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
薄桃般的樱花也全部散去了,即将要置换为耀眼的新绿之时。
道路上,常绿树换衣后的落叶随风起舞,时不时地,还徘徊到了商业街的小巷里。
如果落叶是人的话,会因为在这种地方竟然有洋馆,而揉搓眼睛的吧。
貌似一直受居住者照顾的外庭树木,甚至都无声无息地侵入到了别人的空地,生长得郁郁苍苍。而且,从栅栏窥见的中庭更是不同寻常。那植物常人一定也不少见,但很少有人能想到,那个种类是名叫曼陀罗草或槲寄生,魔女术所使用的秘草。
没错。
这就是,魔法师的宅邸。
作为其证据,在古旧而打磨严重的看板上,是这样写着的。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写着以上这些。
然后,正好是从宅邸里面,大响起悲壮的哭啼声。
「——等、等下慢着!不可能!都说不可能了!光上周就读了二十本,也考试了,不管怎么再来三十本的话头肯定会坏掉的——!」
上扬上臂,摆出投降姿势的,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
短短的黑发,黑色的西装。
有些年幼的脸庞,散发着哪个班都会有一个这种人的战战兢兢的气场。就连遮住右半边脸的海盗般眼罩,也没有能掩盖住那种气场。
名字是,伊庭树。
相对于他,
「说什么啊。都还做好一半。而且,基础课本上的〈阿尔伯特(Albertus)之书〉的完整翻译版的精读,现在都还没弄完吧?」
轻而易举就驳回了树的,是带着眼镜的混血少女。
棕褐色的头发,和澄清的冰蓝之瞳(Iceblue·Eye)。
肌肤如雪花石膏般洁白,美丽得让人入迷。但是,傻乎乎地接触她的话,一定会被她的刺伤到的吧。
因为她正是,〈阿斯托拉尔〉的骨干凯尔特魔女。
〈阿斯托拉尔〉凯尔特魔法课正社员,穗波·高濑·安布勒。
「不、不过在那之前,那、那个……〈魔法的诸要素(Heptameron)〉和〈弗拉维乌斯的宪章〉的考试也考过了……」
「红灯高高挂啊」
「诶、啊、那个」
「而且,魔法相关知识是有一丁点的进步了,但社长职业的学习却令人绝望。去年的年末起就没一次考试及格过」
穗波把树战战兢兢的反驳,说得一溃千里。就像是猫把小不点老鼠的反抗给一爪子拍飞似的。
……算了,这些还都是老样子风景了。
第二代的少年社长,被随身秘书兼教育指导员严厉批评,在这一年中都是〈阿斯托拉尔〉的日常风景了。桌上的课本堆得比少年的头还高,而旁边的书籍也是同样的高度,这些都见怪不怪了。
但是。
最近,在他旁边,还有两位少女并排坐着。
「不,不行了!」
「我,我也是,记不下来了~」
两颗头嗙地一声倒在桌上。
一边,是黑发和套头衫,什么都是半透明的幽灵少女——黑羽真奈美。
另一边,是把双肩书包放在一边,身穿巫女装的双马尾少女——葛城美贯。
「有可能记不下来吗?」
然后,冷言冷语的,是把书籍摊开在手边的男孩子。
年纪,大约十四吧。
明明是五月的室内,他却穿着厚实的大衣。头上戴着盖耳的帽子,双手戴着手套。男孩子的身躯很小,以至于他那一身就像是骑士的盔甲似的。
奥尔德宾·葛劳兹。
他是上个月才进〈阿斯托拉尔〉的新社员。
「再说,魔法结社的团员,怎么能背不下咒物和魔法书的内容和列表。所有管理者都要把这种东西死装进脑袋里。其实应该是只以口传相传的东西,我都特意打印出来了,光这点你就应该感谢我的,废物(langsamerMensch)们」
他拍了下书籍,以德语咒骂道。
那些书籍,是奥尔德宾一周前拿来的。
也就是说,要定居这间屋子的话,美贯和黑羽就应该管理好主要的咒物和魔法书……当然这些意见都无可厚非,但欣然同意的两人,却被奥尔德宾提出的课题弄得是焦头烂额。
写有咒物和魔法书的名称,制作年份和作者的打印资料将近两百张,光是简单地温习下各自的内容,参考文献就轻松突破了百册。
「不、不过管理一直都是猫屋敷先生负责的……我们只负责辅助,是不用学这么多的」
黑羽好不容易,才提出反驳。
一会儿。
轻轻地,男孩子哼了一声。
「就是那个猫屋敷,委托我监督你们的」
「诶?」
目瞪口呆之后,黑羽把视线移到旁边。
两眼一对,在区分事务所的隔板对面,银发青年看似不舒服地背过脸去。
「不那个,能有人帮忙下那种事,我就也能专心写作了……对吧?这个月一堆要立刻截稿的……趁此良机,公司能变得我不在也能顺利运作的话,我会谢天谢地的」
「喵」
「喵」
「唔喵」
「喵~~~」
响应着他吐露的苦水,像是赞同,又像是责备,四只猫在猫屋敷的膝下鸣叫着。
「啊啊,你们会理解我的吧!对!就是的!这是作为同一公司前辈的,必要的爱之鞭策!啊啊,如果世界的鞭子都是用肉球做的,那份疼痛也一定会很甜美的吧!不如说我好想被那鞭子抽打,忘记那些一片空白的原稿纸!」
一如既往带着三分玩笑歌颂着猫的赞美言辞,青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于隔板的另一方。倒不如说,他只是一个劲地逃跑吧。
「猫、猫屋敷先生——」
「猫屋敷先生,背叛了我们~?!」
嗯地一声,奥尔德宾点点头。
「——那么,也获得了监护人的同意,可以继续背书了吧笨蛋(Dummkopf)们。完成不了定额任务,别以为就只是扣三个月薪喔?」
管理那两人的魔鬼教师,浮现出个胜利的笑容。
接着,三个学生的悲鸣声响彻四野之时,
「……喵」
再一次,听似很困地,黑猫玄武发出一声鸣叫。
2
「……终、终于完了啊」
美贯终于完成额定任务,回到事务所三楼,已经是在那之后几小时的黄昏了。
她瞟了一眼桌子。
混在游戏中心的布娃娃和庙会小商小贩买得到的面具里,乱七八糟——地有书本排列着。
弄完了的,只是『今天的额定任务』。
就算把这一周的时间全都用上,奥尔德宾所布置的功课量,也只能消灭掉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其五倍——足足一个月以上都会一直是这样的地狱。
「古、古文书的话,明明还是小菜一碟的~……」
「没、没事的。拉丁语和古英语的话,穗波小姐也教过我入门的……」
在旁边,黑羽摆出个胜利手势。
话虽如此,她也是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半透明的身体一口气淡薄了许多。
