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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推理之绊12345
1
从剪齐的刘海下,陆希露笔直地看向亚尔德。她的眼神毫无迷茫。
一一如果要比心情的强烈,是比不过她的吧。
曾经有个人把亚尔德评价为一个麻烦的男人一一说他以自己的一无所有为盾牌。
因为不对未来抱有期望所以不贪心,既没有想守护的人,也没有任何义务。让人没办法笼络他,他是个难以操纵的存在。被这么评价了。
陆希露,或许和亚尔德很像。
不和人交往就不会为名声所动,也不知道财产有多大价值。少女的世界一直被封闭着,在墙外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没有亲近的家人,被她称作朋友的亚尔德,也不过是偶然第一个闯入少女内心的人。
以这种淡淡的好感为保障,他却要求陆希露舍弃她的一切。
守护少女的神秘力量,非人类的朋友,还包括让北方这个大集体把她排除在外,但同时也守护着她的阿=巴鲁斯这一位阶特权一一这所有一切。
很同情她。
但是,就连亚尔德也打算赌上自己的一切。
和以前不一样了。家名及臣下,领民。更还有把他唤作翼臣的皇女,背负了不少人的信赖,他现在才站在这里。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接触过的人,为了他们的幸福,为了未来。其中,不可能不包括陆希露一一到底该如何传达这点呢。
【如果魔界盖子打开,你的妖魔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不对吗?】
陆希露开口了。
【如果,盗贼在此时悔改了。或者至少留下男人的性命,那盗贼也能幸福,并得到一个朋友吧】
这个好像是她为了学习语言而去背诵的流传于沙漠的故事。是孤独的少女,也能流畅述说的话语之一。
少女再次以更加强烈的眼神盯着亚尔德,问道。
【该悔改的,是谁?】
【陆希露一一】
【真的能得到,幸福,和朋友……?】
只留下这句疑问,少女的身姿消失了。
一一失败了。别提得到协助了,现在这样等同于决裂。
【……刚才的,是什么?】
听见赛鲁克的声音,亚尔德回过神来。不是茫然若失的时候。
【必须去找陆希露,你知不知道她会在哪?】
【她有自己的房间,但恐怕不会在那边吧】
【那么,会在哪?】
看着赛鲁克一副无语的样子,啊啊,亚尔德感叹。赛鲁克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将陆希露大幅拉进了人类的世界。
但是,当想要逃离人世间的不合理时,陆希露应该会去与其隔绝的场所。那么赛鲁克当然不可能知道她会在哪了。
殿下,阿尔萨尔小声搭话。
【会不会是,和魔女初次见面的地方】
亚尔德第一次见到陆希露是在这个建筑物的用地内,但是阿尔萨尔指的应该不是那里。
一一是指建在湖边的塔吗。
虽然是用来幽闭她的场所,但对少女来说或许是待惯了的亲近场所。也能和纷扰的人世保持距离一一不如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避难所了。
【有去看看的价值啊,知道往哪里吗?】
【是的,马上准备鸟】
【交给你了。但是去的只有我,和另一个人,懂了吗】
不想因为大举进攻,坏了陆希露的心情。不管带去多少人,一旦打起来都赢不了陆希露,更何况对立是不可取的。但是,就算主张要一个人去,也会陷入争执。如果连带一个侍从的让步都不肯,殿下已经疲惫了,说不定会就这样被众人联合扔上床。
【明白了】
目送着跑向厩舍的阿尔萨尔,亚尔德想。
一一那个孩子也觉得很痛苦吧。
虽然命他退下了,但赛鲁克声音那么大。他已经知道鸟儿会失去羽翼的事了吧。但是,他却是那么冷静。
长大了啊,这么感慨的同时,亚尔德又不得不反省自己。
一一我又如何呢。
没能好好控制感情不是吗?周围的人是怎么想我的呢?
【……抱歉了】
转过身,赛鲁克沉默地站在那里。大概因为他一直是个很精神的人,才显得现在更没精神。
【不,你没必要道歉。不能怪你想不到陆希露会去哪。只要有像她那么大的力量,哪里都能去一一】
【我不是说这个。当然关于鸟儿……或许会失去羽翼这件事,必须好好查清楚,也想让您和我好好说明。但是,即使如此……这也不应该在现在追究】
抬起一次脸的赛鲁克,说着抱歉了又马上垂下头。
【你的反应很正常,不要太过责怪自己】
不知为何,安慰的话就脱口而出了。他看起来就是这么萎靡。
但是赛鲁克抿起嘴,左右摇了摇头。
【不行,我明明不能给她看到那么动摇的样子。至少,应该照顾陆希露的感受。应该连她那份打击也由我一并承受但是我却,光顾着考虑自己】
【你考虑了鸟的事吧】
看都不看一眼想安抚他的亚尔德,赛鲁克唾弃般地说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啊】
这就是究极的鸟痴了吧……虽然这么认为,但亚尔德自己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赛鲁克的感情,说鸟痴也要算亚尔德一个。
【关于鸟儿们的事一一】
【之后我会没完没了地去想的。反正不可能不想。但是,就算失去了羽翼又如何?鸟儿们并不是会消失。但是,魔界盖子一打开就另当别论了。对从小听着故事长大的我们来说,魔物有多恐怖再清楚不过了。听说不管是鸟还是人都被吃得一塌糊涂……那是在因大雪而封闭的村子里,束手无策,村民被一个个杀掉的故事】
【……这是旧城址变成那副样子时的事情吗】
【是的。并不是编出来,大家都知道那个村子曾经在哪里。是个比起旧城址,还要不详得多的地方。那个魔物,被村里的最后一人咒杀了。所以,人用来咒杀魔物的方法也流传了下来。要咒杀魔物,必须以好几人为祭品,就是这样的咒法……】
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虽然没有仔细质问的时间,但总觉得是真的。
很久之前,北岭之王化身为龙,击退了南方的军团,但同时北岭也崩坏了一一即使如此,他们也断断续续地将血脉延续到了今日。当然也和女王贾娅贝拉率领的魔物军团战斗过的吧。就算没有形成国家这一概念,北岭也从那个时代残存了下来。
那恐怕就是,[url=]暗黑[/url]时代的事吧。
【我不想倒退回故事中的那个时代。比起那样,忍耐鸟儿失去羽翼的事要好多了。因为也不过是回到几年前的情况罢了】
被赛鲁克断言的强硬声音压倒了。
一一不过如此,真的能这样说吗。
明明眼前的损失往往看起来比较巨大。
确实赛鲁克因为鸟儿会失去羽翼一事动摇,感情用事了。可以把他的表现评价为平庸吧。
但难得的是,他能认识到自己错了,能以更广阔的视野重新审视事态,这是值得表扬的吧。能做到这点的人,又有多少呢。
【……只是回到几年前而已,亏你能这么想呢】
【就是说啊。但是,陆希露不同。虽然我既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但那孩子,是叫什么来着……风之精灵啊什么的,和那些个东西有来往吧。那些家伙和鸟儿不同,是没有肉身的异界之物。换言之,一旦魔界盖子完全封闭,它们就会消失吧?】
【虽然这不过是推测,但很有可能。至少,会变成近似消失的状态】
【那种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得了。但是……即使是那孩子,也是有必须守护的东西的吧?魔物啊魔王啊……虽然搞不太懂,但能不受那些的影响,像至今那样和那孩子交往吗,那个孩子的那些老朋友。大概这也是不可能的吧】
这部分,连亚尔德也不太清楚。
但如果遵循冰姬的故事。
曾经,南方的军团攻打到北方的时候,当时作为阿=巴鲁斯的冰姬,通过冻结大地,避免了被征服。听说这件事同时造成了北方大地也慢慢地面临死亡。
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恐怕就无法将霸王,甚至还有他身后的魔王的力量从北方驱除。
在关闭魔界之盖的同时,断绝联系一一又或是为了赶走魔物,付出牺牲。不管选哪边,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结束一切。
宛如在仔细回味一般,赛鲁克低喃。
【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啊,只能选择想要守护,想要完成的那方,即使要放弃另一方……】
一一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这或许就是,看着孩子长大的家长的心情……虽然对方好歹是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也觉得把他看作孩子很失礼,但现在说这个也没啥用了。
一一因为对方是赛鲁克。
明明这根本不成理由,但就因为是赛鲁克,所以可以认同,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正这么想着,赛鲁克抬起脸,看向这边。不知为何眼神闪闪发光。
【尚书卿是知道这点的吧,从最初开始】
这可是希望谁都能明白的常识,当然也有些没有常识的人,但也不可能只有亚尔德明白。太过高看我也很头疼啊。人际关系的账簿会出错的不是嘛……欸,这个也是都事到如今了。
一一因为他是赛鲁克啊。
只能适当地当没听见了。亚尔德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点点头。
【陆希露也已经有除了妖魔以外的朋友了,就由你来告诉她这点吧】
【啊啊,是啊。有我在呢,就这么告诉她吧】
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赛鲁克如此可靠,他可是那个,不管本人多有干劲,都让人觉得不可靠的赛鲁克啊。
这时的赛鲁克当然不可能知道亚尔德正为奇怪的事感慨着,改变了话题。
【话说啊,刚才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刚才的那个?】
【就是,悔改啊什么的】
【……啊啊,那是流传于沙漠的古老故事。为了学习说话,她全都背诵下来了吧。对于杀了救命恩人的盗贼,那句若是悔改的话,就类似于说书人的评语】
【欸,原来如此,有这样的故事啊】
看来赛鲁克从没听过,在北岭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都是源于沙漠的共通语,用不着为了学说话而去背诵吧。
一一该悔改的,是谁。
对陆希露来说,亚尔德是个特别的人吧。或者说救命恩人也不为过。所以听从他的愿望,也是一种幸福吧……这样也能想得通。
但是,陆希露说了[是谁]。
一一是想说该悔改的,是亚尔德吗。
【殿下,鸟已经准备好了】
对着跑过来的阿尔萨尔点点头,亚尔德重新面向赛鲁克。
【如果陆希露回来了一一】
【我要给她梳梳头,因为肯定全都纠结在一起了】
听到这种生活感爆棚的回答,不假思索地笑出声。赛鲁克似乎也把刚才的紧张感扔掉了,一副轻松的样子。
一一果然,变了啊。
要是以前的赛鲁克,多半会以一副甩乱头发的架势,大吵大闹着陆希露去哪了,自己也要去找她之类的吧。不管何时何地,都蛮干到底的真挚,就是赛鲁克这个人的特点。
这也是不安的另一种表现吧。不认真地想想办法,就会失去。所以他才下了必死决心。
刚才的回答中没有这份必死。就算吵闹也不可能自由行动,作为人质的这一立场,或许催生了他作为一个人必须的毫不动摇的轴心。
【请务必这么做】
点点头后,亚尔德走向厩舍。
但是,快步走到的前方,等待着的并非只有鸟。
【要是您想以一副自家庭院的表情在北方的天空飞的话,可就让我头疼了】
是酋拉路库。是接到报告急忙赶来的吧。气息稍有素乱。
一一明明别来就好了。
就算是酋拉路库,应该也想如果能不来就尽量不来。但他判断这不是交给部下就能解决的事,真是的那个男人到底有多麻烦啊,他应该正在心里狠狠恶骂吧。他的想法简直了如指掌。
【我没有那种打算】
【不管您是什么打算,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理解您,如果是您应该能懂的吧。我等是打算对你们友好以待的,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巨大的鸟在飞,不是每个人都能理性地接受这种现实的】
想叹气。这种事亚尔德当然懂。但这想让酋拉路库来想办法处理,而且是用阻止亚尔德和鸟以外的办法。
【酋拉路库殿下,我很急。因为不是别人,我或许偏偏坏了阿=巴鲁斯的心情】
【您是说想去找她?】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既担心她,交涉也一筹莫展。
曾经有过让魔界远离这个世界的办法,这已经知道了。为此,需要剑一一然后,也知道这把剑已经由前代阿=巴鲁斯准备好了。
陆希露应该知道剑的所在。
【搜索,就交给我们吧】
【您是说,您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一一明明不好好照顾她,也一点都不关心她。
焦躁终于反映在声音里。酋拉路库那边,口气也苛刻起来。
【如果她真心想隐藏踪迹的话,要找到她是不可能的吧。但是,用我的士兵巡查周围,和您驾鸟从上空寻找,这两件事不能等同对之】
亚尔德皱起脸。
北方人对北岭的恶意,不是能简单驱除的。
代代都积累着不和,再加上就在前几年的战争中刚出现了大量牺牲者。巨鸟是北岭的象征,就算有想找机会射落的人在也不奇怪……
能理解酋拉路库的担心,他也为保护亚尔德操碎了心吧。一旦亚尔德死在北方,就等于给了北岭一一不如说帝国一个进攻北方的好借口了。
在双方都愁眉苦脸地抿着嘴的时候,响起了柔和的声音。
【就由我来带路吧】
亚尔德睁大眼睛。
【露丝公一一】
记忆中的露丝公莱蒙德,是一副非现实的虚幻姿态,给人一种宛如会融化在夜晚的庭院的感觉。
现在的她和那时不同,有着好像会从背景里浮现出来的强烈的存在感。
随风飘逸的头发,是宛如精细打磨的红铜色。以光芒满载的眼眸看向酋拉路库,接着又看向亚尔德。
【我也觉得必须找个时间,和那孩子与您谈一下呢。现在正好】
【容我直言,露丝公一一】
【酋拉路库】
莱蒙德的声音并不算大,但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一般,听得很清楚。
她重复了一次摄政的名字。
【听着,酋拉路库。关于政治方面的问题,全都交给你了。但是现在,必须谈的是关于神和妖魔的问题。和那孩子,和尚书卿。所以,这个就交给我吧】
懂了吗,莱蒙德这么说着露出笑脸。不是询问他意见,甚至不是向他确认。已经决定好了,只是向他宣告这个事实。
一一也不打算听听我的意见吧。
魔女,知道阿尔萨尔正在这么嘀咕。虽然是不成声的细语,但不知为何亚尔德清楚地听见了。
没错,莱蒙德是魔女。没有能从她手中逃脱的办法。
露丝公莱蒙德一一这个现场的绝对支配者,就是她。
2
露丝公的宅邸,有着深邃的壕沟。
请往这边,被这么带领到了那个壕沟之前。莱蒙德在那里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大大地吐了口气。她是在调整呼吸,能发觉这件事,是因为亚尔德也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所以也能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一她正想使用魔法。
莱蒙德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像吟唱了一个词一一立刻壕沟里浸满了水。充满了流入了,不是这样的变化。明明一瞬间之前还是空的,但壕沟内就是突然充满了水,自然到让人下意识觉得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而且,那里还浮着小舟。
第一次到访这里时,亚尔德猜测这个壕沟是为了储备战争而设计,还思考了该如何利用。因为军事方面不是他的专长,没办法想象出所有的用途……但是。
但是,用在这里。
一一不如说,要是能预想到才奇怪吧。
能使用这个壕沟,去到城外吗。因为本来空无一物,即使联通着大河,应该也会有水门阻隔吧。总不会有用魔法来抑制水流,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吧。
想了那么多,但结果,觉得想再多也是白费。
现在发生的事,是无法以亚尔德的知识来揣摩的。看来只能认命这么想了。
亚尔德重新往下看壕沟。
舟是小舟,看起来像是用带点青色的灰色木材制造而成。自动扩展的帆,是以银色的光编织而成。那个看起来既像舟又像水,就是说,船体是水波的,船帆是水面的倒影,让人都搞不清浸水线以下究竟是舟还是水。
不管从哪个角度用何种眼光来看,这都是条如梦似幻的舟。
莱蒙德以优雅的动作,跃至舟上,回头仰望亚尔德。以亚尔德当然会跟上的那种眼神。
虽然怎么看都是条幻影舟,但莱蒙德似乎能上去。那当然是因为她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不成任何问题。但是,亚尔德可不同。
再次重申,壕沟很深。虽然已经不再是空的了,但离水面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光是要乘上舟都让人只有失败的预感了,再加上被要求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要是落水的话会感冒的,因为不落水是不可能的。
【请您安心。舟会,接住您的】
这要人怎么安心。就算说舟会接住,舟又不可能长出一双手来支撑住亚尔德。不,就算长出来也是可怕。想象了一下,血气都要从脸上退下去了。
【在下是个没有经验的人……】
落水的话说一句对不起能了事吗,正这么想着,莱蒙德笑了。
【所以说,没关系的。这条小舟,并不是普通的舟。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掉不到舟外去的】
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吧。只是可怕还是可怕。
【由我先上】
不,亚尔德向着随侍在侧的阿尔萨尔摇了摇头。比他的说明更早,莱蒙德就开口了。
【我没有招待你来,年轻人】
【但是一一】
【没有被招待之人,是无法乘上这舟的。这条舟就是这样的舟】
【那么,请务必招待我】
对立刻放话的青年,莱蒙德眯起眼睛。这次是亚尔德先开口说。
【你这是不敬……他失礼了,露丝公。请原谅他的无礼】
事已至此,只能毫不犹豫地瞄准舟跳下去了。
一一明明就连要乘坐希洛巴,都要让它把脚折起来才行……
毫无理由地边想着这些事,亚尔德边踢着河岸,跳向半空。
啊,地一叫。
一一糟糕,跳过头了。
光顾着挤出所有的勇气,连落脚点都没好好考虑清楚就跳了。
照这样下去会通过舟的上方凄惨地落水,和这样的思考在同时,脚尖就踏上了舟。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比起说是亚尔德跳到了舟上……不如说舟擅自接住了亚尔德。
