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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献给你的花之冠 剑之誓言

——自己的传达官生涯,或许已经很久了。

他突然这么觉得。

然后他又思考着,让龙种的意识寄宿的时候,也可以算做自己活着的时间吗。

龙种的存在已经和他的人生密不可分。因为无法分割的东西是无法被统计时间的,所以结论一下就出来了。

——怎么想都是没用的。

这个想法似乎表现在了脸上。

“怎么了?”

问出这句话的,是他的主人。是告诉他“不去想没用的事情”这一信条的当事人。

要怎么回答才妥当呢。虽然这不是什么必须禀告的事情,但是有可能对方会说“判断值不值得禀告的人应该是我”,倘若蹩脚地敷衍则会被读取想法,不管怎样,最后都会让主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所以,最好能做出不引起他注意的回答。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刚才只是想,自己当上殿下的传达官有多久了。”

第二皇子扬起了眉毛。

“这是那么好笑的事吗?”

——我笑了吗。

他知道自己脸上出现了表情,没想到自己笑了。

“只是觉得想这些事情也是没用的,对自身的愚蠢发笑罢了。”

“回顾自己的过去,不能称之为愚蠢。”

“因为是无趣的人生。”

“原来如此。你是说,你的主人的人生是无趣的啊。”

“绝无此事!”

事已至此,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个不引起主人注意就解决的想法。

虽然第二皇子并不是个很闲的人,但是暂时不忙的时候也是有的——至少现在就有空。

他们主仆现在正在一个并不宽敞的房间里。

房间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豪华不成套的家具。高处的地方只有一扇类似采光口或通风口的很小的窗户。这个房间之前应该是仓库吧。

没有茶水和点心,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松休息的情况。想要提出用度需求,不仅没有待命的侍者,连召唤铃也没有。

尽管如此,说完“请稍等”之后关上的那扇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再次打开的迹象。

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画出的窗子的形状,如今已经移动到桌上。居然有人敢把第二皇子晾在这里,而且还让他等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拜访这座府邸的主人,就要做好被晾这么久的觉悟。

对方是最近有着各种传言的,十分钝感而胆小,不到处走动,按兵不动二十年的第一皇子。作为较量的对手来看,把人晾上一阵子才能见面的手段也未免过分了。

他的主人并不是一个被晾在一边就会失态的人。这次第二皇子也是明白自己会被故意使绊子,已经提前把紧急工作做好了安排指示。所以至今第二皇子都是十分泰然自若的样子。

只有他为“事务繁忙的第二皇子居然抽得出空来”而烦躁。

第二皇子在行驶中的马车里也会审阅文件。上马车前还在接受下级汇报并作出指示……至少现在有时间可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只要作出让他觉得无趣得昏昏欲睡的回复就好了。

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之后,他就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干劲,谨慎地斟酌用语。

“那您可以认为,属下在接受这份职位之前,过的是无趣的生活。倘若您对此有兴趣,请容许属下直言相告。属下在神殿里为了修行而做的日课,至今都记忆犹新。属下的时间表,从早到晚都是被分隔得很细很满的。”

第二皇子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到神殿之前,是在学舍里的吧。”

他眨了眨眼。

这是预想之外的回复。无趣的话题走向居然这么快被带歪了。

神殿不会向龙种提供传达官的个人信息。因为一旦进入神殿,就表示与过去斩断关系。

因为对于身着紫衣的传达官来说,主人就是自己,而自己也是主人。不受血缘为首的其他关系而迷茫。

因此,神殿是不会告诉龙种,传达官的个人信息的——原本如此。

虽说原则上是如此,但是神殿还是有提供个人履历书的可能。

“是的。属下曾在学舍学习过一阵子。”

“你的剑法,是在学舍里学的吧。散心的时候偶然看到你练习过,那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第二皇子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

他也想起这件事了。那还是他还是刚刚到第二皇子身边的不久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的他们都还十分年轻。

——是啊,都过了这么久了。

那么久的时间吗。

“让您见笑了。”

他进入学舍,是被关进神殿之前的事了。因为在沙漠对面的旧帝国,就有让学生幼年入学的倾向。

那个时候自己是几岁呢。稍微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来。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自己在神殿过了多少年了呢——虽然修行日课的内容至今还保存在记忆里,那也是因为这是每天重复的必修工作。不计年数日复一日的修行后果是,离开神殿的时候,自己已经难以理解以年月为长度的时间单位了。

在日课修行的闲余时候,他持续练习剑术。虽然是自主练习,但这也不过是每日重复的日常安排的一环罢了。

“不,你的剑法很好。动作很漂亮啊。”

“您谬赞了……”

“对传达官说漂亮话没必要。这只是正常的评价罢了。”

“属下惶恐。”

第二皇子叹了口气。他一瞬间就明白,思考的焦点已经变了。

“我虽然没有在学舍读过书,但是我的剑术老师,同时也是学舍的教官。最初他只教我劈砍这些基础入门招式。”

“这样啊。”

“不论是多么孤高,宣称不从属任何派系的骑士,都是从这些基础入门开始起步的。所以他说只教初学者。在学舍里,基础入门之后就是各种派系的天下了。当然,每个人的剑术都会留下他们教官的色彩。”

“您说色彩吗?”

