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穗波·高濑·安布勒,一周会去占卜中心工作一到两次。
因为光靠魔法师的老本行,〈阿斯托拉尔〉难以经营。现状,〈阿斯托拉尔〉的收入中的八成,都是靠这样子社员的副业来填补的。尽管不如猫屋敷的写作那么重要,穗波的占卜业务也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然后,现在。
穗波,为难地皱着柳叶眉。
眼前的桌布上,规规矩矩地放置着塔罗牌。从穗波的本行来说,她是很擅长使用小石子的占卜,但她现在会用卡片是因为,卡片比较好故弄玄虚,这种商业观点。
问题不在于那个塔罗牌的结果——而在于眼前的客人。
「也就是说……从未来位置的倒吊男(THEHANGEDMAN)来看,近期内会可能有苦难」
「哎呀。如果那里是正位置,认为是会被检验锻炼的成果,这种暗示也是正确的吧?我的天宫图(Horoscope)也确认过了吧?我认为这种情况,比起看单张塔罗牌,还是应该重视十字展开法」
雪白而美丽的手指,滑过塔罗牌卡片的表面。
即便是那一根手指,也如艺术品那般有品。
不论是张开的红唇,翻起的黄金睫毛,还是那深处中所蕴含的碧眼——都蕴藏着只得用受天所宠来形容的,特别魔力。
不对。
实际上,她是魔女来的。
而且,还是驱使七十二魔神,稀世的所罗门魔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在桌子对面微笑着。
「当然,虽说是凯尔特十字法,但跟凯尔特的关联性也不高。新占卜法个性过于强烈,跟我属性不合」
她看似无趣地,叹了口气。
「…………」
穗波,只是微微地颤抖着肩膀。
接着,她口中如咒语般念念有词,对方是客人对方是客人。尽管身为魔法师的自尊心强烈地隐隐作痛,阻隔桌子这边跟那边的,是无可奈何的经济概念的鸿沟。
「……那么,〈盖提亚〉的首领,专程来我的外派地,有何贵干?阻碍业务?」
「我可没有那种打算。不过,如果你在意,我就说个自私的愿望吧」
金卷发,优雅地摇晃着。
眼睛,胡转了两、三次后,
「那个,这个……怎么说呢……」
接着,话不自然地中断了。
「……?怎么了?」
穗波微微歪着头。
安缇莉西亚会像这样子吞吞吐吐,真是罕见。
平时,不管是多么霸道的话,少女都敢正面直言。穗波也很看好这种性格。
「安缇这样吞吞吐吐,搞得我有点恶心」
「……要、要你管」
抱怨后,她深呼吸了好几次。
她脸蛋微红,僵硬地吞了口唾沫。单手按住黑色礼服的胸口,忐忑地用手指摆弄着后颈。
(…………诶?)
穗波看到她那样子,也倒吸了口凉气。
就算是同为女性的穗波来看,那动作也是有些令人心跳不已的。紧张感感染了穗波,连穗波也尴尬了。
「对不起。这次我会说出来的」
安缇莉西亚低下了头。
如同坚定了人生的重大决心一般,她笔直地看着穗波。
然后,她这么说道。
「穗波。……跟我……结婚吧?」
「哈?」
穗波的呼吸都停止了。
完美漂亮地,脑细胞的每一处,思考都停止了。
就这样,两少女对视着。
「…………」
「…………」
「…………」
「…………」
「……那个,不是……开玩笑的……?」
安缇莉西亚点点头。
「啊啊……那样啊……」
茫然地,穗波也点点头。
点头后,大约十多秒后。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把苍冰色的眼睛睁得圆得不能再圆,穗波·高濑·安布勒大喊一声。
2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
时间追溯到英国古都伦敦,〈协会〉高层的例行会议。
「……想起来我就来气」
安缇莉西亚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嘀咕着。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子的。
去年,其父上代〈盖提亚〉首领逝世了,于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紧急当上了新首领。在那之后大约过了一年,要对新生〈盖提亚〉进行评测了。
为此,安缇莉西亚进行了多重准备。