虽然落地的冲击不大,但预料外的事当然让人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时,亚尔德单膝着地,正凝视着舟的地面。
【酋拉路库,尚书卿的侍从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他追来。因为来了也没用】
最后那句话,是向阿尔萨尔说的吧。
一抬起脸,就和莱蒙德视线重叠。撩起大大飞扬着的头发,她宣告说。
【那么,走吧】
因为这一句话,空气就发生了改变。白银之帆承受风涨了起来,那比起说是风,更宛如某种优美的乐器之声一一感觉那不是人的耳朵能听见的,是壮丽的异界之歌。
然后,周围的景色转变了。
突然发现莱蒙德的纤纤玉手就在眼前。抓住吧,好像在这么说。
亚尔德以手和她交握,莱蒙德就用让人意外的大力拉起了他。
【你的身高太高了,要凭我拉你站起来的话】
【经常有人这么说……说我长得多余的高】
莱蒙德放开手,端正姿势。虽然感觉不到摇晃,但心里还是没底。就算脚下有触感,但也不算是凭自己站着。只要舟的心情一变,恐怕随时都能把自己抛出舟外。而现在则相反,就是想落水也落不了水。
亚尔德仰望舟帆,宛如月亮那般散发着白光的帆,是唯一的光源。周围全都被浓密的黑暗包裹着。
刚想着这是要去哪儿啊,同一瞬间,莱蒙德就问了。
【你不问吗?问你要被带去哪里】
【不管会到达哪里,只要被带去的是阿=巴鲁斯的所在,就是值得感谢的事。只是,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到达那里的,看来这方面会超乎我的想象】
莱蒙德低声笑了。还是老样子,声音依旧沁人心脾。
【这里是妖魔们的世界。我称呼为异界。虽然与我们的世界重叠,但观察方式不同,存在方式也不同。因为没有地形之类的障碍,移动时很方便。虽然这并非是谁都能操纵的】
不是这样就头疼了。要是谁都能操纵,北方的军队就能变得神出鬼没。
【这条小舟,也是妖魔所为吗?】
【所为……我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形容。这个是,水妖】
亚尔德皱起眉头。
【那么这条舟,是由水做成的?】
好像被他的表情传染了一般,莱蒙德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不好说呢……因为本来妖魔不需要舟这种东西,于是教导它舟是怎么样的东西,让它做出形状。虽然是为了让人乘坐,用来通往异界,但这是水妖做的……那就是水吗?】
看来让她混乱了。亚尔德急忙道歉。
【万分抱歉。我问得太轻率了】
如果支持咒术的是相信之心一一然后,亚尔德觉得不可思议之术皆如此一一那么让本人对不觉得怀疑的部分产生怀疑,是不能去做的。换言之,不经意间舟或许就会失去形状,把亚尔德抛出去。
有必要让莱蒙德保持信心,维持这条舟不可。基于这种十分自私的想法,他放弃了刚才的疑问,挤出了赞赏。
【真是了不起的咒术啊】
莱蒙德的表情没好转。
【我觉得要是能轻松地回答你就好了。这种事只能自己心里明白,不知道有说明的必要……直至想要向谁说明的时候,才第一次发觉。人是怎么呼吸的,平时是不会意识到的吧?这或许是同一个道理。我懂得妖魔,但根本找不到用来描述它们的话语。只是一一能懂】
莱蒙德在这里停下话语,仰望船帆。
【能懂一一或许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即使如此,既没有去确认是否正确的方法,也没有来指出她错误的存在吧。所谓魔法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吧。以极端的主观性,每个术者都确立各自的做法,不断钻研技术。至少,莱蒙德应该也是在没有指导者的情况下,只凭自己的直觉做到了这个地步。
恐怕,陆希露也是吧。
孤独反而让她们的力量得到精炼。那就宛如向深渊窥视一般。在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让神经变得敏锐,前往觉得正确的方向。这就是她们的做法吧。
一一和龙种的力量,简直是两个极端。
龙种那把声音传向远方的力量,正因为形成了联络网才具有意义。正因如此,不可依靠个人自己的感觉。从背后支持着帝国的神殿,比起说是信仰的传播地,更是为了施展奇迹的教育处。那里传承着早被理论化、体系化的技术,术者的力量都是均等的。
像皇妹那般持有得天独厚力量的人很少,也不一定力量越大就越受欢迎。相比而言,更被期望的是那种能够无私奉献的人吧。
不经意间,亚尔德想起了维夏。
她是好似人偶般的皇女的传达官。她毫无疑问就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是自我意识稀薄,仿造完美奉献者的,神殿的研究成果。然后,就因这份扭曲,才被从外部利用了不是吗?
一一不可思议之力,或许挺难被归类化体系化吧。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不容许他人轻易模仿那份独特。
【一厢情愿,也是一种力量,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莱蒙德没有回答,向船尾的方向走了一步。
随着她的步伐,光产生了波纹。慢慢渗入的黑暗,稍稍变淡了。就像从明亮的室内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夜晚那般,能明白围绕着舟的黑暗的更深处,世界还在不断延伸。
看起来周围是荒野。
虽然舟泛起波纹,但充斥着这个世界的似乎不是水。这是描绘出渐变的灰色,唯有沙砾飞舞的世界。虽然是冷清的景色,但心情不知为何就平静下来了。
【你一直看着这样的世界吗?】
【一直……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很频繁】
【很安静……而且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满溢着世界的这份寂静,在拒绝着亚尔德。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是异物。这同时也代表,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
责任,也没有了。
【趁现在,稍稍说些话吧】
回过头来的莱蒙德,既像看着亚尔德,又像看着其他什么东西。因异界之风而飞舞的头发,暧昧地勾勒出青白脸颊的轮廓。
以朦胧的荒野为背景而站的莱蒙德,就像非人之物一般。
【听说你不谈政治】
【你是怎么看待沉眠于北岭的那个的呢?】
一一是指兹尔涛吗?
想不到其他的了。亚尔德慎重地回答。
【因为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岭人,对此不是很清楚……】
【但那个就是在你们来了后,才开始取回力量的。不,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对……是力量的焦点聚集到了这边。就如同从深沉的睡眠中,慢慢醒过来那样。它的意识,回来了】
【你这么感觉到了吗】
【因为这里紧挨着北岭。别说是风之妖魔了,就连水之妖魔和大地的妖魔也这么说。它们告诉我那个有动静了。那条,龙】
【龙……】
莱蒙德点点头。
【就是龙。所谓龙,是和天界敌对之物的称号。沉眠于北岭之物,那是龙,是具有恐怖力量的邪恶化身】
莱蒙德的声音柔和又强烈地回响着。即使被自由的风吹拂,也没有消失,在亚尔德周围不断环绕。
一一那个是龙。
兹尔涛自己,也曾这么说过不是吗。
【它曾说,如果自己醒来,就能毁灭世界】
莱蒙德挑了挑眉毛。
【龙那家伙,居然说了这种话?】
【是啊,它说了那种话。它说,如果要说它能帮上什么忙,就是毁灭一切】
【……那个,就是那样的东西】
亚尔德询问沉静地垂下目光的莱蒙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那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能懂。那个是不好的东西。像现在这样被钉住一般囚禁在北岭,是幸运。就让它一直睡下去好了。如果那个醒来,大地会裂开,河水会逆流,风也会失去力量吧】
一一故意这么说,好削弱北岭的力量……也有这种可能。
莱蒙德是露丝公,对可算邻居的北岭不抱好感。好像看准了亚尔德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这种可能,她说道。
【不谈政治,我已经这么说过了吧。我不是想对那个在北岭的事说三道四,不,正因为北岭和自己的领土接壤,我才能明白,也很担忧……虽然这是事实,但也正因如此】
【善恶是非这种事,是谁基于什么基准来决定的呢?】
【是由我决定的】
莱蒙德没有犹豫。
一一果然,很强啊。
对自身的判断,直觉深信不疑的力量,就是莱蒙德的强处,也是她作为术者的力量源泉吧。
只是,亚尔德该不该相信她的直觉……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如果结果是你错了,你要怎么负责?】
【你们越是借助那条龙的力量,越会加快它的觉醒。那个在不久之后就会完全苏醒,愤慨于把自己钉死在那个场所的力量,烦闷于感受到的疼痛,然后,就会开始暴走吧。那将会是使天地倒转过来般的暴走】
【……你是说,它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绝不可小看与天敌对,甚至被称作为了龙的东西】
亚尔德稍稍闭嘴思考了一番。
确实,兹尔涛把自己定义为危险的存在。故意让人觉得它会带来毁灭。但同时,它却没有一副期望着毁灭的样子。只是直白地宣告,要是自己从大地底下出来会变成什么样。
就如同莱蒙德所言,那个神被从外部的力量封印了,它越是觉醒,疼痛就越会增强的话,别叫醒它,别向它搭话,莱蒙德会这么说也是不无道理的。
但是,亚尔德陷入沉思。
一一这不过是事实之一。
【那个就是邪恶之物,不能就此一概而论一一】
【我,以露丝家的莱蒙德之名发誓。所谓龙就是给地上带来毁灭之物。作为证据,北岭不就被毁灭过一次吗】
【那么,北方曾毁灭也是龙不好吗】
莱蒙德收声了。
光是没有感情用事地反驳,就代表她很聪明。然后聪明人,会屈服于道理。
所以,亚尔德继续了。
【不管哪边,都为了能击退面临的霸王军团,而收集着力量。不管那是龙,还是冻结一切之风。要能击退敌人,代价理应很大。你说北岭因此毁灭了,但北方不也在那时毁灭了一次吗?你们的力量难道是邪恶的吗】
【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呢】
这就是,莱蒙德的回答。
为了击退南方军团而倾尽的一切力量,对她来说都是正义。无需去想。就算这个力量,乱来到会给北方全境带来冻结。
【善恶的基准,并非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东西。也不是所有人共有的东西。你不这么想吗,露丝公】
【那么就算那是能毁灭地上一切的力量,也不算邪恶吗?】
【这个地上,有哪里被毁灭了吗?这种事并不存在】
【诶诶,不存在。只要龙被封印在北岭,乖乖陷入沉眠,那期间就用不着担心吧】
【但是,要是魔界的盖子被打开,又会怎么样呢一一凭你的妖魔们,能对抗得了吗】
莱蒙德浮现淡淡笑容回答道。
【恐怕这次北方将会毁灭吧。魔物们就连这个异界也能闯进来】
抬起垂落的视线,她环视周围。追着她视线的亚尔德不禁倒吸一口气。
直到刚才为止都只给人一种荒野感觉的异界景色,正闪烁着盎然的生机。
而且,那似乎还是从被莱蒙德注视的那头开始发生的转变。
一一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比起说很美丽,更感觉要被压倒了。
只要仔细凝视,就能发现到处都浮现淡淡的轮廓。它们流动着溶解在景色里,然后再度出现。闪烁的鳞的一片,或是人的手及兽之尾,那些个好似身体一部分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出现后消失,消失后又再出现。
不知为何,没觉得厌恶。
一一这一定是,莱蒙德所见的景色之一吧。
本来亚尔德应该是看不见的一一莱蒙德稍稍掀起了,阻隔在他和妖魔间的垂幕。现在亚尔德正由那个缝隙窥视着异界吧。
莱蒙德和陆西露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一一她们生存在重叠的世界里……
她们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也是正常的。常人所见的现实景色,在她们看来或许才是模糊不清的一边。
如果关闭魔界之盖,堵住世界的缝隙,就代表会失去和这个世界的连接的话,可想而知她们的丧失感会有多大。
一一要懂得失去的痛楚,首先必须获得才行。
现在,亚尔德懂了。所谓和妖魔们相连,是怎样的体验。虽然只有凤毛麟角,但确实看见了。
一一那是……和世界不可分割的一体感吧。
偏要说的话,就类似被女神注视的感觉。自己的存在得到了世界的信任和宽恕,并且得到了理解。和智慧女神的对话,就是这种感觉。
莱蒙德和陆西露的世界,或许不会那么具有压倒性和厚重感,相反的,却淡淡地形成了连绵不绝的日常了吧。
照这样下去,就会失去这些了。
别说是莱蒙德了,连陆西露都会失去与其位阶相符的实力,还会失去在社会上的立场一一
【请问怎么了吗。用一脸复杂的表情……在瞪着什么呢?】
【我看起来像在瞪眼吗】
【不是的吗】
亚尔德放松肩膀的力气。
【我是在寻找,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为了拯救你们的龙?】
【……虽然你好像误会了,但对于沉眠在北岭的神,我并没有任何想法。就算能从它身上得到更大的力量也一样】
【那么你是在想什么。用那个什么好办法,想做什么呢】
【想救一切能救的。例如,不切断这个异界及栖息于此的妖魔们和世界的连接一一】
不用再次从鸟儿那里,夺走羽翼。
这不单是为了鸟儿和北岭之民,也是为了皇女。
鸟儿们失去羽翼这件事,也代表失去了对外的影响力。皇女的阶级,也会由规模虽小但拥有压倒性高机动力军队的北岭王,变为在没有特色的北岭边境享受着玩过家家的皇帝爱不释手的小女儿一一这种身份。
那样的话就糟了。
【一一然后能从魔物的侵略中守护住一切的话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莱蒙德摆出一副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一被这么一说,也是啊。
想要构筑友好关系。换言之本来是敌对关系,向着利害关系完全对立的对象,说什么想救不想救的。
【我认识的,只是一个个的人,及其生活。我认为国家与民族间的种种,只是人的一个方面。就算国家民族不同,那也不过如此。我是帝国之民,你是北方出身一一所以呢?不管谁都是诞生在这个世界,并一天天活下去的一个人罢了。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子民一一就连不是人的妖魔,也毫无不同】
【也包括从魔界倾巢而出的魔物吗?】
【说得没错。只是既然它们是魔界之物,我认为它们还是活在魔界比较好】
亚尔德没多想就回答了,但似乎让莱蒙德大为意外。她瞪大眼睛,然后开始轻笑出声。
【你刚才的话真是坏心眼啊,尚书卿】
【坏心眼?】
【我深刻明白了,尚书卿是个十分善良的人】
【……虽然确实不是那种大恶人】
真是遗憾,不禁在心里多加了一句。
【我其实也挺善良的】
莱蒙德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该怎么回应?虽然真想夸夸能把诶?这句反问吞回去的自己,但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吧。
在亚尔德想出灵巧的回答之前,莱蒙德就继续说了。
【虽然我不清楚,用善良这次词来形容是不是合适。我啊,尚书卿一一不管北方以外的地方变成怎么样,自己都无所谓吧,我发现了这件事】
又来了个让人更难回应的发言。
一一不啊,这不就和善良扯不上关系了嘛……
又不能直接说出这种心里想的话,亚尔德只能说出极其无可厚非的话来。
【是这样吗】
对亚尔德来说,这个回应太没营养了。
【就是这样。但是,这也代表,我并没有想得到、想支配、想侵略北方之外的土地。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你想说一一你重视的只有北方?】
对于亚尔德的质问,莱蒙德垂下眼帘。
【你口中的范围,其实还是可说太大了。我会重视的,是这个领土。是露丝公家支配的土地。只有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是为我所爱的吧。然后,除此以外的……根本无关紧要】
【你一一】
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明明自己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莱蒙德仰望这样的亚尔德。用纤长睫毛下的,那双光辉的眼眸。
【总是渴望着明知得不到手的东西,是浪费时间啊。对阿=巴鲁斯的焦躁,也淡了不少。那孩子拥有的东西,或许比我多很多。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我又抢不走。光要顾及这个露丝公领的细枝末节就已经很难了一一又如何能想在更大范围内做什么呢,只能觉得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了】
亚尔德无言地凝视着莱蒙德。
一一是无关的。
能这样想是最好,但作为北方的大门,露丝公家应该不得不一直面对外交问题。
莱蒙德的头发受到异界之风的吹动,如同火焰一般,舔舐着她洁白的脸颊。
【北岭也,如果能放任那条龙陷入沉眠的话,就随你们繁荣吧,我可以这么直言。这是真心话。既然自己得不到,既然不能随心所欲,那不如毁灭吧,我是不会这么想的。遇见过会这么想的人,就越发这么觉得了。这很无聊,也很可怕……没错,我觉得没法那样想的自己,一定如笨蛋般善良吧】
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亚尔德皱起眉头。
一一就是说,她遇到了既然得不到那不如毁掉,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了……
有谁会和莱蒙德进行这方面对话呢。
酋拉路库吗?不,感觉酋拉路库对于权力的欲望,是十分现实又脚踏实地的。不如毁灭吧,在他身上感受不到这样的毁灭性。先好好确定能做到后再决定目标,为此他多半会不择手段,但要真不行他应该也会放弃的吧。
那前任阿=巴鲁斯呢,那个人应该也深爱着自己的土地,但应该没想过北方之外的事。为了魔界盖子不开而准备好的剑,说到底也只是不想北方受害,北方之外就算变得再荒芜也不关他的事吧。
一一是谁?
