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树: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放暑假了吧?
虽然我也想出席结业典礼,但是那个可恨(协会)的手续,恐怕让我没办法这么做。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虽然知道(协会)办事就像公家机关一样,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夸张!
这个嘛虽然我知道上次的(夜)和投标都是例外,所以会很麻烦,可是那些手续处理之迟缓,实在太过怠慢了!身为(盖提亚)首领的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过于庞大的组织有多么腐败。
总之,因为上次的事件而被(协会)盯上的部分,我大致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所以写信向你报告。你也告诉那个贪婪的猫痴阴阳师一声吧!
然后,还有——
我想要告诉树一件事。
多亏了(协会)分部把文件转来转去的关系,我现在人在巴黎。日本的夏天好像很闷热,因此能在舒适的法国度过,这一点倒是让我满高兴的。我在(协会)的书库调查东西时,顺便找到一个与你有关的名字。
那就是
不,现在还是暂且不提吧!
我下星期应该就能回到日本,到时候再好好的告诉你。在我回去之前,树就一点一点地修行吧!反正没有才能的你,在魔法上的研修也不会有多少进展吧?穗波一个人敦也应付不过来,不然的话等我回国之后,要我稍微奉陪一下也没关系。恩,不过,我当然要收取相对的报酬啦!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的魔法。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真像安缇莉西亚小姐的风格啊。」早上,在事务所玄关的信箱之前.
似乎很困地伸个小小的懒腰后,伊庭树不禁露出苦笑。
他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的少年。一头柔软的黑发剪得短短的,在那张文静的脸庞上,右眼却戴着像海盗般的黑色眼罩。但是戴在这个少年身上,就连那样的眼罩都变得带有一股滑稽感。
「美好的魔法吗?」
他再度俯视信纸。
在署名尾端闪耀着印出狮鹭与魔法圆象征的印记。那个印记不是用印泥印出来的,而是跟信封封口一样用蜡压印出来的。信纸本身也透着淡淡的蔷薇浮水印,还带着些微的花香。
树总觉得在信纸彼端看见了那位模样傲慢,仿佛说出:「想读这信的话,就自己拿去读吧!」的寄信人。树轻轻抚摸眼罩,然后把信纸塞入口袋中。
()
他做个深呼吸,好将心情切换过来。
「好、好了,不逃不行」
绷起松懈的表情,树这么说服自己——
虽然因为意料之外的来信而分心,不过他的作战计划才刚刚开始。
「」
他屏住呼吸,将背靠在通往大门的门扉上。树感受着古老木头的触感,悄悄触碰门把。
清爽的夏日阳光照着树的眼皮。
(啊,现在是暑假!)
看着这片晨光,树总算理解这点了。刚才的信上明明也有写到「放暑假」这三个字,但他却还缺乏真实的感觉。
没错!既然是暑假,那非得玩乐不可。可是这个暑假,树还没到过海边、还没去过山上,就连每年和山田他们一起举办的通宵打电动合宿,以及要和堂妹勇花一起到加州钓鱼的约定,全都还没有实现。
他当然应该这么做了。
应该说,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课题了。
唧哪的蝉鸣声自某处传来。虽然(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是栋好像有哪边搞错,而建筑在大楼之间的洋房,不过相对之下绿地还算多。正确说来,其实是他们把一旁那块,由于种种因素而被放置不管的空地擅自当成庭院了。
树躲进其中一丛灌木之间。
眼睛骨碌碌地环顾四周。
好,没问题!
右眼也不会痛。
之前,他曾在这里被逮到过。树曾因为一瞬间的大意惨遭女巫发现,结果被她不由分说地押回事务所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树不断演练着逃脱的计划。在软禁状态中,他查遍从窗外能看见的景色,以及网路上找到的地理资讯;又从全体社员的行程表中,看准了监视薄弱的时间,也用右眼确认过咒力警报的效果范围。
(这次一定要!)
决心与期待让他心急难耐。
他蹑手蹑脚地朝大厦间的夹缝踏出步伐。再怎么说,那只魔犬可是还留驻在这里。要是不小心吵醒了它,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树一步、一步确实地前进。
每前进一步,就离暑假近了一点。
(就差一点)
冷汗涔涔而下,就连这些冷汗都令人感觉美好。
(就差一点)
抵达大街为止还有十公尺八公尺六公尺
(只要再一点点)
「树?你怎么了?」
透过眼罩,只有树的右眼看到了.