黑羽灵体的维持,主要是靠她的精气神,因此疲劳度跟活生生的身体一样——或者是更加严重地——反馈显现。
勉勉强强算是在飘着,但她一下子落到美贯的床上。
「……我稍微有点……那个……摇晃。奥尔德宾先生布置的功课,我不带休息地从早学到晚……」
「我呢,一回来就跟说『赶快弄完额定任务』,逼我到桌子!一直期待着的电视什么的都没戏了!」
美贯,鼓起脸颊。
当然,〈阿斯托拉尔〉是不可能有预算购买录像机和硬碟式录放影机。节目一旦错过,就永远没机会了。
「他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终于在〈阿斯托拉尔〉我也有后辈了!在学校老师也说要善待后辈,风纪委员粕川同学也总是这样说!所以我也是,还想开个那种会的!」
「啊啊,就是啊……」
黑羽看向远方。
为了庆祝奥尔德宾·葛劳兹的加入,美贯和黑羽两人想过一个方案的。原本,他入社时就发生过些纠纷——奥尔德宾险些杀掉树什么的,的确都是些危险十足的事——结果就提议,想个主意想方设法将不快气氛给一扫而光。
桌子上拉上丝带,准备好亲手制作的蛋糕,美贯和黑羽用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工资)准备了礼物。
但是。
看到那的男孩子,一句话就顶了回来。
——『别做无聊事,赶快回去工作』
「真是的~!」
美贯嗖嗖地挥舞着小手,怒火四溢。
接着,突然竖起食指。
「不论是黑羽姐姐,还是社长哥哥,都太宠他了!」
「是、是这样子的吗……」
「我说,我们是前辈吧!你想,电视剧的话,后辈总是一开始先被欺负的吧!」
「诶,是、是那样子吗!不过,这就跟刚才老师说的话相反了吧……」
「这是这!那是那!你看,我们……明明是前辈的……却一直被他……欺负着……穗波姐姐……猫屋敷先生也是……也不……理解我们……」
少女的眼角,浮现出泪花。
她泪花闪闪,仿佛撞上去似的,一把抱向黑羽。
「呀」
在瞬间以骚灵现象接住她的黑羽怀中,
「……感觉……」
吐露一句。
听到后,黑羽忽的俯视着少女。
一直低着头,美贯的表情看不清楚。相对的,紧握的床单折起皱纹。在一片洁白的床单上,滴落一滴液体。
「感觉……我,好厉害啊……!」
「美贯酱……」
轻轻地,黑羽喃喃道。
「那个,不论是树君还是猫屋敷先生,并不是讨厌美贯酱喔?所以,美贯酱,不用哭的……」
「人、人家才没有哭呢!」
少女猛然抬起头。
她以巫女服的袖子擦擦眼角。尽管肌肤上还残留着痕迹,但少女丝毫不在意地擦着。
「那个……」
「人、人家真的没有哭!而且,我——一个人也必须要没问题才行」
她一脸认真十足,声称道那些。
所以,黑羽也沉默了。
两人都沉默时,美贯却站起身来。
「差不多……要走了。今天,是那个日子来的」
「啊。——已经,到那种日子了啊」
黑羽也点点头。
一副好人相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紧张。美贯说的事情,具有着相当的意义。
「对了!」
突然,美贯探出身子。
「美、美贯小姐?」
「这下子,也让奥尔德宾大大地见识下好了!」
「大、大大地啊?」
「你想啊,这也算是出租魔法师的『工作』嘛!我们顺利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少女紧握两拳头,述说着。气势恢宏,连可爱的双马尾都大幅度地晃动着。
「也、也许是那样的……」
黑羽,也被她的气势压住,眨着眼。
「那就决定了!让他大大地见识下我们这些前辈的风采!好了,马上走吧现在就走,好事不宜迟」
少女的号令,勇猛十足,仿佛在一瞬间幻听到了宏亮的喇叭似的。
葛城美贯轻飘飘地被骚灵现象的手抱着,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
*
结果,被一直留到最后的是树。
可以说是一如既往的结果。
是穗波和奥尔德宾和差别呢,还是谁和黑羽&美贯的适应性呢,就算是这一周的地狱,果然还是树弄得最晚。
他处理好要求最低限至少要弄完的书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名为少年的干货都不为过。
顺带一提,穗波在回去前去了占卜中心,猫屋敷在编辑部指定的旅馆里闭关写稿。就算无人监视也不会偷懒,这也显露了少年的一本正经。
「……果、果然好累啊」
他一边拖着步子,一边想走向事务所的入口——中途却停了下来。
隔板间,灯光依然明亮。
奥尔德宾,在自己的桌边面对着笔记本电脑。
「哎呀,奥尔德君,在干什么啊?」
盖耳的帽子转向树,简短地告诉树。
「我在审查」
「审、审查?」
「既然是个公司,自然是要审查的吧」
奥尔德宾,目不转睛地盯着树。
液晶显示屏上,银发阴阳师——猫屋敷莲映照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调查到的,在照片的旁边还标着简单的履历和擅长的魔法,从其魔法特性到最近业绩的明细都列了出来。
「当然,关于猫屋敷是没什么可说的。就〈阿斯托拉尔〉目前的状况,大部分的财务收入都是靠那家伙。下个月预定会发售单行本,估计也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
噼里啪啦地,少年拍打着笔记本键盘。
跟光是接触电源就会轻易破坏精密仪器的穗波不同(实际上,她有着去年在学校破坏了三台的不俗记录),这个少年貌似也能使用现代科学的产品。
「说、说起来,好像说过要出书……」
「版权税有一半都给了〈阿斯托拉尔〉。蛮为公司着想的嘛」
奥尔德宾一副吃惊的样子,耸耸肩。
画面马上就切换掉了。
这次,是棕褐色头发的少女——穗波。
「穗波先辈也没问题。投标的贡献度就不用说了,占卜中心和杂志专栏也赚了不少。考虑到她还在上学,能维持这么高的效率确实令人吃惊。魔法书的解读也算评定的,那方面她也是固定客啊」
「因为穗波她……总是很花心思在〈阿斯托拉尔〉的经营上」
树,轻轻地呼了口气。
这么审查一番后,就深刻体会到了两人的过人之处。