莱蒙德笔直凝视着烦恼的亚尔德的眼睛,说道。
【但是,那条龙不行。而且,那柄剑也不行。不管哪边,都是邪恶之物】
感觉突然被拉回了现实。
没错,他是为了剑一一为了寻找那柄很可能是前任阿=巴鲁斯为了应对世界裂缝而准备好的咒具,才来北方的。为了寻找剑,和能往剑里注入力量的牺牲之神。
【露丝公,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哪边,都很不自然。关于这一点,阿=巴鲁斯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吧。只是,能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我和那孩子的判断会有差异吧】
【……非常感谢你的率真意见】
突然觉得,莱蒙德其实和陆西露差不多吧。她,不擅长持续性的对话。她不懂要向对方说什么才合适。她没斟酌过让人更易接受的发言。
虽然没到阿=巴鲁斯的程度,但莱蒙德的力量已经很大了。正在被运往异界的亚尔德对此更有体会。所谓人的特长,会在所有方面,给这个人的人生带来巨大影响。和陆西露的异常关系,不就是源于莱蒙德自身的异常之处吗。
一一恐怕,她也是在孤独中生存下来的。
亚尔德想起了自身的过去。别随便使用过去视,事到如今对母亲的忠告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一没有人,可以安心地和能看见自己所有秘密的人相处。
知道自己的一切都会被看穿,还会想要和对方加深感情的人少之又少。
就因如此啊,亚尔德懂了。
一一所以,莱蒙德也只能那样对待陆西露……
对生来就拥有像她们那般压倒性力量的人来说,或许那样才是普通的交流方式。疏远彼此,是为了不压溃彼此。
【你是怎么想的呢,莱蒙德。会被我说服吗】
【我个人的想法是不会动摇的。那是不自然的,邪恶的东西。不是能为人所用的力量。但是,阿=巴鲁斯是那个孩子,不是我。所以,北方全境也只能服从阿=巴鲁斯的意见。我也不例外。会服从那孩子的决定】
毫无犹豫地一说完,莱蒙德转向了舟的前进方向。
【快要到达了,或许会有些摇晃】
听了这种不安稳的前言,亚尔德找起了能抓的东西。但也只有船帆的柱子能抓住。向那个伸长手的时候,响起了好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没有响一声就结束,声音不断地切割周围。
周围充满了无数的龟裂,从那一条条细细的缝隙里有光射入。事物的轮廓经由阳光照射,不但没变得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宛如全都溶解了一般。
光和声音不断增强,某种刺穿薄膜的冲击袭来,浮到了空中一一刚这么想,舟已经在湖上了。
一一刚才那是什么。
冷汗全都冒出来了。
进入所谓异界的时候,几乎完全意识不到。但回来现世可就不同了。不光有突破了世界分界的感觉,身体也呼应般产生了变化。
为了顺应异界而改变的身体,又变回了原样,是这么回事吧。不,比起说身体,或许说成亚尔德这个存在本身更为恰当。
就算找莱蒙德要说明,多半也是没用的。这么说来,是什么原理呢,我也不太清楚呢。只会让她陷入这种混乱,演变成永远在现世和异界的分界彷徨,这可敬谢不敏。
【到了哦,尚书卿】
【……感觉好像重获新生了一样呢】
听了亚尔德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台词,莱蒙德一脸清凉地回应。
【那真是太好了】
3
塔和以前看起来毫无不同。
虽然现在受到夕阳照射,被染上了花样的色彩,但马上就会褪去,浮现于黑暗中的应该是清洁到冷淡的白色外墙。无意识地受到注视,摆出一副既不献媚也不得意的姿态。
普通来说,被称作塔的东西,能通过眺望,或是接近后让人仰望,来夸耀其力量。建筑物的大小和高度,暗示着所有者的权力。
但是,这座塔不一样。
一一它一副应该建造于此的姿态。
不希望受到注视,不,甚至可以说从没想过会被谁看见。不光是决意建造的当事人,连设计者的创意和苦心,进行建造的工人们的辛劳和自满,这一切都完全感觉不到。冷淡到不自然的地步。
想到这里,亚尔德发觉了。
一一造了这座塔的,或许不是人类。
这种程度的建筑物,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好的。也会加重财政上的负担。难道不是用与这些常规条件无关的方法建造的吗。
就是说,造了这座塔的是一一妖魔。
这么一想,就觉得很合理了。
听说造了这座塔的,是前代阿=巴鲁斯。那么,这座塔上应该有前代的影子。用人的眼睛只能看见,冷淡,毫无关怀,独善其身,他或许就是个完全没想过与人世发生关联的人。
从看起来逐渐变得巨大的塔上,亚尔德感受到了威慑感。果然不管造塔者的意图为何,塔就是塔,它无论如何都会向人暗示支持着它的力量和权力。
这就是所谓压倒性的力量。
宛如滑动一般,舟在湖上前进,到达了码头。
和巨大的塔比起来,码头显得很小。
这条舟根本无需缆绳这种东西。莱蒙德一脸理所当然地,以走在地面的步调走上了码头。她似乎也期望亚尔德能做到同样的事。
她向亚尔德投以毫无感情,毫不关心的眼神。
一一她应该是想等我下去,再对舟下其他命令吧。
和跳上舟时一样,没法好好地走上码头,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的吧。这条舟就是这样的舟。就算亚尔德再摇摇晃晃,它也不会晃的。
【你怎么了吗?】
【不一一】如果不习惯从舟上移动至码头上的话,是会觉得心里没底的,现在也不是能说这种话的时候,亚尔德不禁吞吞吐吐起来。
在帝都使用船的时候,为了不让亚尔德出丑,总有某个人负责照顾他。对方会注意他的重心稳不稳,或是借他一只手。我真是各方面都若无其事地被人照顾着啊,现在察觉到了。
【不会失败的】
莱蒙德说得好像考试一定能合格一样。
一一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下定决心的亚尔德踏上舟的边缘,接着再踏上码头。莱蒙德看起来也没想拉他一把的样子,本以为只能靠自己用力踏上码头了,但却从下方传来被推了一把的感觉。
是风。
一一这也太方便了吧!
虽然站在受帮助的一方,但还是想说这真的方便过头了。如果能像这样随心所欲地使用异界之力,那也难怪会变得不能和普通人交往了。
我懂。我现在十分懂了。
话说回来,超人之间似乎也相处得不融洽……就不能想想办法嘛,一边想着一边在码头走了三步左右,亚尔德干咳了一声。
一一不对。
自己不是为此而来这里的。露丝公母子间的感情纠葛,是应该他们自己处理的问题,不是亚尔德能插手的。至少不能过度干涉……虽然心里明白,但考虑到自己的性格,好像不小心就会去插手了,真可怕。
【阿=巴鲁斯是在里面?】
【诶诶】
莱蒙德是能感应得到的吧,亚尔德是完全感应不到。
一一陆西露也是能感应到他们来了吧。
如果不是以无视所有到访者的态势封闭了心灵的话,毫无疑问,已经传达给她了吧。
【我们走吧】
还没等亚尔德的回应,莱蒙德就走上前去。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不愧是作为支配者,本性就是平民的自己可真学不来,亚尔德一边想着一边跟上。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真的不用事先得到批准么,好在意。为了不把自己想的表露出来,挺直背脊,笔直地看向前方。
要是被陆西露拒绝的话该怎么办……总是这样考虑起最糟的可能性,比起说是出生云云,更是自己的本性如此吧。总之,就是会情不自禁地考虑坏的可能性。
塔的内部,充满着冷冰冰的空气。
因为没有点灯,一进去里面就看不清东西的轮廓了。这样连走路都危险,不,就算点了灯也危险,这里可只有楼梯楼梯再加上楼梯啊,亚尔德一想起来就后悔了。
上一次是有陆西露一直在呼唤他,才能爬完全程的。
一一糟糕了。
别说体力和毅力了,光是想起来就连意识都要模糊了。
莱蒙德一抬起手,就有淡淡光芒浮于其指尖。这也是妖魔么,亚尔德没有发问的时间,莱蒙德没有说明的打算,就这样向前方放出光芒。
光芒摇摇晃晃着,登上了楼梯。莱蒙德没有行动。
【请问一一】
听见亚尔德搭话,莱蒙德向他转过身。抬起眉头看向他的视线,就像在说着对了还有你在呢。
【一一该怎么做?】
【等候阿=巴鲁斯的回应吧】
回应……这么说,刚才放飞的光芒,就是类似传话的东西么。
还以为肯定是用来照亮脚下的,会发展成需要不断登上楼梯的局面,看来想错了。莱蒙德毫不客气地看了亚尔德一会,说道。
【你还是那样,一副脸色很差的样子,要让你倒在这里可就头疼了。所以,还是让那孩子走下来吧】
原来她没有忘记亚尔德的存在,不如说还为亚尔德着想了。虽然该说她有点不通情理还是什么,但是。
【十分感谢你的照顾,但是,是我找陆西露道歉一一】
莱蒙德再度挑起眉。
【那孩子】
【一一是?】
微弱的声音低沉又静静地低语。
【那孩子会想要你的道歉吗?】
亚尔德哑口无言。
一一这是犯规吧。
还以为都没法和她进行普通的对话,但她却说出那么正确的意见,这让人怎么想得到啊。
莱蒙德似乎又失去了对亚尔德的兴趣。也不等亚尔德的回答,就坐在了楼梯上。觉得很无聊似得,拿起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卷在指尖上。
要说起亚尔德在干啥,他就那样一动都不动,一味地沉思起来。
一一她真的想要我道歉吗……
先道歉,总之要采取低姿态安抚住对方。亚尔德也知道自己有这种习惯。既然已经成了习惯,就是说做之前并不会多加考虑。所以大部分情况在想到前已经行动了。
一旦察觉坏了对方心情就马上道歉。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一减轻自身的罪恶感,被当作了最优先事项。
有人会接受只是口头上的道歉。也有人觉得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但是,陆西露又如何呢?
亚尔德陷入沉思一一因为太过专心,似乎就这样忘记了时间。
等察觉到时,周围充满了微光。光之粒子轻飘飘地落下。就好像初降的粉雪一般。
从吹落光粒的塔顶,有光降落下来。
一一陆西露?