从走上位结社的关系,到证明自己实力的各种资料。公开了至今为止的简要业绩,还进行了证明自我的咒力展示。该展示的都展示得差不多了,也算是完了的。
实际上,中途还进行得蛮顺利的。
但是,又多了项评测的东西。
都是些老古董。
归纳下他们的话,总之,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了解安缇莉西亚的能力了。但是,看看最近的〈盖提亚〉的霉运,好像仍然有所欠缺啊』
——『虽然再怎么说魔法结社是血统主义,但安缇莉西亚也太年轻了点吧。更何况首领尚未结婚,结社的同志也会有所不便的吧。如国家和国王那样,首领的欠缺也会影响结社的』
——『那么,从别的结社弄个代理首领或招个入赘的如何』
语气不带冷嘲热讽,少女淡淡地说出他们跟她说的内容。
「…………」
谁都,无法吭声。
〈阿斯托拉尔〉事务所,被冻结般的沉默所包围。
「这个嘛……是有发生过克莱布叛变和格拉的事。但是,又不会因此给〈协会〉添麻烦,〈盖提亚〉的投标成功率也绝不会降低」
红茶的表面摇晃了下。
从这细微的晃动,反而可以看出安缇莉西亚的愤怒。也可以说大家注意力之集中,连波纹都能清晰可见。
「……喵、喵~」
「啊啊啊,乖乖。朱、朱雀别害怕!怕成这样毛色都会变差的哦!猫咪的毛色可是比黄金比钻石比奥里哈鲁根还要珍贵的呀?!」(译者注:奥里哈鲁根,古希腊语,传说中的一种金属。相传最早出自亚特兰提斯的相关著作,现已被奇幻文学或游戏所广泛引用。真品应类似金黄色的铜制合金,但经过奇幻文学或游戏的长期宣染后,几乎成为稀有可附加特殊能力且高贵的梦幻金属)
猫屋敷,慌慌张张地抚摸着三色猫的脑袋。
顺带一提,其他的三只猫咪,也都紧靠着猫屋敷的脚边。好像是最为敏感的朱雀,不经意间叫了一声。
安慰了猫咪一阵后,
「——也就是说,因此要结婚是吧」
猫屋敷抬头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安缇莉西亚也表示认可。
所谓的结婚,是一种魔法仪式。
就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个人的重生仪式。就古老的魔法结社而言,有不少是经过结婚后,才认可一个人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魔法师的情况。
在〈协会〉的会议上安缇莉西亚会被奚落,也是这么个原因。
「如果是魔法仪式,就没必要真的结婚了吧?在魔女术一派中,也有因为相似的理由,而同姓结婚的例子。那么,我这情况也来个同姓结婚,就不会产生奇怪的误会了」
「不过,为什么是我?」
带着叹息说话的,是穗波。
「说到跟我平等的魔女,也没有别人了」
安缇莉西亚,瞟开视线。
这倒是让猫屋敷也只得苦笑了。
「……这个嘛,的确那样子的话结婚是最为轻松的办法」
展开扇子,猫咪缠身的阴阳师呵呵地抖着肩。
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安心,终于慢慢地渗透了〈阿斯托拉尔〉。
这样一来,这次必然是轮到要发生,理解后的骚动了。
「结婚?!结婚?!那是真的吗?!穗波姐姐要和安缇莉西亚姐姐结婚?!」
首先,美贯从沙发上探出身子,猛然举起手。
「这、这事……好像很惊悚的样子」
接着,黑羽手捂住嘴巴,眼睛一眨一眨的。可能是表达幽灵少女的动摇吧,事务所的文书和文具,都哗啦啦地跟个不倒翁似的倒立着。
然后压轴戏是,
「不……那个,这个……该说恭喜吗?」
之前一直茫然听讲的树,那么嘀咕道。
「——社长!」
「——树!」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两人,同时转身。
「只是魔法层面上罢了!请不要当成真的结婚!」
「社长真是的,别胡思乱想!魔法仪式跟现实中的通俗活动可是完全不同的!」
「是是是、是!是!对不起!」
僵硬地,树点着头。
看到他那样子,安缇莉西亚也肩头一松。她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把红茶杯放到桌上。
在那之后,她转向树,开口道。
「那么,我就正式向〈阿斯托拉尔〉提出委托。请把穗波·高濑·安布勒,作为出租魔法师租借给我」
「这、这个……算租借吗?」
总感觉,有点买卖人口似的。
