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金龙,显现于丘陵上。
对御厨庚申而言,此情此景如梦一般。
可能是望眼欲穿了吧,他百感交集。
只是,至纯。
只是,清冽。
只有透明的想法,在老人的心中摇摆。
(太久、了点、吧……?)
百思不解。
时间概念,甚至对老人而言也毫无意义。
牵扯“那个”以来,老人的人生就全部奉献于“那个”了。
〈螺旋之蛇〉。
那些同胞,死了几个。
纳吉姆,杜马,和玛尔切拉(Melchiorre)。
这些是过去一边完成这个术式的基础——一边同上一代〈阿斯托拉尔〉战斗的,〈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们。
或者是,猫屋敷莲。
为了化为自己『延续』的孩子,他也曾倾注过热情。
亵渎一切生命,践踏人生,老人走到了这一步。
(生命、果、实……)
老人,叫了另外一个名字。
这是在〈螺旋之蛇〉里,也属于中枢的咒物。知道那个存在的时候,说老人的人生就为之一变也不为过。
此刻,正值紧要关头。
非打赢不可。
非击退不可。
就算是为了践踏至今的一切事物,老人也非打赢不可。
那种正经的想法都已腐朽至尽,即便如此老人也下意识地僵硬着枯木般的身子。
*
三股咒力互相争斗着。
各自的咒力,像要啃食各自的敌人一般,卷起三个漩涡而对抗着。
在天与地的狭缝间——所有人,各安天命。
「影……崎……先生……」
一直处于被黄金龙吞噬状态的树,好不容易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影崎」
站在地面上的冯,叫着他的名字。
不论是哪一方,都没有动。
因为哪一方都认识到,这个对手是特别的。也可以说是是要特殊对待的。他是个位于魔法师常识,更外侧的对手。
但是。
冯的嘴唇上,稚气和好奇心——和这个年轻人很罕见的自负交织在一起。
表示着,如今正是要挑战,那个特殊对待之人。
「……那么」
半空中的影崎踏着虚空,自言自语道。
男人的视线,转向地上的冯。
刹那间。
冯的手朦胧了。
「——我命令」
被放出来的,是槲寄生之箭。
以凯尔特魔法为基础的,奥义。
光芒四射的妖精眼增幅了其咒力,那箭在半空中分裂成数十只。这和穗波用的槲寄生散弹不同,那些分裂出来的槲寄生全都描绘着弧形,精密地冲向影崎。
然后,正好在以影崎为中心一米左右的地点,碎成球状。
「————!」
冯,鼓出眼睛。
刹那间,年轻人的身体水平飞了出去。
飞了有好几米,几乎以转了一圈的形式,猛撞着地面。
咔哈一声,吐息被从年轻人肺里强行挤出。不知是肺还是气管伤着了,有血混杂着。这也难怪。那冲击如果是正常人承受了,会全身骨头尽碎的。
「我是来传达审判的——那样说过的吧?」
从虚空中,影崎说道。
他,只是在那俯视着。
(……刚才的,是?)
树,大感吃惊。
因为从影崎的魔法启动中,不论是印形或触媒,还是什么预备动作他都没看见。
明明就算是冯,也需要些最低限的咒文的。
他十分地,急不可待。
和黄金龙一同被常春藤所缠绕,一动不能动的自己,无可奈何地丢脸地,隐隐发痒。
那目光,转到旁边。
「原来,如此……」
年轻人站起来,说道。
抖掉卷毛上沾着的灰尘,再次仰视着影崎。
那站起来的身姿,比平时要虚弱。
「我第一次见。叩齿诀……是吧。作为道术,是很具实践性的术式」
口齿诀。
悄悄地,以特定的回数和节奏只叩击牙齿的一部分,从而实现魔法的技法。用于消除灾祸而只叩击左臼齿的术叫做打天钟,拜见神明时只叩击右臼齿的术叫做槌天盘。
刚才的,是去除凶恶的打天钟的变形吧。
不论如何,仅用极为细小的动作,就完全凌驾于冯的魔法之上的犀利,如实地显示了影崎的力量。
即便是某种意义上超越树的妖精眼使用者——冯·库鲁达,也敌不过名为影崎的魔人吗。
那张嘴,轻轻地开启道。
「“不过……就这点程度啊?”」
「什么意思?」
「在伦敦的你,不是这样子的吧」
冯,说着。
血色从那苍白的侧脸退去,年轻人却堂堂正正地继续说着。
「那么,就有几个推理成立了」
一只眼是闭起的,但剩下的左眼却释放着深红的光芒。
那只眼,就像是要连影崎的最深处都看穿一样,用力地盯着空中。
「比如说,要发挥出那般『力量』,是需要时间和地点条件的。在伦敦的舞台是〈学院〉。那地方是世界为数不多的灵地,甚至可以说是关键点。如果你是利用灵脉的力量,就没有比那更理想的地方了吧。相对的,这里是灵脉枯竭过一次的地方。环境不是很理想对吧?」
「…………」
影崎,一直沉默着,睥睨着年轻人。
「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力量』的代价太大了」
冯又说着。
「天仙、地仙、尸解仙——是吧」
年轻人竖起三根手指。
「这是在东洋的仙人等级。接近于西洋结社的阶级。本来,人保持活生生状态所能达到的极限,西洋中应该是7=4——仙人中的地仙。不过,你的那,是无限接近天仙了」
虽然被统称为仙人,那个范围还是很宽广的。
所谓天仙,处于仙人的最高位。
在中国,其存在比神更高。原本,在中国神话最高位的灵性存在,就不是神而是仙人。
「不过,其结果应该是……作为个体的自己消失,完全与自然,与这个星球同一化对吧?不,搞不好,这个瞬间也是,你正在缓慢地消失而去吧?」
「…………」
影崎,没有立刻回答。
一直俯视着冯,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口了。
「假如说,就是那样的呢」
男人小声说着。
「有条件,有代价。魔法当然会这样。而且作为代价,就算我自身迟早会消失,现在……不正是使用之时吗?如果能击溃〈螺旋之蛇〉的策略,一口气解决数个干部的话」
他把手放在,穿旧的西装领边。
那手指上,夹着冒着紫烟的细雪茄。滚滚紫烟,一边模模糊糊地崩塌形状,一边升向天空。
【看吧——!】
再一次,龙咆哮着。
它一直被冯的常春藤所束缚着,仍要咆哮。
【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
或许,是胆怯了。
就像是〈螺旋之蛇〉所制造的术式,知道了比自己更高的存在,不禁咆哮怒吼一样。
曾今仅有一次,树听过那种叫声。
在〈螺旋之蛇〉,对〈协会〉举起反旗的舞台。
在充斥着妖都的咒力,屈服于仅仅一人的奇迹之中。
轻轻地,影崎笑了。
他只是,平静地说着。
「第六契约——今天我获许使用了」
黄昏,突然失去了色彩。
忽的,天空阴了下来。
猛雷霹雳,旋风狂啸。明显不自然的气象,带着一定的规律,支配着天空。
(什……!)
