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了宅院外的一个土墙仓库里。
打开那青铜大门,就看见土裸露在地上,并没有铺着地板。与此相反,天花板却是异常的高,横梁竟位
于树身高近三倍的位置。
“好啊。”
一只手举了起来。
圭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嘴里还掉这支烟。
他面前摆放着一整套占卜用的罗盘和竹签等物品。同时还有密教及修验道使用的护摩坛和神道用的铜镜。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看似统一却又零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这个年轻人的作风。
“我们听说已经找到鬼的所在了。”
书第一个开口说道。
“算是吧。”
圭拿下了嘴里的烟。
护摩坛里的火焰慢慢燃烧了起来。
火红获得火苗跳跃着。
火焰将圭的侧脸映照的红通通的,他忽然一笑。
“昨晚干的不错啊。找到了追踪的线索,你看,这线还连着呢。”
青年手指着护摩坛前的一块布。
那是鬼衣角的一块碎片。
回拨最初施展的魔法——槲寄生之箭只射下了那块衣角,鬼似乎将它保存了下来,用自己的咒力将那原
本放置着就会烟消云散的东西固定下来。
树的右眼确实看到有一条微弱的咒力之线。
“如果是归桥的鬼的话,它一定会被迫回来的吧。”
一条归桥。
传说平安时代,渡边纲在那座桥上遇见了一个鬼,他斩断了鬼的一只右腕。但是在那传说中被斩断右腕
的鬼后来又变身为纲的乳母回来夺回它的右腕。
圭所说的正是在揶揄那个故事。
“歪理就算了,快说结论吧?”
穗波冷冷的打断了他。
“嘻。”
满脸无聊的咂了咂嘴,青年耸了耸肩。
但很快,他又像是愉快的宣布道——
“好像是个很麻烦的地方哦。”
“哪里?”
“雷。”
穗波和辰巳的表情顿时僵硬不已。
“雷?”
稍微慢了一拍,树不解的歪了歪头。
就算是地名,也是个奇妙的名字。
“详细的地点是了,等等啊。”
说着,圭从穿走了样的夹克中拿出了五只竹筒。
拿竹筒里满溢着五种相同的颜色。
黄,黑,蓝,红,白。
那是身上缠绕着磷光的细长的小兽——管狐。
“恭请中央黄帝天狐土神御子,
恭请北方黑帝地狐水神御子,
恭请东方青帝空狐木神御子,
恭请南方赤帝赤狐火神御子,
恭请西方白帝白狐金神御子。”
随着圭的吟唱,五只管狐围绕着圭形成了一个五芒星,各自占据了其中一个顶点不断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但是,那本身却不是魔法。
“——疼!”
树的右眼感受到一阵逼迫而来的压力。
那是咒力。
土墙仓库中的咒力浓度不断上升。
(咒力,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树的视线,圭抬了抬眉毛。
“我的咒力就算集中在一起也施展不出那法术,只好用这些小玩意儿来强化一下。”
他像是辩解似的说道。
之所以勉强使用护摩坛和罗盘等魔法系统完全不同的东西,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咒力的不足。
“先说好了,我可是很普通的。一般的魔法师若是不使用地脉或触媒等补助的话,可是连最低等的魔法
都发动不起来的。”
他一边说着话,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护摩坛。十多个法印不断重叠变化,手指一动不动。
不仅如此,随着精神的高度集中,额头上的血管也一下子突了出来——颜色甚至也变成了青色。
这是圭为了弥补血缘的不足儿习得的一项本领。
虽然如此,青年却歪了歪嘴唇嗤笑起来。
“要说我们可不像那边的那位小姐,还有猫屋敷那样,生来就是怪物。”
“石动!”
树——以一种不妨碍他集中精神的低沉声音——却很清楚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请不要侮辱我们的社员。”
“哈!”
