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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吸血鬼与魔法师 第三章 魔法师的竞标Ⅱ

“伊庭,你最近很憔悴啊?”

中午休息的时候,自称好友的山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风很暖和。

不断地招惹着人的睡意的,春天的风,

树基本上是在学校食堂里吃饭的,不过像这种好天气里。偶尔也会在屋顶吃吃三明治。至于饮料则是三角水果牛奶,而且一定会一边眺望着运动场的方向,一边住嘴里塞食物。

这一天,也是如此这般地让自己噎得直翻白眼。

“啊,哈哈……有,有吗?”

“有哦。你的眼袋像大熊猫倒算不上稀奇,但是瘦得颧骨突出,脸色惨白可是不常见哦。”

山田冷静地一针见血地指出。

虽然脸长得像围棋盘,但这位从小玩到现在的好朋友是不会错过这些地方。:被称作物理部的希望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已经率领着诸多后辈,在附近的游戏机店的格斗游戏比赛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波……虽然树依然没搞懂这和物理有什么关系。

“呃,那个,最近有点忙——”

“与其说是忙,不如说是在接受教育吧。”

穗波叹了口气。

少女靠在楼顶的栏杆上,和树一样嚼着三明冶。

“接受教育……是穗波同学的?”

“这次不是我。”

穗波扭过头。

少女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

这里要说明一下,山田并不知道‘阿斯特拉尔’的事情,只是知道穗波和树似乎是在一个地方打工。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一半是因为穗波呢。”

坐在树身边的安缇莉西亚插了进来。

“我,我只是和以前一样给树上课而已!树会突然变得这么憔悴,肯定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奥尔德吧!”

“你说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你的‘以前’积累下来也很够呛吧。而且作为前辈,怎么能把责任全部推给后辈呢。”

“要是这么说的话,安缇不也是他的前辈吗。多少也要管管他吧。总是袖手旁观的话和放纵有什么区别嘛。”

“什么……!我,我只不过是‘阿斯特拉尔’的股东而已,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公司内部的事情。你居然说这是放纵——”

“你,你们两个,呃……还是不要闹得太厉害为好……”

夹在两人中间的树徒劳地挥着手。

新生的视线已经向这边集中过来了。

这也并不奇怪。在日本的国立高中里,白人和混血的两位少女针锋相对的景象可谓罕见。树班上的同学已经习惯。但在新生们眼里,可算得上是一番奇异的景象了吧。”

“那……那个,我,我在去买点饮料来。”

见势不妙的山田火线脱离。光看这一点,自称好友就很值得怀疑。

“哼,老是在乎周围的人的看法的话,干脆就不要说话好了。”

话虽这么说。穗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透出了些许红色。

从那一天——奥尔德宾·格尔沃茨加入‘阿斯特拉尔’之后,已经过了两周了。

总体来说,这两周比想象的要顺利。

(不过有点……不对,不是有点……是很不对啊……)

树在心里订正。

硬要说的话。

反倒是过于顺利了这一点,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已经看过资料了。‘阿斯特拉尔’的运营成本里,有太多的欠缺之处。”

这句话是紧接在入社的寒暄之后的。

“是,是吗?”

“你还不明白吗,无能之辈。”

奥尔德宾冷冷地用德语说道。

“我们在‘协会’的评价等级很低,补助也很少,因此竞不到标——这一点还算说得过去。但是,魔法物品的铺张浪费,报酬计算的不合理之处,还有接受了数件无报酬的工作之后,居然还把蜡笔和猫粮一类的东西都算到公司的财政支出里,这要怎么解释?”

男孩拍打着堆在桌上的资料,逼了过来。

奥尔德宾的体格比树还要小巧,但是散发出的压力却绝对与他的体格不相称,而且不合身的厚重的大衣似乎更加重了这种压力。

“但是,画画会用掉很多的蜡笔叼……”

“那,那个。美贯的玩具和猫粮,是从我的稿费里以杂费的形式支出的……’

美贯和猫屋敷相继提出了抗议。

但是。

“稿费占魔法结社全体收入的八成,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

立刻被对方斩钉截铁以毫无反驳余地的理论回击了回来。

而且是那种一刀两断的,干脆利落的回击。

“哦,啊。啊……”

对方的理论过于正确,猫屋敷只能像金鱼一样无声地张张嘴巴,美贯也是两眼泪花,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边的桌子后面,穗波抬起了头。

“不要要求那么严格嘛。公司运营的时候也是需要一定的弹性的。特别是像‘阿斯特拉尔’这种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的地方,搞得太细的话人心容易散。”

“啊啊。穗波前辈,我正好要说到您,请您不要再挪用购买魔女魔法所需的植物的经费来购买自己养的花了。今后的各项经费的备注栏里都要写明经费的用途。”

“——!”

第三个牺牲者。

像是看到了美杜沙的双眼般(注:希腊神话,本来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最后被智慧女神施展法术变成批怪,任何人只要看到她的双眼,就会立刻变成大石头。),瞬间被石化了的穗波。

虽然“阿斯特拉尔”是一家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小公司,但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应该称赞以下仅仅化了几个小时时间检查账簿就发现了所有矛盾和欠缺之处的奥尔德宾呢。

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只有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的黑羽了,其他几乎所有的“阿斯特拉尔”的成员都已经倒地不起。奥尔德宾无视房间里尸横遍野的惨状,转身对树说道。

“总而言之,你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吗?”

“啊……啊,恩。”

树点点头,向周围看去。

身后,本应平安无事的黑羽都在发抖。

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也许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强敌。从内部打破散漫经营的管理方式对于“阿斯特拉尔”而言是一种未知的冲击。正因为漏洞百出,所以无论从哪一点突破都是致命的。

“那……那个,我帮您泡杯花草茶好么……?”