光并不算强,但是,看不清光源到底有什么。
空气震动了,是莱蒙德站了起来。
雪片般的光粒,也落到了她的头上。不仅落到了带有金属光泽的头发上,其肌肤看起来也像绽放着白光。
鲜艳的嘴唇缓缓开启。
【你能不能快点现身。还是说有什么不能现身的理由?】
虽然不是很响亮的声音,但没法隐藏口气中的那份辛辣。
【露丝公!】
亚尔德不假思索地摇晃起她的手。诶呀你也冷静点,虽然想表达这个意思,但以亚尔德来说太难看了,对莱蒙德也不管用。被投向了看着异物般的眼神,至今为止还未曾有人敢对她这么做吧。
觉得她不懂也挺好,亚尔德放下手,向上方送去视线。
趁莱蒙德还没说出更出格的话之前,想要自己掌控对话。
【陆西露,如果在那里能不能请你下来!】
【……不要,那么大声】
总之有回应了。接着光变弱,看见了陆西露的身姿。
少女并非是站在楼梯上,而是浮在通风的塔中央。
虽然是超现实的景象,但陆西露的话就算能做到也不奇怪,更何况,自己也是乘坐异界之舟来到这儿的,也不用为能浮在半空这点事惊慌失措了。
【因为妖魔会害怕】
陆西露的话里不包含任何感情,和话语一起,有光的碎片飘落,但数量已经减少很多了。
【……是我失礼了】
长长的头发好似翅膀般展开,少女降落至了亚尔德的身边。
【亚尔德,来干什么的?陆西露是不会告诉你的】
【是的】
陆西露深深注视着点头回应的亚尔德,再次说道。
【剑的所在和,牺牲之神,都不行】
【我明白了。我是清楚这些,而来和你谈之后的事的】
【之后的?】
【如果有其他能关闭魔界之盖的方法的话,那我会去找其他办法。如果你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呢?】
为了能毫无错误地传达给陆西露,就必须尽可能选择简单的语言,也没办法加入任何夸大了。刚才的是亚尔德的真心。
想要线索。
【其他办法?】
【是的,曾经通过魔法之剑的力量,关闭了魔界之盖。恐怕只要使用相同的办法,这次也能成功吧。但是,也可以这么想吧。使用相同的办法,到时又会发生相同的事。总有一天,又要准备好剑,付出新的牺牲】
智慧女神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一一智者所考虑的,不光只有你们所期望的终结,铭记吧。
要干脆地承认这句话,非常困难。预言者不惜赌上自己的存在才能见到智慧女神。那是为了找出某个能付出牺牲的神。
明明如此,事到如今却要考虑找出牺牲之神以外的办法,明白了,就想其他办法吧……没法说出口。
让人想问预言者是为了什么才牺牲了自己的呢。
一一但这种想法是错的。
太过想要取回支付的代价,让视野变得狭窄了。这样是不行的。
【只是重复相同的事或许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其他的办法。不管是什么事都好,有想到的事就请告诉我。露丝公也是】
亚尔德也看向了莱蒙德。莱蒙德微微歪头说。
【我从未听闻过,有关闭魔界之盖的方法】
重新一看发现,陆西露也正摆出相同的姿势。真是母子呢,虽然现在不是能悠哉地这么想的时候,但非常欣慰,心情自然地放松下来了。
一一不像这样由大家一起想的话。
别固步自封。保持柔软的思考。要一直对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进行预测并行动。
【然后,也有必要考虑要是魔界盖子打开的话,该如何应对】
陆西露没说话。她并不是不理解亚尔德话中的意思吧。只是,在不断地进行思考。思考,并想要去理解。
恐怕,莱蒙德也一样。
【不是准备好剑,而是去寻找别的方法。北方也可以不用重复过去,而是应该去寻找新的道路不是吗?】
照这样下去,她们指不定就要沿袭过去了。虽然冰姬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好例子,但那份强大的力量和部分的胜利,会让人停止思考。
亚尔德继续独自说道。
【冰姬守护了北方。绝不让南方王国和其信奉的魔王接近一步。但是,这真的代表守护住了北方大地和生存于此的事物吗?民众逃散,北方成了没有一丝生命之芽的死之大地……变成这样真的好吗?】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
莱蒙德低语。
一一看吧,这不就是停止思考了吗。
【恕我直言,冰姬的那个全境冻结的魔法,在外来人的我看来,实在有点粗暴,是缺少计划性的行动。或许她确实只能这么做了。在当时那个时候,毫无疑问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但是,要是她能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呢?能有更多准备时间呢?】
【春天之所以会回来】
陆西露突然说话了,说得很肯定。
【……什么?】
【冰姬的冰会融化,是因为有妖魔的王帮忙。妖魔的王之所以会帮忙,是因为北方的妖魔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因为它们的悲鸣太吵,所以它才会插手】
【妖魔的王……】
【听说妖魔的王,曾经是住在东方之海的彼端】
陆西露点头回应莱蒙德的补充,继续说。
【然后现在,它沉眠在北方】
【在北方?】
听闻过妖魔之王这个名字。似乎是个知道所有妖魔之名的存在。几乎等同于神。
一一等同于神?
亚尔德猛然惊觉和陆西露皱起眉头几乎是在同时。
【妖魔之王,想要消失。从这个世界?所以才会一直沉睡】
【在北方?】
猛然发觉自己在重复完全相同的提问。感觉自己变得好蠢,但陆西露一脸认真地点头回应。
【在北方】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北方欠妖魔之王,情?恩?】
这真是个非常浅显易懂的回答。就在这时,莱蒙德再度补充道。
【明明如此,前任一一却企图背叛】
一一前任?背叛妖魔之王?为啥?为了什么?怎么做?
有好多问题想问。
但是,亚尔德忍住了。因为他有直觉,这里是该等待对方主动告诉他的时候。
过了一会,继续述说的是莱蒙德。
【前任准备好的剑,他准备在剑上的那颗宝珠里,使用妖魔之王】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没用地开口询问了。但实在很难问这要怎么做啊。
况且,怎么做这种事,亚尔德问了也白问。虽然很有兴趣。
【……他失败了吧?】
总之先确认看看。莱蒙德点点头,这次换陆西露回答。
【妖魔之王,仍在沉睡】
【问那个妖魔之王借点力量,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不可能的。谁都不可能叫醒妖魔之王。如果有能叫醒的人,也只有阿斯托拉】
【……阿斯托拉就是,被封印在这个塔里的?】
【没错,是他】
一一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前任想要利用沉眠于自己领土的妖魔之王。但是,妖魔之王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中,恐怕不先叫醒它就没法把它封进剑里吧。于是,前任骗来了那个名为阿斯托拉的存在,威胁其一一但结果,阿斯托拉没公开妖魔之王的名字,被长时间地封印在了这个塔内,最后由陆西露解放了他。
妖魔之王仍在沉眠……
【所以下一次如果再做一样的事,春天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陆西露是这么个意思,亚尔德眨眨眼。
被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啊。要是做出和冰姬一样的事,妖魔又会再度消失吧。然后也无法再期待妖魔之王的帮助。
【越来越有必要寻找其他办法了】
亚尔德把视线朝向莱蒙德。她左右摇摇头。
【我想不到】
【那么,思考吧。实在束手无策时该怎么做】
【束手无策时?】
听见陆西露的疑问,亚尔德再次朝向她。然后,察觉到一会看这一会看那也太麻烦了,于是拉起了陆西露的手。
【首先,现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魔界之盖打开,为了对抗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魔物,陆西露冻结北方全境一一啊啊,让我确认一下,陆西露是能做到这种事的吧?】
【做得到】
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着陆西露的手,亚尔德转向了莱蒙德。当然,站着的陆西露被拉向了莱蒙德那边。
【那时候,露丝公又会如何使用力量?会协助阿=巴鲁斯吗?】
【会是那样吧】
【那么,这么做怎么样?把露丝公领一一或者任何一块诸侯的领地当成类似避难的场所呢?】
在母女两人愣神的时候,亚尔德用空着的右手拉起莱蒙德的手,把左手握着的陆西露的手,用力拉近。
然后,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使其相连。
【你们明白吗?所谓两方协力,并不单纯只有朝着相同的方向使用力量吧?在一人对抗正面的敌人时,由另一人守护其后背。也有这样的形式】
莱蒙德向亚尔德投以为难的视线。
【但是……我想恐怕不会变成这样。因为阿=巴鲁斯会集结全境的力量】
陆西露也肯定莱蒙德的意见。
【做不到那样】
【那么,就用魔法以外的力量】
母女两人的嘴巴同时张开。比起说是想说些什么,似乎单纯只是吃了一惊。
【即使在冰姬的故事中,不是也有魔法的庭院能常保春意吗?让一部分保持温暖,陆西露也能做到吗?如果能做到,那个场所能容纳多少人避难呢,食材的确保和若是陷入长期战时的自给自足的方案,或者,刚刚才被否决的朝不同方向发力的方法探讨,也能尽可能地推进了】
两人暂时都在努力消化亚尔德话中的意思。能率直地听进去真是帮大忙了。
过了一会,先开口的是莱蒙德。
【或许可行。冰姬那毁灭性的冻结,是和将魔法庭院保持在春天,发生在同时,传说中是这样的。换言之,能不让那么强大的力量分散,只多少缓和一个场所的寒气……这或许是能做到的】
【陆西露又是怎么觉得的?】
【大概行。虽然不做做看,就不知道】
【很好。政治方面的问题就交给酋拉路库殿下,除此之外,各地区有各自的守卫,像是[雷霆使者]那样的人存在吧。联络他们,事先和他们商量如何。一旦冻结全境,事态可不止魔物无法进入那么简单。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重蹈覆辙。为此一一】
亚尔德让两人的手相牵,在自己的手中注入力量。
【一一要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聚集力量才行】
母女两人相互看了看。陆西露仰望莱蒙德,莱蒙德俯视陆西露。莱蒙德小小地叹了口气。
那个表情,既像松了口气,也像对什么死心了。总之,她卸下了肩膀的力量。
陆西露她,仍摆着一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即使如此,也没有试图抽回和莱蒙德及亚尔德两人叠在一起的手。
一一结果,还是变成这样。
并不是为了改善亲子关系,而故意这么做的。
之后将面临必须竭尽全力的局面,是严重到无法顾及个人感情的灾难。
本来,是不想让魔界盖子打开的,但既然都说那很困难,就应该事先想好万一打开后的对策。
一一北方或许会成为最后的堡垒。
若出现一个共同的敌人,也能加强敌我之间的关系。既然如此,别说是莱蒙德和陆西露母女了,甚至还可能推进北岭和北方间的友好关系。
一一简直就像拼命在找好处。
亚尔德边叹气边思考。虽然看起来似乎有进展,但离根本性问题的解决,还很远。
不同国家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啊。
即便如此,除了一步步接近,没有其他办法。把土踩实了,就变成了路。就算凭一个人无法开辟道路,但只要齐心协力。
就能做出道路。
4
【然后呢,雷兰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皇女的心情,很不错……似乎不能这么说。
【虽然不能直接带着赛鲁克回来,但已经调整了交换日期。北岭这边的在场人员,如果王和将军都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就让格兰达克和埃吉尔负责。也得到了北方的承诺。不要提出结婚,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们或许也要和附近的别的公家说亲……也因此,并没有想过和北岭结亲一事。在下认为关于此事,您尽可放心】
一一不过,这不是雷兰多本人的意愿就是了。
皇女站了起来,转向了窗边。
亚尔德才刚从北方回来。一边让杰沙鲁特以猛烈的态势确认健康状况,还被绑去了娜奥那里。今夜或许会发烧,被这么说着开了解热剂。然后被带到留在北岭时期使用的房间时,突然传达官一一就以皇女的姿态等候在此了。
虽然从厨房送来了轻食,却还没时间吃。
一一话说,什么时候让传达官转移的?
隔壁还有第二皇子的传达官在待机。不管哪个都应该被留在[黑狼公]领了才对呀,为什么凑在一起都到了北岭(译者注:原文是北方,应该是手滑写错了)啊。
或许是为了一旦亚尔德回来北岭,就能马上进行联络,但也做过头了吧。
恐怕是用鸟来接送他们的,考虑到鸟的数量很少,以及期限问题,鸟在使用的安排上是很严格的。虽然并不想用在不紧急的事情上,但在发生紧急状况后也来不及了……理解这个道理,亚尔德去的地方具有紧急性,也知道被这么认为是无可奈何的。
实际上,现在也有紧急的情报需要通报。期望能在北方达成之事一一就是说,用在关闭魔界盖子上的剑和能牺牲于剑的神,都没能找到。应该共享这个情报。
但一本正经地听着的皇女,关心的似乎却是雷兰多公子的处置一事……关于那个,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使是亚尔德,在被塞进和皇妹再婚一事的期间,思考也时不时在那件事上打转,时而绝望时而烦闷,记得确实为此忙得要死。精神上。
【是吗,关于人质一事,暂时告一段落。直到最后都不要松懈,好好担任公子的警卫工作,替我这样提醒埃吉尔】
【在下明白】
【但是,关于魔界盖子那边,该怎么办。那什么剑,就算从北方硬抢也行啊】
说得好危险。
一一有点被帝都的空气毒害到了吧。
或者也可以说是恢复了龙种原本的姿态。谁会管北方的野蛮人的情况,帝国对北方恐怕只有这种程度的看法。
【就算硬抢来,恐怕也还不具备作为咒物的功能吧】
【要把力量封入,就不能硬来……需要成为牺牲的人协力,就是这么回事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虽然莱蒙德和陆西露的说明欠缺条理,但概括听到的内容,就是要成为牺牲的神,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是不行的。
虽然没告诉皇女,陆西露不准备请求任何一个神成为牺牲,要问为什么,她只回答了一句因为很不自然。对少女来说,那就是理所当然到根本不需要说明的事。
【那么,要怎么办】
【在下想再去一次帝都】
皇女眺望着窗外。如果是亚尔德以外的人,会以为站在窗边的是传达官吧。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是亚尔德的视野稍稍不符常规。
但是,亚尔德看见站在那里的是皇女。不论是一圈圈卷起的金色卷发,还是在头发另一边只能略微窥见的脸颊轮廓,都是早已熟悉的主人的外貌。
保持没有回头的样子,皇女问道。
【为什么?】
【想要和熟悉魔物的人对话,为此,在下认为找咒师是最合适不过的】
【咒师吗……】
光是说出口就觉得厌恶吧,唾弃般地嘟囔后,皇女撩起了头发。黄金色的卷发看起来比以前更长了。
一一好像没怎么长高啊。
看起来和刚认识那会差不多。
在男性优先的贵族社会,光是身为女性就会被看轻,如果还长不高,保持一副无法拭去可爱印象的容貌的话,要确保地位就很困难了。
如果有能随心所欲长高的魔法的话,皇女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吧。因为她似乎很介意自己长得矮。
【像之前那样在迷宫图书馆的藏书里寻找,不是更好吗?这样也更中立】
既然说出中立怎么怎么样,就代表对皇女来说,咒师是不中立的存在吧。
一一欸,本来就算她讨厌也是没办法的。
她曾经有过因咒师之术差点失去自我的经验。叫她以善意的眼光去看待咒师才是不可能的。
【当然,图书馆在下也准备去。只是考虑到移动效率和优先顺序,首先是帝都,然后是博沙,自己的领地,这样逛一圈,想要之后再去】
【等一下】
皇女转过身来。
一一她好像生气了呢。
虽然声音还很冷静,但表情已经藏不住怒意。她也没打算隐藏吧。
【你,对自己的体力有何看法】
【……是不太有体力的那种人】
【在短间隔内进行长时间的移动,是很消耗体力的,这点你懂吧?】
【我觉得是懂的】
只是乘坐在鸟背上,全程都是鸟在飞,为什么还会有旅途上的消耗。一直想不通这点,也觉得很遗憾,但该消耗的还是会消耗这点亚尔德还是明白的。
【你现在可不能倒下,这你也懂的吧?】
【关于这点,在下一直放在心上】
【那么,知道了吗?给我放弃刚才的计划】
【但是】
【给我放弃。不许让你进行频繁的移动,我会事先关照阿尔萨尔】