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流魔法师,适应了〈阿斯托拉尔〉这一特殊环境,还能把那份能力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来。树再次认识到,能有他们两位社员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那,之后还有两人」
画面再一次,切换了。
这次,一共显示了两人。
也就是,黑羽真奈美,和葛城美贯。
「事先问一下,到底有什么原因,怎么会有幽灵加入公司?」
「啊、不、那个是」
树狼狈不堪。
奥尔德宾看了一眼胡乱挥舞着双手的少年,看似不可奈何地闭上了一只眼。
「……也罢无所谓了。多半理由说不清楚吧」
「谢、谢了」
「但是」
男孩子对着放下心来的树,严厉批评道。
「进公司的理由就不说了,但两人的审查情况我难以认同」
「诶、诶诶!?」
树仰天回嘴。
「不、不过,黑羽和美贯酱都很努力的,〈龙〉的时候和鬼那次事件的时候要是没有两人在的话,就举步维艰了」
「啊啊,遇到麻烦会有不俗表现是吧」
奥尔德宾轻易地就认可了这一点。
在极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后,嗖地指着画面中业绩审核附近。
「但是,投标的贡献度很低,除此之外几乎就没别的什么业绩了。美贯的像是副业的制作护身符,黑羽的看家人身份,都是难以重整〈阿斯托拉尔〉经营不善的因素……对这一点有什么异议吗,社长?」
「…………」
哑口无言。
嘴巴一张一合的树,
「那个,这个」
也只能回答成这样。
奥尔德宾,嗖地竖起食指,继续说道。
「相对的,让她们学些技能,就算不是魔法集团,而是出于公司考虑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这番话正确得毋庸置疑。
树在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反问道。
「那么,之后,对黑羽小姐和美贯酱展开特训?」
「比起技能成熟的猫屋敷和穗波前辈,加强些她们不足之处我觉得会比较快出效果吧。那两人,也要尽快让她们学会些必要的能力」
语气严厉。
单纯而明快的理论。
对症下药,西洋式的想法。
「后悔了吗?」
奥尔德宾歪着嘴。
「我就稍微挑了点刺就这副惨象了啊。你先不论,其他的社员可能在想,我要是没进公司就好了吧?」
「才没那种事」
「…………」
奥尔德宾的表情,第一次发生动摇。
是因为树,反驳地很坚决的原因吧。
「奥尔德君进公司后,的确各方面情况都发生了些变化。〈阿斯托拉尔〉也不再和以前一样了,新的麻烦比比皆是。不过,绝不会因此觉得你是个麻烦的」
少年最后特意,强烈地否定道。
「就算大家不能立刻理解,日后也一定会理解的」
树直视着奥尔德宾,断言道那些话。
沉默,降临了一小会儿。
轻轻地,奥尔德宾咋舌了下。
「……麻烦的家伙」
「诶?」
「没什么」
他摇摇头,看回画面。
从帽子盖耳部分的缝隙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可以窥见他两耳通红的样子。
之后,他继续工作。貌似他正在把一些各种各样用于审查和考证的书籍输入电脑。
树也不想继续打扰他,就悄悄地离开了。倒不如说,实在是眼皮子困了。考虑到还有学校生活的事,眼下还是尽快回去睡觉比较好。
「……这是什么?」
正在此时,奥尔德宾眉头紧锁。
他回过头来,举起一本书籍。
貌似是在输入数据库途中的,『工作』的书籍。
「未处理……的样子,负责人是神道课契约社员·葛城美贯。好像委托还没结束」
「……啊」
树捂住嘴。
「你知道这?」
「不,那个」
「…………」
可能是奥尔德宾估计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嗖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样的话,直接去问问本人看吧」
他说完那些话后,悠哉地向着三楼——〈阿斯托拉尔〉的美贯房间走去。
3
「……………………………………………………………………………………逃出去了啊?」
空荡荡地飘荡着这个声音,是几分钟后的事。
夜风中,窗帘随风而舞。
房间中的动静仅此而已,美贯的身影无处可寻。
「不,怎么会」
「黑羽的气息也没感觉到」
奥尔德宾没有理会身后社长少年的话,轻微地环视了下四周。集中下注意力的话,还是可以识别出房间内有没有特定的灵体的。
之后,他耸了耸肩。
「逃出去了的话,倒也无所谓。从我的角度来看,不用教育那种人反倒比较轻松些。如果是小孩子的离家出走的话,半天那样就会回了吧」
(有够无聊的啊)
一瞬间,奥尔德宾脑中甚至闪过那种想法。
他在潜意识中,在期待着些什么吧。
又或者,他自作多情地做梦了吧。
不论是哪方面,都不像他自己的风格。
碰巧还逃掉了,实在是有够蠢的。
「奥尔德君……」
「赶快回去吧。那些家伙的审定愈发不利了。以〈阿斯托拉尔〉的现状不好断言倒是蛮麻烦的」
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地说道。
忽的,其目光移到旁边。
是窗外。
「奥尔德君?」
树的声音,没传进他的耳中。
相对的,
「什么东西,那个?」
喃喃自语的时候,奥尔德宾的身体已经自己动了。
他揭开随风飘舞的窗帘,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诶诶?!」
树大喊道。
是三楼啊。
虽然〈阿斯托拉尔〉事务所每一楼都不算很高,但也不是一般能说跳就跳的高度。
但是,奥尔德宾轻而易举地落地后,跑到小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啊,这个!」
蠕动着的,是小巷子的黑暗。
同时,少年灵机一动,是平日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吧。
他从口袋里,洒落几颗小石子。
小石子上,刻着奇怪的文字。
Γ(注:符文图)
「汝乃水。汝乃海。汝乃女人。——发掘吧,LAGUZ!」
奥尔德宾的魔法,被称为如尼文。
凭借少年的咒力,蕴藏的文字立刻生成意义。那是,使隐藏魔性狂暴的文字吧。
