帝都之所以能够守下来,是靠你暴露了那个咒术师的阴谋。当然,姑母大人也说这是你的功劳。”
“……在下只是一直躺着而已。”
“魔物的名字也是如此。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到去辛历鲁找魔物的名字呢?”
皇女的话中,有着不允许亚尔德否定与谦逊的力量。
——这样啊。
自己不仅仅是毫无用处的病人。
后悔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什么时候都可以。大概,自己以后也无法不去这么想。所以,该承认的地方就要去承认。至少,不去否定主公的评价。
“能够起到作用,在下深感荣幸。”
“借你的话来说,你是一个光是躺着就能起到作用的男人。今后也给我安心地保养身体。不说这些了,错过现在的话,我觉得你就没机会再见到了。给我好好看清楚。”
皇女一边说一边招手。亚尔德总觉得她的话有点不对,但现在似乎不是追问这个的场合。
皇女脚下那几处并排的灯火,与其发出的光亮相比,更多的是似乎是照出那些长长的黑影。亚尔德的身体也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走进那块低下去的地方。
于是,刚才一直只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座儿的轮廓,一下就变得清楚了。
皇女抬头看着亚尔德,说道。
“为了不惹起无用之人的注意,这里似乎是施了咒术。因此,基本没什么东西能够移动它。”
皇女想要亚尔德看的东西就摆在座儿之上。
刚才还一直都看不到。只看到这个座儿,没看到有什么东西放在上面的样子。——但是,现在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把拔了出来的剑。
剑身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给亚尔德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这个是?”
“给我看好。”
亚尔德强行去凝视那让人眼睛眩晕的剑身。是青铁做的么?在剑身上刻有他见过的文字。
从皇女专门要自己看这把剑来看,这一把剑正是皇女留在沙洲的城堡之中的理由吧?对帝国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青铁的话……
难道这是与神结下契约的契约之剑么?
亚尔德以询问的眼光看过去,皇女便露出了苦笑。然后重申道。
“我不能回答,也不能告诉你。原谅我吧。”
亚尔德默默地将目光移回剑上面。一开始光芒太过耀眼,剑身的轮廓也模糊不清,让亚尔德有移开目光的冲动。不过,在忍下来之后,光芒减弱,接着剑身的形状也渐渐清晰。然后,剑身上刻着的文字,带着将剑贬为背景的存在感,向亚尔德压过来。
似乎在说,“读吧!”
虽说是见过这些文字,但这并不说明读得懂。从字形来看,亚尔德知道这是帝国古老的文字,但是除此之外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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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若这真是契约之剑,西边的帝国会放任不管?
虽然亚尔德不清楚这契约之剑拥有怎么样的力量,但大概能够想象得到这会有多重要。皇帝带着这个出走的背后,说不定就有挑衅的成分。
“想要来取回这把剑的话,就过来试试啊。”
打算决一雌雄么?所以皇帝才花如此多的功夫监视着沙漠,将博沙交给第二皇子打理,并指示他相对于国内,要花更多的注意力去留意从沙漠而来的敌人么?
——这仅仅是自己的想象。
亚尔德脑海中想着这些的时候,目光还是无法从剑上移开。
“无论这是什么东西,要是给殿下带来危险的话,真想现在就毁了它。”
“不要说些奇怪的话。倒不如说,是这把剑保障了我的安全。”
“但与危险的决断成一对。”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皇女小小地叹息一声,她嘟囔道。
“所以啊,你对这个是无能为力的。虽然不能详说,总之,这东西是不能在战乱中丢失的。因为上面施了咒术,所以不能指望从这里拿走。要拿走它,就必须要我的一族才行……大概就是如此。”
正因为城堡有被淹没的危险,所以皇女才不能离开这里。亚尔德理解了。
在危机的时候,带着这个逃跑,就是皇女被赋予的使命。
恐怕是现在亚尔德的表情相当凶恶,皇女拿起脚边其中一盏灯,递给亚尔德。
“敌军的主力现在是坏灭的状态。大概现在附近也没有残留的水军。所以,我现在并没危险。倒不如说要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吧。给你看的东西也看了,走吧。”
“……殿下,您还没有履行您的承诺。”
“承诺?”
“还没有为在下实现那个理想的国度。”
“啊,这个啊。交给我好了。相对的,你也是,在我实现承诺之前,绝对不能死哦。”
“在下会竭尽全力。”
亚尔德一边回答,一边心想:第四第五皇子的部下,也是做着这样的梦吧?梦想着自己侍奉的皇子,会建立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事到如今,亚尔德已经不懂了。
只有锡安拉王妃是做着实在的梦——兄弟之间好好相处,迎接和睦的未来。
他感觉到有人拉他的左边衣袖。原来是皇女。
“你在想什么呢?”
“在下在想,先不论理由,明明能够撇除偏见,起用当地的民众,让五皇子变得更强了,但结果……”
“……是啊。”
“还有就是,在下侍奉的是皇女殿下,实在是太好了。”
“呃?”
“即使是三皇子如此对待殿下,他拖您的后腿,他诅咒您,您也没有作出那种考虑。如果您要去复仇,那么会变成怎么样呢……现在还会平安无事么?”
在那个时候,自己曾认为皇女太过于天真。但是,皇女没有向第三皇子报复,不是没有错么?互相扯后腿,最后自我毁灭的孪生皇子,还有不但没能阻止家族崩坏,还要一意孤行掀起反旗的第七皇子,与她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皇女似乎想说什么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就又再合上了。
见到她那轻轻点了点头的样子,反而奇妙地觉得她年幼。亚尔德露出了苦笑。
年幼什么的,乃是自己的错觉,皇女在一直在成长。随着岁月的推进,无法回头。就如死者从地上消失,无法挽回。
“在下就要回去了。殿下会送在下的吧?”
“呃?不……呜,我是想这样做,但必须先要将这里封闭好。要作各种准备呢。”
“那么在下就等一等好了。请动手吧。”
“不,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吧?早点回去吧。不然的话,杰沙鲁特就会游泳渡河过来的哦。”
“在下要等。”
虽是在勉强她,但亚尔德不希望皇女长居于这个地方。
“但是——”
虽然是不敬,但亚尔德还是打断了皇女的话。
“在下待在殿下的身边,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在远方担心殿下的安全,担心殿下有没有被敌人的剑矢加害,很是疲倦。在下想看着活生生的殿下,想看着殿下的一举一动,不想离开。”
皇女一下硬住了,然后满面通红。
“你……偶尔……不准认真地说这种让人难堪的话。”
“若只是偶尔的话,就请殿下忍耐一下。”
“呜……不,我说的是……算了,我明白了,我马上准备,你就稍稍等一下。”
“是的。”
总而言之,坐在地上的亚尔德迷迷糊糊地开始对自己人生前途放飞想象。
或许,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支配力最强的残酷的力量。
当短暂的时间用完之后,生命必定会迎来尽头。
但是,正是在这样的时间里,生命诞生,人与人之间建立羁绊。虽然可能只是一时,但至少在现在,能为比邻的幸运而欣喜,与她一起活下去。
总有一天,别离终会到来——但至少,要坚持到那一天为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