要是被扣押了鸟,那不就束手无策了嘛。亚尔德垂下脑袋,乖乖回答。
【在下明白】
【你就根据那啥优先顺序,把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地方锁定在一个吧……啊啊,趁现在你把帝都排除掉吧。就由我去问咒师的话。这是个去和六兄长谈话的好机会】
一一长大了啊。
论不让亚尔德为所欲为的手腕,皇女都快和杰沙鲁特比肩了啊。
【……干什么,你在发什么呆】
在把怪物老人和皇女作比较……这种话不能说。
【在下在考虑优先顺序】
【迷宫都市的图书馆不应该是最优先的吗?】
亚尔德皱起眉头。确实,图书馆收集了大量的情报,也已经得到了类似避魔的咒符这种收获。但是,也不能对其报以过度的期待。
【那里已经派人去了,若是有了有用的发现,马上就会传来通报。而且……很遗憾,既然重要的情报都埋在土中,那能不能挖出来就要看运气了。不能在那上面花费太多的时间和工夫】
【原来如此。那你说的自己的领地,是指领地经营上的问题吗】
【这也是一方面。但是,比起那个,要是得到了关于那块土地独有的魔物对抗法的调查成果的话,在下想听一下相关报告】
【那种事,交给那个代官就可以了吧。只要拜托叔母大人,还能通过你的女官进行联络。等一下我就去拜托叔母大人】
该说真不愧是皇帝的爱女吗。即使是面对那个皇妹,也不过是一句拜托的事,正因为是皇女才能说得那么简单。如果换成皇子们,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不,第三皇子的话或许也会找皇妹,但不觉得皇妹会无条件帮助他,而且那两个人一旦联手就很可怕。
【接下来,只剩博沙了啊……去博沙要怎样?要去寻找魔界的盖子吗?】
【是的。加上在下还想和珐如邦的母亲再谈一次话】
皇女似乎早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你在说什么,以这副表情眨眨眼,之后啊啊地发出了声音。
【阿尔汗的原王妃吗。但是,她已经不正常了吧?有见她的必要吗?】
【因为有预言者的留言】
寻找牺牲之神,把其封入剑中,使用于魔界之盖的关闭一一放弃了这个计划的决定,和对预言者的歉疚相连,无法分离。
既然如此,至少要活用她留下的其他线索。例如,应该是她给阿尔汗的原王妃留下的话语。
【预言者真有可能让那位女性传达留言吗?】
【如果要论可不可能,我能回答是可能的】
皇女皱起脸,稍微思考了一会后说道。
【虽然珐如邦也这么说了……你觉得那些话有什么意义?】
【我想过,为什么预言者要用留言这种迂回的做法】
【确实那样很奇怪啊。但预言者不一直是那样的吗】
【即使她一向如此,她应该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当然,这也可能是在下对那个人的断定或误解一一】
即使如此,要是预言者想传递某种情报,亚尔德是绝对做不到无视她的。
她只拥有被局限的时间。她应该没什么空去做无关的事。该做的事堆积如山,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去做。
【或许正因为精神不正常,才选中了那个人】
【什么意思】
【就算她脱口而出点什么荒唐无常的话,谁也不会在意。好好去听她在说什么,会被认为是浪费时间。或许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明明直接告诉你要有效率得多啊】
【可能是不太好传达的话,或是,就连她也对此不确信】
皇女苦笑了。
【明明是预言者?】
【正因为是预言者啊。坦达之神是熟知未来者,虽然会过度介入人世,但也不是说它就是万能的。预言者也无法预见自己死后的未来。如果是以神之预言的形式,看似多少能突破其极限,但这次的内容,似乎预言者自己也没能十分清晰地接收到】
【呣…就跟在临状态下的传达官不清楚自己到底说过什么一样吗】
【或许就是这样。如果是传达官,似乎能感受到一些类似感情或氛围般的东西。预言者她也能接收到这类模糊的感觉吧,或许她就是从中发现了什么,想要传达给我吧】
【即使如此,果然还是直接说不好吗】
皇女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皇女,亚尔德想。
如果皇女生为了预言者,会走过怎样的人生呢。会对亚尔德说,总有一天你会憎恨我吧,这种暗示的话吗。
一一恐怕不会吧……
如果是皇女的话,会直接对亚尔德说的吧。以后将会发生什么,然后想要亚尔德怎么做。她会挺胸抬头地说就算你反对我也不管,能不能接受未来都是你的自由,她会这么宣言吧。
脑海中的皇女,以一副怎么样?怕了吧?的表情,俯视着亚尔德。当然为了能俯视亚尔德,她还特意爬到了高处。
现实中的皇女一一正确来说,应该是以临的状态接纳皇女的传达官,也正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亚尔德。坐下这个命令,除了想让亚尔德休息外,或许也是为了能伟大地俯视亚尔德。一举两得。
【不论如何,那个人被托付了某些有用的情报的可能性,是无法否认的。多半,他人无法接收到这份情报,应该只有由在下亲自去谈话。在下觉得这件事是无法派人代替前去的】
【是这样吗……好,懂了。你就在北岭,至少休息个三天】
【三天吗?】
【至少,三天,啊】
把话切成一段一段地重复了一遍后,皇女看着亚尔德皱起了脸。
【本来想让你休息十天的啊】
【如果您有这样的命令……】
【不,不可能】
被干脆地否决了。
【在下想都没想过,在这种事情上犯下不服从之举】
【你在同一个地方悠哉个十天看看。当你回过神来时,毫无疑问已经被杂事淹没至死了】
被假设了太过讨厌的预测。
【您是说如果是三天,就不会变成那样?】
唔,皇女闭上嘴,然后摇摇头。
【是你想要休息的气概不够】
【……明明是休息还要气概吗】
那么,想让皇女评价一下用心地准备隐居地的自己,但皇女耸耸肩回答。
【如果不下定决心休息,是没法休息的吧?你做不到这点。欸,在北岭你还愿意休息个三天,如果是在[黑狼公]领,说不定你休息个一晚就准备出发了。那个代官,太过顾着让自己轻松了】
就是这样才不行,皇女一副不言而喻的口气。代官的评价太惨了。
【就算是他,也是个能干的男人……】
【他那样还不能干,那他又怎么能保住代官的地位】
如果被代官听见了,您居然这么说……那张善人脸会这么说着扭动身体吧。真遗憾,皇女恐怕不吃他那套。
【在下替您这样传达给他吧】
对着意气风发点头的皇女,亚尔德接着说,话说回来。
【帝都那边,情况如何呢。讨伐七皇子的军队……这件事还没能结束吗】
【一皇兄,似乎怎么都不想让这件事结束吧】
是个自暴自弃的回答。恐怕,皇女已经对此厌烦了。
【那么,您何时能回来北岭,还不一一】
【完全说不准。前几天,大家来玩双六吧,叔母大人还说出了这种话呢】
当然,第一皇子会完全无视她吧,但只要一想到现场是何种气氛,就觉得好可怕。
是做工非常漂亮的棋子哦,皇女这样嘟囔。
【她真的把棋子都带去了吗?】
【她还排在桌子上了呢。就那样玩一玩,或许还能渡过一段比较有意义的时间】
从她的口气上听来,她似乎说得相当认真。
【请小心,别在序盘成为赢家变成所有人的敌人】
【我懂的……比起自己,我更担心二皇兄恐怕快没耐性了吧。虽然他也是个忍耐力很强的人,所以不会表现在表面上】
一一那个人啊。
那可是马上决定马上行动的第二皇子。他内心多半很想翘掉毫无建树的讨伐军的谈论会,但那样做只会给第一皇子可乘之机,他也明白的吧。
本来他就被各种刁难,你增兵太多了,军备准备太多了。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谋反的嫌疑,必须慎重应对。就因为明白这点,第二皇子才会一直忍耐吧。
【三皇子,又在干什么呢】
【那位正在以这个状况取乐……我这么觉得,大家都很不愉快,所以他很开心】
是凭什么这么说的,能不能这么直接问啊,亚尔德犹豫了。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皇女叹了口气,改变了话题。
【因为实在太闲了,要不要由我来做下一任皇帝,我差点就这么问出口了】
皇女轻飘飘地说出不得了的话。
【……是差点问出口对吧】
一一冷静点,差点问了,就代表还没有问。
亚尔德的心脏明明都快爆炸了,皇女却一脸不服地嘟起嘴。
【你可以再吃惊一点啊】
【在下很吃惊】
【完全看不出来】
【没问题,我现在都还被快要晕过去的冲击袭击着呢】
【……这反而会有问题吧】
【在下真想让您也稍稍为臣下考虑一下】
【你可以尽管倒下。杰沙鲁特之类的人会把你运到床上,那这三天你就可以睡过去了不是?能让你好好休息的办法,我都想不到其他的了】
果然,想法太乱来了。看来皇女也很累。
【比起在下的事……公主大人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那当然。不在平时好好休息,似乎就会在会谈上睡着了】
不论从举止还是表情,都传达出皇女究竟有多厌烦了。至今为止还未曾见过如此冷嘲热讽的皇女。
【您明察】
【总之,帝都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好好利用这个无聊的机会,保存体力。你也快给我睡。休息个三天,就去博沙。听懂没,一定要休息】
【在下明白】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我会找杰沙鲁特确认。就交给你了,杰沙鲁特】
【领旨】
从房间的角落传来回应,原来你在啊,亚尔德不禁想。
一一欸,怎么会不在。
只有北方,是杰沙鲁特不能踏足的。他一定还很介意。明明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当是休假好了……但他没法那么想吧。不如说,就算他千方百计想要突破北方,为此付出了无谓的努力也不奇怪。
实际上,每当亚尔德去北方,他都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尝试。这次也一定做过什么了吧。既然没有收到任何报告,恐怕是没有成功吧。
皇女小小吐了口气。虽然还没到叹息的程度,但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开心。
【快要进行准备了啊,真够呛】
【准备是指?】
【我被招待去女人专属的晚餐会了。收集流言,散布流言,和一皇兄召开的会谈比起来要更费脑,也显得更有意义】
【那真是辛苦。还要准备】
亚尔德看见的皇女的身姿,是大致呈现了他记忆中的皇女,还是显现了现实中的皇女一一虽然没深入考虑过这件事,但若是后者,皇女就还是平时的男装装扮。如果要出席那什么晚餐会,想必要在准备上花不少时间。
但是,皇女笑了。
【那个啊,叔母大人给了我建议。打扮成一副英俊潇洒的样子,反而更有人气】
【人气吗?】
【要在女人圈子里增加人气,意外地很难啊。但是,姑母大人说对了,亚尔德。我受欢迎到连自己都头疼的地步】
皇女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和刚才大为不同。
【受女性……欢迎吗?】
【那当然。女人圈子里要是有男人,马上就会被切掉哦】
虽然她没说切掉什么,但亚尔德感到自己的脸颊抽动了。背后阵阵发凉。
【公主,太没品了】
【因为我偶尔会对身上吊着没品东西的那些人绝望啊,原谅我吧】
【……十分抱歉】
皇女挥挥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是这个意思吧。
【大家都很不安吧】
用一脸认真的表情嘟囔后,皇女大大叹了口气,好,这么一扬声。
【我要结束了。和你说话,都会越说越长】
【在下深感光荣】
【想找个机会见面,慢悠悠地说话啊……啊啊对了,二皇兄说他给传达官留言了。你在休息前,也去听一下那边的话吧】
【在下明白了】
【亚尔德……回来得好】
甜甜一笑后,皇女的气息消失了。
一一居然在最后说。
就是这样龙种才棘手。回来得好,就这么一句无心的话,为什么能那么触动人心呢。
一一另一边似乎只要听个留言就行了,快点搞定吧。
和处于临状态下的传达官面谈,是件挺疲劳的事。虽然还不能和传达官本人的疲劳程度相比。
皇女离去后,传达官稍稍摇晃,大大地吐了口气。汗水直从太阳穴往脸颊流。虽然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但犹豫着能不能与她缩短距离。
这个传达官给人一种不喜欢与人接触的感觉。身体不适时就更是如此了。好像会让她更讨厌。
【您好像太累了啊,请让人送您到房间吧】
【……请别在意】
皇女的传达官以俯身的姿势,把手撑在桌子上。连声音都在颤抖。
一一这是不是有点糟?
【杰沙鲁特,送传达官大人回房。必须让娜奥大人诊断】
【立刻】
【请……不要管我】
无视传达官的要求,杰沙鲁特抱起了她的身体。丝毫没有犹豫。传达官别说是反抗了,连惊吓的时间都没有。
【容我失礼。殿下,请您稍作等候】
别随便走动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亚尔德理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我会一边填饱肚子一边等你】
一指盛着包烤的盘子,杰沙鲁特就如同疾风一般出了房间。
一一没交给部下,而是杰沙鲁特亲自去送……就是说,这很糟啊。
看起来情况十分严峻不是吗。不光只有亚尔德一人觉得移动是负担,传达官也残留着疲劳。
她知道该如何缓解残留的疲劳吗。
虽然想了一下,但那个传达官平时总是一动不动地待着。在这个方面,和维夏很像。
正在发呆的时候,从门外传来了声音。
【殿下,传达官大人来了】
不假思索地发出了一声欸,但马上发觉了。
是第二皇子的传达官。
【请他进来】
稍稍抬高声音说后,门马上就打开了。
高个子的传达官踏着大步进入后,在离亚尔德稍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行了一礼。
【首先,请让我为您的平安归来,献上真诚的喜悦】
【十分感谢您的费心】
【我的主人自不必说,我自己也衷心等候着您的归来】
这么说着抬起脸,传达官认真的表情一转,露出了笑容。
一一真直爽啊。
和刚才那个快要倒下的皇女的传达官相比,简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不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但无论如何都会以传达官这个身份去看待对方,所以一时无法反应。
【传达官大人一一】
【是?】
传达官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无语的亚尔德。
一一为什么成为了传达官,这怎么能问。
亚尔德吞下了无意识间差点流露出的疑问。就算问了这种个人隐私又能如何呢。
有些人传承着贵族之血,但又迫不得已地舍弃地位,只能进入神殿。那些人若有才能,就会成为传达官,反之则会作为神官侍奉于神殿。那些迫不得已的内情,可能是继承人纠纷,也可能是金钱上的问题……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可以随便过问的问题。
【什么时候,到北岭的?】
【就在两日前刚到的。要等到有鸟使用,多少费了点时间】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移动上的问题,他们会到得更早。
不仅如此,传达官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我本想去到尚书卿所去的北方,但留守在此地的大人,无论如何都不允许】
真是禁不住同情埃吉尔。光是要在大家都去了帝都的时候留守北岭就很可怜了。此时,还出现了第二皇子的传达官这种让人非常难以拒绝的人物说要去北方。
【关于此事,就算是我也只能拒绝您】
【虽然我听闻两方关系并不好。但既然是如此危险的地方,那更该把我带去,好随时联络】
【人数要是太多,也会被对方警戒】
酋拉路库也会为难吧。因为他必须保护的人变多了。
一一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他会这样蒙混过去呢。
这种自然而然就觉得对方会遵从自己的思考模式,和皇女及陆伊给人的感觉相似。所谓天生的贵族,是亚尔德难以理解的人种。
【……欸,总之您先坐吧】
是在等亚尔德请他坐下吧,传达官再度行一礼,迅速地坐下了。
【十分感谢】
顺便还想请他吃东西时,亚尔德犹豫了下。送进房时还是热气腾腾的包烤,现在已经完全凉了。就算这东西凉了也别具风味,但喝的汤已经连热气都不冒了。
【让人送点什么来吧】
【请别在意。主人已经吩咐过我不要占用您太多时间】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部下,就是这么回事吧。要顺应他们的需求,就是凡事都得快马加鞭,必须有这种心理准备。
【这样啊,那么,恕我直言……二皇子留下的传言,是什么?】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是关于皇女殿下】
一一突然就说这个。
而且,还不重要!
【如果事关我的主人,就只能说那是件大事了】
【我失礼了】
如果是皇女,似乎会愤慨地说亚尔德,你摆着一副半分半毫都没觉得失礼的表情!