从前方大厦的墙壁上,一个女孩的脸庞软绵绵地冒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放声大喊着朝后方跌倒。他一屁股用力跌坐在柏油路上,又因为紧接着袭来的尾椎疼痛而跳了起来。
「好、好痛痛痛痛痛痛——!」
「树、树?」
少女穿过墙壁,奔向痛苦挣扎的少年。
那是个长发的少女。
她的年纪大概是十四、五岁,那滴溜溜的灵动眼眸与活泼的气氛,让人印象深刻——她是那种:只要有她在班上,在场的大家一定都能一团和乐相处的女孩子。
但是这个女生的情况却不太一样,她的身体是半透明、能透过去的。
「黑、黑羽小姐」
「对、对不起。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不会再吓到了」
幽灵少女——黑羽真奈美以有点闹别扭的声音低头道歉。
「没、没有啦,看、看情况而定」
「情况?」
「恩、恩。那个、这个,有很多理由啦』
树忍住疼痛,带着发青的脸挥舞双手。下管怎样,他都得把这件事蒙混过去才行。
黑羽不是「敌人]。
倒不如说,她是这问事务所里唯一完全站在他这边的人。与其他的社员们不同,她是树担任社长之后,亲自邀请进来的实习生。现在发现白己的人是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树?」
「啊,那个」
树拚命运转脑袋,同时尴尬地点点头。如果是黑羽,说不定只要说出实情她就能够理解。
「其实」
话还没说完:——
「社~长~你在做什么~?]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树的肩膀。
「!」
树被用力拉过去,视野也跟着回转了半圈。
当树注意到时,那名青年已经在他眼前展开扇子了。
青年身披平安风外褂,肩膀、头上与怀里都抱着猫咪,有着一头熏灰色的头发。
「猫猫屋敷先生」
「哎呀,本来想说你一大早就在散步啊~可是样子又怪怪的。检查还没有结束喔,怎么了吗,社长?」
「喵?」
「喵!」
「咪呜~」
「喵呜~」
刚好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点、三色的猫咪,有如赞同般地喵喵叫着。
「啊啊啊啊~今天的叫声也很美妙呢~响彻三干大干世界啊~只园精舍的钟声听到也要脸色发青,连在五十六亿年彼方的弥勒菩萨也会倾耳聆听。不论是叫声也好、肉球也好、毛色也好,猫咪是如此超绝群伦!这个万物之灵长是多么地出色啊!」
树叫过神来,对陶醉地赞美猫咪的猫屋敷莲提出反驳:
「那比起这个,检查已经够了吧?因、因为我可是从三天前开始,就通宵住在这里进行检查了钦!」
「您在说什么啊?社长。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仓库里把器具搬了出来,不趁这个机会全部完成,不就浪费了难得的暑假吗?」
树很想呐喊:才不是这样!
暑假应该不是这样过的吧?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更加自由、更加快乐的吧?特别是,说到高中一年级的暑假
「咦?」
「——啊!找到了,猫屋敷先生~」
这次,另一个背着大红书包的女孩子嚏嚏嚏地跑了过来.
「美贯?」
如同那个书包所代表的意义,她大概八岁左右。
不只如此,连她身上的服饰也像是要搭配书包一般,穿着红白相间的干早与红裤裙——那是货真价实的巫女装束。
「猫屋敷先生!」
葛城美贯连连挥舞着衣袖,一边指名青年喊着。
「啊?我吗?」
「没错!猫屋敷先生,你让青龙和白虎跑进我的庭园里对吧!」
「咦?这个是这样吗?」
猫屋敷慌忙看向自己的怀里。
这时,其中两只猫像是要逃避鼓起腮帮子的美贯似地——白猫与三色猫钻进外褂内侧。
「啊,喂!白虎、青龙。」
「喵、喵!」
「喵呜~」
两只猫发出明显变得微弱的叫声,垂下头。
「真是的!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做牵牛花的自由研究作业,叫你别让白虎和青龙跑进花圃里吗?盆栽都被它们翻得乱七八糟!身为主人的你,要让它们好好听话才行啦!」
美贯双手插腰开始说教。明明正在放暑假,美贯却还是背着书包,似乎就是因为自由研究作业的关系。
她顺便转向树的方向开口说:
「啊,社长哥哥早安。哪,社长哥哥也说点什么嘛!」
「恩、恩,那个、说得也是」
啊哈哈哈哈,树发出干笑声。
()
看准了还是无法释怀的美贯再度望向猫屋敷的时机,树一点一点的沿着墙壁往后退。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树还是没放弃逃脱。
计划还可以进行,暑假不会消失!
树的心中抱着悲壮的念头,偷偷踏出脚步:-与黑羽目光相对。
「啊!」
「啊!」
微微张开嘴巴之后,黑羽向他点点头。
(没关系,快趁现在)
她粉色的唇辫如此示意。也许是从树一连串的动作察觉了他的意图,黑羽偷偷替他开路。
(谢、谢谢)
树在心巾流着泪感谢黑羽。这一次,真的要迈向暑假了。
他冲了出去。
刹那间——
树在眼罩底下的右眼,视线一晃扭曲了。
「咦——!?」
「我在力之圆锥下祈求。亦即藉着风与槲寄生之守护,阻挡西南方的灾厄。』
蕴含力量的语言在早晨的空气中响起。
同时,有什么东西从斜前方劈开了小巷。
树脚边的柏油碎裂,正前方的路面横向龟裂开来,阻挡了树前进的方向.
灰蒙蒙的粉尘落下之后,在中心处冒出了一只极其可爱的槲寄生飞镖。
「啊、啊、啊!」
树带着绝望仰视天空。
对于这个咒力的波形,他已经熟「视」到厌恶的地步了。不如说,正因为今天是那个女巫不在的日子,树才会选择今天作为逃脱计划的实行日。
「——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怎么了吗?」
少女悠然地骑着扫帚飘浮在半空中。
她横坐在刻着欧甘文字的扫帚柄上,栗色的及肩短发随着晨风摇曳。少女挺直的鼻梁给人冷漠的感觉,细框眼镜下的眼眸宛如冻结的湖面般苍蓝澄澈。在暑假之前的学期中,她的斗篷底下总是穿着水手服,但现在换成了高雅的洋装。
[穗波小姐。』
「啊,欢迎回来,穗波姊姊!」
女巫以微笑回应黑羽和美贯。
「我回来了。黑羽小姐、美贯,还有猫屋敷先生。」
穗波.高濑.安布勒——(阿斯特拉尔)居尔特魔法.女巫巫术课的正式社员,从空中行
了个礼。她在伦敦留学时习得的敬礼姿势,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优美无比。
接着——
「那么,你是怎么了——社长?」
穗波转过头,瞥了一眼贴在大厦墙壁上的少年。
[』
然而,现在少年眼睛牢牢盯住的对象,既不是刚刚的魔法、也不是少女——
而是扫帚的尾端。
穗波乘坐的扫帚尾端,垂吊着四个巨大的行李箱。
树不禁按住胸口。与其说是预感,一种更像确信的感受令他心脏直跳.不,倒不如说是明
显的恐惧吧?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行李箱。
「那个、穗波,那个是?」
「魔法书与社长业务的参考书。我从(协会)那儿先借了约一百本出来.如果都用买的,(阿斯特拉尔)的金库可付不起这种开销。」
「一百本?」
啪嚓!在树的脑髓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
啊啊,这是致命伤!是最后一击,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必杀一击。
「难道」
「这些当然都是用来强化社长学习的课程。既然是难得的长假,我可是打算从今天开始正式进行唷?」
在大家的默契之下,穗波兼任的两个工作是这样的——
(阿斯特拉尔)[社长秘书」兼「社长教育指导者]
「」
随着绝望的一击,树双膝落地。
在树身躯滑落的背后,大厦墙壁上镶着一面陈旧的铜质看板,上面如浮雕般刻着这样一段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2
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
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乡一些。
大约三个月前的春天,树被迫得知了这一点。
而同样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失踪的父亲在这种业界经营公司——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这是一问伪装成占卜师与超自然作家的派遣公司,事实上却是从世界各地集结了真正的魔法师,即使在「业界」之中也算得上是特异的魔法集团.但是在父亲消失之后,社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现在只不过是间即将倒闭的破烂公司罢了.