黑暗撕裂了。
「啊……!」
仅一瞬间,树也窥见到了那对面。
是灵。
是野兽的灵。
而且还不是一只,而是老鼠或猫或小型犬这种比较小的动物,所聚集起来生成的模模糊糊的灵体。
连树的右眼都不能立刻看见,不是因为魔性的能力,而是因为灵体实在是太过于稀薄了。
而且,其出现也是刹那间的事。
「消失了……!」
正如树所言,动物灵当场消散,溶入了夜晚的黑暗之中。
之后,什么都没留下。周围一丝气息都没有,就算说刚才看到的是幻想,都能相信似的。
「奥尔德君,刚才的,是……」
「鬼知道」
奥尔德宾瞟了一眼三楼的树,冷言冷语道。
「低级的动物灵这一带也能见到。但那种东西,是很少会特意到魔法集团的地盘附近来的。而且现在是特意地,来〈阿斯托拉尔〉的话……原因貌似就是那些家伙吧」
「诶?那些家伙是指……那个,是指美贯酱和黑羽吗?」
「虽然不知道惹了什么乱子」
然后,他舔了下舌头。
「不过……正好我急躁不安,好像可以消磨下时光了」
嘴唇,化为得意微笑的月牙。
那个笑容,跟狰狞的野兽有着几分相似。
*
五月。
这是,春天的完结。
等待炎热丰饶的季节,新绿萌发的时间。
常绿树的更换衣装也迎来尾声,再过一个月夏越大祓式就会开始,生命的季节。
所以。
“那一些”,全部,可能都在等待这个季节吧。
屏气藏身,又或者是连自己的存在的忘得一干二净,在布留部市的四处等待着吧。
偶尔,在这个城市的某处闪烁的咒力。
极为虚幻,却很温暖,安详的光芒。
——不禁觉得,正是那份咒力,帮助了自己。
被呼唤了。
自己等人……不,正是自己被呼唤了。
“那一些”,谁都是那样认为的,一个劲地奔跑着。不互相对视,也不互相认识,口吐白沫地狂奔着。
咒力的源头里——有个人影。
娇小而纤细,却威风凛凛的洁白少女。
是葛城美贯。
「来、来了好多,美贯酱……!」
在她旁边,轻飘飘浮着的黑羽说道。
「……嗯」
美贯,轻轻点点头。
就算是这两人的眼睛,看聚集来的灵们也不是很清晰。即便有着习惯看灵体的魔法师的知觉,所映照出的也只是模模糊糊的雾一般的什么东西罢了。
盯着那些雾,
「真的,行吗?不应该再慢一点,多花些时间的吗?」
黑羽询问道后,美贯露出牙齿。
「呒,信不过我啊?不是说好了要让奥尔德宾刮目相看,顺带让被他拉拢过去的社长哥哥和猫屋敷先生和穗波姐姐,都通通大吃一惊的吗!」
她挺起胸膛说道。
「而且……」
她补充了一句。
在那一瞬间,符合年龄的恶作剧般表情消失而去。
相对地浮现出的,是一板正经的,充满平静觉悟的一张脸。葛城美贯的,作为魔法师的脸。
「反正……总有一天非做不可。因为,我……必须非一个人办到不行」
「…………」
黑羽,什么话都没说。
所以,美贯笑着说道。
「要开始了。黑羽姐姐,麻烦你来引导他们」
「啊,是!」
黑羽用力地,点点头回答道。
4
奥尔德宾,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这速度都难以相信他穿的是大尺寸大衣。
跑步能力都堪比短距离跑步运动员的冲刺了。他这样持续奔跑超过了十分钟,却都没气喘吁吁。
就算是这半年,一直进行着支莲指导修行的树,都差点看不见奥尔德宾的影子了。
「原来如此。四处都有气息」
奥尔德宾看了一眼小巷子和墙壁的阴暗处,喃喃道。
树也同样移动视线,按住眼罩。
「好痛……」
「右眼痛啊?」
奥尔德宾歪着嘴角,说道。
「不过,不算很痛。反正是杂灵。而且还都是些,会避开被强烈光芒照射的低级灵。虽然不知道集结这些东西起来想干什么,不过作为审定还是有必要知道下的」
他放出这些话,轻微地呵呵笑着。
「不,仔细一想,也有魔法是使用这个级别的灵。东洋的话蛊毒比较普通吧。不过那个美贯竟然会做那种事的话,我也会稍微对她刮目相看些的」
他以爽朗的声音,说着那些话。
所谓蛊毒,就是在闭锁空间——比如壶或地下室等里面把动物关起来,让它们互相厮杀的咒术。据说尤其以蛇和蜘蛛等有毒生物最为适合,最后存活下来的东西,不仅可以当魔法的触媒,还能当强大的使魔。
树也知道,那种毛骨悚然咒术的末路。
奥尔德宾·葛劳兹,说出了那种魔法,却还看似喜悦地笑着。
「那种东西……美贯酱她……!」
「你敢断言她不会做?那家伙,原本就是因才能不足才会逃进〈阿斯托拉尔〉的吧?」
「…………」
听到这话的内容,树哑口无言。
「等……等下……!」
树一边颤抖着肩膀呼吸着,一边说出这话,就用了好几秒钟。
「干嘛?」
「那……那个……」
树看着稍微放慢速度的奥尔德宾背影,问道。
「奥尔德君……对美贯酱的事情,调查了多少?」
「神道的龙头老大……葛城家的千金之类的,大概的情况」
奥尔德宾,冷淡地回答道。
「我之前也说过,我在进公司前大致都调查过了的吧。不然我怎么搞审定啊。——如果是葛城美贯的履历,可能比社长知道得多点。不论是被誉为神童的姐姐,还是跟随姐姐和美贯两人的守护人,还是现任当家祖母,甚至连二月发生的鬼的事件我也知道。……啊啊,也不用太惊讶。因为光这半年,〈阿斯托拉尔〉在业界蛮引人注目的。那个级别的重大事件的话,想要调查下还是蛮简单的」
他滔滔不绝,轻轻地耸耸肩。
正如他所言,简单不简单树是不知道。
但是,这个少年掌握到的美贯情况超乎了树的想象,这倒是真的。
「那么……」
树说道。
「美贯酱她……逃进〈阿斯托拉尔〉是指……?」
「应该没错吧?在魔法世家这种事是家常便饭了。她才能那么低,待在家里也很痛苦的吧。魔法世家是只会以魔法来看人的。纵然有些人文关怀,但无才无能的事实才是本人最为难以忍受的吧」
话说到那份上,奥尔德宾对自己的话表示同意。
「啊啊,那样的话会勉强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怎么说,除了〈阿斯托拉尔〉外,就没别的可逃之处了」
「…………」
树,也回想起来了。
一年前的事情。
少年当上社长没过多久的时候。
树还在犹豫要不要当社长的时候,美贯就开始依靠树了。
她紧紧地抓着树的西装的袖子,眼泪汪汪地仰望着树,
——『社长哥哥……我,不想回去的?』
她小声说道。
(那就是……最初的时候……)
伊庭树,负责的最初『投标』的事件。就是以那为契机。
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奥尔德宾的考察和推理应该都没有错是吧?