圭像是很高兴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是名实相符的说辞啊,小社长。”
说完,青年的嘴里又吐出了另一串咒语。
“夜之守护。日之守护。大成哉。贤成哉——谨以稻荷秘文祝祷!”
啪的一声,拍手声响起。
和那声音同时,鬼的衣角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鸟。
两边都没有眼睛,漆黑的翅膀也不是左右对称的,就那样歪斜着身子。嘴像弹簧似的拧在一起,每煽动
一下翅膀都有脏兮兮的羽毛掉落下来。
“跟着那只鸟。”
圭低着头说道。
“线在牵着它。至少它也能带你们到达鬼置身的附近。”
说完,怪鸟像是响应着他的话一般。
嘎的叫了一声。
随即飞了起来。
绕着天花板旋转了几圈之后,怪鸟伸展开双翅飞出了仓库,向着天空飞去。
“——果然在东边!”
辰巳呻吟了一声,接着少女动了起来。
“社长,我先去了!”
“啊,穗波!”
树刚想要阻止,无奈少女的手先一步握上了扫帚。
跨坐上了扫帚,穗波·高濑·安布勒也从葛城山上起飞。
“”
树等人都走的不见踪影之后,圭慢慢的摇了摇头。
他仍然坐在地上没有起来。护摩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土墙仓库中逐渐昏暗下来。
“呼”
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喘息声。
“——!”
突然,圭捂住了嘴。
背上不住的痉挛似的颤抖起来。
慢慢的拿开手,手心已经被染的血红。
是反噬。
勉强提升自身的咒力,因此而来的反作用强烈侵蚀了圭的内脏。
圭的身体原本就因为过去的咒波污染伤的很重。
虽然在猫屋敷的斗争事件中,那咒力自身已经被清洗干净——但受伤的身体却并没有痊愈。原本是必须
要疗养一年左右才可以的。不要说使用魔法就连接触咒力都是必须要杜绝的。
()
当然,这些他本人也都清楚。
但是,即使明白,只要石动圭还是一个魔法师,他就只能选择这一个办法。
(我如果连魔法师这个身份也放弃的话就一无所有了。)
圭的嘴唇浅浅的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乍一看似乎有些像那红色的月牙。
他的视线转向了仓库的入口处。
“都去了吗?”
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
只一声,就让人想到了那个背挺的直直的老妇人。
葛城铃香。
“是的。”
圭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平静的说道。若无其事的用日本纸擦了擦手,顺手将纸团扔进了已经熄灭的护
摩坛里。
“你认为那些人会怎么样?”
“不就是和那只鬼一场真正的决战吗。”
圭冷冷的说道。
“总之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至于那之后命运将会如何,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是吗。”
似乎点了点头,那个声音说道。
“今晚随着那个的成功,祭祀也就开始了。”
“今晚?”
“是的。”
“那么.那些家伙连祭祀也没办法参加了啊。”
即使他们战胜了鬼。
在他们回来时,祭祀也已经结束了。
而且,他们甚至还不知道那件事。
“你明白的吧?”