然而,树却被拉上这间公司的社长之位.
当时的树甚至无法想像,运用「魔法师」的「社长」是个多么严酷的职业。更不用说全班最没用的胆小鬼,要成长到能担任那样的职位,会有怎么样的地狱在等待着他——
其中,特别恶质又糟糕透顶的陷阱,正在这个暑假磨利了獠牙。
『——咦,树哥暑假不过来吗?』
「对、对不起。我打工的时间正好排得很满」
明明是透过电话交谈,树却不禁低头致歉。他原本就在这个堂妹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过这下子,理由似乎又多了一个。树仿佛看见勇花在加州的别墅里把嘴角抿成八字形的模样。
堂妹啪地一弹手指。
『对了!像打工什么的,你在这边做不就好了?美国的时薪绝对比日本还好,而且不用说英文也没关系。』
「不,这样太乱来了吧?」
『没问题的。只要挑日本料理餐厅之类的,那光用日文就行了。还有,如果树哥真的在打工,那也很奇怪啊!妈妈应该都有好好地把生活费送过去吧?』
「我是收到了不过有很多因素」
勇花停顿了一会儿。
『——哥哥,你该不会被人欺负勒索了吧?』
哇,这答案非常接近事实呢!虽然那些当事者们并不觉得他们在欺负树。
「这、这个嘛。恩,我、我没问题的。」
『真的吗?因为哥哥从来不曾食言的』
她的声调转低了。树就快要被勇花那仿佛十分寂寞的影子拉了过去。
就在这时——
「社长~还没好吗?」
呼唤声从旁边传来。
「啊,是、是的,现在就要讲完了。」
『哥哥?刚刚我听到社长]
「是、是我打工地点的社长来了!我晚点再打给你!」
树慌忙把黑色的话筒喀嚓一声挂上。
「呼啊」
树叹了口气。好险啊!只差一步,他就要说出真相了。
他砰地一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
洋房。
这里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陈旧的桌椅排在一起。天花板上,倾斜的吊扇正搅动着潮湿的空气。冷气之类的便利物品,在(阿斯特拉尔)的财政状况下是不可能出现的。现有情况下,那台吊扇就是唯一的空调。
「好了,社长。既然电话讲完了,那就点上那瓶眼药水,过来这里吧!」
在房间一角,猫屋敷正愉快地扬着扇子。
在扇子的延长线上,放着一瓶该说是淤泥色还是什么——总之,就是呈现非常恐怖颜色的眼药水,树的表情当场为难地扭曲了。
「那个药,点起来超痛的钦。」
「这么说也是啦,因为那是水银啊。」
「那、那不是毒药吗!」
哈哈哈,猫屋敷以轻快的笑声回应脸色大变的树.
「不不,除此之外还加入了许多成分喔!像是砒霜啦、毒芹啦、蛇发女妖的毒血之类。」
「这个没有毒药之外的东西吗!」
「如果加入半吊子的弱效药剂,那就真的会变成毒药了。藉由毒物与毒物之间的较劲找出些微的药效,这就是女巫巫术的秘诀。」
穗波依然不高兴地把头转向一旁,冷冷地如此补充。
她把一大叠书本堆在入口旁的桌子上,正在挑选给树用的教科书。
顺便一提,在上星期——放暑假之前,调制出这种眼药水的人也是她。从她搅拌着那个非
常像女巫用的大釜开始,树就有种讨厌的预感,而他果然猜中了.
这些事再加上学校生活,就是伊庭树已经持续一个学期的日常生活景象。
「唉。」
树再度发出充满遗憾的叹息,望向猫屋敷伫立的角落。
平常总是散落着护符、杯皿或塔罗牌一类物品的地方,放着一台巨大的机械。
那是装着几十种之多,大小不一的镜头、镜子与金属的集合体。就像是眼科里常见的视力
检测机退化个数百年,再把一切合体变形后的机械。
那种怪物盘据在光是平常走路,就会嘎嘎作响的地板上,也难怪得栘开桌子或沙发之类的
东西让出空间来。该怎么说呢,这一幕景象令人有种格外的紧张感。
「那是从仓库里搬出来的检查机吗?」
一恩,它一直放在仓库里积灰尘。旧是很旧,不过品质很好喔!镜头是从有三百年历史的彩
绘玻璃与琥珀上削割出来的,镜子也是由工匠磨制而成的一流铜镜。咒力反射率高达八十五%
以上,修正聚合度数从十八度到七十六度,是精心制造的成品喔!」
猫屋敷用鼻子哼着歌,一面上下左右扳动着把手。
也许是在回应主人的喜悦,连猫咪们都开始跳舞。
这个怪异阴阳师不只喜欢猫,甚至还拥有疯狂科学家,不,是疯狂魔术师般的兴趣。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
「恩,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啊,不过这其实不太适合我就是了。」
「咦?」
「之前我也有提过,阴阳道咒力的波长比较适合诅咒与占卜、役使这些方面吧。虽然有纯粹研究学问的一面,也会使用像这样的器具,不过无法否认,效率的确是差了一些。」
猫屋敷所说的话,正是魔法的真理。
一切的魔法系统,都有各自擅长、不擅长的部分。个人差异的影响当然很大,也有一定程度的捷径可走,但原则上还是受到属性的束缚。
将那种属性钻研到底时,就能拥有仅限于某一种类型的登峰造极.