“茶和咖啡我都不喜欢。”

战战兢兢的黑羽在这一句话之下栽到了地面。

全军覆没。

在制造出了幽灵的尸体这一举世罕见的杰作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奥尔德宾和树两个人在面面相觑。

“那么,就从改善方案开始说起吧。”

奥尔德宾眯起了一只眼睛。

“从结论来说,就是要大幅增加魔法结社应有的业务——特别是竞标的收入。目标是现在的三倍。还好,我们这里人才资源并不差,只要能够取得适当的竞标,这个目标并非无法完成。”

“竞标?”

所谓竞标,是指“协会”向下属的魔法会社公开招标的一系列的工作。

其中有不少工作的报酬很可观,而且一些等级很高的工作的成败还会影响到结社在“协会”里的权威。

“但是……‘阿斯特拉尔’很少收到竞标的通知……”

“这一点大家一起想办法,东方不是有句俗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么。”

奥尔德宾的双瞳闪烁着祖母绿的光泽。

“做好心理准备吧,社长。我会好好享受你的惨叫的。”

男孩的嘴角微微翘起,留下了一句宛如决斗宣言般的话语。

“……在那之后才过了两周啊。”

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奥尔德宾的工作态度实属惊人。

虽然规模都不算大,但两周里奥尔德宾已经拉到了六件竞标工作。几乎是按照两天一件的频率从“协会”那里接着竞标的工作。更让树吃惊的是,附近居然有如此多需要竞标的王作:

当然,算上准备工作和之后的扫尾,一次的竞标工作是不可能在一天里完成的。因此事实上,“阿斯特拉尔”现在是在二十四小时满负荷地运作着。

“——布留部市本来就是灵脉很丰富的地方。低度咒波污染的净化啦,结界的加固啦等等细小的工作要多少有多少。我不回‘盖提亚’的日本支部而留在这里,可不是因为个人原因,”

似乎是猜到了树在想什么,安缇莉西亚说道。

“这些竞标工作,之前全都被‘盖提亚’接走了吧。”

“哎呀,真是对不起呢。在‘协会’的受信赖等级的不同,可不是‘盖提亚’的错呢。”

“哼……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个。”

穗波似乎也不如往日般伶牙俐嘴了。

不过,穗波其实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最为悲惨的是黑羽和猫屋敷,不能像美贯和树一样以上学为借口逃开,只能一整天都跟着奥尔德宾的工作强度。特别是猫屋敷还要加上赶稿的工作,实在是地狱般的日子。

“这个也可以算是个机会吧?树不是也正好在积累如何做社长的经验吗,如果结社能够一直存在下去的话,像这种情况肯定还会碰到很多次的。”

“啊哈哈哈……是,是吗。”

树虚弱地笑着。

“但是……”

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梦。

被奥尔德宾袭击之后,被穗波救出之前的那个梦。

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地方都被符文说填满的记忆。自身的存在都已沦为了符文的附属物的记忆。

还有,那个。

梦的后半部分里树所看到的。

——黑夜里的森林。

漫溢的血海。

吮吸着大量的血,吮吸着生命的精髓的那个影子。

只能在成堆的尸体中看着这一切的自己。

那个是……

(……到底是什么呢?)

树茫然地思考着。

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罩。似乎只有眼罩后面的右眼,才知道答案。

就在此时。

RRRRRRR……

穗波的手机响起了和树的一样的无机质的铃声。

“喂,你好。”

数秒之后,把手机放在耳边的穗波冻僵在原地。

“哎……?”

“穗波?”

树疑惑地问道。少女慢慢地转过身子,如雪花石一般洁白润滑的皮肤变得更白,几乎让人错觉是透明的。

“刚才……奥尔德说……接下了一个新的竞标……”

“哎?又,又来了?”

穗波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然后……”

“他说‘协会’的文件需要社长的确认,因此让你马上过去。”

工作优先学业第二,这也是奥尔德宾一开始就确认的方针。

既然对方已经声明,穗波和树也就无法拒绝。这个少年魔法师年龄和美贯差不多大,但手法却比猫屋敷还要高明。

“他说如果三十分钟之内不到的话,这个工作就要被取消了,昕以马上过来——”

“不不不不不,不好,快来不及了!”

树把剩下的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跑了出去。

“恩?怎么?”

拿着饮料的山田正好迎面走来。

“不,不好意思!我,我先回去了——!”

“喂,下节课是考试啊?!”

“你帮我和老师说一声!”

回过头来说话的树在楼梯上绊了一跤,但立马又爬起来跑远了。

山田叹了口气,抓了抓四方形的脑袋。

“真是乱七八糟啊……”

“树一定能很快适应,然后做得很好的。”

只有安缇莉西亚一个人还在优雅地喝着三角盒咖啡牛奶。

一开始,少女连如何打开三角盒都不知道,但一年的时间已经让这个大小姐充分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不过,由于学校的三明治无论如何也吃不惯,所以现在还是让女佣达芙奈带着午餐篮过来。

“哎?为什么?”

“因为我是如此希望的啊。”

少女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那是让连身为旁观者的山田都不由得脸红起来的,充满了自豪和信赖的笑容。

树向着熟悉的商务楼赶去;

“协会”除了之前提到过的飞艇支部之外,在各地还设有其他办理手续用的事务所。

这幢表面上看起来是八神集团的下家企业的大楼,也是那些事务所中的一家。虽说这里不是像支部一样建在灵地上,但一般性的竞标和手续都可以办理。

树踏人大楼的瞬间。

事务所的深处传来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哎……?”