「嗯,也许会意外地获得成功,美贯那家伙。那种劣等感和状况,会把人类极限提高一个级别」
奥尔德宾没有停下奔跑,只是哼地笑了下。
「赶快去看看吧。不看一看是什么样的术式,都不好写审定」
「……不是的」
树喃喃道。
「?」
「奥尔德宾说得都对。不过弄错了」
「在说些什么啊,你」
奥尔德宾没有转向树,只是以吃惊的声音回话道。
「哈哈啊,生气了?蛊毒什么的怪渗人了。不过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相似的东西,不管是哪的魔法都会有——」
「不是的!」
这一次,少年强烈地否定道。
「其实……美贯酱她……」
但是。
少年的话,却停了下来。
突然,少年跑步的姿势乱了,直接前倾蹲了下去。
「社长——?」
奥尔德宾大喊道,目光追着树的身影。
在视线的延长线上,有“那个”。
小小的,古旧的神社。
*
鸟居上写着,布留川神社。
过去,它也曾辉煌一时吧。
虽说用地不大,但鸟居庄严落座,墙壁的建造和交叉长木的样式别具一格,颇具以前的风味。
——也仅仅是风味而已
别说没有神主了,就连许久没有追忆昔日的参拜客来参拜了这种事,都能一目了然。
在神社的中央。
「……这样子,好吗?」
黑羽,浮在用地的上空,俯视着自己拿来的东西。
本来,她是进不来神社的用地的,但这里几乎就不剩什么拒绝灵体的『力量』了。就只剩些遗迹,作为不存在神明的悲哀证据。
「……嗯。谢谢,黑羽姐姐」
美贯点点头说道。
在两人之间,有个大锅咻咻地冒着热气。
从热气的情况来看,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了吧。
黑羽用骚灵现象从神社后面拿来的,是那个锅和清水。沸腾着的临时灶,用的是神社的破碎木材。
对着那锅的边缘——美贯,把细竹靠了上去。
「…………」
她闭上眼睛,嗖地撤回细竹。
必然地,锅中热水溅到身上,美贯因那份滚烫而咬紧嘴唇。
「……!」
这也是『垢离』的一部分。
巫女和修行者从头顶接受浇水的行为,称作水垢离。
以清水驱除俗世的污秽,净化自身的行为。名为神道的魔法,是种特别注重这个『垢离』的体系。
所有的生活,都是为那一个目的而汇集起来的。
醒,食,行,睡……就算是在睡眠中,也离不开遵循一定规则的斋戒。就连烧饭用的火焰,也不允许使用特别安排的斋火以外的东西。
比一切都要纯清。
比一切都要净洁。
人类为了接触名为『神』的存在——为了获取本不可能领域的清净的魔法体系。
这也是,其中之一。
以热水和细竹,把巫女从俗世隔绝的『垢离』。
这就是热水除秽。
「美贯酱……」
对着担心美贯而靠近过来的黑羽,
「不行!」
美贯出言制止。
因锅的滚热,而一脸通红,即便如此她还是微微一笑。
「很危险的,离远一点。被泼到热水的话,黑羽姐姐也会被牵连进来的」
「……好的」
黑羽没有再说些什么,后退了些。
然后,
「……要来了」
她看着鸟居方向说道。
倾斜的鸟居对面,有雾涌现了出来。
黑羽引来的低级灵,生成了淡薄而虚幻的雾。
5
「美贯酱——!」
树到达神社后,低声叫道。
他一直按着眼罩。
和平时不同,是一阵阵的作痛。
但是,跟平时的疼痛比起来,这疼痛也绝不轻松。不是灼烧眼窝的剧痛,而是变为徐徐侵蚀细胞的的钝痛,仅仅如此不舒服的感觉就剧增。
然后。
在少年的视野里,美贯把细竹靠在大锅上。
「夫れ、神とは天地に先立ちて而も天地を定め、陰陽を超えて而も陰陽を成す——」(注:神道大意词,稍后查阅资料)
美贯鸣唱着祝词,嗖地挥舞起细竹。
里面可能是热水的东西洒了出来,每一次洒出来,雾都会震动。
在此之前的,只是一味聚集而来的行为为之一变,渐渐被吸纳进名为祭祀的仪式里。模模糊糊的灵体被赋予了一定的形状,缓而慢地变化为一种存在。
「——看吧。没什么变化嘛」
在旁边,奥尔德宾微微一笑。
「那个是,请神」
「请、神?」
「是啊,穗波前辈的课程也说过的吧?」
请神。
那个也可以称之为『神』。
招来新的『神』,作为那个神社的祭神而祭拜。因为祭拜毫无关系的神比较困难,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通过从别的神社转移分灵,来完成请神的。
奥尔德宾说,现在,美贯是以更为原始的方法——在制造新的『神』。
「总而言之,她想把低级灵聚集起来,将之变成『神』。说是『神』听起来蛮风光,但那种低级别灵的集合体,跟体面的使魔是一样的吧」
「使魔……」
看着低鸣的树,奥尔德耸起肩膀。
「这不得不表扬下她了。虽然不知道社长是怎么看的,但我认可她了。那种做法作为魔法师而言是无比正确的」
少年像是一字一句咬碎了似的,说道。
他呵呵地笑着,这么补充了一句。
「当然,趣味恶俗度不及蛊毒,倒是让我有些遗憾……」
如紧密地残留于耳中一般,宛如诅咒的声音。
但是,
「我说,奥尔德君」
树小声说道。
「那个……是在制造使魔……你说的是那意思吧?」
「诶……?」
听到树的疑问后,奥尔德宾抬起视线。
在那里,异变发生了。
泼洒热水的美贯,这次举起的不是细竹,而是玉串。
挥舞着玉串,直接拍响双手。
拍手。
「——拔除吧,清净吧!」
被那音色和祝词的的清净所推动,被赋予形体的灵,嗖地消失于虚空。
「什……!」
奥尔德宾憋住声音。
「等、等下慢着!为什么“不完成祭祀啊”!」
强烈动摇的少年,无数次地眨着眼。
「那样子,就只是净化灵而已吧!都聚集了那么多的『力量』,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美贯酱她……没把那些灵当做是『力量』」
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在那之后,他像是怀旧似的看向远方,喃喃道。
「那个……曾今是这里神社的『工作』」