「魔法特性」——
好比说,神道施行的「禊」——绝对结界。
好比说,利用阴阳道的「阴阳五行之式」——完全咒波控制。
好比说,以所罗门王的魔法为荣的「王命之唤起」——血脉强制召唤。
以树的情况而言,就是指他的右眼。
只要是魔法师,谁都有办法用视觉认知到像黑羽这样的灵体。但是,树的右眼就连眼罩都能穿透,能够看到魔法之源的咒力。
那只眼睛,叫做妖精眼。
好像是这样。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搞不太清楚钦!)
树皱起眉头抚摸眼罩。
这既不是他修行得来的东西,也不是他所盼望的事物.
他只是——看得到而已。
如果他有心想做,就连墙壁的另一头,他都能大喊一声:「啊,在那里!」的加以辨识。即使阖上眼皮,或是把手放在眼罩上面也一样。这种情况与其说是灵感,更像是一种缺陷。说到树反过来被怪物盯上,结果被追得到处逃的经验,那也不只两、三次了。
拜此所赐,造成他极端胆小的性格,甚至遗得到了「看哆啦A梦会昏倒的男生」这不名誉的别称
「——所以,我们想趁现在掌握社长眼睛的特性——您有在听吗,社长?」
「啊,是的。我有在听、有在听。」
树慌忙连点好几次头。
猫屋敷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然后喃喃地说:「恩,那就好。」开始启动机械的镜头。
「那么,请点上眼药水坐在那里好吗?不会痛的!」
庞大的锁链与手铐、脚镖自机械延伸而出,就像科学怪人的实验一样。猫屋敷延伸着锁链称心快意地笑了。那个笑容,正诉说着他刚刚的话是个漫天大谎。
「好了好了,快、快,快一点!」
「啊哇哇啊哇哇啊哇!」
猫屋敷拿着手铐在树的头上喀嚓喀嚓地交击着,他的脸凑了过来,异样的魄力让树一边往后退,一边突然想到别的可能性。
「那、那个那也有操纵这种器具的魔法师存在罗?」
「啊?当然有啊。因为一切咒物都是隶属于某种魔法的东西。在我认识的人里头,就有一个是处理这类解析系咒物的专家。不过,那个人也不需要用眼药水固定咒力这种小技俩吧!」
「那那么,如果拜托那个人检查怎么样?总之,今天就先取消了。」
「社~长~?」
猫屋敷以极近的距离俯视着树。
「我们要从哪边弄出那么多钱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很想买新器具,却还是忍耐着从仓库里翻出旧东西来用耶?」
不知是出于物欲还是私怨,青年的肩上仿佛猛然窜起了巨大的火焰。
然而——那丛火焰突然平息了。
「而且,那个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音信全无了。」
猫屋敷将脸转开,轻声地说。
[音信全无?」
「魔法师就是这样的生物。啊,只要他还活着——或者说就算死了,也会在某个地方和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吧。」
(咦?)
树皱起眉头。因为他觉得猫屋敷的眼神看来像是在怀念着什么。那个完全不同的沉静表情,让他平常乱七八糟的举动看起来都好像假的一样。
「那个」
「可以打扰一下吗?」
穗波突然插话。
刚才这名少女还一副不感兴趣的堆叠着要给树使用的参考书,然而现在却不知不觉地站在他们身旁。
「咦?」
[这是什么?社长。」
穗波的柔软手指之间,夹着一张优雅美丽的信。
「啊——」
「哦,这是安缇寄来的信?」
她蓝色的眼眸瞥了一眼盖在信封背面的蜡印。刚刚退后的时候,树把信掉在地上了。
「——」
不知为何,树感到非常尴尬。
「啊,啊、恩。」
树无法正视穗波的细框眼镜,将目光转向脚边点点头。
「哎,这是无所谓啦。还有,这让我想起来,我也收到了(协会)寄给社长的信。」
穗波把那封信放在桌上,从斗篷里拿出另一封信。
那是与安缇莉西亚的信形成对比般的——漆黑信封。
漆黑的纸上,盖着如血般鲜红的印章。如果安缇莉西亚用的是以狮惊与魔法圆为象征的典雅印章,这印章就是脱胎自剑与天秤,给人不祥感受的图样。
「——(协会)寄来的?」
树眨眨眼睛。
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理组织之名.全世界的魔法集团中有七到八成都登录在(协会)中,是个隐隐握有影响力的集团。也是那个一切表情全被削除的男人——影崎所属的组织。
「没错,估上说要把(阿斯特拉尔)的前任社长.伊庭司寄放的东西移交给继任者,希望你办理继承手续。」
「!」
霎那问。
空气变得冷冽。
不只是树,就连猫屋敷的表情都僵住了。但那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在马上恢复放松表情的阴阳师面前,少年到现在都还瞪大着眼睛。
他自然地伸出右手去碰触眼罩。
接着——
「爸爸要交给我的东西?」
树的口中逸出如此话语。
沉默,大约持续了数秒之久.