“您终于来了么,‘阿斯特拉尔’的年轻的社长先生。”

这个柔和的——但带着明显的敌意的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僧侣。衣服外面披着一件有些年代的袈裟,袈裟下的人正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略带一些皱纹的脸,看起来大约是四十岁上下,总体来说给人的感觉是严厉超过温和。

然后。

“没想到,您不仅半途插手我们的‘工作’,而且还迟到。似乎比我听说的还要大胆呢。”

语气依然彬彬有礼,但丝丝怒意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僧侣的身上散发着如此强烈的怒意,就算在他面前的不是树,恐怕也会不由自主地吓瘫在地上。

“那,那个,半途插手……?”

“不要吓成这个样子,Dummkopf。”

然后,从完全相反的方向传来了德语的骂声。

坐在僧侣对面的,是依然穿着大衣的奥尔德宾。

“奥尔德。”

“……真慢啊。”

“不,不好意思,我已经尽量快了,但换衣服什么的花了不少时间。”

“哼。”

男孩瞥了一眼树的衣服,咂了咂嘴。

树特地把校服换成了西装,但似乎仍然不能让奥尔德宾满意。

“算了,反正社长要做的也不过是确认合同并签字罢了。”

“签字。”

树一边紧了紧领带,一边问道。当然,少年一直没有再往僧侣那个方向看一眼。

然后,答案出现在树刚才进来的那个门里。

“——呃,我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们里走进了一个十分平常的身影。

“……影崎先生。”

对于身边这个极度平凡的人影,树却不由得害怕起来。

“协会”的影崎。

在各种意义上.都是让树头疼的对手。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斯特拉尔’的挑战竞标了呢。身为担当的我自然也必须要出面——啊,对了,贵公司最近似乎生意很兴隆呢,恭喜恭喜。”

影崎缓缓地鞠了一躬。

“非,非常感谢……那个,您说要挑战竞标?”

“哎呀,真奇怪啊。特意提出要竞标这一位——‘金翅院’独占的‘工作’的,不是‘阿斯特拉尔’吗?”

“哎?特意提出——”

“没错。‘阿斯特拉尔’希望竞标这次的魔力净化工作。”

奥尔德宾打断了正要提问的树,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树惊讶地回过头。

“等一下,奥尔德。那就是说,我们抢了人家的‘工作’——”

“并不是抢。既然是能够竞标的工作,那么现在被一家结社独占就是很奇怪的。既然‘阿斯特拉尔’也在布留部市灵脉的范位内,自然就有竞标的权利。”

奥尔德宾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虽说他的话并没错,但是被人以如此傲慢的语气说教,僧侣会发怒也是很自然的吧。树终于理解了为何事务所里的气氛会如此的险恶。

简而言之,奥尔德宾这次的竞标,是要插手外部已经有定夺的“工作”。

如果有多个魔法结社竞标,那么先完成者为胜,这是实力的比拼。眼前的僧侣的结社和“阿斯特拉尔”只有一个能得到报酬。

“但是,你看,大家都是魔法师,还是不要打架的好……”

“闭嘴。像你这样优柔寡断的话怎么可能完成目标。不要在我面前展现出那种无聊的岛国根性。”

“——当然,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异议。”

僧侣说道。

但是,他的脸上可不是没有异议的表情。

笑容之下的怒意清晰可见:与其说是僧侣,倒不如说是面对敌人的不动明王。

“因为很久以前,我们和‘阿斯特拉尔’之间的挑战竞标也是很多的……只是,既然现在已经如此呢,以后我们也不会客气了,请多指教。”

僧侣低了低光秃秃的脑袋。

然后起身,离开了事务所。

“那么。”

影崎对依然留在事务听里的树和奥尔德宾点了点头。

“既然‘金翅院’似乎也已经同意了,那么我们就来看—下竞标的契约吧。”

“……那也算是同意了吗?”

“当然是了。不然你在期望什么?”

对于奥尔德宾的回答,树只能大叹了一口气:

所谓来迟了就要被取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定好,只等自己行使一下身为社长的职责罢了。实在不算一个让人高兴的结论。

“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树无精打采地问道。

“单纯的魔力净化而已。”

“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调整灵脉。修复出现裂缝忙灵脉——打个比方来说,就和修水管差不多。”

影崎补充说明道。

在灵脉所泄漏处的魔力造成低度的咒波污染之前将其净化——这在任何一个系统的魔法结社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考虑到咒波污染带来的危害,这也可以算成是“协会”的公益事业。

奥尔德宾所接下的竞标大多都是这样的内容,由于危险相对较低,树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但是。

多个结社的挑战竞标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竞争关系,就必须要考虑到对手的阻碍——甚至是攻击。魔法结社之间的争斗,树虽然只经历几次,但无论哪一次都是惨烈倒令人难以忘怀。

“呜,啊……”

胸中充满了紧张。

嘴里一阵干渴,几乎站立不住。

“那么,可以签订契约了吗?”

影崎拿出了契约。

“啊,好……呃,只要在这里签名就可以了对吧。”

树一边指着文件的末尾,一边浏览着重要事项。

这件事倒是已经烂熟于心。因为过去的一年里,自己的工作基本上就是签字。

读到一半,树的眼光突然停了下来。

“哎……?”