【那么,那件不太严重的事,是何事,能请您告诉我吗】
【一个搞不好,可能事到如今三皇子才想着要巴结皇女殿下,就是这么件事】
慌忙闭上快不禁张开的嘴巴,顺便眨了眨眼。
一一怎么可能。
【就算三皇子想那么做,我也不觉得皇女殿下会接受他】
【所以,我事先告知这不是件严重的事。但同时,也觉得应该提醒尚书卿有这么件事】
确实,假设事到如今三皇子开始接近,皇女会不小心一一
一一不小心就接受了他,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考虑到这里,亚尔德打了寒战。第三皇子,和皇女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论是思考方式,还是作为一个人的本质都不同。
觉得对他而言,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可能都只是道具吧。
因为是道具,所以不允许对方拥有个人的思考。能利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舍弃。他是如此为所欲为的人,而且还有操纵人心的手段。知道对方的想法也不会去尊重。
然后,皇女并不知道他的这一面吧。
被第三皇子陷害,差点被杀的事,皇女应该是知道的。但关于第三皇子为何要那么做的理由,皇女多半并不理解。
皇女和不把人当人看的兄长不一样。
【……听说以前那两位的关系非常和睦】
传达官没有回话。恐怕是他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非常失礼的。
代替回答,他转移了话题。
【然后,有一件无关的事。昨天,皇宫内出现了魔物】
【……这是自从我在帝都时以来吗?还是说,次数更多?】
【包括尚书卿知道的那次袭击在内,这是第二次,次数并不算多。但是,皇宫的警备问题被挑起,每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气氛很不好。主人要我这么传达】
【感激不尽。帮了我大忙】
或许皇女是不想让亚尔德太疲累,但她藏起了各种不能不知道的事,这可不行。
【那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亚尔德以目光制止快要站起身的传达官。
【我也有想托您传达的话】
【是什么呢?】
【三天后,我预定前去博沙。想见一见关在地下的犯人,确认能否打听出有意义的话。虽然已经准许我何时都能和她见面,但还是想再禀告一声】
【啊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传达】
【各方面都,十分感谢】
传达官笑了。
【我受不起您如此大礼。那么我告退了】
这次总算从位子上站起来,传达官以利落的步伐走到了房门,在那里咕噜转身行了一礼。
一一真像骑士。
比起说是传达官,他给人的感觉更像骑士。那个人是在贵族之家被养到了相当大的年龄的吧。即使他现在成了传达官。
暂时,他想象着传达官的过去,陷入沉思。
人的命运会走向何方,是未知数啊,亚尔德想。这句话也可以套在他自己身上。沙漠对面会建起新的国家,然后会在那里作为皇女的副官工作,年轻时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
虽然现实总与想象背道而驰,但还是要尽可能地去预测,考虑对策不可。
咬了一口凉了的包烤,亚尔德开始考虑今后的事。
5
或许是娜奥的处方有了效果,亚尔德没有发烧,迎来了一个好似脱胎换骨般的早晨。
觉得或许北岭的空气和自己很合吧。虽然冷过头和到处都是楼梯很烦,但作为补偿还绰绰有余的,就是鸟的存在。
不论何时,都有鸟在旁。不需要再考虑七天的期限问题。
一一这不就是乐园了嘛!
被压倒性的幸福感,和柔软的羽毛包围,亚尔德正在厩舍。
杰沙鲁特正在前庭待命。虽然不到北方那般完全不行的地步,但他还是被禁止入内。他也甘愿如此,就代表他很信任厩舍内的鸟儿和厩舍长吧。
【真有精神啊】
厩舍长这么评论的是雏鸟。把亚尔德夹在中间,它们一副实在很开心的样子。虽然被夹着的亚尔德也很开心,但还是觉得要让它们学会更轻一点用力。
【长得真大了呢】
都已经好几次乘在它们背上过了,当然长大了,但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它们仍然幼小的时候,和现在作比较。
但是,厩舍长并没有嘲笑亚尔德。他很清楚,亚尔德为何会不禁说出长大了啊这句话吧。大概他对所有的鸟儿都抱着一样的心情。
好好长大了啊,太好了。长得好。
【那当然,因为是老夫在培育】
【大家,看起来都很健康】
【啊啊,运动量也足够,也没有流行病。一切顺利,我是指鸟】
【……指鸟是?】
一听亚尔德反问,厩舍长就笑道。
【人员这方面问题堆积如山啊。老夫也快渐渐拿不动重物了啊。否则腰马上就不行了】
【那真是……头疼了呢。可以起身吗?】
因为是这个老人,就算不可以也会勉强自己吧,正这么想着,厩舍长止住笑回答。
【我还算好的,问题是长老】
【我听说,他情况似乎不太好】
那是个还以为他在会场的角落打瞌睡,没想到却把握着事态,还曾经鼓励过亚尔德的老人。
听说自从去年冬天,身体垮掉后就一下子衰弱,完全卧床不起了。
自从亚尔德辞去北岭宰相一职后,暂且由他接下了统领尚书官的职务,但他完全无法工作,再加上本来负责内政的赛鲁克去北方做人质,结果由伊斯亚姆成了代理。然后应该由伊斯亚姆负责的外交,就由辅佐赛鲁克的格兰达克……如今工作就是这样一个顶一个地分配着。
【越来越恶化了。或许还有那老头一不在,就控制不住的事啊】
【控制吗】
【我听见了。或许鸟不能再飞的传闻】
究竟是真是假啊,被这样一副表情盯着。
一一该来的总要来啊。
【能否请您告诉我,您听到的是怎样的传闻。内容自不必说,还有是谁以怎样的表情告诉您的。如果后面那个问题不方便,您可以不用具体说出是谁】
厩舍长嗯地抱起双臂。
【为了不让魔物增强力量,要让不可思议之力消失,然后鸟儿会再也飞不起来……就是这样的内容。至于是谁流出的传闻,这也不是啥秘密。基本上所有人都在说】
然后呢?老人看向亚尔德。
虽然他一言不发,然后,你会告诉我实情吧?一一他是想这么问吧。就算没有化作语言,也当然能明白。
还明白这里不是舍不得说出情报的场合。
【要说确定情报,其实还什么都不确定】
【这个回答真没用】
如果亚尔德很没用,那厩舍长就是很不留情。
【粗略来讲的话,刚才的话大致是符合的,我是这么觉得的。但不是为了不让魔物增强力量,而是要根本性地阻止它们进入】
【这种小误差无关紧要吧】【并非无关紧要。能做到的话,我想封闭魔物从魔界而来时使用的路径。不这么做,魔物就会大举入侵,席卷地上。若魔界之盖一旦打开,不知道会出现多少被害。所以,不做点什么的话可不行……这世上不可思议之力的源头,就在魔界,这是个有力的假说】
【所以,一旦关闭那什么魔界之盖,鸟儿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觉得这个预测是成立的。但是,是不是真的会如预测那般,不到那时候是说不清楚的】
【原来如此啊】
厩舍长点点头,视线在厩舍内彷徨。亚尔德也追着他的视线,然后察觉了。
察觉到鸟儿们,也都在看着这边。
达艾塔克和赛基就那样夹着亚尔德一动不动,还听见就在后方不远处待着的希洛巴呼地鸣响鼻子。鼻息意外粗暴,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意义。
【我觉得变得无法飞翔的可能性,大概占五成】
【为什么是五成?】
【因为我怀疑……鸟儿们飞翔之力的源头,可能不在魔界】
给与鸟儿们羽翼力量的,是兹尔涛。兹尔涛是沉眠于北岭的神,而且如果它真如莱蒙德所弹劾的那样,是与天敌对后被钉在大地上的龙的话。
一一那或许是比母神坠天还要更早。
在母神坠天前就存在的神,换言之力量之源或许不在魔界,可以这么预测。从母神这个巨大存在来看,恐怕不会完全不受影响。亚尔德认为,众神间的巨大力量是会相互作用的。
但是,兹尔涛是独立的神。
母神坠天之后诞生的神,绝对是成对的。比如,就如同给与亚尔德恩宠之力的奥尔姆斯特和维娜艾信奉的坦达那样。
很难想象兹尔涛的力量,也有那般对极般的存在。
就是说可以想象,兹尔涛不容易受魔界之力影响,拥有属于它独有的一份力量。
一一虽然它不能被选作往剑里注入力量的神……
被束缚于土地的神,是无法使用的。因为有这种条件,亚尔德想都没想过要用兹尔涛。
但是,使用于剑这个条件一旦被撤消,就必须重新考虑其他各种有用的办法。
【我听不太懂啊】
【连我自己也不能说很明白……若北岭之神不会受魔界的影响,那么就算魔界之盖关闭,或许鸟儿们也用不着失去飞翔之力,我只是这么觉得】
况且,现在能不能关上魔界之盖还是个严峻的问题……但这个是不能向鸟痴的北岭人寻求赞同的吧。
就算说明有比鸟还要重要的事物,也是白搭。
一一需要高明的说辞。
不能光是沉默。虽然不想欺瞒他们让他们过度期待,但就算关闭魔界盖子也不会失去羽翼的可能性是很高的,这点应该要告诉他们。
一一或许已经说得太晚了。
间接地听到坏消息,会降低他们对亚尔德的信任。因为不想说所以故意隐瞒的吧,因为他们会产生这种怀疑。
鸟儿或许会失去羽翼,这种流言大肆流传,是个很不乐观的情况。事到如今就算否定,也指不定会被认为是欺瞒。
一一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女回来北岭,让大家拜见其身姿。
有必要以皇女的声音,真诚地公开这件事。就算只能回来一会,甚至一天也无妨。使用传达官是不行的。关键就在于是皇女亲自回来,好好传达。虽然感觉为时已晚,但即便如此一一
【帝国想要夺去鸟儿的羽翼,削弱北岭的力量……也有这种传闻】
听见厩舍长的声音,亚尔德回过神来。
一一帝国想削弱北岭?
北岭早已是帝国的一部分了。也没有反叛的苗头。削弱北岭的力量,直接地说,就是弱化帝国自身。
会产生这种传言,就证明北岭人事到如今还没有把自己当帝国人看待。
特别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战斗就选择了臣服,北岭对帝国的从属意识薄弱。虽然反抗的也少,但其实就是他们还不明白。从作为龙种的皇女直接开始统治起,早已经过去几年了。但一想到他们还是老样子,就不禁身体脱力。
一一这到底该怎么办。
凉拌,我已经累了。让我休息吧……内心不断骚动着。
【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啊】
【我有点想去外面吹吹风。能请你给希洛巴安上鞍吗】
【啊啊,当然行……喂,你们要留下来看家,给我安分点】
一边被雏鸟撞击着,厩舍长一边去取装备了。
亚尔德把手腕绕上雏鸟的脖子,把脸埋进羽毛里。可以感受到雏鸟们的体温。
【……不可能】
从鸟儿身上夺走羽翼,这种事没有人期望。
对着回来的厩舍长,亚尔德宣告。
【赛鲁克说了,只不过是回到不久前罢了】
【嗯?】
【他说,就算再也飞不起来,也比鸟儿被魔物杀掉要好多了】
厩舍长笑了。
【那当然!不愧是赛鲁克啊,明事理】
【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我在帝都看见了力量强大的魔物。那是个支配大河,随心所欲颠覆船只,吞没人类的】
亚尔德将这份让人背脊发凉的记忆慢慢排除在意识之外。
一从厩舍长手里拿过希洛巴的缰绳,他就走了起来。
一一要是让那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哪还是什么争论帝国啊北岭啊的场合。
在前庭等候的杰沙鲁特,看见希洛巴和亚尔德,就迅速单膝下跪。现在仍很抗拒把杰沙鲁特的手当脚踏台来用,但这么一来就不用让希洛巴蹲下了。蹲下还好,但要背着亚尔德站起来,应该会给希洛巴的脚增加不少负担。
所以,亚尔德感激地踏着杰沙鲁特的手,爬上了希洛巴的背。
【我稍稍去兜个大圈子。不,也没有大圈子那么远,所以是小圈子……】
一边想着没这种说法吧,亚尔德这样说道。
【你就全交给希洛巴吧】
听见厩舍长的声音回头了。从鸟背上看着的老人的身姿,不知怎么的,比之前看起来小。
一一不光是长老。
大家都慢慢衰老了。不可能永远健康。
这种事理所当然的道理,突然被摆在眼前。明明心里明白,不经意又忘记了。
一一所有人,都会慢慢接近死亡。
从出生的那瞬间开始,就走向死亡。会是怎么个死法,没人能知道。只能在某种程度上选择想要怎么个活法。
虽然现在想起来了,但反正马上又会忘记。总是惦记着死亡,是没法好好活下去的。
遗忘,是人为了保持精神健全而有的一种机能。
【就这么办……希洛巴,为了让杰沙鲁特能追上,就在地面上走走吧】
让杰沙鲁特同行比较好吧。在亚尔德去北方的时候,他因为不能保护亚尔德一肚子不满。就让他尽情保护吧。
在厩舍走到大门的那段时间,没有人影。
【为了削弱北岭的力量,帝国想要夺去鸟儿们的羽翼……似乎有着这种传闻啊】
【我去查明是谁流出的】
一一换言之,杰沙鲁特不知道有这种传闻。
如果他早就知道,根本用不着亚尔德下令,他一定早就调查完毕了。要说当然也当然,看来这是只在北岭人之间流传开的。
不是睡觉的时候啊】
杰沙鲁特什么都没有回答。但给人一种想反对的感觉。
亚尔德决定接着往下说。
【也不是什么兜个大圈子的时候】
果然杰沙鲁特还是保持沉默。
总觉得有趣起来了,亚尔德试着再下一城。
【让人想就这样去往远方】
【老夫也一同前去】
被间不容发地回应了。
【也是啊……虽然凭我们两个,恐怕没法让兹尔涛苏醒,但总之先去旧城址吧】
那里是个没人的好地方,可以放松一下。
一一放松啊。
现在是能放松的时候吗。
但就算不休息,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一一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他们那个圈子。
想起了埃吉尔的话。北岭人,绝对会下意识地把外来人区分开来,他曾这么说过。
就连外貌与其相近的帝国贵族,也逃不过外来人的待遇。那么一看就是不同人种的亚尔德,是不可能踏入他们的内心的吧。
而且按埃吉尔的说法,北岭人还在亚尔德面前装乖。要等他们传来不入流的传闻,想必比等待北岭的春天还考验耐心。
没办法了,亚尔德想。
一一很多事不问问埃吉尔不行。
不光要问埃吉尔,也要去和顺水推舟成了内政最高负责人的伊斯亚姆谈话。当然,还必须去看望长老,要确认一下有没有请娜奥治疗。也想抽时间和雷兰多公子见面。
亚尔德啊啊地抱住头。
一一这要咋休息。
太奇怪了。刚才在想什么事该做的时候,明明打心底觉得无事可做。但稍稍用心一找,非做不可的事就一件接一件。
【确实,要是呆个十天,反而会让我倒下……】
【您说得对】
被杰沙鲁特立刻同意,让亚尔德有点想笑。
不管让谁来看,自己似乎都是工作过度了。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来不及一一虽然似乎有自己是个有能者的误解扩散着,但自己的能力一点都不高,不如说还很无能。
不管是正在做的还是该去做的,或是心里想的,全都来不及,而且并不能做到完美。
【我可以去飞一会吗?】
这次回答来得慢了一点。
【请您随意。希洛巴,交给你了啊】
希洛巴咕哇地张开嘴。没出声。希洛巴和杰沙鲁特之间,围绕着亚尔德,似乎有着不知是停战协议还是合作关系的合约。
【那么,我先走一步一一不,或许是你会先到吧】
【老夫想确认一下后方有没有可疑者再走,不过可能的话也想先到目的地】
这再怎么说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吧。不,难道真的做得到吗?