这句意外的话,使他们的思考彻底停止了一段时间。
非常冰冷的手指碰触着他怔楞而张大成O字形的唇。
「——社长。」
「啊穗波?」
「你在发什么呆?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手指、你的手指啦!」
树的脸红到耳根,慌忙地挪开下巴。
穗波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用手梳着栗色的半短发。
:这样就好。如果社长在发呆,那我也没办法工作了——总之,先拆开来读读看吧?」
「啊恩。」
树打开漆黑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写着极为简短的问候与办理手续的日期。信封明明是古典样式,里面的信纸却是极为平凡的影印用纸与列印文字。这反而酝酿出更加难以言谕的恐怖感,以及无机质的气息。
「信上没有写要我继承什么东西。」
「看来是根据契约,直到继承时间点到来为止都得保密吧?真是慎重的做法。」
穗波探头看着信纸,眯起眼睛说出感想。
这种说法让树很在意,他试着问道:
「那个,穗波认识我爸爸吗?」
「不认识。」
「是吗」
树摸摸眼罩,眼窝深处抽痛了一下。仿佛被这种痛楚压迫着,他接着又开口说道:
「恩,我要接受这个继承手续。」
「喔?」
穗波很意外似地歪着头。
「什、什么?」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这种事情。」
「不,因为我也算是社长嘛。」
不知道她对于这句小声说出的答案有什么想法,少女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转过身去。
「好吧!那么,我明天带你到(协会)分部去.西装我会准备好,社长就先做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
树吃了一惊回过头。
他的手腕上喀嚓一声铐上了铁制的手铐。
「猫、猫屋敷先生!」
「是!的,请协助我进行检查吧!眼药水也由我来替你点~然后是魔法的学习罗!猫咪们也会和你在一起喔~很高兴吧~」
青年笑咪咪地把宛如囚犯的少年拖行过去。
「啊——啊——啊——!]
「」
穗波没有看到最后就走出事务所了。
数分钟后——
全世界最恐怖的尖叫声,在(阿斯特拉尔)的洋房里回荡。
*
时间已过中午,穗波一个人走向书库。
她打开一扇以拉丁文写着「汝,不可碰触」的门扉,古老纸张与发霉的臭味涌了过来。
室内十分昏暗。
尽管这是设置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外侧的书库,遮光这点却做得很完善。虽说直射的
阳光是书本大敌,但原因不仅是如此。因为所谓的阳光,无论如何都是与魔法相反的概念。
所以现在明明是下午,房间里却点着油灯。穗波从淹没四周的古书中,精心挑出几本放在桌上摊开,拿起皮制的笔记本与羽毛笔。
「好了,动手吧。」
她说完就开始流畅地抄写笔记。
相对于魔法书上紧复的古老文字,穗波则写出圆圆的少女字体,但速度非常惊人。每翻开
一面书页,她只会瞥一眼。光只是这样就确实地整理出笔记,而且不只是单纯的概要而已,还
加上了她个人的考察与注释。
穗波将错误的魔法圆阵加以订正,在与自己不同流派的咒文旁添上不同的论点。她一点也
没有伤及文献原本的骨干,纤细而大胆地编造出全新的魔法书。
她正在制作的东西是——「源书」。
所谓的魔法,就是在自己的心中构成一个世界。光是吸收别人写下的东西,是无法成为魔
法师的。
因此,魔法师会拥有一本只属于自己的魔法书.
汲取陈年的酒放大自己的器皿中,花上漫长的时间酿造——藉由这种行为,魔法之源将会在魔法师心中生根。
「」
半途中,穗波突然竖起食指.
她轻轻一笑,眼角变得柔和起来。穗波拿着羽毛笔,轻吻指尖。
「小树真是的」
她喃喃地说道:
脑中回想起那个总是像小动物般胆怯的少年,他涨得通红的面容。
还有另一件事。
穗波再度用羽毛笔开始书写——另一个记忆在她胸中闪烁。
『你的虚荣——就由你来偿还!』
那是他们与安缇莉西亚一同战斗时的,树的身影。
『好了来吧』
他用彷若欢喜般的颤抖声调说着。
那是从平常的树身上难以想像,但却让人无法忘怀的另一种样貌。这个改变的每一点,都是从树扯下眼罩,暴露出妖睛眼那一刻开始发生的。
准备那个眼罩的人,正是(阿斯特拉尔)上一代的社长。
伊庭司。
伊庭树的亲生父亲;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也是最后的妖精博士。
就算是穗波,也只曾与他见过三次面而已。
(小树与他见面的次数还要更少吧?)
穗波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
『-小树!小树!小树!』
想起往日哭喊着的自己。
回想起(鬼屋),还有从追踪者手中救了她的少年.想起她决定要成为女巫的那一天
这时——
「检查结束了吗?」
穗波中断回忆,转头望向入口。
在敞开的门扉旁,那个一脸为难搔着头的影子,正是猫屋敷。
「怎么样?有弄清楚那只眼睛的事吗?」
「啊~完全不行!那只眼睛原本就完全没有咒力的反应,不管是要做波长分析或其他检测都没办法进行。我还想说,用上那种程度的器具与猛药,至少也会有一点反应的。」
青年摇头摇得很干脆。顺带一提,在这个情况下最可怜的人,大概是在休息室里按着双眼痛苦挣扎的树吧!