“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只是,这个地点……”

树茫然地说道。

和刚才的紧张全然不同的一种感觉在心中涌起。

——喉咙深处涌起的莫名的寒意。

——像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内潜藏着未知的异物一样的感觉。

“……”

奥尔德宾的眼睛里,带上了些许严厉的神色。

只是,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没错……就是那个……”

树自言自语地说道。

少年抬手摸了摸右眼——右眼外的黑色眼罩,看起来,树自己都不完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那个,黑暗森林。”

*

黄昏时分,十几个僧侣集中在一个地方。

一间古老的寺院的院子里。

“金翊院”。

这个名字有两重的含义。

一个是这间寺院本身的名字,另一个含义则不为凡人所知。也就是,在“协会”注册的魔法集团的名号。他们都是修练过不止一套的法术的验僧(注:修行有道,祈祷灵验的僧侣)。

每一个僧侣都纹丝不动地站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这一片寂静本身就表明了他们绝不是泛泛之辈。精神力越强,验力才会越高,他们都是在用这种方法提升着整个团体的魔法力。

“——睿海高僧。”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

正缓缓从走廊那头走来的,正是刚才在“协会”的事务所里和奥尔德宾面对面的僧侣。

瑞海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看着验僧们。

几秒钟之后,睿海开口说道。

“阿斯特拉尔’决定向我们进行挑战竞标。”

“……”

验僧们一片沉默。

但在沉默之中,隐含着紧张的气氛。那是一种面对即将来临的魔法集团之间的争斗的紧张。

但是——

“真是让人伤心的事啊。”

睿海笑了。

他合起双掌,微微低下头。

“不管是谁,都不能在我们的土地上胡来。似乎,‘阿斯特拉尔’的初代首领又焕发第二春了呢。”

睿海的话冲淡了僧侣们的紧张。

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好战的情绪。

他们想要证明自己不仅是重视德行的一般僧侣,同时更是注重法力的验僧。单挑的话也许比不上穗波或是猫屋敷,但作为一个集团,可不是能随便小看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这样的自负。

就事实而言,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自负。

以宗教为灵魂的魔法集团,可以围绕着这个灵魂发挥出更大的动力和能力。特别是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更可以把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大家马上开始准备。让我们告诉对方,乌合之众是难成大事的。”睿海的话更加激起了验僧们的斗志。

——或者说,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注意到。

今夜的空气里混杂着的,极淡的邪气。

作为咒波污染而言太过稀薄——但是却带着甜美的血液的香气——那是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

*

与此同时。

“——哎,社长呢?”

看到独自回到“阿斯特拉尔”的穗波,猫屋敷有些惊讶。

“被奥尔德叫去了之后一直就没回来。中午休息的时候突然就被叫走了,我只好帮他把讲义带回来。估计又是在和‘协会’签订契约的时候耽搁了吧。”

穗波很是不满地说道。

少女放下书包,把讲义放到了社长的桌上。顺便也没有忘记在讲义后面加上了一句“下周单独补考”。虽然多少觉得树有些可怜,但自己也不能放任他荒废学业。

“啊啊,我这里刚刚也接到了‘协会’的通知。”

猫屋敷叹了口气,闭起了一只眼睛。

“是关于那件挑战竞标的事情吗?”

“没错。是‘金翅院’对吧。”

猫屋敷展开折扇,看上去很疲倦地垂下了头。

“……奥尔德宾啊,热心工作是好事,但是……”

仿佛为了应合他的话似的。

“我已经不行了……”

“我还能坚持。不过虽然能坚持……最近……文件似乎变得有点太多了……”

身后,美贯和黑羽也发出了惨叫。

其实,最近“阿斯特拉尔”全体都是如此。经过这两周的全速运转之后,树之外的社员会觉得疲劳是理所当然的。

再加上,这次的挑战竞标。

猫屋敷又小小地叹了口气。

“和‘金翅院’作对是很麻烦的啊。他们原本就是极为擅长修补工作的魔法集团,在‘协会’登记的等级也是堂堂的A级。就是从魔法特性上来看,也找不到什么对我们有利的地方。”

“他们基本的魔法系统是密教和修验道的混合对吧?”

“没错,如果支莲还在的话,这件事说不定能处理的更稳妥一点。那个人在这方面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阿斯特拉尔”密教课临时社员·支莲,现在正在巡游世界。上个月曾经从委内瑞拉那里寄了一封信过来,现在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日本很多的魔法集团在防御方面都是一流的啊。”

穗波也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西洋的魔法结社和东洋——更精确地说,是日本的魔法集团不同。

土地和环境的不同,会导致必要的技术和方法论的不同。从魔法上来说,这就导致了基本思想的不同。

攻击和防守。

或者说,一边的魔法是为了征服自然,而另一边的魔法是为了适应自然。

奥尔德宾的方法论作为西洋的魔法结社而言是很正确的。只要有破绽就要抓住,能者居之的做法在那块土地上是正确的。

但是在日本则未必如此。

“不过,我们倒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只是——”

猫屋敷敲着鬓角,没有继续说下去。

察觉到了猫屋敷想要说什么的穗波开门说道。

“如果演变成有人受伤的情况,社长会不高兴?”

“社长肯定不会高兴的吧……”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苦笑丁起来。

两个人都在想象着自己社长的反应。

“社长的话,一定会说‘大家都是魔法师,还是不要打架的好’之类的话吧。”

“不对不对,在那之前,肯定会因为不知道穿什么衣服然后迟到,结果被奥尔德宾骂一顿的。”

两人邪恶地交换着自己的想象图。

毕竟这一年来,他们两个是一直看着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这一行的少年社长的身影过来的。

“反正,一般的办法肯定是不行的了。”

穗波想到这里,也放松了下来。

对那样的社长,想得太多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反正他总是会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的,还不如留着力气去帮他善后。而且,自己也让安缇莉西亚帮忙了…….

猫屋敷突然抬起头来。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哎?什么?”

“穗波,你毕业之后听到过奥尔德的消息么?”

“……没有。我来到日本之后几乎就没有和学院联系过了。”

“我以前所在的流派也基本上都是日本的流派。所以对于西洋的结社的消息就不是那么灵通。不过,我还是想办法通过几条途径了解了一下。”

猫屋敷手中的扇子在桌上转了一圈。

作为阴阳师中的特例,他很擅长于建立人际关系和搜集情报。虽然身处相对封闭的日本魔法界,但他的交际圈有多广连穗波都搞不清楚。

现在猫屋敷正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奥尔德宾曾经换过好几个结社。仅仅是今年一年也已经换过三次了。不过,除了‘阿斯特拉尔’之外,都是和‘密密尔’一样的符文魔法系的结社,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三次?”