声音冷冷的反问道。
“大概吧。”
晃了晃长长的头发,圭继续说道。
“我很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下。”
“随你的便。不过,请不要在这里吸烟,会把地面弄脏的。”
声音说完就离开了。
虽然没有听到足声,但是圭感觉得到葛城铃香已经不在这里了。
“切,真是个怪物。”
咂了咂嘴,圭走出了仓库。
不要说影子或形迹——那老妇人就连足迹都没有留下一个。
“”
圭就那样离开了葛城家的宅院,沿着森林小路走了进去。
即便在白天,杉树林里依然昏暗不已。
瘴气似乎连阳光都阻挡在外面了。
圭慢慢的走在那条小道上。每走一步土都沉沉的陷下去,没过了圭的鞋子。有时那陷下去的土好像化身
成了奇怪的怪物的嘴。
“哼。”
圭一脚踩扁了那怪物的脸。
噗的一声,感觉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那土又变回了很普通的土。
——咒波污染。
那座防范严密的山平时是收不到污染的。
但是,这座极度严密的咒力所笼罩的山,昨天却受到了鬼的余波的影响。虽然还没有达到咒波污染的程
度,但是敏锐的魔法师却能感觉的到因那余波而生出的种种影响。
DONDONDODON
哪里传来了一阵太鼓声。
那是为祭祀而做的准备。
接下来真正的祭祀就要开始了。葛城的秘密仪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只是观看这个祭祀,就已经是
作为魔法师的荣幸了。
特别是对圭这样的魔法师来说。
青年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高耸入云的巨树下,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建筑。
外面看上去和圭刚才焚烧护摩坛的仓库没什么不同,但是他的窗户却紧紧的关闭着,门上挂着一把大大
的锁。
靠在那窗户近处,圭从胸前的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支烟。
一瞬间,青年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点燃了它。
是那种很廉价的烟。
“那些家伙真的去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烟圈慢慢消散时,突然一个声音说道。
“圭哥哥!”
一个很纤细的声音。
那是——葛城美贯的声音。
“是制服鬼的事。和预想的一样,那些人很痛快的答应了。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吐出了一个烟圈,青年一句句说道。
“圭哥哥为什么!”
像是刮过墙壁般擦出的声音混入了冬日凛冽的寒风中。
无视那声音里隐含的悲痛,青年问道。
“问你个问题好吗?”
不待对方做出回应,又自顾自的说道。
“你恨你的姐姐吗?”
“”
一阵沉默。
圭一边将烟吸入肺里,一边看着眼前的树林。
仔细看过去,小路上还有一些不是自己留下的的脚印。
(是弓鹤那家伙吗?)
那个青年在葛城家是个特例。一味的宠爱着美贯。即便是偷偷的来看她也并不奇怪。
美贯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衰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DODONDODONDON
DODONDODONDON
又一阵太鼓声响起。
那声音远远的传来,毫无间断,毫不动摇。
那是一直持续了大概一千年以上,将近两千年的鼓点。
圭觉得那鼓点就像是这座山自身的心脏在不断的跳动着。那样的咒力充斥在这座山里。自己在那个仓库
里勉强提升的咒力与这相比起来,就像街边的垃圾一样。
——葛城的,圣城。
圭知道那里所蕴涵的意义。
“没什么好憎恨的。”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说道。
“恨不恨什么的,完全不是那样的姐姐是,奶奶,辰巳,哥哥,弓鹤哥哥他们也是恩,不管
是谁我都不想恨但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那声音虽然衰弱,却一字字说的很清楚。
少女清楚的回答道。
“我只是得不到神的眷顾。”
“是吗。”
说完,圭从靠着的墙壁上抬起身来。
同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关于自己和猫屋敷。
其实两个人的才能和技术并没有相差多少。
至少,假以时日是可以填补的。
但是,却有一个压倒性的绝望。那是从出生时,不,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绝望。无论多么努力
,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难道——
仅仅因为血缘的差异,就要让我认命吗?