「那个……?」
「就是奥尔德宾说的,未处理的委托」
平静地,以免妨碍到仪式而悄悄地——树娓娓道来。
「去年,我们接受的委托。〈阿斯托拉尔〉成名是在半年前,奥尔德君是这样说的吧。这『工作』,就是在那更之前接受的」
树的表情,变得苦涩。
「我们……在真正的意义上无法完成的『工作』」
「……什么意思?」
听到这提问,树淡淡地笑着。
「很久以前,美贯酱说过。寂寞的话,神明大人也会变为恶灵的……」
这是,极为自然的事。
也叫做荒魂。不被祭祀的神,会引发异变,作祟周围的现象。
「这里的神明也是,变成那样了。所以,有委托要我们来镇神。……不过啊。对那时的我们而言,没法子全部拯救。至少,变成恶灵的神明,只能以武力击飞」
嘀嘀咕咕地,树说着。
也许那过去,对这个少年社长而言,是个留下了不好的回忆的事件吧。
「所以……就跟委托人的孩子说好了」
少年继续说道。
「说定了我们来代替这里的神明。这个神社里有神明且被好好祭祀的话,我们就一定会这样做……把凝聚于这个城镇的灵,以我们的手来归还。不会再让这个神社里,诞生出悲哀的荒魂什么的了」
让某种东西,继续维持自身原有风貌。
把山的东西归还于山,海的东西归还于海。
仅仅把凝结于城镇的一切都净化,归还于虚空。
那就是,名为神社的场所的——名为神道的魔法的,本来用途。
「哪有这种蠢事啊!」
叫喊着的奥尔德宾,指着鸟居的方向。
在那里,如云霞般,大量的雾涌现了出来。规模轻松超越了,之前的雾的数倍之大吧。
那些全部都是,被招来的灵。
「看吧!不契约就净化,所以在那里面想获救的低级灵接二连三地聚集了起来。看那情形,不管是多优秀的魔法师,都会一下就爆裂而亡的。难得来了却得不到净化的灵,也会怒火冲天地袭击术者的吧」
「…………!」
树的脸上,充满着紧张。
「哼。亏我刮目相看,又浪费我表情。连个像样的计划都没,就开始动手,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即便如此……」
树咬着嘴唇说道。
「而且美贯酱她……至少,现在的美贯酱她……不是逃进〈阿斯托拉尔〉的」
「什么?」
对着回过头来的奥尔德宾,树说道。
「你说你调查过美贯酱的事对吧。多半,奥尔德君是只看到了发生的结果,才会产生那种想法的吧。不过,那个鬼事件所发生的事,不只是有结果而已」
树那样说着,忍受着疼痛,坚定地盯着美贯。
「现在的美贯酱她……想回到那个家去,所以才会这么努力的」
*
——『不会再……让这里的神明寂寞了』
这就是,葛城美贯许下的约定。
在这个神社,最后许下的约定。
这里有神明的话,神明被好好祭祀的话,就一定好好办到的事,由自己代替来办到。
当时的自己办不到的事,现在,美贯想要办成。
同时,树回想起来了。
——『超过身体负荷的咒力会毁灭自身』
——『美贯的才能,相对于那孩子的血统太过贫乏了。随着她的成长,那孩子会变得无法完全压制力量的吧』
那是,祖母说的话。
葛城美贯的,致命性缺陷的暴露。
对魔法师而言,血统是最大的条件。
但是,优秀的血统,不一定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反而,有时就是因为继承了优秀血统,才会引发悲剧。要算数字的话,也许悲剧会多个数倍。要是没有能控制那份咒力的才能和技术,失控的咒力迟早会毁灭术者自身,引发咒波污染。
葛城美贯,也是那一类。
(我……没有才能……)
所以,祖母想要夺走美贯的魔法。
就算她被认为是魔鬼,也想要帮助美贯。
这些情况,就是鬼事件。
(好想见)
美贯现在,强烈地思念着。
思念到小小的胸膛都要裂开似的。她以肺和心脏都被抓住了一样的心情思念着。
(好想见)
想见的人,有好多。
自己的姐姐——葛城香。
她的守护人,将近两米的巨人——紫藤辰巳。
同样是守护人,如自己三人的兄长一般的人——橘弓鹤。
还有。
一直疏远自己,冷淡自己,却其实是关注着自己的祖母——葛城铃香。
(好想见啊……)
美贯抹去渗出来的眼泪,心想着。
〈阿斯托拉尔〉好出彩。
毫无疑问,它对美贯而言是个宝物。无论是穗波,黑羽,还是猫屋敷——当然社长哥哥也是,他们对美贯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人。
但是。
在此之上,家人是特别的。
(所以……)
所以,自己就算一个人也必须没问题。
战胜这血统的宿命,不服输于无才无能,一定要变强不可。
“代替这里神明,也一定要办到”——!
「欢迎到来」
美贯说着。
仿佛永无止境地,灵聚集而来。
想要被谁救赎的灵,对这个世界不再留念的灵,依靠着少女——依靠着过去应该在这的『神明』——聚集而来。
美贯回应着那声音,挥舞着玉串。
禊。
「神問はしに問はし賜ひ、神掃ひに掃ひ賜ひて語問ひし、磐根樹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注:大祓词)
美贯在去秽。
一点点,一点点地,灵渐渐消失于虚空。
残留着感谢的思念,埋藏着终于“升天了”的感慨,缓缓地消失而去。
不过,来得及吗。
相对于美贯有限的咒力,聚集而来的灵看上去无边无尽。
「…………!」
身体,立刻就变沉重了。
脑袋有点发呆,视野朦胧不清。背皮一阵阵地串寒意。
仿佛发烧超过了四十度一般。拿着玉串的指尖颤抖着,光是不让玉串掉落就竭尽全力了。每一秒意识都会越发淡薄,就连自己在干什么,都越来越不清楚了。
「——美贯小姐!」
谁的声音,听似遥远。
可以看见半透明少女的身影。
明明叫她别靠近的,她为什么会离这么近呢。啊啊不,话说她是谁啊。
极度泯灭的意识,就连自身的记忆都无法搜寻了。
如神明驱使一般,只是自动地动着身体,操纵着咒力。
就连自我意识都削弱了,化为用于祭祀的装置。
不过。
这样子……好吗?