一一不深入去想了。
【……之后再见】
希洛巴的脚踢了踢地面,只凭一点点助跑和挥翼的力量,就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迎着风,亚尔德抬起脸。天空,迎接着希洛巴和他。
一一鸟,是怎么飞起来的。
北岭的巨鸟是凭借魔法而飞。或者也可以换说成凭借神所赋予的恩宠之力。
如果是莱蒙德,会说是靠龙的力量吧。
如果这个力量的源头,在魔界一一如果是和那个污秽的女神心脏中不断涌出的力量相连,那么一旦关闭魔界之盖,鸟儿也会失去飞翔之力吧。到那个时候,自己也能像赛鲁克那样说吗。
说,只不过是回到几年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一似乎不可能啊。
如果要直面自己的内心,这就是结论。
本来不准备飞去旧城址的,想要想象一下变得飞不了后的事。想象一下一一然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察觉到不可能。
不想去想。趁现在还能飞,想要飞翔。
一一趁现在还能飞。
不管今后会变得怎么样,想要现在能单纯地为能飞翔而高兴。
一一不想去想,既然最后还是要失去,最初没取回飞翔之力就好了。
这是最低级差劲的想法。只是自怨自哀,派不上任何用场。就算明白,思考也会不经意就偏到那里去。
如果至今都不能飞,只能在地上跑的话,北岭现在会是副什么样子呢。
一一会由于北方的攻击,受到更大的重创吧。
恐怕还会出现战死者,鸟儿们或许也会被残杀更多。
用鸟来进行移动的时候,也会被限制在近距离内吧。去什么北方啦、帝都啦、[黑狼公]领啦、博沙啦都是靠鸟儿的翅膀。甚至,北岭或许就不会上升为国,皇女不会成为王,亚尔德也不会成为贵族。
【你们要是不能飞了,我或许就能多偷会儿懒了】
一这么嘟囔,就不禁想笑起来。
这一切,都不过是小事。
即使哪一天,希洛巴的翅膀只能用于在地面奔驰时保持平衡,但现在还能乘着风飞舞在空中。
一一现在还能飞。只要对这个事实感到喜悦,享受吧。
天空,无边无际的蔚蓝。甚至让人有种自己的轮廓变得薄弱和大气融为一体,流荡于全世界的错觉。
一切都是等价,又无价。
一一世界,只是世界。
只有乘在鸟背上,飞翔于天空的时候,亚尔德才觉得自己能接受这个世界原本的样貌。或许这是错觉。但这份感受很真切。
如果就算关闭魔界之盖,鸟儿们也不会失去翅膀的话一一希望能这样,但实际上不到最后就无法确定。然后,不关闭魔界之盖,一切都无法开始。
不,不只是无法开始。世界指不定就会结束。至少,人能生活的世界会结束。
一一要是没能关闭魔界之盖,会怎么样?
亚尔德暂时从各个方面考虑了一下这个假设。毫无疑问魔力会渗透这个世界,鸟儿们也用不着失去翅膀。
若所有神明的力量都不断增强,那么不限于北岭,也有可能所有人都能一边和魔物交战一边幸存下去不是吗?
但是,这个未来,会通往曾经幻视到的绝望。
很久以前,北岭之民能自由地操纵鸟,做着佣兵的时代。恐怕那时骑乘和战斗的技术比现在还高吧,即使如此,那时的王还是化身为了龙,为了和南方的军团作战。他毫无疑问是觉得,这样下去是守护不了北岭的。
王化身为龙的事,意味着当时北岭的崩坏一一可以这么下定论。所以,就如同亚尔德幻视到的那般,守护着北岭之城的男人陷入了绝望,落到了咒师手中。
北方的冰姬也付出了相同的牺牲。冻结领土,虽然让大地免于被侵略者污染,但也让其变成了不论人类还是妖魔都不能生存的死之大地。
不论哪边,都是依靠咒力,赌上各自独立的战斗吧。硬要说的话,不算是人类的作战方式,但也包含着人类,卷入了所有生命。
一一要是使用咒方面的力量就算输,那只凭人类的力量要怎么活下去……?
如果最后魔界之盖没能关闭,就会演变成和魔物们对战的局面。
上一次,有人类缔结了契约。人类战斗的是不能做出违反契约之事的魔物们,但这次,是为了寻求没有还清的契约的回报,魔物们将蜂拥而来。
一一要人类来作战,也有各种各样的做法。
和当时不同的,就是统治这一带的不是南方而是帝国。
帝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国家。人才济济,军备万全。
就算第一皇子还是那副过度慎重的老样子,也有其他皇子能作战。甚至可能由皇帝亲自带军。
让不服从之物投降,帝国就是这样的国家。
所以,就连魔物也不惧怕作战。就算战况非常绝望,也会战斗到最后。
当然,皇女也会战斗。然后,说到皇女手握的王牌,就是北岭的翼之骑士团。
一一问题在于北岭会如何行动。
虽说和领民构建起了友好关系,但统治者也才当了数年。表面上看似平稳,但对其而言终究是征服者。如果被下了不如意的命令,必定会招来反弹。
如果真的流传着厩舍长告知的流言,那毫无疑问,必定会掀起叛乱。
鸟儿会失去翅膀并非皇女的错。会有魔物从魔界倾巢而出的原因,也不在皇女。别说皇女了,真帝国没有任何责任。
在他们于沙漠这边建国时,事态早已暂时得到解决,甚至都快被人遗忘了。事态开始重演也不是真帝国的责任,只是时间到了而已。
即使如此,设法解决个人束手无策的难题,就是支配者所背负的命运。从天地异变时代变迁,到一个人幸与不幸。
假如魔界之盖打开出现大量魔物,假如鸟儿失去了羽翼,反感会全集中到皇女身上。
一一糟了啊。
如果能转移民众的焦点还好,但事关鸟儿就不可能。要想办法的话,只有把不满的矛头,转移到其他地方。
或许已经太迟了。虽说要考虑的事堆积如山,但想到一件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说到底,接受鸟儿或许会失去翅膀这件事花太多时间了。光想着关闭魔界之盖的方法,却没有正视会产生的后果。
【人,就是会忽略不合心意的现实啊……】
鸟儿们又如何呢。
亚尔德在内心问到一一希洛巴,你是怎么想的?这种问题就算没和鸟心灵相通也能知道答案,没有鸟愿意失去翅膀啊。
用不着别人来回答,亚尔德是知道的。
亚尔德闭上眼睛,想起那时的景象。想起鸟儿们初次飞上天空的那日。在因发烧而朦胧的视野中,闪耀的羽翼挥舞着飞过的那天。
到底该如何表达才好呢。
鸟飞起来了,只不过如此罢了。
被此打动了心灵。感觉灵魂都被震撼了。
不光是亚尔德这么想。也不仅限于鸟痴的北岭人一一不管是谁看到了,都会被夺去心灵。
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的自由,这份力量就是保证,世人或许会这么看待吧。对没有翅膀的存在而言,天空就如同异界一般。能把人送往原本不可能踏足的那个异界的,就是鸟儿的翅膀。
不能失去,亚尔德想。
一一北岭的统治如此顺利,就是因为皇女复活了鸟儿们的翅膀,飞翔之力。
要是失去了这个,对皇女来说会是致命的打击。
没错,现在不是避开视线的时候。应该更认真地去找有没有可以不失去羽翼的办法。思考得还不够全面。
去思考,亚尔德命令自己。
一一别允许自己放弃。一直思考吧。
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亚尔德用手顺了顺希洛巴的羽毛。
【会找出来的,一定。你也来帮忙吧】
希洛巴没有回应,亚尔德又没有读取鸟儿心灵的办法,但即使如此,也感觉传达给希洛巴了。就算只是自私的误解也无妨。
只要去相信即可。
不久之后,下方能看到旧城址了。
因为是北岭人不会靠近的地方,每当想要独处时亚尔德就会来这里。
再怎么样杰沙鲁特也不可能先到,要选择瓦砾少的地方降落……刚这么想,不知为何就有人出来迎接了。
【您到得真早】
一一你到得才早吧。
明明没从嘴里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似乎传达给了对方。
【我之前请求希洛巴,稍稍去兜个圈子再来】
【诶?】
为了能让希洛巴读取自己的心,他一定做了什么吧……这应该是个妥当的推测,但不愿这么接受。不是这种技术真的确立了吗云云一一换言之,要是杰沙鲁特和希洛巴一联手,该怎么说呢。
一一该说好像被围追堵截了一样么……
【我本来想要是能明白就好了,看来顺利地传达了啊】
虽然要注意不过度期望,能传达到就算幸运,但今后要是也能连接就很让人安心了。一边当没听见杰沙鲁特继续说的话,亚尔德一边倾斜身体,窥视希洛巴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照出亚尔德的脸。那张脸上挂着非常没用的表情。
【原来如此】
总之,先下来吧……亚尔德抬起腿跨过希洛巴的头,就算动作没那么英姿飒爽,还是好好站到了地面上。要下来时不用希洛巴蹲下或借用谁的帮忙,也能行。
把手伸向转向这边的希洛巴的脖子附近,抚摸羽毛深处的温暖肌肤。接着搔弄嘴边,耳后。希洛巴一脸舒服地眯细眼睛。
希洛巴并没有错,杰沙鲁特也没错,但这股被包围的束手无策感又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替我确认过这附近没有危险了吧?】
【是的】
【那么,你能撤远一点吗。就是说我想不去在意其他人,专注地思考一些事】
【我明白了。我不会妨碍到您】
【希洛巴也可以自由行动】
自由这个词是亚尔德经常挂在嘴边的。对着照顾自己的人,更是经常说了。
想着难不成这个词不是说给别人,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吧。把别管我这句话小心地包装一下,或许就变成这样了。
一边小心着脚下,亚尔德开始走起路来。
一一该如何是好。
就算不想放弃思考,但不代表不放弃就能想出办法,亚尔德也是知道的。强烈的愿望,只能成为一个人行动的支撑。既不会让人的行动变得更出色,也不能成为结果的保证。
一一已经一直在思考了。
就算这是工作,但得不到正确答案,只能不断思考,也是相当累人的苦差事。
好好休息,脑中的皇女下令道。
一一要是休息,可就来不及了。
亚尔德坐在崩塌的石柱上,将手肘撑上两膝,用手撑着下巴。深深叹了口气。
出城时晴朗的天空,现在云变多起来了,或许要变天了一一在脑子一角这么呆呆想着。
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恐怕是皇女唤醒兹尔涛那次吧。
一一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虽说离城不远,但要徒步走过来也颇费一番工夫。刚上任就倒下了的亚尔德,应该没空跑来这里。所以应该是乘着希洛巴来的,那么就是在厩舍长允许自己骑乘希洛巴之后的事了吧。
仍留有强烈印象的,是为了寻找皇女来到旧城址的事。
黑暗的道路,回溯时间,追寻着朦胧浮现的皇女的身姿。有意识地去使用过去视的恩宠,而且还能成功,放在现在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但在那个时候还是个挑战,从所有方面来说都是自杀行为。
一一即使如此,也追寻着皇女。
皇女的某种特质,驱动着亚尔德。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她。这种想法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老几啊,亚尔德想。
即使如此,这种心情也没有虚假。想把皇女从皇女这个框架中拯救出来。
不一一最初并非如此。不负责任地把皇女扔给了赛鲁克照顾,自己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所以想要补偿。如此反省后,亚尔德出了城。
因为自责而出发。察觉到有自己能做到的事。虽然迟了,不,正因为迟了,才有了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事。然后,发现了皇女后,在这里交谈了。
就是在那时,觉得想帮助皇女了。
突然,眼前被黄金色的光芒轻柔地包围了。
一一恩宠?
最近基本上不会再无意识地发动了,所以亚尔德暂时疑惑起来,然后,眨眨眼。
在那里的,是皇女。
觉得不是那时候的皇女,应该就是最近的姿态一一不如当时那般年幼。她把手臂绕在鸟儿的脖子上,脸埋进了羽毛中。
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
一一不知为何,觉得只要来这里,就能见到亚尔德。
皇女的鸟从嘴里发出微弱的鸣叫。就像在梳毛一般,不断啄起皇女一束又一束的头发。
一一是想要他像那时候一样,对我说相同的话吗。
保持着把脸压在鸟身上的样子,皇女继续说道。
一一对我说,就算逃也可以。
皇女慢慢抬起脸。亚尔德只能从斜后方望见她的轮廓。但能看见的某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呢?难不成是泪光吗?
一一我,想要逃吗?
皇女再次抱住鸟。她的那副样子,果然就是以前那个相遇时的年幼少女不是吗,亚尔德不禁想。
风,将皇女和鸟儿的身姿吹散了。
一一我真是没用啊。
这声低语就是最后,幻视的光景消失了。
回过神来,亚尔德已经站了起来。
是想要去触碰皇女,想要说些慰藉的话给她听。
但是,又能说些什么呢?
亚尔德呆呆地俯视自己的手。半吊子地向前伸去的手,慢慢地垂落下来。
【……我能像那时那般,对她说吗?】
自己问自己。
他会说些什么呢。对说出想要逃跑这种真心话的皇女。
会说想要逃跑,就可以尽管试着逃跑。说,这并不代表你没用。
就算是如今,或许也能这么说。就如同那时那般。他曾经对讨厌只被当作联姻的棋子看待,寻找着逃脱手段的皇女说过。
他说过,所谓逃跑,并不全都是指撤向后方的行为。也说过,即使如此一一就算想逃跑,那不也是可以的吗?
但是,皇女是不会逃的。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一一如果这样一句话就能让她轻松下来,不管几次都会说给她听。
想到这里,亚尔德苦笑了。
不对。
皇女需要的,不是安慰。亚尔德应该告诉她的,并非是和以前相同的话语。
通过指甲戳进手心的感觉,察觉到自己正紧握着拳头。是在对什么不甘心呢?不知道,但很不甘心。
一一不是为了在一旁安慰她,才成为了副官的。
本来就不是自己想当才当的副官,但既来之则安之。拿多少俸禄做多少事,以前一直这么想。但现在得到了贵族的地位,不再是名义上的副官,成为了被皇女选中的翼臣。那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自己认同呢。
重要的不是让世间认同,是自己能不能认同自己。
干得好,得出了想要的成果。想要能这样认同自己。
暂时闭目养神后,亚尔德叫来了杰沙鲁特。
【回城去吧】
6
【没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大限将至的生命】
不知为何,娜奥正在枕边。不,没什么理由,如果亚尔德倒在了北岭,娜奥自然会被叫来。
娜奥一见到亚尔德就会一脸厌恶。大概,被她讨厌了。
即使如此,她也会竭尽全力治疗亚尔德。作为医者的矜持,对娜奥而言就如同支柱一般。所以不限于亚尔德,无论对方是谁,娜奥都会毫无保留地施展医术。
即使,那是离死亡只有一步之差的老人。
【年轻的时候将其称作[成长],用光了在诞生之时被赋予的时间,期限渐渐接近之时,就会换成[迎来大限]这个说法】
【时限吗】
【不管施以怎样的治疗,都救不回来了。因为那既不是伤,也不是病,仅仅只是命】
倒下的时候,亚尔德正巧要去探望长老。去探病的人反而倒下了,该说麻烦至极,还是该说太没常识。娜奥的心情会如此之差也是当然的。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娜奥如此这般闭紧嘴。拭去亚尔德额头上的汗。
后背阵阵发冷,头也很痛,衣服摩擦到皮肤也产生不快感,总之就是不舒服。所以只要睡着就行了,恐怕娜奥也是这么个意思,但还有想问的事。
【长老还有多少时间呢】
【没到那时候,就不知道】
【他要是不在的话可头疼了。现在王无法从帝都回来,为了抑制北岭之民的不安,不让那位大人继续活下去的话】
娜奥故意叹了一口能让人听见的气。这个就算是她的回答了吧。
【任何事物,都会迎来终结。也有除了放弃并接受之外毫无办法的情况】
今天的娜奥很有学者风范。以一脸认真的表情,含蓄地告知很有道理的话。
但是,还是不能就这样简单地接受。
【真的很头疼,不能想想办法吗】
【……您在发烧啊,尚书卿】
就因为发烧才让娜奥跑来照料,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正这么想,被一脸不愉快地奚落了。
【因为发烧导致头脑不清,您才会这么说。您明白吗,不仅限于这句话,就算您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那也不过是错觉。如今的您正处于这种状态。我也,不会把您说的话当回事】
【不啊……】
【我说了,不会把您的话当回事。病人因发烧而胡诌的妄想,当没听见,忘在脑后,这才是最亲切的行为。所以,尚书卿您可以闭上嘴,也闭上眼,好好休息了。对现在的您来说,这么做才是最贤明的】
一一真是不留情。
一直觉得,娜奥对亚尔德很严厉。让人好想哭。虽然不会真哭啦。
【还有多少时间】
娜奥不回答。要是回答了,这娜奥就是个假货。这还是明白的。
即使如此,亚尔德也觉得不得不传达。不管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无妨。总之,一定要传达给她。
【在皇女殿下不在的时候,不能变成那样……】
娜奥沉默着站起来。叫来了杰沙鲁特,好像在和他耳语着什么。绝对不能让他起来,多半就是这些话吧。
感觉完全没有传达过去,完全被当成了耳边风。亚尔德拼死发出叫声。
【娜奥殿下,求求您。会觉得头疼的,是公主殿下】
似乎和杰沙鲁特说完了,娜奥对着亚尔德弯下腰。
【您真是让人无语的大人。您以为把平时一直称其为王的人,称之为公主大人就能动摇我的心了?如果您有想这些小聪明的余力,请用在恢复身体上。要说有什么会让公主大人头疼的事,您倒下后不能工作,那才真的是让她非常非常头疼的事呢】
挺直身体后,她整理了一下披肩,睥睨亚尔德宣言。
【我知道,您因为被断言病弱,所以没打算长生。但是,当亲眼看过真正迎来大限之人后,您还能这么想吗?】
不论音程,还是音量,或是声音的温度,全都很低。
娜奥仿佛远在天边。听见了某人的声音……是谁呢,或许是传达官吧?恐怕,是担心亚尔德情况的皇女,命令她前来探望吧。
娜奥回答了没事吧这个问题。她说,情况还是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亚尔德还活着。这次也会苟延残喘下来吧。虽然总有一天会死,但还没事,只是过劳而已。
【就算用光了……拥有的时间,人也不会终结。他构建的某些东西会留下来……应该会留下来的】
【这很好。那么,您不就可以安心了吗】
【只要想着构建活下去,就会留下某些东西……那些经验会延续在其他活着的人心中】
亚尔德脱口而出的,是希望如此这般如同愿望的话。
【诶诶,说得没错】
娜奥的声音显得有那么点温柔,恐怕已经被她当作是错乱状态了吧。不想被这样对待,真是事与愿违。
就算想答话,从张开的嘴中也只冒出炙热的吐息,没法说出有意义的话语。
咕噜一转身调转方向,娜奥就从亚尔德的视野里消失了。
总是被断言活不长,但还是苟延残喘地活着,这是事实。但是,反过来说,能活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也是事实。
感觉不论何时变成,你的人生终于结束了,这种发展都不奇怪。
每当发烧倒下,这次也会没事吧,已经不行了吧,这两种心情会在心中交战。不仅是身体很折腾,心情也很疲惫。在纠葛的心中能想到的只有,想要轻松这一想法。
死了还比较轻松一一这种想法,被娜奥看穿了吧。
然后,对有着皇女第一优先这种价值观的娜奥而言,没帮上皇女的忙就死简直岂有此理,她会想,快给我站起来工作,站不起来就先治好,然后再工作!