当然,只要穗波点头……就没问题了吧。
「我个人……没什么意见」
穗波,托着腮点了点头。
「不过,如果仪式被认可后,可要马上离婚哦」
「当然的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次结过婚的“象征性事实”罢了,继续保持婚姻关系也毫无意义」
「……哈啊」
树,只是注视着那样的两人。
婚约成立后才过了几秒。就某种意义上说,算是最快的离婚条件敲定了。
至少,从那对话中,树也能猜到跟自己所能理解的『结婚』很有距离。
(结婚……啊)
呆呆地,想着。
跟传统的结婚不同,魔法性质的结婚。
虽然口头上进行了说明,但即便如此也无法立刻接受。
他又以这种形式体会到——魔法师的世界和日常生活是很遥远的。
恐怕,那份距离也是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和自己的距离吧。
无论如何都不是魔法师的自己,和发自内心想要当魔法师的,两位少女的距离。
(……有点)
有点,感觉那样很寂寞。
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是不是因为『结婚典礼』这个词语的华丽印象呢,树莫名其妙地思考着那些事情。
「——那么,契约就成立了啊」
嗙的一声,猫屋敷拍拍手。
然后。
有些恶作剧地,本来就细长的眼睛更是笑眯眯的,青年这么加了一句。
「那么,结婚礼服之类的怎么办?“这果然还是要,让社长代表弊社来挑选吧?”」
「嘿?」
呆呆地,树回过头来。
他没能立刻听懂,猫屋敷话的意思。
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的眼中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
「让、让小树他?」
「挑选……婚礼……礼服?」
从两人的嘴里,说出两个单词。(译者注:小树和婚礼礼服)
听到那后,树的脑子也终于清楚了状况。当然,挑选女性衣服这种事,少年可从未经历过。顶多,也就是被山田的姐姐拉去买特价羊毛衣罢了。
「——慢、慢着。那种事,叫我去我也——」
「务必劳驾了!」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掩盖了树的声音。
「猫、猫屋敷先生——」
「好的。再一次,感谢您跟弊社签订契约」
猫屋敷也没有理睬少年,行了一礼。
3
「情况我明白了」
有些弛缓的声音,回响在仓库。
盖着黑面纱,看不见女性的表情。当然,看不见还不只是表情而已。头戴黑面纱,身着黑衣和黑手套,只露出了脸的下半部分。
这位女性,总是身着这样的丧服。
名字是,狄亚娜。
她是咒物供应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董事社长,过去还向〈阿斯托拉尔〉租借过魔法师。
「既然如此,我会倾尽〈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全力提供帮助的。能够给〈盖提亚〉的结婚典礼帮忙,可是咒物商人的最高荣誉啊」
「当然,费用全部由〈盖提亚〉承担。请尽可能的,用顶级物品」
安缇莉西亚明言道,穗波也点头说「那是自然」
在她们后面,
(啊啊啊啊啊……)
树极端烦恼,思索着。
听了刚才猫屋敷的话,首先这三人去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
但是,如果是魔法相关那树已经习惯了,但物品是结婚礼服就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
看到少年的那样子,狄亚娜会心一笑。
「伊庭社长,有什么要求吗?」
「啊,不,那个……没什么」
「是吗?这种事男性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不止是结婚,很多契约都会因别人的观点而具有意义的」
她流利地说明着,
「那么,首先请往这来」
嗖地,狄亚娜站起身来。
她直接穿过后面的门,沿着地下楼梯下去。