穗波想像着那副景象,露出微微的苦笑。猫屋敷向她问道:
「——刚刚,你为什么说不认识呢?」
「你是说司社长的事情吗?」
「恩,你有见过他吧?」
猫屋敷歪着头问.在他的影子之下,白猫白虎也同样歪着头。
「有呀。虽然如此,可是这件事不能告诉社长。就算被动地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也不会明白所谓的魔法师。要让社长自己去调查、判断、理解,他才能明白。」
「原来如此。那么,还有一个问题。你说忘了把信交给他,这是真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你会不会其实是想瞒着他。」
猫屋敷的话,让穗波发出小小的叹息。
「为什么?」
「因为(协会)与从前的(阿斯特拉尔)——不如说,与司先生之间的关系不太好。要说这件事不可疑,那是骗人的。」
实际上正是如此。
对(协会)这样古老的组织来说,不会轻易承认新的魔法集团.再加上如果是像(阿斯特拉尔)这样,连魔法系统都没有统一的集团,批判之声必然会变得更加强烈。
尽管还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两者之间的气氛却很险恶。
「抱着那种态度的(协会),为什么会替司社长保管东西?我很在意这点啊!不过,对穗波小姐而言,应该不希望让现在的社长碰到那种事情吧?」
「就算不想让他碰到,但对方可不会顾虑我们的情况。」
穗波不高兴地把头转向一旁,噘起嘴唇回答。
「说得也对。」
「反正都不知道,与其向社长灌输奇怪的事前情报,倒不如见机行事比较好。就是这样。」
「啊啊!」
猫屋敷点点头,用扇子顶住下巴。
这时,爬到他领子周围的白虎,也特地弯曲前肢摆出同样的动作。在猫屋敷的四只猫里,白虎是最喜欢引人注目又最爱模仿的一只。
「啊,对了,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源书』呀?」
「不,那是没错——但也不用特地抄写两本吧?」
穗波慌忙把猫屋敷用扇子指出的东西藏在背后。
她的笔记,一共有两本。
[这、这只是单纯的复写本,以后要卖给咒物商的。」
「啊?卖给咒物商?」
穗波有点脸红地回答:
「魔、魔法师直接抄写的复本相当值钱这样我们公司的赤字也能改善一点吧不、不然的话,小树的教科书也买不齐。」
她最后小声地添加一句.也许是焦急的关系,穗波没注意到自己对树用了过去的称呼。
「喔~小树是吗?」
「——猫屋敷先生!」
穗波为了反击咧嘴好笑的猫妖阴阳师而抬起头——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书库的天窗,还有潜伏在窗框处的小小阴影。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魔物之影!
「猫屋敷先生!」
这声呐喊让青年也察觉到异状。
「——疾!」
他一回过头,立刻施行早九字的刀印(注:原本施行九字真言「临兵斗皆者阵裂在前」时,每字
皆有配合的结印,但紧急时可结刀印交错横划五线、纵划四线代替,此法称为早九字),从外褂中放出白
色的符咒。
那张符咒画出弧线朝向唯一的天窗飞去.如果树在这里,说不定能看出符咒在空中残留的白色咒力轨迹.
但是——
「QWJYAAAAAAAAAAAAA!』
那张符被阴影发出的叫声抵消了。魔法的反噬立即在猫屋敷的手臂上掠过一道割伤,影子啪沙啪沙地飞向天花板。
「——咦!?」
「刚刚那个不祥的叫声是?」
按着手臂的猫屋敷以及站到前面的穗波,全都仰望着那个影子。
影子在他们头上高声叫喊:
「我提出警告!」
那是只黑色的鸠。
「我提出警告——(阿斯特拉尔)!穗波.高濑.安布勒!汝等不可接近(协会)!关于伊庭司的遗产——」
黑鸠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喉咙撕裂一般。
那是甚至能触及人类魂魄的激烈叫声。
伴随着激烈的叫声,黑鸠从口中喷出蓝色的火焰.
火苗立即包围黑鸠自己的身躯,化为一团火焰,坠落在书库的地板上。
穗波蹲下来伸手碰触,但地板上连一点焦痕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把灰烬。
「穗波小姐,刚刚那是」
少女对于猫屋敷的疑问茫然地点点头。
「恩是安缇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沙克斯」
她不可能看错。那就是两个月前,与他们争夺(夜)之核心的所罗门魔神。
「那么,安缇莉西亚小姐她」
他们都没有把话接下去。
魔法师的使魔——而且还是安缇莉西亚以血之盟约相系的魔神自己燃烧起来,这代表着什么,他们都已经清楚到厌恶的程度。
情况比较好的话也是濒死,糟糕的话
「它刚刚说了伊庭司的遗产吧?」
穗波轻声地说。
「穗波小姐?」
「虽然对安缇不好意思,不过这一趟非去不可。就算是逞强,我也要去确认一下.」
她低垂着头喃喃说道.
在穗波紧紧握起的拳头内侧,黑鸠留下的灰烬——被握得沙沙作响。
天空中的积雨云让夕阳变得朦胧起来。
被阳光晒热的柏油路与各个人家的屋顶,全都染上了相同的颜色,不时还能听见贪睡夏蝉的鸣叫声与风铃的声响在巷弄间穿梭。
白天听起来刺耳的蝉鸣声,在这个时间也不可恩议地变得柔和了。
七月底的商店街,就是这副景象。
「好痛痛痛痛痛痛」
树按着眼罩踏上归途。
检查完后,左眼的疼痛马上就消失了,但关键的右眼剧痛到现在都还一阵一阵地持续着。
结果,在上完平常的社长业务以及魔法研习——从初期流动经济学到感应魔法的基础——之后,疼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明天就会好的!」得到猫屋敷毫无根据的建言后,树离开了事务所。
「呜呜呜,这是第五次点那个眼药水了,我还以为会稍微习惯一点」
树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黄昏的道路上。从他那疲惫不堪的脚步,实在看不出是个年约十六岁的年轻人。
树的家,大约在距离(阿斯特拉尔)搭电车一站远的住宅街上。
那是现在到美国出差的叔叔家。因为包含勇花在内的所有家人都到美国去了,形式上是由树一个人负责看家。
虽然其他社员建议树直接住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不过,那么做的话他绝对会死,所以树正拚上全力婉拒——抵抗着。现今,这间房子是树唯一的安居之地。
(爸爸寄放的东西吗?)