“”
青年狠狠的咬住嘴唇。
痛楚的血的腥甜再次在口中蔓延开来。
“但是,今晚的祭祀已经开始了那么,就一次清算清楚吧。”
圭发泄似的说道。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
透过杉树的枝叶可以看到飘动的流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沉重的灰色已经完全遮盖住了太阳的光芒。如今笼罩在这森林里的只有浓密的瘴气
和倍增的咒力。
“可能会下雪啊”
圭喃喃说道。
像是有些痛苦。
又像是有些焦急。
“这和祭祀可不相配啊。”
有一片被称为飞鸟的土地。
古代,无数王朝兴替,引发了许多内乱。
或是背叛后自立为王,或是被背叛后死无葬身之地。每一次,都有成百上千的死士追随着王或死尸。
也就是说——
每一个王朝的诞生那个都伴随着成百上千的死亡。
那片土地因仇恨儿哭泣不止。
几度星霜中沉积下来的怨恨本身就变成了一种强大的“力”。它没有方向性,只是紧紧附着在土地上的
怨念的结晶。
因此,人们需要有方法来镇压住那些怨恨。
河水就是其中之一。
将怨恨埋深于土中,或是随水流逝。被赋予了方向性的“力”,也和现实中的物理法则一样,那股“力”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流传至今的送人偶(注:女儿节人偶放到河里随水流走,用以趋吉避凶)和流
水精灵就是这样。
——飞鸟川·雷丘。
相传有个受命于雄略天皇的侍从在那里捉住了雷神。
那是曾经随水流逝的怨恨最终到达的地方。
据说随着飞鸟川到达此处的死尸在此停驻,腐烂,被乌鸦啄食。
死之后的终点。最后的死亡墓地。就像位于京都的鸟边野一样,是死者最终的归属。
树等人追着的怪鸟,最后也是在此处消失了踪影。
“这里,是”
树呻吟一声。
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凡至极的丘陵。
这是个生长的茂密的杂树林,高度不足二十米的小山丘。旁边一条细细的小河流过,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实际上,在山丘背后,还排列着数家普通民居,一副夕阳西下的田园景色。即使是在严寒刺骨,阴云布
满天空的寒冬,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景象。
但是。
少年的右眼却是从未有过的疼痛。
“啊。”
旁边的辰巳皱起了眉头。
“什么,这里是没有坟墓的墓地啊”
不用说,比起飞鸟这里更多的是坟墓。
既有露出地面的,也有无数深埋地下至今仍未被发现的。为了镇压住王的怨恨和哀伤,如此数量众多的
坟墓是必要的。
但是,这片土地却并不是那样。
这是一片随着水的流逝怨恨也被人遗忘,变的一无所有的死亡之地。
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没有接收到任何祭祀的充满了怨恨的土地。即便那怨恨会随着漫长的年月而衰弱,随
着水的流逝而消耗,也不会完全消失。无论如何的稀薄,只有“怨恨”这个诅咒般的事实永远也不会被
掩藏。
“但是,这样的话”
树甚至顾不上考虑什么消耗的问题。
现在他右眼的刺痛正在逐步加剧。
“有人正在唤起原本应该沉睡的咒力。”
突然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那里漂浮着一把扫帚。
虽然现在还是黄昏,但普通人却是看不见穗波那刻着欧甘文字的扫帚的。当然坐在扫帚上的穗波也是一
样。她头上戴的尖帽子和手里握着的橡木杖更强化了那种效果。
降落下来的穗波一脸严肃的想众人说明情况。
“虽然我从上面观察了,但是整座山丘都被咒力包围着,看不清楚。”
“咒力?”
“恩。还没到夜里,就已经有低位的咒波污染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社长,不要紧吧?”
少女最后有点担心的问道。
“啊恩。”
少年有些虚弱的笑道。
如果是平常的话,最少心里都会有点不舒服。但实际上这一天里,他已经习惯了这片土地透着的那种奇
怪的感觉。
强烈的怨念不断从河流山丘上涌起。
那不是单纯的咒力——而是以某种形式凝聚在一起。
嗷嗷嗷。
嗷嗷嗷嗷。
咯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同时,山丘各处满是那恐怖的东西。
那是人的脸。
不是一个两个。
也不是二十个,四十五十个。
而是成百上千数不清的人脸。
有男。
有女。
有孩子。
有老人。
有像指尖那么大的,有像手掌那么大的,还有像轮胎那么大的。
那无数的脸浮现在水里,土地里,叶子上,树根上,树枝头,石头表面还有树皮上。
而且。
那些脸一起哭泣着。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大。
声音和声音交杂着,声音和声音重合着,声音和声音发出不协调的奏鸣,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
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
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
充满怨恨的声音响彻整座山丘上空。
那叫声彼此叹息着,彼此哀怜着,彼此贪噬着。
看着眼前这一片凄惨的光景,树向后退了一大步。
突然,似乎有血溅出的声音传来。一股酸酸的东西猛然涌上喉间,过度恐怖的情景连脚也跟着颤抖起来。
树倒了下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辰巳。”
“虽然我不知道这鬼本身是个怎样的小子,但他的兴趣好像很恶劣啊”
巨汉眯起了一只眼睛。
“看得见吗?”