树,感慨着。
雷电和旋风聚集的情形,在少年的眼里,看出了一种生物。
不。
该惊讶的,不是那。
从『那个存在』来看,就连那些,也不过是一条血管这种程度罢了。
代替血液,让雷电和烈风循环的血管。猛然涌起的黑云形状,是那一根根手指吧。
这样的话,『那个存在』光是手掌就能把城市给摧毁了吧。
「这真是……厉害啊」
冯抬起嘴角,直抒感想。
「我还以为地点这个条件是不是弄错了,但你的实力超越了那是吧。——就算是如此枯竭的地方,也能发挥出这般『力量』啊」
年轻人,后退了。
仅仅一步。
然后踏稳了,冯微笑着。
「不过,也许有些迟了」
「哦」
「——我命令」
深红眼睛变成两只,增强了光辉。
抓着常春藤一头的手指,刻画着凯尔特的三重螺旋。
接着,残绕着黄金龙的常春藤就复杂地运动着,陷入龙的身体里面。
(————!)
强烈的剧痛,折磨着少年。
把全身粘连的皮肤,强行撕开一样的疼痛。
发生的事,就如文字所示。
冯控制的常春藤抓住了树,把他从融合的龙里剥离开来。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角冒出泡沫,痛晕过去的少年撞向大地。
同时,龙被解放了。
从之前的束缚中解放,黄金龙就猛冲向停留于空中的怪样男人。
从结果来看,冯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黄金龙,向着影崎挥舞着爪子。
坍塌了这山丘的庞大咒力,集中于影崎一人。空气因爪子的划破而奔腾,化为小规模的暴风雨。百人普通魔法师聚集起来也比不上的咒力,为了击溃一个男人,而露出牙齿。
「…………」
影崎,缓缓张开嘴。
或者,这是他不作为柏原,而是作为自称影崎的魔法师的第一次吧。
第一次像这样,咏唱魔法的口诀。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
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
名为,六丁护身咒。
这是以太阴来集中各种力量,用于守护自身的咒术。
影崎单手做成印,像挥落刀一样,挥落向龙头。
——世界,破碎了。
只能,如此形容。
无与伦比的咒力间互相激烈碰撞,连分子都燃烧殆尽。
咕地一声,无法完全控制的咒力,化为余波而呼啸。惊人的烈风划开几片云彩,冲向天空。刚才崩塌丘陵的五指抓痕,如今被刻向天空。
黄金龙咆哮了。
不是胜利的功勋。
因为影崎,还活得好好的。
「你觉得是生命果实……这条龙的话,就会打赢我啊」
imgsrc="img/Rental_Magica16__011.jpg"
龙爪,在碰触到影崎前一刻停下来了。
不是龙停下来了,而是因为没能完全突破缠绕影崎身体的防护术。
和伦敦的时候一样。
就算有名为龙的,大约以魔法能想得到的最大规模咒力,影崎却更胜于此。
不过,唯独这次不是毫发无损。
西装的四处,因刚才一击而烧裂了。
龙,没有失败。
巨大的眼睛充满杀气,示意着影崎的防护稍有松懈,他全身就会被直接撕成八大块。
影崎,眯着眼。
「很了不起嘛。论纯度的话,远超不过是污染咒力的放血的伦敦那时吧。我很有兴趣〈螺旋之蛇〉会用这般『力量』,来构成什么样的术式……是啊,再过些时候,也许就会进化到我也管不了的地步了」
嗖地一声,印变化了。
「但是,如果是现在,我还是管得了的」
他如此断言。
那是,完全掌握黄金龙的力量程度的意思吗。
新魔法,会把黄金龙——甚至连〈螺旋之蛇〉制作的术式的暴走,都击溃吗。
但是,
「不」
年轻人否定道。
「所谓有些迟的意思……是指迟了十年」
*
「——混沌」
那是,作恶于东,盲目聋哑之妖狼。
「——饕餮」
那是,食人于南,人面牛身之怪物。
「——穷奇」
那是,播灾于西,带翅老虎之妖怪。
「——梼杌」
那是,暴虐于北,人面虎身之魔兽。
呼唤四魔之名的,是御厨庚申。
老人以又高、又低的声音呼唤着。
「——逆しまに行い下せば、逆しまに行うぞ」(注:咒语出自不动王生灵返回,译文同下几句再查)
满是皱纹的手指,握在一起。
宛如濒死的蛇一般,阵阵发抖的手指厌恶而甜美地,以一定法则合在一起。明明手指眼看就会折断一般,一个个结的印,却难以置信地地正确而精密。
「——微塵と破れや」
不尽其然。
不用御厨庚申,让其他出色魔法师打开那合起的手来看的话,都会因知道那精密性若有丝毫偏差,会受到何等反馈之风而颤抖背皮的吧。
「——四方さんざら微塵と破れや」
御厨庚申,用了十年,在丘陵的四方埋入了某样咒物。
那就是,蛊毒之壶。
让毒虫和毒蛇互斗,让存活下来的再互斗,混合自己的血和屎尿,完成的毒中毒咒物。
「——向こうは知るまい。こちらは取り知る」
然后,视其为四凶。
跟玄武或白虎等四神形成对应,据说存在于四方土地的,中国神话的怪物。
如今,形成于此。
以毒制毒,禁忌的咒法。
名为御厨庚申的稀世魔法师,耗其一生仅成一次的,最强的蛊毒。
「——息座微塵にまらべ」
咒完成了。
干涸的嘴唇,咧成会心的笑容。
「四凶相克化为一……外天宿曜之阵」
*
「所谓有些迟的意思……是指迟了十年」
冯说话,和影崎的僵硬是在同时发生。