“没错。”

猫屋敷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且,他所属过结社……在他走后都出现了失踪者。”

“失,失踪吗?”

扬起了一头半透明的黑发的,是站在一旁的黑羽。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

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穗波转过身。

“怎么了?”

“我……我去接一下社长。”

少女尽力摆出了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戴上巫师帽,披上斗篷,向门口走去。

她的背后传来了一句话。

“担心了?”

“不,不是这样的!只不过……社长他,说不定又被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情去了。”

少女的舌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

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过于苍白。

但是,猫屋敷却简简单单地认可。

“那么,就拜托你了。”

“——”

穗波的脸红到了耳根,连忙把视线移到了一边。

“我,我也去!”

黑羽举起手,跟在了穗波的后面。

几分钟后,两个少女就消失在了春天的夜晚里。

“……嗯。”

送走了两人之后,猫屋敷伸手拿起了巫竹。

那是一种由五十根竹棍组成的,用来占卜的道具。

从抽走一根作为太极之后,猫屋敷把剩余的巫竹混在一起,用右手和左手按照一定的规则移动着。从原本的阴阳道来说的话,这可以说是猫屋敷的本行。

结果出来了,明夷。

或者说是,地火明夷。

三十六卦中——表示太阳落山,黑暗支配大地的卦象。

“……”

“喵。”

脚边传来了白虎担心的叫声。

*

月升。

离满月相去不远的,上弦之月。

无论现在还是过去,传说中有着捣药的兔子的月亮的形象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而在美国,则把月亮上的阴影解释为女性的侧脸,阿拉伯则是把那些当作怒吼的雄狮,但实际上,月亮样子从来都没有变过。

光也是一样。

在亘古末变的静谧的月光之下,奥尔德宾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等,等一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

奥尔德宾一声不响地在树的前方几米处走着。

虽说夜幕已经降临,但春天的夜里也依然暖和。穿着厚重的大衣快步走路的话,应该早巳汗流浃背了吧,但是奥尔德宾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变化。

“那,那个,是不是刚才和“协会”签订契约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呢?”

“……”

依然没有回音。

上弦月下,落在路上的两人的影子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

在和“协会”签订契约之后。因为还要向各个社员进行确认,所以两人正在回“阿斯特拉尔”的途中。

只是,自从和“协会”签订之后,奥尔德宾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是真的一句话都不说,树甚至连他的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奥尔德宾如果不动的话,树甚至可能以为他就这样死了。

“那个,如果我做错了什么的我会道歉的……”

说到一半,树猛地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的奥尔德宾停下了脚步。

“……你看到了什么?”

帽子下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

“哎?”

“那个完全不是森林的样子吧。”

没错。

影崎拿出的资料和照片上,是一座郊外的小图书馆。

虽说也有几棵稀稀拉拉的树,但怎么也算不上森林,这次的工作任务,只不过是要修正一下去年频繁发生的魔法事件导致的魔力外泄事件而已。奥尔德宾把这件事变成了挑战竞标,但工作本身作为“协会”公开募集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很常见的。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右眼会痛呢。

“……”

树摸着黑色的眼罩,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我总觉得,那张照片……看起来很像我在梦里见到的森林……”

没错。

那片森林。

和奥尔德宾战斗的时候的梦。尸体和尸体和尸体和尸体和——贪婪地吮吸着血池的那个什么东西。

恐怖,战栗,并非处于自己的本意而看到的残酷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

“……那只眼睛吗。”

奥尔德宾的话让树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你的右眼……真是招人厌啊。”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到了树。

似乎刻意要折磨树的心灵一般,奥尔德宾继续说了下去。

“妖精眼。什么都能看到的眼睛,对吧?你到底偷看了多少别人的过去?”

“不……”

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不是的”。

就连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眼睛。这只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力量”,需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自己看到了。

不管树想不想,他依然看到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和魔法有关的本质,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妖精眼。

这就是树的右眼的名字。

据说神的魔法师曾拥有过的,幻之瞳。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奥尔德宾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逃避的力量。

树被这种气势所压倒,嘴巴差点不听使唤。

“等……一下。”

“什么。”

“在,在那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树一边脸色惨白地沿着路往后退,一边竖起了一根食指。

大概是树的样子多少打消了一点奥尔德宾的怒意,男孩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那么……呃,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学,你们一起在学院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奥尔德宾张大了嘴巴,皱起了眉头。

“那个,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奥尔德对她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你会突然说起学校的事情?”

“不是啊。因为奥尔德宾一直很尊敬地称呼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学为前辈啊。”

“那是当然的。她们两个比我的位阶要高。作为魔法师对身处上位者表示尊敬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这样?”

“——”

短暂的停顿之后,奥尔德宾反问道。

“那么,对你来说,穗波前辈和安缇莉西亚前辈又是怎么样的呢?”

“……”

树也没能马上回答。

“呃,能让我想一下吗?”