“看不见,不过多少听的到一点。”
他用粗壮的手指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这时。
树看见了某样东西。
“那里!”
树手往前一指。
他手指着的地方——就在旁边的河流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次,辰巳和穗波也都看见了。
它站在水面上。
一袭白衣飘飘。
柔软的手腕。
脸上戴着女子的能面。
鬼。
“——祭祀还没结束吗”
是那只鬼。
小河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鬼站在上面却没有丝毫下沉。虽然是极不普通的景象,但由这个鬼做起来
却又异常的自然。
“我来。”
辰巳的身影突然向前掠出。
大约十多米的距离。河流的深度看上去大概到膝盖左右。如果是这个巨汉的话,大概也只能没到脚背以上吧。
“我也去。”
穗波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也没有葛城的结界。全力再战一场吧。”
她的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指尖夹着一根槲寄生之箭。
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并不知是咒力。
那里还混入了杀气。
“——穗波。”
一手捂着眼罩,树开口喊了一声。
“没问题的。”
少女自信满满的微笑着。
“没关系的,社长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但是,树却看见了。
少女那平时总是透着坚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影。
那紧握着的拳也在颤抖。
“穗波。”
呜呜呜呜。
上百张脸同时哭泣着。
鬼飞了起来。
白色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乎和地面保持着平行,鬼闪电般划过空中。
“我谨在此起誓!森林女神南塞尔。”
一刹那。
穗波一手扶着扫帚飞上了空中,同时放出了槲寄生之箭。
那箭擦着鬼的右侧飞了过去。
那并不是单纯的射歪了,作为证据,鬼的脚猛地震动了一下。
“美丽的迪奥那。”
又一支箭朝着鬼的左侧射了过去。
“祭祀还没有结束吗”鬼说道。
好像从少女的行动中领悟到了什么,这次轮到鬼迎击穗波,它的腿大幅度的弯曲,做出跳跃的姿势。
“别忘了还有我。”
在那之前,一个巨大的身体突然插了进来。
是辰巳。
他上前用手肘制住了伸过来的鬼爪。
看上去非常钝重的身体,却是出人意料的轻盈,以近似于轻量级拳击选手的速度回旋一圈。
沿着顺时针方向,脚步六十度倾斜将鬼抡了出去。
(好快——!)
树看的目瞪口呆。
即使是在旁边观战的树都有点看不过来。
那是白天和自己过招时所无法比拟的速度。
这个巨汉到底是让了自己多少招啊。
鬼的头往下一沉,另一只爪抓了过来。
朝着辰巳逼近。
两相交锋——超近距离的对战。在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近距离里,辰巳的右掌切入了鬼的侧腹。
咚!
鬼的身体弯成了弓型。
它的身体承受了所有的冲击。
那是比之树从支莲那里学来的发劲技巧更高一筹的技术。更加上那被称为神乐的魔法性质——也就是说
咒力的冲击百分之百的作用在了鬼的身上。
那是即使恶灵都那一抵挡的一击。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挡得住鬼。
不仅如此——
“——祭祀还没结束吗”
应该还是木制的假面具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里面的獠牙。
“——!”
辰巳脸上的表情极为沉重。
他一边用脚划了一个圆弧,一边后退。
等退到了死角后猛然移动重心,一下子就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那是在古代的武术里被称为缩地的步法。
但是鬼的速度却比这更快。
在他后退的时候鬼已经到了他面前。
獠牙狰狞着。
“你——!”