据说这里,是〈特里斯美吉斯托斯〉在世界各地所准备的隐藏仓库中的一个。说起咒物供应商的工作,只要有这种交易就要有必要立刻出现货。好像为了保持随买随卖,这样子的隐藏仓库的据点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是有这种要求的话,果然还是把太阳和月亮当做象征比较好吧」
狄亚娜一边下楼梯,一边说道。
「也对。魔女术的基础就是月亮。反之,所罗门魔法都是君王的魔法。比较符合太阳的象征吧」
「也罢,我没什么意见。其实,我也想用黄金的象征的」
听到狄亚娜的话,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附和道。
这些对话,树也是听得稀里糊涂的。树最近才补习了些魔法基础知识,但说到『魔法结婚』,就一点招也没有了。
(……至少,能有猫屋敷先生在就好了)
不禁,在心中描绘出猫咪缠身的阴阳师。
顺带一提在推荐他们去找狄亚娜之后,猫屋敷就说『我自己有东西要调查下』,就一下子跑路了。当然,猫屋敷要是不阻止,美贯和黑羽也会跟来的,所以就这层意义而言还算不错吧。
他们到达了一个宽广的房间。
奇怪的壶和石版,发霉的书本。
又或者,绿宝石骷髅,和每次看表情都会变化的银面具。以尸蜡固定的荣耀之手(GloryHand)。灯火烛光中,狄亚娜不带丝毫犹豫地走在,咒物挤列着的房间中。
「正好,有个不错的东西哦」
她指向一处,说道。
「呜哇……」
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被玻璃所围着的,两套礼服。
白的,和黑的。
尽管可能是历史悠久的老古董了,但却一点古旧感都没有。反而,好像可以看见因长年累月,其内部积累了什么很有深度的东西。
「据说是在中世纪的欧洲,某贵族姐妹想要使用的东西。结果,好像发生蛮多事而没有用上,东西就这样留了下来。当时,基本都是白面纱配黑礼服的,所以有这种纯白礼服成对是很罕见的」
手指抵着下巴,狄亚娜歪着脑袋。
「当然,会重新修改下的,但用它们当用于〈盖提亚〉仪式的结婚礼服原形(archetype),也不错吧」
「这个嘛」
安缇莉西亚,忽的转过身。
「树怎么看?」
「诶、诶诶」
看呆了的树,听到那话后眨着眼。
「说第一印象就好。那礼服,你认为跟我和穗波相配吗?」
安缇莉西亚,柔和地笑了下。
如顶级天鹅绒般的笑容。
配合着蜡烛的模糊光亮,微笑仿佛融化进淡淡黑暗之中了一般。
被那份柔和所驱使,树回看了下玻璃种的礼服,又数次地对比着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两人。
「我想想……」
在烦恼了一会儿后,
「我觉得……安缇莉西亚小姐,比较适合白色的吧」
「是吗?」
「嗯。因为我觉得,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头发,和那布料很配。穗波的眼睛,黑礼服也可以映照出来。在太阳下两人站一起的话,两人一定都是闪闪发亮,超级漂亮的」
「「…………」」
树一板正经地说出感想后,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两人都沉默了。
「诶?怎、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没什么!」
安缇莉西亚猛地低下头,看也不看树地说道。
树以为自己是不是口无遮拦了而直冒冷汗,但看到少女又没有生气,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也、也好,我对社长的看法没什么意见」
穗波也带着有些硬的语调,摇摇头。
「那么,要重新修改衣服,我们就先量量尺寸吧。也有必要定一下仪式性质的结婚戒指」
狄亚娜,示意了下去其他房间的门。
「好、好的」
接着,安缇莉西亚好不容易才抬起头,并点了点头。
「当然,穗波也会来的吧?」
「别叫得好熟似的」
穗波闭上一只眼,有些怒。
当然,虽然说是那样说,但嘴角可是微微裂开的哦。
(……果然,她是开心的吧?)
树这么心想着。
听到结婚典礼时候的穗波,看上去只有要奔赴仪式的魔法师严肃。但是,果然当着结婚礼服的面,还是会涌现出些别的感情的吧。
树正在这么想着。
穗波一脸有些恶作剧地,转过身来。
「那么,社长在这等一下吧」
「诶……在、在这等?!」
树,睁大着眼睛。
要在这,到处都是毛骨悚然咒物的房间里等?!