瞬间,覆盖天空的黑云,也大为混乱。雷电和烈风失去了规律,胡乱地扭曲着。
简直就像是,居于天空对面的『存在』,苦闷地俯卧着一样。
「比如说……在这片土地上,被施加了花费了将近十年的咒术呢?而且,只为了对抗像你这样的存在,而瞄准了你从世界获取『力量』的瞬间的话呢?」
很诡异地,影崎在飞艇上说过。
他说,大部分操纵灵脉的魔法,是只是依靠灵脉的冰山一角的程度罢了。
如果,影崎是那个例外的话。
如果让所有来自灵脉的『力量』都活化,就是影崎咒力的秘密的话。
「是的,你总是小心翼翼的。虽然直接施加了咒术,但万一也有线不通的时候吧」
冯,说着。
简直就像是炫耀玩具箱的小孩一样,那声音听上去很愉快。
「不过,如果在你收『力量』为己用的灵脉一方,植入了转为你这种存在准备的蛊毒的话呢?即便如此,你也能连咒术的线一起无效化吗?」
「…………」
影崎,没做回答。
他竖起手指。
「天蓬天蓬九元杀童五丁都司高力北翁——」
「——我命令」
冯的叫喊,要比口诀快。
这次,常春藤紧绕年轻人的手指,化为巨大的投枪。
这就是,米斯特汀之枪。
深红的妖精眼,闪烁着更为红艳的光芒,把那支枪的咒力增大至极限。无限接近神话的原型——搞不好,会凌驾原型的,弑神之枪。
(影崎……先生……!)
连痛晕过去的树,都感觉到了那份威胁。
他心想,绝对不能让它射出去。
但是。
冯的手,无情地射出了抢。
只能看见,一刹那的光芒。
那道光芒,贯穿黄金龙和影崎双方——米斯特汀之枪突至天空的顶点。
几秒后,效果显现。
影崎的,覆盖上空的『手』,“分解了”。
黄金龙,也是。
「我命令!献出妖精末裔之血与命的四分之一,速速命令灵树!以风之风,以岩之岩,以龙之龙,封印伟大之王于宝座」
第一次听见冯的咏唱,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惨叫声了。
年轻人想要包含一切,大喊道。
「——闭合!以汝之能将之封印!」
世界卷起了漩涡。
简直就像地表的热蒸汽一样,形成龙的咒力和影崎的咒力混合起来,描绘出一个螺旋。简直就像是,半空中产生了个『窟窿』一样。
那也是,一眨眼的事。
在短暂的一瞬间后,不论是影崎还是『窟窿』都烟消云散了。
(啊……啊……)
树,微微扭动着身子。
他拼命地,即便只有目光也好,也要环视四周。
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影崎。影崎从少年能感知的范围内,整个消失了。
「在办完事之前,他要是从那出来了,我就输了」
冯嘟哝道。
他那也是,绝非轻伤。
不,从受伤的情况来看,也许已经很严重了。
「只要他出不来,就是我的胜利呢。很简单吧」
他如此嘀咕着。
年轻人按着渗着血的侧腹,无力地跪下了。
2
飞艇的凤尾舟上,达留斯·利维发出一声低鸣。
「你说要延期……伊庭树的关押命令?」
穗波一人,坐在在桌子前。
黑羽,在隔壁房间等候。虽然她说自己也是〈阿斯托拉尔〉社员,要求出席交涉,但穗波驳回了。
穗波·高濑·安布勒严厉地注视着〈协会〉的副代表,如此说道。
「没错。要〈协会〉撤销禁忌认定,〈协会〉也不好下台阶,这不太可行。在这种时候那样做的话,也会动摇组织统制。那么,最多也就是延期。以社长的眼睛,会成为对〈螺旋之蛇〉有力的牵制这个理由来看,延期的解释也很合理」
「……哦」
达留斯随声附和道。
「伊庭树会成为对〈螺旋之蛇〉的牵制,吗。想法倒是不错。虽然幼稚,但一般的魔法师,是很难会有这种思维的」
壮汉摸摸下巴胡,轻轻点点头。
「但是,〈协会〉会得到什么补偿?实际上,虽然可能会成为牵制,但比起使用那种不安定因素来当牵制,不如摧毁来的好吧。既然你说是交涉,就也考虑到了相应的补偿了吧?」
「那个啊……」
穗波,继续道。
交谈,持续了一会儿,接待室里就卷起了一股和魔法不同的热量。如果说把言辞变为现实刀刃的是魔法师的话,那在此进行的唇枪舌战,也许就能说是魔法的战斗了。
「……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达留斯呼了口气。
「着眼点不错。但是,可惜了」
「可惜?」
「你所给的补偿,没那么多价值。这笔交易谈不拢」
壮汉嗖地起身。
「影崎,进入了消耗战」
他望着窗外,嘀咕着。
不知道这个壮汉,对在丘陵和〈螺旋之蛇〉的战斗,能把握到什么地步。
「既然准许了第六契约,就不会输。……但是,能不能获胜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聚集在那的〈螺旋之蛇〉一行人,也准备了些小花招。看情况,也有必要发新招了吧」
他直接,转过身去。
高大的背影述说着,多说无益。
「还有话,要讲」
穗波挽留道。
「没用的」
「不接受这个交涉的话……我,就公开我是达留斯·利维女儿的身份」
「————!」
这时。
转过身来的达留斯,第一次以愤怒的眼神盯着穗波。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平等地,认可这个人的证据。
「变了啊。要求不被接受就玩威胁啊。这样的话,不就和你讨厌的我的做法一样的吗?」