“随便你。”

似乎早巳知道会如此似的,奥尔德宾扔下了一句话。

男孩就这样继续向前走去,而且看起来似乎是要甩掉麻烦一样加速向前走着。虽说是晚上,但这一带的地形在袭击树的时候就已经印在自己的脑子里了。

过了一会之后。

“老师和……目标吧。”

身后传来了声音。

奥尔德宾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树并没在意,继续说道。

“穗波是我的老师,安缇莉西亚同学是我的目标……嗯,至少对我来说,她们俩并不只是因为是强大的魔法师而出色。”

少年呼吸略有些急促地说着。

“所以,我就想,如果能知道奥尔德尊敬她们的理由的话,也许我就能成为一个更称职一点的社长。”

“……”

奥尔德宾再度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这一次的沉默和刚才的沉默不同,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仅仅如此,就让人觉得阴森的夜晚和平了不少。

“真是个怪人。”

男孩自言自语道。

“你说过,‘阿斯特拉尔’……是不一样的对吧。”

“……嗯。”

那是在自己袭击树的时候。

——就算是杀人,只要能达成自己的意志,作为魔法师而言就是正确的。

伊庭树在承认了这一点之后,又大声喊出了“不一样”。

无论在其他地方如何正确,在“阿斯特拉尔”就是不一样。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样的。既然已经插手别人的工作了,这次的竞标就是‘阿斯特拉尔’全体的事情。真遗憾,你的美好的梦想似乎不能实现了。”

奥尔德宾微微笑了笑。

但是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竞标我会努力的。”

树回答道。

“努力?”

“虽然我觉得抢他人的工作是不好的,有人受伤的情况也是我不想看见的。但是.如果说这样的事情是魔法结社所不得不面对的话,我就会去面对。好好地面对,好好地了解,如果还是有我无法接受的部分的话,我就会加以阻止。这就是社长的工作吧?”

“……”

奥尔德宾静静地看着树。

没有那个眼罩的话,眼前的就只不过是一个有点胆小的——随处可见的少年吧。

但是,这个少年正在想成为一个称职的社长。用奥尔德宾所无法理解的方法,用奥尔德宾难以加以评判的做法,在这条路上前进着。

不知不觉之间,奥尔德宾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男孩的肩膀微微晃了晃。

“因为安缇莉西亚前辈和穗波前辈……很强。”

“嗯?”

“是你要问的吧。在学院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已经很强了。就算把魔法什么的都去掉,那两个人在我的眼里也比谁要强。所以……我很憧憬那样的强。”

奥尔德宾说道。

树理解这种感觉。

那两个人很强。

不是因为魔法。她们的姿忠,她们的生活方式———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会迎准而上的那种姿态,比任何人都要崇高,都要美丽。那种美丽才是她们真正的强大之处,树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可以回到最初的话题了吧。”

‘哎?啊,好。”

树连连点头。

这个动作也是让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的原因之一,不过奥尔德宾这次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接切入了正题。

“你的那只眼睛里,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森林?”

竞标时看到的照片。

树错看成了森林的风景。

“那是……”

树艰难地开口说道。

少年紧咬着牙齿。

左手按住眼罩,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宇似乎都是从眼罩里挤压出来的一样。

“很黑……很冷的森林……树木和大地都枯萎了……在很多很多的尸体中间……有谁在……”

“有谁在?”

奥尔德宾重复了一遍。

“有谁在那里……喝着血……”

正说到这里。

眼前的奥尔德宾突然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奥,奥尔德?!”

“闭嘴!”

奥尔德宾简短地说道,然后用手捂住了脸。

男孩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从指缝之间可以看到男孩的脸色变得惨白,甚至露出了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焦躁的神情: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哎?”

树眨着眼睛,试图听清楚男孩的低语。

奥尔德宾突然抬起头。

“……你先回去!”

树突然觉得背后一寒。

男孩的话语里包含着什么让树害怕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奥尔德宾已经沿着路跑了出去。

“奥尔德——?!”

男孩根本没有给树留下反应的时间。

奥尔德宾·格尔沃茨就这样以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速度跑远了。

3

那是一间小小的图书馆。

自古以来就一直在那里,看着路过的孩子们长大,再带着自己的孩子路过,这里就是这样一个沉淀了无数时间的地方。爬满了爬山虎的墙壁已然褪色,还能看到几条裂缝。虽然政府几度计划要拆掉这里,但每次都会遭到市民的反对而不得不作罢——这里就是这样一间小小的

图书馆。

现在早已经过了闭馆的时间了。

年老的职员们也已经回家,图书馆里没有一丝灯光。

然而。

在图书馆旁的自行车停车场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与瘦小的身体极不相称的大衣,金发碧眼的人影。头上带着有护耳的帽子,手上戴着皮手套。时刻保持警惕的眼睛里放射着精光。

奥尔德宾。

从停车场来到了图书馆的后院。

“这是……”

男孩无语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十来个僧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周围拉着细细的注连绳(注:挂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内,或新年挂在门前辟邪的稻草绳),几十张符咒四散在地上。

这间图书馆,就是之前树刚刚和“协会”签下契约,需要进行魔力净化的地方。

估计是“金翅院”想抢在“阿斯特拉尔”之前,在这里张好结界吧。就连四方形的护摩坛都摆出来了,可见“金翅院”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击败“阿斯特拉尔”。

但是。

为什么这些僧侣都倒在地上呢。

准备的如此周全的“金翅院”,为何。

“全都是被吸取了精气呢……”

略微看了一眼僧侣们之后,奥尔德宾自言自语地说道。对于所有生物而言,最为重要的精气被吸走的话,哪怕没有受到任何外伤也一样会陷入濒死状态。身经干锤百炼的验僧们估计还不会死,但至少伤得不轻。

奥尔德宾完全无意出手帮忙,只是在后院里走着。

一步一步地,走着。

来到这里之前应该已经跑了不短的距离了,但男孩的呼吸没有丝毫的紊乱。

倒不如说,年幼的少年体内,一种冰冷而锋利的东西正在成熟。在地上一片倒下的人中间,能以丝毫不乱的步伐前进,也代表着他的精神力。

——突然。

男孩往旁边看了一眼。

他注视着图书馆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后门。

图书馆的后门开着。

“……哼。”