“你的剑术是无色透明的。恐怕我们的剑术老师是同一个人。你肯定是只学习了基础入门不久,就被调到神殿去了。”

“正如您所说。属下也记得自己在学舍里的时间不是很久。”

第二皇子定定地直视他。

“我听说,是因为他们发现你是私生子的关系。”

是神殿透露信息的呢,还是皇子的部下去调查的呢。总之,他的出身信息已经全被皇子知道了。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被问起这个问题。

“听说因为这个,你被扔进了神殿。”

——私生子。

这句话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了感觉不到实感的地步。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

——那个女人逃走了。

记忆深处有个声音轻声说道。从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很深很深的记忆深处对他说道。

——抛弃你,和别的男人跑了。

神官告诉他,你的家人来了。来的人是他的哥哥。在他毫无理由地被扔进神殿之后不久。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死去的前一任夫人,听说是他母亲的姐姐。

这是家族决定的联姻,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但是这时就出现了一点情况。即将要联姻的妹妹(他的母亲),本来就有未婚夫。瞬间此事就变成了一场好几户人家都卷入的闹剧,他父亲都打算续弦其他家族的女子了。结果最后,他的母亲还是被家族强行推上了联姻的马车。

他母亲的家族已经走向败落,而他的父亲可是一流的名门大贵族。原本他们千方百计地就是不想断了联系,从结果来看,这是千方百计地结了一个仇家吧。

母亲和她的前未婚夫私奔了。

最后变成了让他母亲的家族、他父亲的家族、还有母亲前未婚夫的家族都颜面大失的大事。作为污点而存在的他,则被迅速地扔进神殿。

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想到私奔。这个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吧。母亲的留书里可能写了些什么,但是从没有人告诉他内容,他也没兴趣去知道。

但是他的哥哥深深地凝望着他,然后说。

——你或许真的是我的弟弟。

那个女人留下的信里说,她的出轨只成功了一次。虽然那个侍女处心积虑地做了很多操作,但是基本都以失败告终了。

——那个女人说,你是父亲大人的孩子。所以她扔下你走了。但是,出轨就是出轨,更何况父亲大人不承认你。他下了命令说,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不能留在这个家里……

因为那个愚蠢的侍女,现在事情变成一团糟了。哥哥这么说道。

他大概知道那个侍女指的是谁了。是那个天天称呼母亲为“我可怜的小姐啊”的嬷嬷吧。她也整天称呼自己为“我可怜的少爷啊”。他一直都在想,自己哪里可怜了。

那个时候他顿时想通了这个疑问,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样啊,原来自己这么可怜啊。

不被期待的孩子。被人说可怜,那也是合理的事情。

——原来如此。

记忆在此之后变得模糊了,最后是怎样结束会面的,自己也没印象了。重新审视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让他感到微微的苦涩。

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所以直到刚才想起那段记忆吗。

——不对,之前也有一次。

那是被推荐为第二皇子传达官候补的时候。

——私生子。

那时为了测试传达官和龙种是否能合得来,集中了所有的候补人选。恩宠能力的高低并不是选拔的唯一基准。传达官和龙种之间的相性问题,也是一个需要重视的部分。

那句话就是在等待龙种的召见时听到的。

——那个皇子,有这样的传闻呢。

一开始他以为说的是自己,然后他想起自己就是这个原因才被扔进神殿的,然后他才意识到——神官们说的是,接下来自己即将见的这个龙种的事情。

最后他见到第二皇子的时候,因为那些流言,也同时想起了自己已经忘却的过去。

——私生子。

第二皇子完全没有让人有这个感觉。让人感觉眼前的人,和血缘或家世等出身背景无关,仅仅是他本人,站在那里。

孤高的存在。

哪怕是了解实情的现在,他也觉得当时自己的第一感觉没有错。

第二皇子是孤高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敢问您何时得知此事的?”

第二皇子爽快地回答说。

“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传达官候补见面的时候吗?”