「……我,只是在做必要的事罢了」
「这样啊」
达留斯说道。
「但是……所以呢,那又如何?」
〈协会〉的副代表,严肃地盯着对方。不管有什么隐情,那都不是注视着自己女儿的眼神。
「你是我女儿这事,又不是什么丑闻」
「话是没错。不过,那是指一般情况吧?如今伊庭树被认定为禁忌,而我又是那个被认定为禁忌的结社一员」
穗波,按住自己的胸口。
「〈螺旋之蛇〉这个敌人出现了,魔法师的世界风声鹤唳,〈协会〉自己也轻浮不安的现状……即便是那一丁点的丑闻,也有可能会引发异变的吧?平时能简单抹消或封口的消息,也有可能会变成阿基琉斯之踵(注:阿基琉斯之踵的意思是致命点。阿基琉斯,希腊神话人物,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据说他出生后,母亲为了使他能刀枪不入,便把他浸入冥河水里,但他被母亲捏住的脚踵未能浸到冥河水,成了他的致命弱点)」
「…………」
听到穗波的话,达留斯沉默了。
的确,少女所言非虚。魔法师所属的社会,由跟现代社会似是而非的权威和传统所构成,因此可以容易推断,这种荒唐的消息很不利。
但是,
(还不够……啊)
穗波自身感觉到,还是不够。
担当〈协会〉副代表的男人,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威胁就屈服的。就算,他有些不利,也不会歪曲自己相信的道路吧。
还差一点。
只要再有一点,能压制他的材料……
「那么,我再提供一个,交涉材料如何」
突然,响起个声音。
两人转过身去。
接待室的门微微开启着,
「——喵」
从那听见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叫声。
*
「汝为初始!汝为指引之船舶!汝为光辉之火把!爆裂吧,KENAZ!」
奥尔德宾手指弹出的小石子,撒出一片火焰。
卜(注:符文图)
那是,基于符文魔法,象征最大火焰的文字。熊熊燃起的火焰壁,没有烧毁丘陵的树木,而是带着庞大的热量,只会把目标的骨身化为灰烬。
但是,就算是那火焰也无法阻止。
「哈啊!」
像是要以“右臂”咬掉一块火焰似的,女吸血鬼从火焰中一跃而起。
在空中,那个右臂向着奥尔德宾的头顶,挥落直下。
「……切!」
辰巳咋舌下,介入其中。
难以置信是人类间发出的激烈碰撞响声,动摇着丘陵的斜坡。
巨汉以双臂庇护自己,一边脚深挖地面,一边后退了几米远。
崔斯莉亚没停下来。
她由于巨汉的介入而画着一个大大的弧线,并再次冲向奥尔德宾。那样子宛如四足的野兽。和毛皮同化的崔斯莉亚,一边从嘴角流着口水,一边锁定曾为弟子的少年。
再一次,奥尔德宾扔出小石子。
刻着的文字是,1>(注:符文图,三角形)
「汝乃关闭之门!汝乃死亡巨人!汝乃荆棘!阻挡吧,THURISAZ!」
这次的符文,控制着山丘的常春藤。
通过使用山丘遍野的常春藤,来寻求效果的增强。
果然,从地面向上爬的常春藤如几百只手一般,抓住了崔斯莉亚的脚踝。尽管如此她仍以蛮力震断了一些常春藤,但她冲锋势头减弱了。
趁着减弱之时,奥尔德宾好不容易才侧向一跳避过去。
「混蛋(Scheisse)!」
崔斯莉亚,和辰巳。
吸血鬼,和神乐。
在此再加上奥尔德宾这个因素,战局却倾向女吸血鬼。
理由,就是那个右臂。
女吸血鬼挥舞着的右臂,把辰巳的神乐,和奥尔德宾的符文,都单方面以暴力打消了。仔细一看的话,其手肘一带还刻画着和符文不同的复杂花纹。
(怎么回事……那东西……!)
连奥尔德宾都不知道。
三个月前,最后和自己交手时的崔斯莉亚,还没有这么厉害的。
那么,是新获得的东西吗?
崔斯莉亚通过加入〈螺旋之蛇〉,获得了新的力量吗。考虑到崔斯莉亚本身就是个强大的符文魔法咒物,不管靠的是什么魔法,那个右臂都免不了咒波污染。
或者,崔斯莉亚是知道了这些,还在追求强大。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崔斯莉亚,就是这样的魔法师。
(糟糕……之极……)
奥耳边的,咬牙切齿。
辰巳的请神临,也不可久拖。在身后,一直请神降临的香的侧脸,已经因精神过于集中而汗如雨下。
然而,却不能速战速决。
够不到。
自己的手也,最后还是够不到。
明明知道在这个山丘的前方,有要救的人,自己却无能为力。
(还活着吗,笨蛋(Dummkopf)……!)
奥尔德宾在心中,大吼着不可能传达到的声音。
*
「艾力欧格!格莱杨拉波尔!」
接到主人的命令,两柱魔神蹬了下大地。
有翅膀的狼,格莱杨拉波尔。
操纵粗枪的白银骑士,艾里欧格。
双方,都是不辱七十二魔神之名,骁勇善战的恶灵。
「喂,好怕」
然而,就连那只枪,也没能碰到开着玩笑的白人。
以为要陷入自称杰克的魔法师身子的瞬间,白人的身影简直就像是水蒸气一样模糊了,把魔神的攻击滑向虚空。
(这个……魔法……?)
安缇莉西亚,困惑了。
当然,既然是叫〈螺旋之蛇〉的座,她就知道对手不可小觑。
但是,明明已经交手好几个回合了,却还是无法完全把握这个魔法师所使用的魔法。西洋圈的魔法自不用提,连中东和亚洲的魔法也通晓的安缇莉西亚,也如此烦恼的魔法究竟会是?