「慢、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
「啊啊。那么伊庭社长,请稍候」
伴随着狄亚娜悠哉的声音。
树的眼里,绝望的大门关闭了。
*
——大约三十分钟后。
(结婚礼服……啊)
穗波,注视着从玻璃中取出的礼服。
这是个用作等候室的,地下小房间。
穗波已经量完了尺寸,现在是在等安缇莉西亚。
不愧是〈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礼服保存得很好,就算说这是几年前的东西都有人信。接下来只要修改下,在典礼上,一定跟全新的一样了吧。
不对,如果是狄亚娜的水平,一定不止如此。
「………………哈啊」
自然地,她叹了一口气。
她叹气后接着有点好笑,苦笑了下。
(……那,也是的嘛)
难免有所感慨。
女孩子,要穿结婚礼服了嘛。
即便是魔法师,那也具有着特殊的意义。也可以说是比起真正的魔法,更为特别的魔法。
光是拿着礼服,就小鹿乱撞。
指尖如触电般发麻,体温感觉升高了好几度。实际上,自己也知道,耳朵如着火般滚烫。
(跟个笨蛋似的……)
她这么心想着。
只是个仪式而已。
只是冠以结婚典礼的仪式,其本质也就是个单纯的魔法仪式。作为出租魔法师,受到了委托,所以我要完成这个委托。仅此而已。
尽管如此。
尽管这一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小树……会怎么想呢……)
眼睛里,映照出那个少年的脸。
那个少年胆小,优柔不断,烂老好人——不过,在关键时刻的那一瞬间会变得比谁有靠得住。
「——穗波?」
「呼诶!」
肩头一震。
在她身后,安缇莉西亚皱着优美的眉头。
「怎么了?我也已经,量完尺寸了哦」
「没、没什么」
穗波尽可能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偷偷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花了好几秒钟,心跳才恢复到比平时快一点。
由于自己也觉得不成体统,一不小心就狡辩了。
「安缇——就没有怎么想法吗?」
「——!!!」
这时。
金发少女的脸色,也很动摇。
「啊……」
「什、什么嘛!」
「呵呵」
这次,轮到穗波窃喜了。
苍冰色的眼中满是悠然自得,凯尔特魔女悠哉地俯视着老友。
「说起来,安缇,以前就对可爱的东西很没有抵抗力呢。蕾丝花边啊羊绒啊布娃娃什么的。不过这一点,你很少表现出来」
「你、你怎么就记得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穗波呵呵地,弯着腰笑着。
安缇莉西亚的愤怒,无处发泄。
颤抖着拳头后,她把一个黑盒子仍向旁边的桌子。
「好、好了戴戒指了!已经提前选好了!」
在那盒子里,放有铁和黄金的戒指。
这选择,也是遵从了结婚戒指的历史的。所罗门魔法,凯尔特魔法。由于都是古老魔法,所以戒指也要按照古式的来。她是想把礼服表示出来象征性,再用戒指来补充完整。
「要连线了……请别乱动」
「我知道」
穗波也一下子,变得一脸认真。
两人都屏着气,首先,安缇莉西亚拿起了铁戒指。
另一只手,抬起穗波左手的无名指,呼地吹了一口温柔的气息。
「啊……」
吃了一惊,穗波的身体痉挛了。
被碰触的,不仅仅是手指。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两人之间,在慢慢地产生出另一条联系。比形式上的戒指更为重要,更为根源性的联系。
咒力的,线(Path)。
「啊,安缇……别太过认真了」
「嘻、嘻嘻哈哈才是要不得吧……!」
两人都红着脸,把注意力集中到无名指和戒指上。
「OThougentilesorormachree.Itakehorymatrimonyvows,toThou.benedictionWe,OLord,andWeshallbepowerful;Weshallbevictory」
安缇莉西亚的咒文流淌于小房间里。又高亮,又低沉,仿佛凯尔特的咒歌似的声音。
接着,穗波拿起黄金戒指。
以完全相同的顺序,按住安缇莉西亚的左手无名指,吹气。为了靠流动于体内的风的要素,来顺利地连上线。
安缇莉西亚微微扭动身子。
慢慢地把戒指,滑进她洁白而光滑的肌肤上。
「吾祈愿。基于黄金圆环,赐予所罗门女王以祝福」
穗波的咒文,带着与平时不同的韵味。跟刚才的安缇莉西亚一样,用凯尔特的传统,对所罗门王的魔法表以敬意。
缓慢地,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延伸于两人的指间。
两人的戒指间——线连上了。
「嗯……」
「呼……」
焦急的感触,让两人都呼了一口热气。
自己的内心,被直接碰触的感触。
如文字所述,“就是那个样子”。
所谓的连线——更何况连魔法师和使魔的关系都不是,而是通过结婚戒指的仪式来联系双方——也就是说把内心和内心相结合。
不论悲喜,都共享的意思。
“所以”,穗波也认可了这个结婚。
(安缇的……内心啊……)
因为她是个比谁都要跟自己互相敌视,互相理解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不可以把其内心一面,让其他的什么人看到。
「…………!」
愈发地,感触变强了。
通过线传达过来的,共同的感触。
回忆涌现出来。
基本上都是些无法言语的,感情级别的记忆。没有道理没有意义,只是被变换的记忆所摆布着。
简直,就像接二连三喷发的泡沫一般。
——比如,魔法的事。
——比如,学院的事。
——比如,父亲的事。
——比如,〈盖提亚〉的事。
——比如,初次看见结婚礼服时的事。
(诶……?)