巨汉伸出手想要阻止,却被鬼握住了。
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握力。
对准僵硬不已的辰巳的胸口,鬼的獠牙就要刺过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牧神珐尔尼。”
又来一个。
这次槲寄生射向了鬼的正前方。
(就是这样!)
空中的穗波确信胜利会属于自己。
在前面的战斗中,她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实力。
从鬼的速度来说单独的射出槲寄生是不可能射的中的,就是再来一击要消灭它也非常困难。
所以,她要布成槲寄生之阵。
用攻击范围更广的阵法来困住以速度见长的鬼。
“角神卡鲁努!”
最后一支槲寄生被投掷了出去。
四支槲寄生——以凯尔特四神为原形所作成的,力之圆锥。
拥有和少女所戴的尖帽相同的象征——对应着相应的魔法来困住鬼!
“以力之圆锥的力量,我谨在白亚神殿前起誓!请将灾难的火种束缚于地,穿越白昼和黑夜的间隙,将
它束缚于此吧。”
四支槲寄生上忽然生出了无数的藤蔓。
那些藤蔓缠绕着鬼的四肢,将它束缚在大地上。
“——抓住了?!”
树发出了一声欢呼声。
少年的右眼捕捉到了那藤蔓的咒力约束甚至侵入了鬼的本质。这不是单纯的腕力,而是加上了魔法的束
缚,这样的咒力约束是不容易挣脱开来的。
辰巳和穗波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也放松下来。
但是。
奇迹却并不止于此。
“疼!”
少年右眼的疼痛至今仍未减少,而是命令着他看向某个方向。
少年面对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慢慢浮了上来。
呼,呼——
呼,呼,假面突然出现在了半空中。
是那个女子的能面——深井。
衣袖飘飘。
鬼一只接一只的,出现在了树等人的周围。
“——祭祀还没结束吗”
鬼们一起说道。
似乎整座山都摇晃了一下。
“为什,么——”
树摒住了呼吸。
“难道,还有一个使魔?”
穗波咬了咬嘴唇。
她的侧脸透着一层薄薄的青色。
刚才施行的魔法,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和咒力。虽说没有了葛城的结界,但是在与自己敌对的土地上施
展魔法,也是相当疲劳的。
儿这对于以自然为媒介的凯尔特魔法来说,又更甚一筹。
“怎么会!”
一边用槲寄生之箭牵制对方,穗波大叫一声。
那是完全不像这个少女的微弱的声音,却也正显示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样的沉重,甚至让树丢掉了他的犹豫不决。
“”
树捂着眼罩。
强自抑制着恐惧,紧紧咬着不住打颤的牙齿,捂着眼罩的手用力到眼睛发疼,透过手掌,向前看去。
看到了。
看到了。
他看到了拿全鬼。
他在唤起激痛的咒力中——看到了一种规则性。
“穗波。”
少年呼唤了一声。
“唉,社长?”
随着那声音,少女在空中向下看去。
“那里。”
少年只是用视线指示这方向。
“大概只有从那里才可以突破。”
那是鬼右侧通往山丘的小道。辰巳扬了扬眉毛。
“看得到吗?”
“勉,勉强看得到一点咒力或者说压力,只有那里最微弱”
这在以前他或许还是不知道的。
不用说取下眼罩,戴着眼罩时的树只是分辨咒力的强弱就已经拼劲了全力。
但是,现在的树虽然仍有些暧昧不清,却已经能感受到杀气。与此相同,他对咒力的流动不仅是靠眼睛,通过肌肤也能感受的到。
“知道了。”
穗波坚定的应了一声。
“我相信社长。我用槲寄生牵制住它突破那里。”
“喔,噢”
少年自信的点了点头。
“倒数三秒三,”
与鬼的脚步同时,倒计时开始了。
逼人的压迫感缓缓朝树逼近。他真想忘了数字忘了一切,转头就跑。用尽了全部的心思才算甩脱了那样的念头。
“二,”
“祭祀还没结束吗”
鬼的怨念。
钝重闪耀的鬼爪和毫无表情的能面出现在眼前。
“一——!”