「〈协会〉的走狗,也没线索吗?」
「很可惜」
圭也是,面露苦涩地歪着嘴。
刚才年轻人发出的灵符,也跟魔神一样被打消了。
咒力本身,没感觉到有多强烈。顶多也就是和圭一个级别。普通魔法师就不说了,离一流魔法师就还远得很。
然而,结果摆在眼前。
就算是安缇莉西亚和石动圭两人联手,也拿不下他。
话虽如此,对方也没反击。
如文字所示,他就是为了堵住安缇莉西亚她们,争取时间而出现的。
「靠不住」
安缇莉西亚虽然是轻描淡写,内心却波澜不静。
(……在这样,下去的话)
不安,使得少女心乱如麻。
她说过穗波要是来不及的话,自己就亲手杀掉他。
那份决心,没有动摇。
但是,追都追不上少年的可能性,让少女很揪心。
在如此无可奈何的战场上,自称杰克的白人,忽然仰望天空。
「看来,崔斯莉亚小姐,正在使用我给她的礼物啊。不久后,她那边就会分出胜负了吧」
杰克说道。
宛如不祥的预言,那些话污染少女的耳膜。
「请不要,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单纯的事实罢了。那个,我给崔斯莉亚小姐的礼物,怎么说也是最为出色的东西来的喔?」
白人笑了。
在晃了下肩的地方,艾里欧格的魔枪一划而过,也没碰到男人的身体,只灼烧到了空气。
(树、他……!)
少女,想着心上人的名字而焦急。
*
「终于……告于段落了啊」
冯,缓慢站起身来。
他抬起跪在地面上的膝盖,就像是拔出岩石一样。实际上,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自己的身子比铁还要沉重吧。之前把根源性的精气都注入到了刚才的魔法里,冯·库鲁达现在就相当于枯朽的老树。
「你的……仪式也完了」
接着,他捡起脚边的东西。
他从影崎和黄金龙消失不就后的地面上,拿起个小咒物。
那是闪烁着钝光,水晶般的椭圆种子。
红色种子。
「……那、个」
树,拼命地抬起头。
好不容易,身体才变得能动一下了。
寒气冰冷异常。恶心如同反胃。
即便如此,少年这次身子能动了。
「……啊……啊啊!」
他把手撑着地面。
向痉挛的膝盖注入力道,强行抬起上半身。少年控制住摇晃的脚,踏稳地面。
在颠来复去的视野里,他盯着年轻人。
「从那个,种子那……快放手,冯先生」
「这东西你不需要的吧?」
冯说着。
「即便如此……这东西也不能交给别人。这东西决不能交与他人」
他摸了下,眼罩。
已经,不会再犹豫了。
少年用力地,自己取下眼罩。
「…………」
然后,他茫然了。
他对就算取下了眼罩,也毫无变化的自己迷茫了。
他因脑髓里有虫在暴乱一样的那个剧痛不在了,而迷茫了。
不,虽然还在痛,但不是痛晕过去的剧痛了。破烂不堪的皮眼罩很轻盈,一点都不像是已经用了十多年的东西。
「那只眼,已经不再痛苦了吧」
冯笑眯眯的。
天真无邪的,妖精笑容。
树看了一眼那笑容,说道。
「从我这……夺走了……什么是吧……」
「是个可以忘记的东西」
冯说道。
「你,就这样回到普通社会里去就行了。虽然〈协会〉的监察会烦你一阵子,但知道我们获得了一切后,也就不会再派追兵了。是的,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必要和安缇莉西亚小姐搏命了吧」
那声音里,只有在担心少年的意思。
以手指抓着红种子。
「你所看到的魔法师,你所视到的魔法,你所观到的咒力,都被这颗种子复制了。这种子埋了十多年,可能还会对你身子留有些影响,但应该立刻就会消去的」
「你想……用那个……来干什么?」
「这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冯重复着,跟刚才一样的话。
他说这之后的事,跟伊庭树再无任何瓜葛。
他说那是失去眼睛的树,无法踏入的领域。
树,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只是喉咙在颤抖。右眼感觉空荡荡的,唯有惊人的丧失感,回荡在少年体内。『力量』从全身脱离,唯有虚脱感痛击着树。
冯说的话,都是事实。
没错。
“结束了。”
伊庭树,跨越一年多的和魔法师一起的时间,在此迎来了结束。少年最大的痛苦被治愈了,少年也就失去了继续留在黑暗世界的目的。
这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你和我的见面,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莫名地透着寂寞,年轻人嘀咕着。
不,怎么可能会寂寞。
这个年轻人的真面目什么的,树清楚得很。
——愿望机。
听取他人的愿望,并实现那愿望,只从这寻找生存价值的物体。一直实现人们的愿望,就会不知何时被谁所需要,实现生的意义的东西。
只能从那种幻想里,发现意义的东西。
就算知道那些……树仍以结巴的舌头,拼命地编织着话语。
「为什么……要让我,和魔法师,远离开来?」
「是啊,为什么呢。不对,你也没向我许愿啊」
「向你……许愿什么的,根本没有」
「也是啊」
年轻人看似真的很想不明白似的,歪着脑袋。
他看似为难地,微微苦笑。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开始,我是想邀你来〈螺旋之蛇〉的,现在也没有理由那样做了。是啊,只是红色种子的术式被剥离而已,不是说你自身的体质也会消失」
冯,像是低语一般继续这么说着。
「不过,对你而言——比起魔法师什么的,极为理所当然的日常才比较适合你吧。灿烂的光芒下,才比较适合树君」
那一定,是年轻人的真心话。
年轻人总是很轻盈,显得很缺乏诚意的声音,唯独这时回响得很平静。
在逐渐失去色彩的黄昏中,简直就像是催促小孩快回家的教会的钟一样,强而有力地飘荡着。
「所以,你回去吧」
他说道。
「回到理所当然的日常。回到和魔法师什么的,毫无关系的光芒下去吧」
他嗖地抬起手。
森林的阴影正好覆盖到冯的脚边,夜晚前的透明光芒把树的影子淡淡地长长地延伸着。