杰沙鲁特靠近过来,说道。
【伊斯亚姆大人来访了】
【让他进来】
好在杰沙鲁特沉默着接受了。
娜奥离开了房间,真是帮了大忙。等治好再做就晚了,也有这样的事一一虽然得不到娜奥的同意。
伊斯亚姆跨着大步子走近寝台。通过震动的空气就能明白。和直到刚才还在房间的娜奥和完全抹去气息的杰沙鲁特完全不同。
真像北岭人的作风,该这么评价么。
【如果连尚书卿都倒下,可头疼了】
这就是伊斯亚姆说出的第一句话。虽然想他真是只顾自己,但要说起来,每个人都是只会顾自己,包括亚尔德。
【经过娜奥大人的诊断,我似乎还不会,马上就死掉……】
【请你不要说这种,好像会招来不幸的话】
久未闻面的伊斯亚姆看起来有些瘦了。轮廓变尖锐了。用那双发烧时的眼睛看的东西可不能信,要是娜奥的话会这么奚落吧。
会担心伊斯亚姆的健康,也是亚尔德的私心。竟然会变得如此希望更多人健健康康,总觉得皇女的副官这个工作居然是个如此和平的工作吗。
一一关于伊斯亚姆的身体状况,就拜托给皇女吧……
就算由亚尔德拜托娜奥注意一下,你还是先管理好自己的健康吧,被这么一回话就结束了。如果由皇女来说,就不会变成这样。
【长老的情况怎么样】
【今天喝了一点粥。话虽如此,似乎也就是用勺子把粥送到他嘴边,好不容易才喝了四五口的程度】
【是这样吗……明天要是能多喝几口就好了】
【这就跟白日梦一样】
为什么站在亚尔德床边的尽是这种不留情面的人。好难受,想哭。眼睛因为发烧的关系很湿润,如果有必要,装哭倒是很容易。
但就算亚尔德哭给他看,对伊斯亚姆来说也不痛不痒。
【我想拜托你当人质交换的见证人。因为也有必要防范意外事态的发生……统领尚书官一职,眼下,我想应该只能交给伊斯亚姆大人】
【和现在做的没什么不同吧】
【赛鲁克大人预定马上就要回来了……】
【如果真能回来就好了】
伊斯亚姆似乎不怎么抱有期待。
【会回来的】
【诶,赛鲁克要是回来,格兰达克也乖乖呆着的话,应该就能轻松不少了】
【那么……我会事先和王说好。等王从帝都回来后,就正式发出调职令吧】
【一定要等命令出来,再让给赛鲁克很麻烦。如果赛鲁克要回来,直接这样做就好了】
【诶?不啊,但是……】
一一没想到他那么理所当然的,就准备把尚书官之长一位让给赛鲁克了。
本来,伊斯亚姆和赛鲁克之间可说是不和的。而且,赛鲁克被作为人质带走后,伊斯亚姆非常努力工作。明明是这样,如果赛鲁克回来了,就把负责人的位子让给赛鲁克……变成这样,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吗。
但是,凭现在的亚尔德,没力气去委婉地确认这点。
平时就不擅长绕着圈子问话,现在更是不可能。在想不到话题的时候,伊斯亚姆就,刚才我也说过,这样继续道,
【赛鲁克要是回来了,格兰达克也不再到处乱晃的话,内政就能交给他们了吧。这次轮到我出去外面了】
总觉得被说了意外的话,亚尔德认真地打量着伊斯亚姆。
【……你想出去外面吗?】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负责外交】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那么,我希望能按当初说好的行事,然后,比起调职令,还有更必要的事】
【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把传达官留在这里】
亚尔德眨眨眼睛。
一一这样啊。
在北岭升为国,皇女成为王的那时候,根据皇帝的命令,龙种必须留在各自的领地,有这种规定。
就是说,将传达官留在自己领地的必要性很低。因为有本人在。
但是现在被长时间地拖在帝都,要和领地联络,传达官是不可或缺的。北岭虽是边境,但通过鸟能实现高速移动,能相当快速地传达情报。
但是,不在的时间变得如此之长,就必须考虑让传达官在北岭待机。要么增加在公务上使用的传达官,要么就把跟着亚尔德的传达官留在北岭。
【我知道了,会向王禀报……还有其他难以处理的问题吗?】
【就算有,也不能让病人帮忙解决。你快点治好,我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
【……不,那个啊虽然我会努力】
【拜托你尽全力,那么,我告辞了】
连挽留他的时间都没有。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就走了。
【……到底怎么了】
【如果您还有事找他,我就再去叫他过来】
【不了……】
要说的总算也说完了。现在已经无法期望长老恢复,总之就算是暂时的,也要他做北岭尚书官之长,想说的事就这么一件。虽然预定之后报告给皇女并得到承认,但想先确认一下本人的意思。
一一但是,是啊,还有传达官的事……
比起去申请使用新的传达官,把跟着亚尔德的传达官留在北岭要简单得多。但反正一定会吵起来,真是心情沉重。
一一在移动的时候,就把传达官留下怎么样。
脑子的一角,隐约浮现出娜奥的脸。就是她那张从上方俯视对方的脸。
一一病人因发烧而胡诌的妄想,你以为有实用的价值吗?
不愧是我,口气和表情都再现得非常像。但那个幻影马上消失了。
我也没办法,谁叫我在发烧。要是有怨言,就先把我的烧降下来吧。不是要我乖乖睡觉这种绕圈子的治疗法,要可以马上痊愈的那种。
【埃吉尔大人也在等候】
【啊啊,让他进来】
这次,空气不像伊斯亚姆那时那般震动,亚尔德想着为什么。
一一被带进来后,感觉走到床边的时间,明明没多大不同。
和仿佛台风过境的伊斯亚姆的到访完全不同。若非知道埃吉尔要进来了,就算他不知不觉地站在床边也察觉不了吧。
埃吉尔会那么安静,是因为他顾虑到要探访的是病人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呢。
突然想起了赤之手的事一一是决定保护躲藏在沙漠里的住民时的事了。埃吉尔毫无犹豫地斩杀了一个反抗的男人。
亚尔德见证了被称作炎之手的男人的临终。好似要抵御剑而举起的手,包裹着红色的手套。那马上又被自己的血染红。
映照在埃吉尔剑上的夕阳之色,然后覆盖在上面的血色……那是压倒性的红色记忆。
因为他善于待人接物,所以不小心就会忘记他是个善战的帝国骑士,但埃吉尔是个战士。行事安静,恐怕就是埃吉尔是个优秀的武人的证明吧。
一一不可能所有人都获救。
预言者的声音在耳旁回响。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不知底细的人物。
一一这是早已注定的。
现实就是如此。这点事亚尔德好歹还是知道的,也认命了。
即使知道,还是不禁心怀希望。能救的全都想去救。
预言者露出静静的笑脸。那是沉眠于亚尔德记忆角落的表情。
一一救世主大人……
【容我失礼】
被埃吉尔搭话,亚尔德回过神来。意识似乎沉醉在了记忆里。
【你明明很忙,我还找你过来,抱歉啊】
【不,这怎么会。您随时吩咐】
虽然埃吉尔这么回答,但他原本并不在亚尔德的指挥下。
担任北岭宰相时还好说,如今的亚尔德不过是皇女个人的副官罢了,是不存在于北岭政治圈内的人。
不光是北岭人之间的人事,亚尔德干的事从立场上来说也有很多微妙的地方。虽然总有一天要整改……但也不用急在一时吧。
一一总有一天、就在以后、总有办法的。
今天也是得过且过的一天。
【刚才我也和伊斯亚姆大人说过了,我觉得眼下就由他担任尚书官之长吧】
【我听闻赛鲁克马上就要回来了,不是让赛鲁克,而是让伊斯亚姆担任吗?】
嘿嘿,亚尔德想。
埃吉尔是个武人。所谓武人,只要上头有命令,就能不夹杂疑问地服从。陆伊早就说过一百遍了。
他总说,好了快点给个浅显易懂的命令吧。
所以,埃吉尔会像这样质问,是件挺奇怪的事。
是想确认亚尔德的话是否只是病人发烧时的胡诌,还是有其他理由呢。
【必须让一个位居高位的负责人,见证那个赛鲁克的人质交换现场。难道,你是觉得……伊斯亚姆大人不适合担任吗?】
【这不是我的想法。他会好好工作的吧。但是,总觉得最近他被孤立了】
【孤立?】
【是在北岭人之间。在几年前的战争中,没有痛痛快快地马上出兵一事,似乎就此奠定了坏印象……】
【那件事还没有过去吗】
那是个,不论谁怎么做都束手无策的局面。皇女失去正常被拘禁了起来,朝议一片混乱。这是第三皇子的阴谋。通过传达官,他操纵了北岭。
事到如今才觉得一一既然通过传达官能做到如此厉害的人心操作,那第三皇子应该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北岭。但是,他没有去控制。不如说,他看着失去中枢机能的北岭陷入混乱,在以此取乐不是吗。
这是无法预料的灾难。而且身处被 操纵的现场,根本无法做出应对。伊斯亚姆没有错。当然,谁都没有错。
一一即使如此,也要把错推到谁身上吗……
只要说是别人错了,自己就能轻松了。连这点都没察觉,就想着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比起说是还没过去,感觉是有人旧事重提】
【就是说有人想陷害他吗】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觉得是这样的】
亚尔德闭上嘴。
并没有一直留在北岭,停留的时间也很短。凭现在亚尔德的所见,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埃吉尔的意见。但是,既然埃吉尔这么说了,那就有相信的价值。
一一说想去外面,也是因为伊斯亚姆觉得北岭很难呆不是吗?
这么一想,就觉得顺理成章了。
【说得是啊,你的担心我也会向王禀报。然后,请她想出个她觉得可行的好对策吧】
亚尔德能做的,只有提建议。要是奢望更多就逾越了。
手握决定权的是皇女一一要是忘记了这件事,就是走向奸臣的第一步。陷害对方,握住权力,和这种自发决定去做的恶行,是不同种类的问题。
要说起来,亚尔德更要提防这方面的问题。
然后呢,亚尔德这样继续说。
【想让传达官留在北岭,被伊斯亚姆大人这么明说了,你怎么想】
【如果能这样做就帮了大忙了】
【那么,为了能让现在的传达官留在北岭,我试着探探王的口风吧】
【但是,尚书卿的身边,也需要传达官吧】
【去北方访问的时候,没有让传达官随行,也没什么大问题……总之,先试着问问看吧】
【就连您要问这件事,也要通过传达官吧?】
埃吉尔的口气就像在和小孩子讲道理一样。
一一虽然没自觉,但现在的我看来相当病入膏肓啊。
就是说,别想那些派不上用场的妄想乖乖睡觉,但因为地位问题说不出口,于是就绕着圈子对亚尔德各种暗示。
真没用。
【真没用啊】
把想着的话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亚尔德自己也很吃惊,但埃吉尔似乎更惊讶。他叫着哎,游移起视线。目光停下的尽头,恐怕站着杰沙鲁特吧。
反正一定是在用视线询问,尚书卿没烧坏脑子吧。情况当然是不太好了,杰沙鲁特大概会这么回应。
一闭上眼睛,就从眼皮内侧浮出娜奥的脸。完完全全就是从上方,所以我才叫您休息了不是,投来这样视线的景象。想象过于清晰,好可怕。
【我觉得有三个人就太多了】
【……是?】
皇女的传达官,第二皇子的传达官,然后还有现在不在这里的,作为皇妹的非官方传达官工作的史莉娅。
最好再把见缝插针就出现的皇帝的传达官,纳格宾也算上。这么一来,就是四人。
不管再怎么说,在亚尔德身边转悠的传达官也太多了。
【我想睡了】
【请您这么做】
埃吉尔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或许是决定睡觉的瞬间放松了吧,就在不远处等着的头疼,就好像在说轮到自己出场了一样回来了。
这次的头疼,感觉就是从脑袋内侧不断哐哐地敲打着头盖骨。从脑袋内侧的话很难办,这不让人逃不了吗。
一一糟糕,自己越来越没用了……
明明娜奥开了药,也没怎么工作地休息着,还这副惨样。
【最后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呢】
【鸟儿或许会失去翅膀,这个流言已经扩散了吗?周围的反应呢?】
虽然眼前的埃吉尔模糊成了两个,但他乖乖回答道。
【我认为,已经扩散了。顺带着尚书卿会想出办法的,这种相声般的结论】
一一这种事还需要唱相声?
欸算了,亚尔德想。不,虽然不想算,但也没办法。
【我明白了,谢谢你】
你可以走了,是这么说一句,还是挥个手,在心中衡量哪边比较轻松的时候,听见杰沙鲁特的声音。
【殿下,已经要休息了,请离开吧】
埃吉尔走得也很安静。
一一已经扩散了,啊。
用手背压着疼痛的头,亚尔德呆呆地思考。
一一那么,就是没传到埃吉尔的耳中了。
厩舍长告知亚尔德的那些话,是传不到身为帝国贵族的他耳中的。因为他不过是个外来人。
亚尔德觉得,这就代表这潭水很深,问题很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