辰巳和穗波同时从地上天空沿着一条直线突击。
一瞬间。
“喵喵喵!”
就在那时,一直老实呆在树脚边的白猫突然暴躁起来。
“白虎——?”
白猫忽然向着河流的方向冲了过去。
“等,等等!”
追过去的树在河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同时,鬼们也回过了头。
呜呜呜呜。
上百张脸同时回过头来。
那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什——?!”
树瞬间停止了呼吸。
是一堵墙壁。
蓝色的墙壁,带着骇人的滚滚波涛,从视线的一端汹涌而来。
河流对岸滚滚而来,是可以和大炮比肩的水之暴力,也就是字面意思上所说的山洪。
“——洪,水?!”
没有说话的时间了。
树一把抱起白虎,已经没有躲避的时间了。
一瞬间,蓝色的波涛淹没了少年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
“社长!”
他似乎看到了回过头的少女那苍蓝色的眼睛。
(啊啊!)
看着那充满悲痛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很抱歉。
——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间章】
仓库中冰冷无比。
门窗都被封的死死的,虽然仍是黄昏,外面的光线却一点也照射不进来。
里面的唯一的一点光亮就是一支蜡烛。
唧唧唧,唧唧唧的发出一种虫鸣般的叫声,照亮了昏暗的仓库。
在那光亮的中央,少女正襟危坐。
大概八岁左右的样子。
分成两股头发在背后又结成了一股,一身苍白的巫女装束,雪白的脸颊在蜡烛的照射下更显苍白。
她就是葛城美贯。
“”
少女一直低垂着头。
这一个星期里。他只吃了葛城家拿来的献给神的供品。
神食。
也就是献给神享用的食物。
这是为了保持身体内部的清洁,为祭祀做准备的仪式。因此,那些东西的量都是接近最低限度的,甚至平时一直精力充沛的少女也变得清冷沉静起来。
或者可以说——变得美丽了。
也可以说更加庄严肃穆了。
所谓的神,其实就是远离人类高高在上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越接近死亡,也就越接近神。
因此,不论是绝食还是苦行,都被人们当作是一种成仙之道。
“”
在一片沉静中,美贯沉思着。
——“那些家伙都去了。”
——“就是制伏鬼的事情啊。和预想的一样,他们很干脆的答应了,一点都没变啊,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她想起了圭说的话。
想起他最后的问题。
——“你不恨你的姐姐吗?”
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
美贯一直被拿来和姐姐作比较。
被称为史上少有的天才的姐姐——葛城香,和被人蔑视看不起的自己。
这有点像圭和猫屋敷的关系。
但是,与无论如何都不是猫屋敷对手的圭相比,美贯还有一点可能性。
血统。
美贯的体内有延续了将近千年的魔法师的正统血统。
因此,她并没有咒力本身的不足。美贯所欠缺的,只是驾驭那咒力的技术和才能。
正因为有那样的期望,葛城家才对自己有所期待。
从出生以来就持续进行修行,再加上如今那样的饮食,用尽了一切方法来开发自身的才能。
虽然如此,最终却还是全部失败了。
“”
到底是哪边更为痛苦呢。
是圭,还是自己。
还是——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众人都对自己抱有希望——而又为什么,自己无法对此做出回应。
她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一直想
一直想
一直想
一直想。
终于,直到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在想还是未想时,变化突生。
门中间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光线照了进来。
“咦?”
美贯手抚了上去,眯着眼睛向外看,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准备好了吗?”
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美贯立刻明白了门外站着的是谁。
“奶奶”
“接下来祭祀就要开始了,出来吧。”
葛城铃香。
被蜡烛照亮的老妇人的侧脸——依旧无法推测出任何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