黄昏,和夜晚的界限线。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存在,却显示出绝不会相交的什么的东西一般的景象。
「——再见」
冯转过身去,说道。
那只脚停下了,
「不」
响起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的声音。
对着只把脸转过来的冯,少年的眼睛在燃烧。
就算不是靠妖精眼,少年衰弱身体的全部力量,都被注入到了那目光里。
「树君?」
「请不要,随便决定我的人生」
少年大声地宣告着。
他紧握眼罩,以其拳头按住右眼。
「就算,这只眼没了,我还是想跟魔法师扯上关系」
「想扯上、关系?」
「是的」
「明明,你都不是魔法师了?明明都没出生在魔法师应有的家门,也没继承能成为魔法师的血统?」
「是的」
少年再次点点头。
「没有魔法师的血统。没有魔法师的才能。我不是穗波。也不是安缇莉西亚。也不是猫屋敷先生、美贯酱和奥尔德君。更不像黑羽小姐一样是幽灵」
树,说着。
就算胸口闷,他仍用力地,如实道出心中所想。
「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依靠着这种全是付出的眼睛,好不容易才让付出和回报相等。不过,那也算不上是解释。也是不把我的做法敷衍过去的理由。——我」
少年,吸了一口气。
像是要把失去了全部而空荡荡的身体,至少要用的什么来填满一般,他猛地吸入着空气。
然后,他宣告着。
「即便如此我……也想要保护魔法师」
那份,坚定的意识。
让冯在一瞬间,动了下身子。
「保护……?」
本来,这话是很滑稽的。
如文字所示般的毫无可能,孤独一人——现在连妖精眼都被夺走了的少年,又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别人。
然而,冯·库鲁达战栗了。
手掌上,感觉有什么在鼓动似的。
简直就像是,在回应树的言辞,红色种子在脉动着一般。
「你是,认真的吗?」
冯握紧那种子,问道。
「就因为那种魔法师的存在方式……才导致你,会被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威胁小命的喔」
没错。
就是因为魔法师,就是他们因为撇开现代社会而我行我素,才会发生那样的残酷悲剧。
那应该是绝对无法否认的真实。
本应是无法颠覆的悲伤。
然而,
「尽管如此」
树,微笑着。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那样的安缇莉西亚小姐很棒。而且,光这样就足够了」
「…………!」
冯,搓了下眼睛。
因为他觉得少年的背上,像是有那个少女站着一样。
因为他觉得不可能在现场的金发翠眼少女,即便如此也看似自豪地支持着少年,和少年一起盯着自己。
不。
不止是安缇莉西亚。
冯的眼中,可以窥视见少年的背后站着许多魔法师。
……不是,一个人。
就算失去一切,被留在这个山丘,伊庭树也绝不是一个人。那是跟就算是在名为结社的组织,也顶多是拘泥于个人魔法的魔法师存在方式,截然相反的存在方式。
而且,很稀奇地那番话,是对在另一半山丘上问题的回答。
——魔法师的价值和意义是?
——在现代,失去意义的魔法师的未来是?
现在,树说着。
他说,即便如此,魔法师还是很棒。
他说,有谁能那样想的话,仅仅如此意义和价值就足够了。
纯属偶然。
但是,也是必然。
戏言般的台词听上去一点都不空虚——是因为树一路遇见的魔法师们的吧。因为众多的邂逅,交流,战斗,给与了年仅十六、七岁少年的话里独一无二的『力量』。
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而是创造出了,唯一的一个『伊庭树』。
「你……想怎么样」
冯,问道。
「我想保护的,不仅仅是〈协会〉的魔法师」
树说着。
「有可能的话,我……就连〈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也想保护。我想创造出,其他人和魔法师都能生存的道路和居所」
树说着。
他直言着,比梦还梦幻的话语。
那个,不是『力量』又是什么呢。
那不是比起妖精眼什么的,比起〈螺旋之蛇〉所创造的术式什么的,要火热猛烈得多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所以……」
树继续说道。
「所以要把我,〈螺旋之蛇〉的……」
「〈螺旋之蛇〉、的……?」
冯,反问道。
树后面的话,被风声所掩盖。
年轻人竭尽全力地凑向少年,倾耳恭听。
突然。
那身体,僵硬了。
刚才的红种子从优雅的手指上,落下,滚倒。
「——冯先生!」
树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冯踏空了两步、三步,转过身去。
「……想……要、干什么?御厨……庚申」
年轻人的胸口,湿了一片。
“是鲜血。”
是从背后放出来的灵符,所造成的。
那灵符飞到半空,化为锋利金刚针,从年轻人的背后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胸部。
这就是,太白破军神符咒。
「——就、想、这样」
年轻人视线的延长线上——从森林那边,出现个枯木般的老人。
御厨庚申。
就连能不能直立都让人怀疑的,木乃伊般的老人,拾起从冯手上掉落的红色种子。
他看似欢喜地,注视着那种子。
「老夫,要脱离、〈螺旋之蛇〉」
他宣告道。
「冯先生!」
树跑近冯。
「不要、靠近我!」
冯制止了,那个少年。
他控制住眼看就要崩塌的膝盖,注视着老人。
「打算……回〈协会〉啊……」
「不、不啊」
老人拿着红种子,龇牙咧嘴地嗤笑着。
御厨庚申张开干涸的嘴唇,如此答道。
「这个、要、植入、给、莲」
「……,你?」
「老夫、心爱、的、唯有、莲、而已」
咕咔咔地,老人满脸邪恶的笑容。
(…………!)