一瞬间,穗波窥见了。
窥见了看见结婚礼服的时候,安缇莉西亚在想些什么。
窥见了她所想之人。
窥见了她思念的少年的面庞。
「啊……」
接着,共同感觉切断了。
实现了了临时婚约的,极其短暂的共同感觉结束了。
脱力的身体,扑通一声,坐到椅子上。
「我说……安缇」
那样之后,穗波喃喃道。
「什……么事?」
安缇莉西亚也以疲惫不堪的声音,回应道。就像穗波看见了安缇莉西亚的内心一样,同时,安缇莉西亚也看见了穗波的内心。
对着那样的安缇莉西亚,穗波发问了。
「这样子……好吗?」
没有说,所指为何。
但是,包括言外之意在内,一切都表达出来了。
是指像这样,结婚好吗。
我们是魔法师。
为了魔法奉献全身甚至是灵魂。甚至利用结婚典礼这个仪式,想要登上更高峰,这都是某种意义上理所当然的行为。
不过。
穗波说了。
她说,真的,这样子好吗。
她说就算是是糊弄人的仪式,这么儿戏结婚好吗。
「在小树的面前……那样子好吗?」
「…………」
安缇莉西亚,沉默了。
她对穗波不是叫『社长』和『树』,而是叫作『小树』这一点,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低着头,微微动了动嘴皮。
「我……我……」
在话语如泡沫一般,颤抖的时候。
在那之前,穗波的身体,就无力地侧倒下了。
「穗波——?」
安缇莉西亚伸出了手
但是,她的手也没有碰到穗波,掉落向桌子。
视线天翻地覆,三半规管失去了平衡。在身体内部的咒力平衡也崩溃了,眨眼间,就夺走了金发少女的意识。
扑通一声,安缇莉西亚的身体,也倒向了一旁。
4
「——哎呀?」
感应到咒物和咒力,瑟瑟发抖的树,忽的抬起头。
他按着眼罩,
「刚才的……痛触是?」
这么喃喃道。
树战战兢兢地,靠近门。
没有上锁。
「那个……可以进的吧?」
姑且询问了声,他打开了门。
立刻,他的眼睛就睁得大大的。
「——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
5
意识,十分模糊。
轻飘飘地,飘忽不定。不论是理性还是感情,都溶为一体,难以区分。
然而,只残留下了那个声音。
——『这样子……好吗?』
只有那句话,无数遍地重复着。
「我……」
有些焦急,安缇莉西亚开口道。
明摆着的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要说,这样就好,就行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
声音,嘶哑了。
意识,渐渐淡去。
「我……我……」
手,伸不到。
本应伸不到的,那只手——被谁握住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
然后,声音很温暖,如光明一般。
*
「——安缇莉西亚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敲打着少女的耳朵。
「树、吗?」
好不容易才认出,映在视网膜上的人影。
跟海盗般的眼罩,格格不入的少年。
「因、因为好像听到了有人倒下的声音。就看了下这边的房间,结果发现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都倒下了」
树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主张着。
自己,好像被抬到了床上睡着。这是隐藏仓库的地面部分所放着的床铺。本来,是准备给适应不了咒物咒力的客人的吧。
「看来直到今天为止,您都一直在逞强。身体都那样了,还突然进行誓约才会这样子的」
旁边的狄亚娜,服了似的说道。
安缇莉西亚啊啊的一声,想了起来。
自从在那个〈协会〉说了那些话后,就投入到了加倍于平时的紧张工作中了。对咒力的抵抗力会减弱,也是没法子的事。
「……拜你所赐,狼狈不堪啊」
穗波也从旁边的床上,立起上半身。
原本就洁白的肌肤,有些苍白。既然是连着线的,安缇莉西亚所受到的冲击,穗波也会受到波及。
「对不起」
安缇莉西亚坦率地低头道。
然后她自己,也立起上半身。
「安缇莉西亚小姐?咒力还没有净化……」
「没事。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她说着,按住了太阳穴。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狄亚娜说的不错,被咒力所侵蚀的身体,没有这么快康复。
她毫不介意,强行咬紧牙关。
没错,为了荣耀。
为了不再让〈盖提亚〉,再次被小觑。
为了不让别人说,是因为父亲不在了,〈盖提亚〉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回想起来了。