树突然想到。
他几乎不记得父亲的事情了。
因为自他懂事起就被托付给叔父、叔母照顾,几乎没有和爸爸见过面。所以,树连想都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魔法师。关于父亲指名留给他的东西,树完全没有头绪。
(——爸爸是个怎么样的社长呢?)
尽管做得勉勉强强,这也是自己做了一季的「工作」。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社长,也可以说是顺着情势随波逐流,不过树还是觉得不只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大概算是喜欢这间名叫(阿斯特拉尔)的公司吧?虽然抱怨堆积如山,也碰过惨痛的遭遇,但是待在那里的感觉很舒服。
可是,只有这样好吗?
树思考着。
爸爸是个怎么样的社长?
还有,自己又该做些什么?
(如果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她会怎么说呢)
那个理所当然般立于他人之上的高傲大小姐,很清楚身居高位的权利、责任与意义的她,到底会怎么回答?
或者——
(如果是穗波,她会怎么)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一道闪电再度掠过右眼。
「啊哇嘎呀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倒在地上翻来滚去,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呼、哈、呼总、总之,回家以后再想吧!」
不然,他很可能会半途暴毙在路旁。
树宝贝地重斩抱住装在塑胶袋里的特级水羊羹。在即将关门的水蜜堂买的水丰羹,是他给自己的奖励。在开始写数量庞大的作业之前,先配茶吃个水羊羹也不为过吧?
树狼狈不堪地转入巷子,突然停住脚步。
「咦——?」
他楞在那里发出声音。
树的返家捷径包括了商店街的后门小路,除了当地居民和小学生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这条直线路径。
在那条散落着垃圾袋与空罐的小巷里——有一个少女蹲在那里。
然而,这不是让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那名少女的模样实在太不自然了。问题不在于她看来像东欧系外国人、大约十二岁左右的的相貌:不在于那身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黑色两件式洋装,或是她那一头燃烧般的红发;甚至也不在于这样的少女蹲在商店街小巷里这一点,而是她表露出的一切都很危险——
比方说,她那雪白到无可救药的肌肤——
比方说,她那一动也不动的胸口与指尖——
比方说,她那明明睁开了,却什么也没有看入眼中的空洞瞳眸。
冷汗自树的脸颊滴落。他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都冻结、逆流起来.
(难道)
树恩索着。
他吞了一口口水。
一种无计可施的预感紧紧揪住心脏,树将手靠在墙壁上,缓缓地靠近那女孩。一种讨厌的感觉透过脚底流向了胃袋。他心里明明想着:「为什么会那么不舒服?」身体却擅自表现出拒绝反应。
因为,那个
那个少女实在太缺乏生气了。
「她、死了?」
没错,少女说不定已经死了
「?」
少女的头不自然地拾了起来。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吓得惊跳起来,脑袋顺势撞上巷子的墙壁。无疑会让头上肿个包的冲击力,让树原本抱着的水羊羹竹筒在地面喀啦喀啦地滚动。
「吓、吓、吓了我一跳~」
树眼眶含泪,压着后脑杓抬起头。
少女在他面前歪着白皙的颈项。
「那、那个,你不要紧吧?」
「」
她没有回答。
那鲜红、左右对称剪齐的长发,披散在古典的两件式洋装背后。那头长发实在太过赤红美丽,就算与她衣袖、领口上点缀的花边、蕾丝相比也毫不逊色。
布留部市原本就是外国人甚多的地区,然而树也是第一次看到像这么工整——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好像法国洋娃娃一样的人物。
(安缇莉西亚小姐虽然也很令人惊艳,不过她看起来却十分朝气蓬勃)
「那个」
树再度开口。
「拉碧丝不要紧。」
这次她回答了。
树正担心要是少女说出外语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她说的是日语。
树放心地轻抚胸口后,弯下膝盖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与穗波的眼眸不太一样,少女拥有一双鲜明澄澈的碧眼,就像是美丽的玻璃珠。
「那个,你的名字叫拉碧丝吗?」
树开口一问,少女抱着双膝,依然用结结巴巴的口吻回答:
「拉碧丝在等。」
「你在等人?在这种地方?」
[]
「那个,你们约的地方真的是这里?没有搞错吗?」
真头疼啊!树心里想着。
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等人,可是又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说是这么说,但他也不能随便把人家拉走。
树就这样感到很为难的蹲在地上。少女——拉碧丝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注视着墙壁。
(日本和国外的墙壁颜色是不是不一样?)
树悠哉的这么想着,和她一样茫然地望着墙壁。
右眼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降低到眼罩底下偶尔有抽痛掠过的程度。像暑假作业和(阿斯特拉尔)的作业等等,虽然要烦恼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树暂时先不管了。
(这是暑假嘛!)