同时,树大大地吸了一口凉气。
心情就像是,一直凝结于少年体内的疑问,终于如冰融化一般。
老人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这个。
(所以……)
〈螺旋之蛇〉的理想。〈协会〉的理想。各自的组织,有着各自的理念吧。
但是,这个老人——唯有御厨庚申,不觉得是属于任何一方的。
老人的愿望,顶多是个人。
只是将自己的『延续』,更为强力地,更为不祥地,加以完成。
那个结晶,正是猫屋敷莲。
冯,看似痛苦地开口道。
「把那种子……植入进猫屋敷先生里……接下来,要突破〈协会〉的包围圈吗?就凭你这……年迈的身子?」
「莲的、身子、埋在、山丘的路上」
御厨庚申的脸,大量的皱纹扭曲着。
「虽是假死、状态,也、因此,会顺利、接纳、这种子、的吧」
一切,都在老人的盘算之中。
利用〈螺旋之蛇〉的计划,也算计到了会和〈协会〉的交手,御厨庚申只是在等待。
他在等待红色种子被剥离,拥有超过自己力量之人当场消失的那一刻。
说不定,他从把蛊毒埋入这个山丘的——十年前就开始等待了。
冯的表情,夹杂着苦笑。
「明明你把愿望……更我说说也无妨的」
「哈、虽说、汝会、实现、他人的、愿望,但矛盾的愿望,是按先后顺序、处理的吧。这个愿望、汝、实现、不了」
「……也是、啊」
冯闭上眼睛。
他就这样,跪了下来。
就连那样的年轻人,貌似也超过了极限。闭上的眼睛,不再洒露妖精眼的光芒,一脸消沉。
「冯先生!」
对少年的声音,年轻人也没能有反应。
妖精眼的替换儿,终于陨落了。
影崎消失于封印中,冯又倒下了,在此站着的就御厨庚申和伊庭树两人了。
「……接下来」
老人盯着树,说道。
「剩下、的……汝,也是个、干扰啊」
那双眼中,蕴含着惊悚的杀气。
就像是理所当然地拔掉杂草一般,能以强烈杀气而杀人的眼神。
「…………」
树,没有后退。
他在伏面倒下的冯旁边,唧哩地,咬紧牙关。
他抬起头。
「请把那个……还给我」
「那个?」
「请把红种子,还给我」
「咔」
淡淡地,老人嗤笑着。
「跟对冯、说的话、是、一样、的啊。不能、交与、他人,啊。但是,这样的话,汝、不也是、一样、的吗?反正、汝之所想,也不过、是单纯的、任意妄行、罢了」
「咔、咔咔」
老人再次,看似愉悦地,嗤笑着。
「原来、如此。是那家伙、中意的、汝的、想法」
他的手指,伸入怀里。
「……疾」
出其不意,老人放出灵符。
以提取自水银的朱砂,在漆黑纸上写有急急如律令的灵符,向着山丘放出地狱火焰。
这就是,泰山府君炎罗符咒。
在薄薄晚霞里,那火焰残酷地将山丘染得通红。
但是,
「哦」
老人低鸣了声。
少年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狭缝,好不容易才滚去到火焰外面。光是如此的话,还可以认为是靠反射神经所赐,但眨眼间横抱起冯的神速动作——和比火焰还红的右眼,让老人咧着嘴。
「又、视见、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选取新灵符。
「然则,已经、很模糊、了吧?只能、隐隐约约地、视见些、咒力、而已、了吧?」
「…………」
说得不错。
树的右眼,渐渐失去了魔法的颜色。
就连这每一秒,伊庭树也在远离魔法师。
「只能、残喘、十多秒、罢了」
老人,又说道。
在妖精眼毁灭前,没有可依靠的社员在。刚一年所学会的武术,对这个把人生一切奉献给阴阳道的老人是行不通的。
「……不对」
树摇摇头,说道。
「力量的话,是有的」
「嘴硬、是吧」
老人看似无趣地,挥了挥手。
「……疾」
新符咒,被扔向树的头顶。
在半空中,那张符咒化为无数小石子,落到以少年为中心的全方位。不管树想往哪个方向躲闪,那些小石子都会击碎脚,击碎胳膊,打破头盖。
这就是,玄天上帝石星符咒。
看着落下来的石子,少年用力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
「驱除吧,净化吧——!」
随着裂帛的吹息,玉串凛冽地舞动着。
随着祝词的响起,展开于少年前方的〈禊〉的结界,把御厨庚申的符咒归为了无。
「什……!」
「啊——」
老人,几乎是和少年同时转过头去。
在那前方,新的人影落了下来。
年仅九岁的少女,把嘴紧歪成へ字,气昂昂地站着。
「美贯……酱」
「终、终于终于……终于赶上了啊,社长哥哥!」
葛城美贯,声中含泪地叫道。
然后,
「——御厨庚申」
一个声音呼之其名。
在美贯旁边,“还有一个人”。
「还真的是,有够自作主张的啊」
在池子旁不远处,猫屋敷莲,浮现出个淡淡的微笑。
3
「原来如此……」
影崎环视了下周围,说道。
那里,光芒四溢。
那里,黑暗无比。
甚至分辨不出光与暗,也感觉不到时间,是个虚空——却丰润的空间。
那是,消失的黄金龙所创造出来的空间。
「总而言之,是把藏于伊庭树内的术式里余下的咒力,直接反转,并转写为用于抓捕我的术式啊」
影崎喃喃道。
用于剥离藏在树体内的术式——『生命果实』的术式,同时也是用于捕获影崎的陷阱是吧。恐怕,〈螺旋之蛇〉就是猜透了影崎会在最后现身,才设下了这个圈套吧。
忽的,影崎转向背后。
虽然也令人怀疑背后是哪个方向,但影崎没有迷茫。
在那里,有个人影。
想也不用想,那是谁的脸。
伊庭树。
表情尽失一脸无神的伊庭树,浮在那。
「……感觉,有些遗憾呢」
影崎喃喃道。
貌似树,没有听见的样子。
这个人形,不是真正的伊庭树。
这不过是由于长时间在伊庭树体内,而拥有了『容器』的外形,单纯的『力量』块罢了。
那是比起刚才紫藤辰巳接纳的『神』——还要巨大得多的『力量』。
那份『力量』太过于强大,不用名为魔法的『术式』,就把这地方物质化了。
情况超越了常识。
虽然基于物理学,物质和能量是同一东西,但实际上能量要想物质化,所需要的量是很惊人的。
现在的情况,跟“那”很像。
过于巨大的『力量』,想要如液体般滴落。
并不是单纯的,布留部市或京都的灵脉这样。
这就是〈螺旋之蛇〉,倾尽全力的术式的本质吧。
光是在现场,名为影崎的存在就像会磨耗至尽一样。
「果然就算是……使用了契约,也顶住了啊」
影崎,摇摇头。
『力量』猛然四窜。
连接着影崎和树的『力量』的光芒多达数十道。
每一道光芒中,都蕴含着普通魔法师九牛不及一毛的咒力。
影崎的身体,微微晃了下。