“是的。”

果然是这样。

“您选择属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危险的提问。这和提及了笼罩在第二皇子身上的下流传闻没什么两样。但是等他问出了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

第二皇子淡淡地笑着说出否定的话。

“属下失礼了。”

“无妨。挺有意思的。”

“很有意思吗。”

“原来如此。卿很在意私生子这个传闻啊。”

“您指的是,属下的事情,还是……”

对于越来越危险的提问,皇子干脆地回答。

“无论哪个都是一回事吧。”

“……属下出言不逊。请恕罪。”

自己很在意这件事吗。本以为已经忘却了的。

——不对。正因为已经忘却,所以才在意。

正因为在意,所以才将其排除在意识之外。完全当成此事不曾存在过。

自己真窝囊啊。居然之前还想着不去在意这种事情。

但是也不是这样。他连在意这件事都做不到。说要克服过去存在的问题,但连正视问题都没做到。

看着呆若木鸡的他,第二皇子静静地说道。

“私生子里的‘私生’这个词语给人的印象很深,但是如果这有罪的话,究竟是谁的罪呢?”

声音随着话语逐渐轻了下去。最后变成了耳语一般。似乎也逐渐沉没在内心深处。

——谁的罪?

这肯定是出轨之人的罪啊。

把事情拆分来看,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如果出轨是有罪的话,那或许是这样。他的母亲和前未婚夫的私奔,这是否有罪——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政治联姻的那一方才是有罪的。但是,在世人面前,他们毫无疑问是有罪的。

最后则是他被冠以“私生子”之名,被社交界放逐。因为自己受到了惩罚,所以他之前觉得自己应该也是有罪的。

——不对。

你没有罪。什么罪都没有。

突然,他听到了第二皇子的声音。不是很大声,但比刚才响亮、清晰。

“而且,你的剑已经映照出你的内心。无色透明,真的很漂亮。”

“哈……”

“我听说,你也从未懈怠过钻研剑术。”

确实,自己因为喜欢活动筋骨,所以一有时间就去练剑。因为他觉得自己除了传达龙种的意志之外,应该还有自己能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会用剑的传达官是很少见的。因为自从开始传达官修行的那一刻起,就必须严格放弃其他技术了。

他没有忘记练剑,是因为修行累的时候,只有练剑才能让他的身心放空。所谓无色透明就是这样,是他的目标。

——觉得只要握住剑柄,世界就会重归平静。

只有剑在在此处,自己与剑之间的界线就会变得模糊。这大概就像,人剑合一,亦或是,物我相忘。

踏出一步的同时,挥动手臂,改变剑的方向。身躯不动,改变重心。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地舞下来,那玄妙的感觉。人剑合一的那股确信。那个时候,他就是为斩灭敌人而存在的力量,无情的道具。

似生非生,似我非我,就是为了感受到这些,他才开始的锻炼,才开始的剑术。

但是剑术就只是剑术。这意味着,他的剑术确实很漂亮——但是能在实地战场上发挥多大作用,还尚未可知。

“您谬赞了。属下从未有过实战机会,还不知是否派的上用场。”

曾经考虑过从北岭逃脱过程中,可能会和对方交手,但是对方追了一阵就回去了。

“你似乎很想用剑啊。”

对于意想不到的提问,他想了想,回答道。

“或许如此。”

自己拘泥于剑术。而这种拘泥来自于自己的出身背景。在贵族家庭出身,应该成为骑士的这种认知,形成了他的根本。虽然自己从未意识到,但这已经是他人格中不可泯灭的一部分。

即使对目前自己的身份没有不满,也侍奉着有着知遇之恩的主人,但这份拘泥也还是没有消散过。

无色透明,但却十分自我的剑。倘若皇子看出了这一点,他会怎么想呢。不对,皇子他已经看穿了吧。

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的,第二皇子淡淡地笑着。

“那么,总有一天我会明白,对你剑术的看法到底有没有错吧。”

然后皇子抬起头,看向窗外。

——这位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背负着“私生子”的污名,作为第二皇子支撑起整个帝国的运转。时刻紧盯着沙漠另一端的异动,对都城的防御保持警惕,彻底将自己从激化的夺嫡斗争中剥离出来——从这些举动来看,在那种谣言下成长的皇子,不可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血脉和继承人的问题上,皇子无处可逃。他看上去像是沉默地随波逐流,实际上皇子是在隔岸观火。

“属下的剑术,不过是传达官的闲暇游戏罢了。虽然无色透明,但是可能伤不了任何人。因为这不是骑士的剑术。”

第二皇子的眉毛动了动,并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因此,他继续说。

“即使如此,望您知晓,不论最终是什么样的剑术,属下的剑,都将效忠于殿下。”

皇子闭上眼,轻声说。

“我知道。”

那张脸上浮起了像是微笑般的表情,当他以为这个表情会逐渐加深的瞬间,却已消失无踪。

第二皇子往后一靠,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他。

“我稍微睡一会。”

当他想到这句话是对他信任的表示时,顿时觉得有股温热涌上心头,他默默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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