男孩轻轻地哼了一声。

奥尔德宾没有去碰那扇门,而是如流水一般滑进了门里。

当然,里面没有灯光。

唯一的照明只有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但奥尔德宾的脚步似乎没有丝毫的迟疑。

穿过职员专用的门,继续往里走。

“……”

他沉默着走过一列列书架。

身旁,只有无数的书本,沉睡在黑暗之中。

洒满了苍白的月光的图书馆里,看起来似乎如水族馆一般的静谧。而行走在其中的奥尔德宾,就一定是正在游览已经废弃的水族馆的唯

一的游客了。

男孩停下了脚步。

眼前出现的,是一直延伸到馆外的读书用的平台:

奥尔德宾的眼神显得更为冰冷。

前方传来了声音。

“欢迎加入夜晚的读书会。”

——一个和月光很相配的人影。

明明是春天,却还穿着厚重的毛皮大衣:虽然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但直接裹在凝脂般的皮肤上的皮毛似乎更加增添了主人的妖艳。黑色的头发带着馥郁的波浪,同样是黑色的口红则显得无比妖娆。

一个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奢华的女人。

虽然没有戴着任何的饰品,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比任何宝石都要绚烂。这个女子大概是用从天而降的黑钻石雕刻而成的吧,她的美貌和肢体无一不让人如此联想。

女子的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德浯的画刊。

画着狼和幼小的少女的那本书,怎么看都像是《小红帽》。

“奥尔德也读书?你不是一向很怕麻烦的吗,今天还真奇怪呢。”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真是冷淡啊。”

女子快活地笑了起来。

那是充满了生命力的笑容。

“人家可是追着你过来的哦。”

没错,女子对着奥尔德宾如此低语着。

“没想到你跑到远东来了。一段时间不见,你逃得越来越快了嘛。唔,人果然是会成长的,”

女子看上去很是高兴地抖着身体,叹了口气。

仅仅是听这段对话的话,和老相识之间的寒喧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有些特别,但至少女子的话语里包含的感情不像是假的。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是异常的。

因为——女子,是倒立着的。

没错,倒立着。

这个美女,正站在天花板上。

毛皮大衣无视重力的规则,裹在主人的身体上。只不过,一头长发倒是正常的向着地板的方向伸展着。

然后,在那头发的延长线上——正好是美女的头顶的地板上,躺着的是数小时前在“协会”和奥尔德宾不欢而散的“金翅院”的代表——那个叫做睿海的僧侣。

“……”

瞥了一眼地上的僧倡,奥尔德宾问道。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女子又笑。

充满了魅力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就让人感觉到,不仅仅是心,就连更重要的东西都会被夺去。

“他们吵到我读书了。所以我就吃了一顿简餐泄泄愤而已,顺便还活动了一下身子。饭后总是要运动一下的对吧。”

“饭后吗?”

“冷盆啊。”

倒立着的女子擦了擦嘴角。

“从那里下来,薄颈很累。”

“真过分呢。对着千里迢迢追着自己过来的人就没有一句感动的话吗?”

女子噘起嘴唇。

“那么,不下来也可以。”

奥尔德宾只是静静地说道。

“从这里消失吧。”

奥尔德宾的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几颗石子滚落到地板上。

如果树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害怕得发抖的吧。

一周前,差点让树死掉的,就是这几颗石子,以及刻在这些石于上面的符文文字。

也就是,“灾祸”的符文。

□H

“汝乃风!汝乃雹!汶乃灾祸!既如此,吞噬吧,HAGALAZ!”

黑色的风在图书馆内刮起。

风所到之处,地毯腐坏,书本化为尘土,人如果碰到的话,骨肉都会化为碾粉的吧。“灾祸”概念的具象化。

但是,面对着黑风,女子只是轻轻挠了挠脸颊。

“啊啊,真可惜真可惜。你还是老样子,不明白什么叫知识的价值啊。”

女子微微翘起嘴唇,手指伸进了毛皮下的胸部。

等手指拿出来之时,指间已经多了一枚装饰华丽的金币。

那枚金币的表面,也刻着一个文字。

□I

“汝乃冰。”

女子缓缓地念道。

“汝乃冻结。汝乃停止。——既如此,阻挡吧,ISA。”

口中流淌而出的咒语赋予了文字真实的意义。

刻在金币上的文字蠕动起来,魔力形成的瞬间,黑风立刻消散开去。不,可以说是“灾祸”具象化的黑风——回,输给了“停止”具象化的㈩。

……相同的。

和奥尔德宾使用的是相同的符文魔法。

而且,奥尔德宾倾尽全力发出的魔法,她如同儿戏一般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从这一点来看,她的“力量”明显要强于男孩。

“不过如此嘛。”

女子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不算差,但是奥尔德魔法的构成还欠火候。瞪人时候蛇眼神是蛮吓人的,但是魔法的构成,怎么说呢,脆弱?容易化解?啊啊,看来魔法师的魔法果然回体现出施法者的性格呢。”

花瓣一样的双唇微微翘起。

书本四散的纸页渐渐地落在了地上,这些就是奥尔德宾的黑风所产生的,唯一的效果。

“……闭嘴!”

“这个口头禅也和以前一样呢。”

女子耸了耸肩。

“我不是在批评你。回到我身边来吧。反正你跑到远东来,也不过是‘密密尔’在赶瘟神而已对吧?你过得想必也不舒服,我可以为你提供更舒服一点的地方哦。你也知道的,魔法结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吧?”

“……”

奥尔德宾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刚才的魔法被破解,他自己也承受了魔法的反冲——反弹回来的风。

越是强力的魔法,对于施法者的反冲就越强。更不要说HAGALAZ这一灾祸的具象化,奥尔德宾感受的疲劳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魔法结社是多么丑陋的东西。”

——估计你也不知道,“阿斯特扯尔”是一个多么丑陋的组织吧?