用这种方法……自己就能满足了?
就连那种疑问也变得稀薄,即将溃散之际。
远远地,能听见另一个声音。
「美贯酱——!」
有个弱小的人影,跑了过来。
竭尽全力地,奋不顾身地,一个少年冲着自己大喊着。竟然想对神明驱使的巫女搭话,他也够违背魔法师的常识的。
(……社长、哥哥……?)
仅此一瞬,意识——和『力量』恢复了。
「拔除吧,清净吧——!」
那一瞬间,美贯以充斥全身的『力量』向上挥舞着玉串。
6
灵的气息消失,和美贯一个屁股坐在地上,几乎是同时的事。
在仍然冒着热气的锅前,
「……怎、怎么,为什么社长哥哥会在?」
「树、树君为什么会?」
抬起头的美贯和落下来的黑羽,两人通通圆圆地睁大眼睛。
树,看似为难地挠着脸颊。
「……这个,那个啊,稍微」
他难以启齿,是追来的。
但是,先于他,美贯就把视线移向了少年的旁边。
「啊,奥、奥尔德宾!」
她发出突然发狂似的声音,胡乱地挥舞着双手。
「私自外出是要罚款的」
「跟、跟那才没关系呢!因为我,是来『工作』的!我一个人——虽然黑羽姐姐也稍微帮了下忙——也能没问题了!」
他嘟着嘴,想挺起小小的胸膛。——但是,没使上力,就软绵绵地手撑地面。
奥尔德宾看着少女的那个样子,小声问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指?」
「没必要的吧。委托你的人……“应该早死了”。就算你这么勉强自己,也没有什么报酬,也不会有谁会高兴的。你所做的事……没有意义」
对奥尔德宾而言,的确如此。
没有报酬的举止。
毫无意义的行为。
所以……她不能理解葛城美贯。
但是,
「没关系的」
美贯回话道。
「因为……说好了的。是我接受的『工作』嘛。所以,当然要善始善终了」
「不惜为此,拼上性命?」
奥尔德宾,语气严厉地询问道。
那提问包含着,不容有马虎回答的意思。那份严厉连美贯都退缩了,但是,她立刻回看着男孩子。
「……即便如此,还是没关系」
想是要说给奥尔德宾——和自己听似的,美贯说道。
她坚定地回看着,吐露心中所想。
「因为我……是〈阿斯托拉尔〉的社员嘛」
「…………」
这次,美贯的视线没有偏转。
目光之强烈,反倒是要逼迫奥尔德宾错开视线似的,年仅九岁的少女正气凛然地顶天立地于此。
(……这样啊)
奥尔德宾悄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心想,这就是出租魔法师啊。
他心想,就算不符合魔法师的作风,但他们毫无疑问都是〈阿斯托拉尔〉的出租魔法师。
「……这审定真是麻烦啊」
他隔着帽子挠了挠头,说道。
「什、什么意思?」
「闭嘴笨蛋(Dummkopf)」
「啊—!,刚才,又说粗口了!德语我也听得懂的!」
美贯大喊着,鼓起脸颊。
但是啊,紧张的空气缓解了。
「……对不起,树君」
「哈哈,算了……貌似蛮顺利的」
无精打采垂着头的黑羽,和松了一口气的树互相对视着,微微一笑之时,
「哎呀……?」
少年摸着眼罩。
一丁点地,有些怪怪的感觉。
「树君?」
「——!」
刹那间,树飞奔出去,向上抱起美贯就猛地一跳。
异常的产生,就在那瞬间。
嘟!
正好从之前美贯还站着的地方,掉落一个雷鸣声。那冲击击碎了冒热气的锅,晃动着神社,地面上裂开个大大的口子。
「雷——!?」
黑羽喊道。
在空中,雾又滚滚卷来。
不是之前的,稀稀薄薄的雾。那雾稳定地保持着实体,与其说是雾,更像是柔软的粘土。不,构筑出来的是会误以为是实体,被压缩的灵体。
「啊……」
美贯,感慨了一声。
「失……失败了……」
在树的手臂里,美贯按住胸口。
「美贯酱!」
「我……果然还是不行啊……所以失败了……没能净化彻底……」
少女在颤抖。
灵在发狂。
集结不彻底的灵,没能获得拯救而迷茫着。没被净化,也没能完全化为『神』而狂暴肆虐。
雷。
或者说是神鸣。
大量的落雷,落击地面。
简直就是,五雷轰顶的荒魂愤怒。
惩罚无礼之徒,切分阴间和这个世界的神剑。就算是灵体的黑羽,吃了那一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跟何况不可能一直躲避下去的。以思考速度降落的雷,谁能躲避啊。
(不行啊……!)
众人,都因死亡预感而闭上了眼。
不,雷想击毁众人之时,却在中途被弹开了。
滚落地面的小石子——正确地说是刻在小石子上文字,弹开了未完成状态的『神』的咒力。
小石子,是这样刻着的。
ψ(注:符文图,图形已经尽量接近了)
ALGIZ。
象征麋鹿和庇护的,二十四如尼文之一。
「所以……才说她不成熟」
身着盔甲般大衣和帽子的男孩子,语气有些急躁,站在灵的面前。
「奥尔德君……」
「奥尔德宾——」
在树的胳膊里,美贯睁开眼。
「赶快修正吧。难得灵主动集结来了。再一次重新净化的话,关键,就会结束了吧」
从奥尔德宾的口袋里,向着灵的四方——神社的用地投出小石子。
每一颗小石子上,都刻着如尼文。
│。(译者注:符文的图)
「汝乃冰!汝乃冻结!你乃停止!阻止吧,ISA!」
那是,能够封印灵的秘文字。
宛如偏僻地方的未完成状态的『神』,在那文字面前是毫无意义的一样,奥尔德宾傲然地鸣唱着。
一会儿,冰壁立刻夹着小石子立了起来,伸出冰柱想要牵制住神似的。
「怎么了?」
男孩子问道。
「还是说,只是在社长的胳膊里打抖了?那样的话,我就要降低你的审定了喔」
「——我、我来!」
少女站起身来。
树微笑着,伸出胳膊。
「美贯小姐!」
同时,黑羽扔出来的玉串,漂亮地被那双手接住了。
咕!