——『如国家和国王那样,首领的欠缺也会影响结社的』
也就是说,父亲所养大的我还有不足之处。
非常喜欢的父亲,尽管果然还是存在问题,事到如今又要被嘲笑了。
「——穗波休息下。之后由我自己,来处理剩下的准备工作」
她调整了下呼吸,准备下床。
「这可不行」
穗波回道。
看呼吸就立刻知道了,她是在逞强。
「虽说是一瞬间可也是连接上了,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谢谢」
安缇莉西亚简单地,道了个谢。
然后,她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
「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把手伸出来」
另外,传来个声音。
「诶?」
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刹那,手指传来温暖的触感。
下一瞬间,两人的戒指被轻而易举地取下,夺走了。
「——社长,干什么!」
「那还用说!」
握着戒指的树,很是罕见地提高声调。
被那份气势所逼退,两人都沉默了。
「结婚也好仪式也好都没问题。不过……“这样子”有点不对吧」
「——!没什么不对的!树才是,明明对魔法一窍不通,请别胡说八道」
「我懂!」
树还嘴道。
——然后,两人在想。
在想为什么,这个少年唯独在这种时候,会比谁都强而有力呢。
少年挺了挺平时感觉有些驼背的背,堂堂正正地放话道。
「就算不懂魔法,但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的事我还是懂的!」
「…………」
「啊…………」
两人好一会儿,都呆然若失地睁大着眼睛。
碧眼和苍冰色的眼睛。映照于两色眼睛中的少年,一脸纯真地笔直注视着她们。
「所以,我能说」
那个少年说道。
「魔法仪式什么的,跟日常不同什么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但却要因为这种事而使得穗波不像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不像安缇莉西亚小姐,实在是不正常」
树说的是,那种事。
如果是其他人,无论是穗波还是安缇莉西亚都不会轻饶的吧。
不论知不知道自己对其很重视,就随便把其定义为『那种事』的人,这两人都不会轻饶的吧。
不过,少年不是那种人。
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少年那样做。
「什么叫,我不像我——」
「就因为别人说这说那,甚至昏倒也要勉强结婚——这样子,哪里像安缇莉西亚了」
「————」
「对方拽就比他更拽,对方强就比他更强,狠抽对方个耳光才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吧!唯命是从什么的……那样子“理所当然过头了”」
「理所当然、过头了……?」
好像听到哪响起个,冰融化的声音。
(啊啊……)
在心里面,悄悄地吐了口气。
吐息中包含了各种情感。
(是这样子,的啊……)
少年就是这样子。
在这世界里——尽管注视魔法师的世界已经有一年了,但还是没有适应的少年。
所以,自己也很心痛吧。
在跟自己说结婚礼服很漂亮的这个少年的面前,举行虚假的结婚典礼,自己后悔了吧。
「穗波……」
「……社长说的话,比较极端」
有些后悔似的,有些开心似的,穗波背过脸去。
也就是说,认可了少年说的话。就算没有连接上线,她对这个少女的心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哎呀哎呀,也是呢」
静静地,安缇莉西亚也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她转向狄亚娜问道。
「在这里,施展个简易术式应该没问题吧?」
「是的。有做过处理过一般是不会引发咒波干涉的?」
「那么,失礼了」
嗖地,安缇莉西亚的手探入礼服的间隙之中。
「安缇?」
「……安缇莉西亚、小姐?」
没有理睬穗波和树的声音,安缇莉西亚掏出的是个,里面装满沙子的玻璃球。
这是用于通信的咒物。
在现代,大多数魔法师都会使用手机。魔法并不抵制科学,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用科学手段也会比较精密而迅速得多。
但是,特意使用咒物,则说明他是个相当优秀的魔法师,又或者他那些本领了得。
「——连接!」
随着简短的咒文,安缇莉西亚的手指抚摸着表面。
她就直接地,仍向旁边的地板上。