这是奥尔德自己对树说过的话。

“……”

“好了好了,赌气也要有个限度。你的容身之处,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只能是在我的身边。既然我已经来迎接你了,你自然也应该回

来了吧。”

女子伸出手。

白皙,柔软的手。

“闭嘴!”

奥尔德宾用力挥开了自己眼前的手。

“不要……靠近我!”

“哼哼。”

女子看上去很扫兴似的,眯起了一只眼睛。

几秒钟之后。

“那么,在你肯变乖之前,就让我再多折磨你一点吧。”

女子用甜美的声音低声说道。

变化陡生。

奥尔德宾颤抖了一下。

“啊……”

男孩在瑟瑟发抖。

牙齿不停地打架,额头上留下了冷汗。跪在地上的膝盖也开始摇晃,少年全身都在发抖。

“怎么了?想起来我的折磨了?”

女子很高兴地微笑着。

但是,奥尔德宾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啊……啊啊……”

压抑不住的害怕,从口中漏出。

控制不住瑟瑟发抖的身子。

控制不住不断打架的牙齿。

控制不住冷汗和呜咽。

……只有一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那就是,自己已经输了。在比魔法和内心都要来得更深的灵魂上,奥尔德宾·格尔沃茨已经输了,只是因为一句话,就让自己体内的某样根本性的东西崩断了。

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丧家之犬了。

“……哼哼。”

女子舔着嘴唇.注视着奥尔德宾。

“怎么了?再让我看看你的勇气嘛。你应该还能做点什么的吧。除了刚才那些可怜的,像是个普通得魔法师一样的把戏。”

女子嘲笑般地探过头来。

就在这时,她的脸突然向旁边看去。

“……你是谁?”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冰冷的声音,向那个方向传去。

图书馆的后门——奥尔德宾进来的地方。

那里,站着另一个少年。

伊庭树。

“你……”

奥尔德宾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树脸色苍白,辩解般地说道。

“……不是的,那个……我沿着奥尔德跑走的方向追过来……就看到和尚们倒在外面……正好后门又开着……”

少年的话只说到一半。

树已经发觉了女子的异常。

他看到了。

可怕的,黑暗的魔力。

就算是对这一年来遇见过许多魔法师的树来说,散发着这么强大的黑暗魔力的对手,也还是第一次遇见。

似乎单单是看着就要被吸进去一样的,压倒性的黑暗。

树按着右眼的眼罩,虚弱的呻吟着。

“啊……”

“——哼,然后呢,你不逃跑吗?”

女子的声音更加加重了树的胆怯。

就算不是本来就胆小的树——换作一般人,此时也会立刻向女子说的一样掉头就跑的吧。赶快逃走吧,然后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忘掉。就算是看不到魔力的人,也会从女子的美貌中感到如此的异常。

事实上,树也的确后退了一步。

“……”

奥尔德宾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样。)

就这样快逃吧。

逃到自己和她都追不到的地方去。

两步,三步,听到后退的声音继续传来,奥尔德宾放下心来。在短短的一瞬间里,他回想起了仅仅两个星期就要结束的,在日本的生活。

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但是,脚步声在第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女子问道。

奥尔德宾也睁开了眼睛。

树停在了后门的门外:双手紧紧握住恨不得马上就要逃开的双腿.咬紧牙关看着这里。

“……因为……”

少年低声说道。

“恩?”

女子问道。树抬起了头。

“……因为奥尔德是,我的,社员。”

少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而是几近于白蜡般毫无血色——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宣告着。

“……所以,我不能逃走。”

“——”

奥尔德宾睁大了眼睛。

脑子里拒绝理解少年正在说的话。

和自己一样,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害怕的少年社长,为什么没有从后门逃走。为什么说着因为他是我的社员这种可笑的话,而留在这里。

思绪无法集中,大脑一片混乱之中的奥尔德宾,大声叫道。

“回去,Dummkopf!”

这是男孩全心全力地叫声

同时,男孩的手伸进了大衣的衣襟里——

“——真是的。”

就在此时,一个新的声音在图书馆里响起。

这个声音在一瞬间,就把图书馆里的无比忧郁的气氛,变成了舞会般华丽。

啪嗒,翅膀扇过。

“黑鸠?”

一只黑鸠从皱着眉头的女子的面前飞过,向着是树的正对面——图书馆正门的方向飞去。

然后,停在了那里出现的人影的手中。

没错。

一个人影,

首先看到的是金色的长发,然后是漆黑的礼服:

和女子穿的毛皮大衣同样是黑色,但两种黑色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这是凛凛的,清澈的黑色。勾画出各色纹章的金线和银线反射着淡淡的月光,在少女所在的空间里描绘出眼花缭乱的图案。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她。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所罗门的末裔,“盖提亚”的首领。

“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儿的,但既然变成了这种场面,就不能在袖手旁观了。”

召来了黑鸠的安缇莉西亚看着一片茫然的树,叹了一口气。

“哈哈。奥尔德啊,原来你一直是被监视着的啊。”

女子用余光瞟了一眼奥尔德宾,说道。

“没错,是穗波拜托我帮忙的。她说会在这种时候更换结社的人,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让我帮忙留心看着一点。不属于‘阿斯特拉尔’的我要在暗中进行监视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真是什么地方都会有聪明的家伙啊。”

“……安缇莉西亚前辈。”

奥尔德宾欲言又止。

女子的视线立即移回了安缇莉西亚的身上,

“安缇莉西亚?”

“没错。”

安缇莉西亚提起裙子行了一个礼,嫣然一笑。

“我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您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密密尔’的禁忌之子,崔斯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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