他这么想着。
远方的蝉鸣声响起。
某处传来商店铁门喀啦喀啦关上的声音。
隐约飘来晚餐的香味,大概有哪户人家在煎汉堡吧?树闻到平底锅煎肉的怀念香味。
咕噜噜噜噜可爱的声音传来。
那是肚子咕噜叫的声音。
「啊!」
树还以为是自己发出来的,不过,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的身旁。拉碧丝没有低下头,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不动如山地瞪着墙壁。
「你肚子饿了吗?」
「」
树把刚刚捡起的特级水羊羹竹筒从塑胶袋里拿出来。
「那个,你要不要吃这个?」
树惋惜地摸摸印上「特级」两字的竹筒表面一会儿后:心一横递给了她。
「」
拉碧丝接过竹筒,仿佛感到很不可恩议地让竹筒在掌心上滚来滚去。
她好像不晓得该怎么吃。
「呃,先在竹筒后面的小洞上噗地吹一下。」
树把竹筒拿回来,在拉碧丝眼前做给她看。
「!」
拉碧丝依然保持沉默,但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她带着那样的神情再度接过竹筒,用小嘴含住自竹筒内露出的水羊羹吃了起来。
「!!!」
啊,这次她僵住了。
「好吃吗?」
「」
拉碧丝连连点头。
刚刚的她就像个雕像一样,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引人微笑。也许是觉得树刚刚的举动很有趣,拉碧丝不但吃着露出竹筒外的水羊羹,还噗、噗、噗地一点一点吹着竹筒。那一瞬间,她宛如玻璃珠般的眼瞳就会闪耀着光辉——恩,这可是特级水羊羹,她会那么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树抱着这种心情想。
正好在水羊羹吃完的时候,拉碧丝站了起来。
「来了。」
「你等的人来了?要我送你过去吗?」
她先点点头,但听到送行的提议却连连摇头。
她跨出一步,又回过头说:
「拉碧丝还会再来。」
「咦,来这里?」
树发出傻傻的声音问道。
「啊那个,如果你还要来的话,这个给你。上面有我的住址,你到这边来吧。」
树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那是(阿斯特拉尔)的名片,虽然有一点——不,是非常迷惘,但是树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她了。
「恩!」
拉碧丝握住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嚏哇哇地跑开了。
最后,树还是没看到来迎接她的人,不过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开心,大概没问题吧?树抓抓脸颊。
(唉如果让她的爸妈看到什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名片这种可疑的东西,说不定会多加注意她的安全吧?)
当他如此苦笑时,右眼猛然抽痛。
「!」
树抚摸着眼罩。这时候,疼痛已经消失了。
(刚刚那是最后一次吗?)
就像这样子,他有种悠闲的错觉——
所以,树才没有注意到。
拉碧丝一个人在路上奔跑着,抵达了某间医院。
这是间已经废弃的小型综合医院。这十年以来,好几间医院随着布留部市化为大城市的卫星都市而接连开设,结果却有一半以上被大医院淘汰之后,建筑物没有拆毁,就这样露出一副狼狈凄惨的模样。
拉碧丝从生锈的后门进入医院里。
当她走过铺着油布地板的走廊,发出喀喀喀的脚步声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这边。」
听到这个声音,拉碧丝打开门上写着「药剂室」的门扉。
伴随着独特的臭味,异样的光景跃入眼帘
除了正如房间的名称般,摆放了大量药罐的置物架外——所有的墙壁,连天花板、甚至地板上——全都放着数量庞大的时钟。
时钟的种类与大小没有一定。
里头有像是古董的机械时钟,也有非常崭新的壁钟。
但是,如果仔细看下去,说不定就能看穿这些全都是发条式的钟,并且依循着某种规则。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哥哥、哥哥?」
所谓的魔法,其实是一种规则的集合体。只要遵从那个规则来配置、贯通咒力,就连单纯的时钟也能成为魔法的触煤。
比如说,像是制造出除了一开始决定的人选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的结界——
「——你迟到了一分十七秒。」
厚重的嗓音自这些时钟结界的正中央响起。
拉碧丝的脸庞倏地泛出光彩。
「尤戴克斯哥哥!」
男人手中拿着那个白银怀表,坐在药剂室深处。
那人有副深邃的五官,自窗外映入的残照,在他与拉碧丝同色的红发上跃动着。将近两公尺高的庞大身躯即使坐着,依旧有种压倒性的气魄。他身上的纯白圆领披风,看来也像是国王所穿的长袍礼服。
「明天开始要与(协会)直接交涉,我做了一些事前准备——你注意到我回来了吧?为什么迟到?」
「啊拉碧丝,碰见一个人。」
「」
男人没有认真去听拉碧丝的辩解,他看起来毫不关心少女所说的话.
他冰冷的眼神倏然望向少女腰际。
「你带着什么东西?虽然很微弱,但还是对结界引发了咒波干涉。你制作了新的咒物吗?」
「啊!」
少女把手伸进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口袋。
「是拉碧丝收到的。」
「谁给的?」
「这个。」
犹豫一会儿之后,她递出名片。
接过名片的尤戴克斯微微皱起眉头。
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上这么写着。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印刷字体旁边标着地址,还有董事长.伊庭树的烫金名字。
「哥哥?」
拉碧丝困惑地问着。
男人的身躯正颤抖着发生痉挛。
他按住自己的肩膀,就这样痉挛地蹲了下去——尽管他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病发作,不过这个误会马上就解开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像这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样。
尤戴克斯非常愉快似地放声大笑。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阿斯特拉尔)啊!伊庭树啊!怎么偏偏是你先遇到
伊庭树!?这该说是因果还是什么?纵使我等身上不该有偶然这个名词,啊啊、啊啊,纵然完全
没有丝毫偶然存在,这未免也太过讽刺了吧?」
好不容易笑完之后,尤戴克斯对瞪大双眼的拉碧丝笑着说:
「啊,没什么,这个还给你。」
尤戴克斯把名片硬塞给畏缩的拉碧丝,站了起来。接着他啪地一声阖上怀表,不让「妹妹」听见地静静低语。
「伊庭树吗?原来如此,那孩子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
就在这时——
当~当~
时钟们开始咆哮着。虽然并非所有的时钟都在响,大概只有一半左右响起,然而那声音却宛如灾厄降临的告知、宛如地狱铜锣的激烈巨响,使庭院随之震动。
于是,尤戴克斯勾起嘴唇,一挥斗篷。
「来,开幕的时候到了。这场戏即将开演,准备好迎接我等了吗?吾师啊!我的故乡——(阿斯待拉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