灵在怒吼。
大量的雷落了下来,但是,这次却被冰壁阻挡了。
美贯一边看着那,一边挥落玉串。
「阿知女」
称作,阿知女。
释放拥有神明威严的灵言。
「——のほりますとよひるめかみたまほす、もとはかなほこ——たまはこにゆうとりしてて、たまちとらせよみたまかり、たまかりまししかみは——」(注:出自阿知女作法的十一月中寅日,镇魂祭歌)
这是古老而久远的,镇魂之歌。
每唱一句,灵都会变薄弱,都会动摇。但是,它想逃出去的行为,都被奥尔德宾的冰壁禁止了。
虽说是未完成状态的『神』,但竟然都能封住,少年的咒力压倒性的强啊。
(……这样啊)
美贯看着那,再次注意到了。
这一周的事。
自己讨厌东西的真面目。
尽管知道自己还不成熟,却还是拿出去年的委托,想要强行完成的理由。
她感觉到了……在变化。
曾今最喜欢的〈阿斯托拉尔〉,因这个少年的加入而翻天覆地……美贯在潜意识中讨厌这个样子。
在这局面下目睹了少年的实力,美贯终于领悟了自己的心情。
同时,她心想。
(……弄错了,也无所谓)
啊啊。
就是这样。
就算发生了变化,也不是意味着自己喜欢的〈阿斯托拉尔〉就不在了。
再说,发生变化的,也不只是〈阿斯托拉尔〉吧。
不论什么,都跟一年前不同了。
自己也不同了,黑羽也不同了。
不论是社长哥哥,还是〈阿斯托拉尔〉都不同了。
这个男孩子——奥尔德宾·葛劳兹,也是其中之一。
接受就行了。接纳就行了。就算讨厌,就算排斥,也必须要一点点地,接近互相寻求的东西就行了。
所以。
——美贯,不再可能会输了。
7
「——请问,果然还是得要这些啊?」
黑羽看着堆叠到自己胸口的打印资料,战战兢兢地询问道。
「当然了。虽然你们的审定稍微提高了一些,但该做的还得做。高效的经营必须提高人才的素质」
奥尔德宾拍了下那堆打印资料,肯定道。
当然,这是在〈阿斯托拉尔〉事务所。
美贯和黑羽两人,在学习并管理这个屋子的主要咒物和魔法书——这些课程没有结束。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
做仪式而疲劳了的美贯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就要接着上奥尔德宾的课。
顺带一提,那个神社周围的灵,都华丽地消散了。消散了那么大一个范围,估计好几年灵都不会在凝聚起来了吧。期间,也会有新的神主来的吧。
「那么,要重新开始了喔」
奥尔德宾把追加的打印资料,咚地一声堆了上去。
「追、追加啊?!」
「在那之后,又发现了几个新的咒物和魔法书。虽然有些凌乱,但数量很多且种类齐全,这里的书库蛮不简单的嘛」
「啊,在那之前!」
美贯猛然举起一只手。
「干什么?」
「这个,我今天上课得到的。奥尔君,想要哪个?」
一脸兴奋的美贯递出来的,明显是可在小学获得的玩具徽章。恐怕是班主任或市政府之类的兴趣吧,漫画版的人物装饰着徽章的表面。
但是,奥尔德宾吃惊的,是别的东西。
「奥、奥尔君!?这种称呼是怎么回事!」
「诶,有什么奇怪的吗?」
呆然若失地,美贯歪着脑袋。
「你看啊,和社长哥哥的『奥尔德君』就差了一个字吧」
「就那一个字差远了!」
「不、不过你看啊,高效的经营的话,容易亲近的昵称也是很有必要的吧?你看,团队合作什么的」
这次黑羽也加了进来,三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席卷事务所。
在那,稍微远一些的桌子上,
「感觉……气氛有些变化吧?」
看似不解地说着的人,是穗波。
「是、是吗?不是从之前就这样的吗」
果然有大量的课本摆放在桌子上,树眨着眼。
关于三天前的事件,他没有详细说明。也因为美贯累了,所以虽然有提及那个神社的事,但奥尔德宾的介入和那时的经过就没有说到。
为什么会那样做,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他觉得,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应该会渐渐融入事务所的吧。
她呼嗯地一声,眯起眼睛,
「算了,无所谓」
穗波微微苦笑道。
她以有些淘气似的笑容,如此补了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社长也学会玩小花招了啊」
「诶?什、什么?!」
树按住扑通响着的胸口,嘴巴举止可疑地一张一合。
「好好。行了,社长专心学习吧。之前的考试很失败,今天要考魔法和社长职业两方面」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对着发出悲鸣的树,穗波再次微笑了下。
(小树也……变化了啊……?)
悄悄地,少女心想着。
到底,是变化了还是没变化呢。
还是说,看似没变,其实变化了呢。
都不明白——只是在安稳的过晌,出租魔法师的时间缓缓地流逝着。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7
这就是,〈阿斯托拉尔〉的业务日志啊。
我是符文魔法课正社员,奥尔德宾·葛劳兹。因为正式加入了公司,所以我被委任负责这次的日志。
那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交换日志。
这个的哪里是业务日志,这是社员的报告,为〈阿斯托拉尔〉的经营改善做贡献?虽然啊,〈阿斯托拉尔〉的业务是不受社会法则约束的,但怎么可以因此就不注重细节!不论是公司经营还是魔法结社,对于要巩固组织的理念,基本上都是从留下记录开始做起的,笨蛋(Dummkopf)!
……算了无所谓了。
总之,关于审定我来做个报告。
黑羽真奈美,葛城美贯的审定暂时维持现状。两人的积极性我姑且是认同的,但松懈的话下次审定就给我做好觉悟吧。两人的成长不是很理想,我会加倍今后的课程的。还有,社长会喋喋不休的样子,我就再添一笔吧,不管是什么组织,首要的是弄清上下关系。
还有,关于之前的那次事件。
存在于那个神社周围的杂灵,基本上都净化完了。以防万一,我花了半天时间调查了下,没发现有残留的痕迹。这地区的灵脉如此发达,再过一年就又会有杂灵集结起来了的吧,但这次还是可以说干得不错的吧。
……啊啊,就每一年,都可以审定美贯的能力的意义而言,这样也许不错。今后再有相似的情况,我会一同出席进行审定的,不要私自溜走。
因为我老是要到处找人,怪麻烦的。
Ortwin=Grautz
“徽章,特意给你的,要好好珍重喔!美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