「看来还不足以,抹消现在的我」
影崎,轻轻呼吸了口气。
但是,封印也威力十足。
若想强行出封印,得耗费更多契约吧。
就跟冯所看破的一样,影崎存在于现实,是需要几个条件的。发挥能力越大,则那些条件越苛刻,变成伴随契约的使役,就意味着绝对性的消耗。那样的话,对今后的计划会带来致命性不便的吧。
因此,影崎没有动。
他只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道。
「想干什么呢?伊庭社长」
然后,继续这样说道。
「……猫屋敷莲」
*
「……莲」
这么感慨道的,是御厨庚申。
他大大地后仰着,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站住了。老朽的身体,光是如此就会嘎巴一声折断似的。
变形的喉咙,轻轻动着。
「为什、么……?」
「我知道,您比起〈螺旋之蛇〉什么的,更执着于我。再说,我也预料到了为了抓住我,您会用母亲饲养的猫当蛊毒。所以,我提前喝了对应那的咒药」
猫屋敷说道。
也难怪,那张侧脸会苍白铁青的。
虽说准备了对抗的咒药,但毕竟对手是御厨庚申啊。这蛊毒〈八叶〉首领可是倾尽了精魂的。药跟毒碰撞过后的青年身体,如今正在悲鸣着吧。
在渐渐染上夜色的世界里,御厨庚申问道。
「然、则……汝、的、身体、可是,埋在、这、的喔」
「有美贯小姐在」
猫屋敷轻轻把手放在,旁边的少女头上。
少女还是泪眼汪汪,鼻息急促地红着脸,满手都是泥。她竭尽全力,把猫屋敷挖了出来吧。
「就我一人,是敌不过两个〈螺旋之蛇〉的座的。要想对您将计就计也很有难度。不过,有美贯小姐在的话,我觉得总会有办法帮我的」
青年告诉道,他是如此地,信任这个少女。
而且,那份信赖才上演了这出逆转好戏的吧。
青年一直毫不松懈地把视线锁在老人,声音温柔地传向少年。
「这可是你教我的喔,社长」
「……诶」
树,眼睛一眨一眨的。
「你说过,力量的话是有的,对吧」
那是刚才,被老人逼得走投无路之时。
面对说他想抵抗也就只能苟延残喘十多秒的老人,树就是那样回答的。
少年相信,猫屋敷——就算不是猫屋敷这个特定的个人,也会有〈阿斯托拉尔〉的谁找到树的。
那是份,可靠的力量。
尽管不是被咒力或魔法选中之人,尽管没有权力或暴力这么直观,但这一定是在更为根源性的地方逐渐改变世界的『力量』。
猫屋敷,凉爽地眯着眼。
「多亏了她,才在阻挡通向这道路的〈螺旋之蛇〉的人之前抢得先机。在这地方张开的结界,也在刚才消失了啊」
黄金龙输给影崎,消失踪迹之时,结界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
猫屋敷和葛城美贯,面前是伊庭树,而御厨庚申则飘散着粘稠阴沉的瘴气,一动不动地矗立着。
干涸的风吹过。
「——咔」
老人颤动着喉咙,出声道。
「咔咔、咔咔、咔」
笑声十分虚弱。
声音就像是枯叶在摩擦。
在黄昏已过的山丘上,那声音空虚地消失后,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梦破碎了啊……啊」
他喃喃道。
「是的」
猫屋敷,斩钉截铁道。
名为御厨庚申的丑恶魔法师的执迷不悟,由其儿子这青年来为其落下帷幕。意味着超过几十年的漫长之梦,终于结束了。
「……不,还、没有」
老人抬起头,说道。
那是至今为止,最为毛骨悚然的脸。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是十分像人类的脸。
不会放弃——不能放弃早已失去之物,被连执迷不悟都超越了的什么所驱使,一张普通人类的脸。
「就算、在这、逼不得已,也要、植入、汝、体内」
老人一直握着红色种子,手指做出个不祥的形状。
印形。
他想在这施展出,连猫屋敷都不知道的阴阳道秘仪啊。
凝集于老人的咒力一直增幅着,强大无边。也许,是因为那颗红色果实吧。就连摇晃狂吹着老人白发的风,都变为不祥的瘴气了一样。
「——刚才,我说过了喔」
猫屋敷冷冷地说着。
「白天的承让,是因为面对〈螺旋之蛇〉两人我毫无胜算。……不过,一对一的话,我只输给过前辈一人」
「别太、自以、为是」
听到青年的话,老人冷笑着。
「汝才是,衰弱、得很吧。就算、忍受住了……我的蛊毒,也、不容易、马上、能用、魔法、吧」
「…………」
猫屋敷,沉默了。
这个沉默,就是回答。
实际上,光是这样站着,猫屋敷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本来他想连同〈螺旋之蛇〉的仪式一起破坏掉而姗姗来迟,就是因为御厨庚申的蛊毒之猛烈。
若没有美贯的〈禊〉,肯定现在还在生死间徘徊。
「猫屋敷,先生……」
少女紧紧地抓住,青年外褂的袖子。
「我……会守护好的。一定会,守护好的」
葛城美贯以另一只手,用力握着玉串。
那小拳头在述说着,不会再让青年,受一点伤。
但是,
「能赢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社长哥哥」
美贯,转过身去。
御厨庚申,也移动目光,问向少年。
「伊庭、树……刚才,说、什么?」
「我说,能赢您」
伊庭树堂堂正正地,放话道。
听到这宣言,
「咔、咔咔」
老人,高声大笑。
「别胡说!连妖精眼、都失去了的、普通小鬼、竟然……!」
但是,咆哮着的御厨庚申语塞了。
从树的右眼,红色的光芒渗透出来。
颜色淡得就像是会立刻消失一样。
那是,已经不再属于少年的红色。
但是,那淡淡的红色,却唤醒了另一种颜色。
不同于树抱着的年轻人——那闭上的两只眼的红色,渗透了出来。
「对不起,冯先生」
树告诉他。
同时,御厨庚申,想到了某种魔法的基础。
许多魔法通用的,可以说是基础的基础的一种系统。
类感魔法。
据说拥有相同性质的东西,就算分离了也能互相感应,几乎在全世界都通用的魔法理论。御厨庚申所专研的阴阳道,也无例外。
原本,在这个山丘冯·库鲁达所进行的仪式,也是让两只妖精眼共鸣吧。
「我要借……一点点『力量』」
随着少年的话,那个开始了。
——赤色地。
——红色地。
——朱色地。
世界——渐渐染上,红玉(Carbuncle)和深红(Crimson)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