玻璃破裂,里面的沙子洒了一地——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形成了一个非常小的人类模样的形状。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盖提亚〉的」
那个,小人形出声了。
沙子摩擦的声音,模拟出了人的声音。
「是的,承蒙关照。我想谈谈关于以前说过的结婚典礼的事」
「哦。是吗」
人形点点头。
虽然看不见细致的表情,但感觉是个瘦骨伶仃的男人。
估计是之前提到过的〈协会〉高层吧。
安缇莉西亚本想来个完美的结婚典礼,忽悠下他的。
实际上,男人的声音有点尖,展现出想要接受傲气小姑娘的挑战的意思。
但是。
安缇莉西亚,冷淡地这么告诉他。
「那个,中止了」
『什——!』
「诶……?!」
树也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什么……!』
「那么,失陪了。之后,还会联络详谈的」
『等、等下——』
没有听他的制止,狠踩了沙子人形一脚。
光是这样魔法就消散了,男人的声音也被打消了。
笑眯眯俯视着的安缇莉西亚,心情看似不错地提起嘴。
「看那情形,他好像蛮不知所措的。真是舒坦」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
6
「安缇莉西亚小姐——」
大吃一惊的树,好不容易才开口道。
「…………」
听到那话,少女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另一边,穗波则是站起身来,坐向安缇莉西亚的旁边。
「怎、怎么了?」
「没什么」
少女摇了摇棕色的秀发,笑了下。
她保持着坐姿,注视着安缇莉西亚。
「有话想说的话,你说我听着呢?」
「……哼」
安缇莉西亚看似不舒服地,看着那样的好友一会儿,但接着就注视自己的脚尖指尖,自言自语般地开始说了。
「……有点急躁,倒是真的」
她喃喃道。
「本来,是没什么赶的必要的。如果要让大家认可〈盖提亚〉的威信,只要拿出那些人功绩的两倍三倍出来就行了的。根本就没有必要拘泥于结婚这种方法吧。仅此而已」
没错。
仅此而已。
的确,有一段时间是被小觑了吧。各方面都会逆风受阻,想要找回〈盖提亚〉的信用并非一般的辛苦吧。就算安缇莉西亚再怎么厉害,要想让失去多位得意门生的〈盖提亚〉东山再起绝非易事。
不过。
(我的风格……还真是够自以为是的说辞啊)
如果要树来说,我想他会希望我是这样的吧。
比谁都要强大、果断、高贵。
在少年的面前,总是昂首挺胸的『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他会这样想的。
「自己的结婚,还是等可以卖更高的时候再卖好了」
「……嗯」
树,认同地点点头。
另一边,穗波则是食指抵着嘴角说道。
「——不过,机会难得,做件礼服可以吧?」
「什!穗波?!」
安缇莉西亚慌慌张张地,回过身去。
「有什么不好啊?又没有取消的费用,难得有机会免费做礼服」
「你怎么这么贪婪顽固!再说,通过刚才的线,我知道你也很中意那个礼服的吧!」
「啊……搬、搬那个出来的是犯规的吧!」
「我、我说两人别吵架啊!」
「哎呀哎呀」
三方混战的争执里,混入了个呵呵的笑声。
是狄亚娜。
难得见她笑,接着她这么提出建议。
「机会难得,穿上试试如何?正好尺寸基本合身,当然不收费的」
「诶……那个」
「啊……这、个」
两位少女,都不吵了。
感觉就像在互相嬉闹的时候,被突然真正的机关枪击中了似的。两人的耳朵一起通红的,僵硬地眨着眼。
而且,狄亚娜甚至还滴水不漏地投出个重磅炸弹。
「啊啊。对了。如果是两位的婚礼礼服,伊庭社长也会乐意看看的吧?」
「诶诶诶诶诶诶!」
树不禁大喊一声,后退了一步。
但是,为时已晚。
「树。……那个,不喜欢吗?」
「那个……社长,不想?」
两人询问树。
比谁都要高傲的两位魔女,战战兢兢地问道。
两人,如变回成胆小的小孩似的,紧紧地握紧胸口。
「……………………那、个」
树的喉咙,瞬间哑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焦躁。
只是,心脏莫名激烈地扑通作响,脸庞发烫,难以自已。
他再次想象了下,这两人穿上那两婚礼礼服的时候后,就突然那样了。
改把这种内心活动称之为什么呢,少年还不懂这种事。
「树?」
「社长?」
当然——即便如此,伊庭树也不可能,说不。
7
——稍微,再写长点故事。
「哇!」
到了深夜后,树醒了过来。
他起来后,摸了下再次滚烫的脸颊。
树莫名地叹了口气,披上褥单。表情有些为难,又有些高兴似的。
(……是个……好……梦……吗……)
恍惚之中,忽然这么想到。
隐藏仓库的情形,和刚才的梦,在眼中重叠。
——纯白的婚礼礼服和花束,光鲜金发随风飘舞的少女。
——漆黑的婚礼礼服和花束,眯着冰凉苍冰色眼睛的少女。
须臾之间,半睡半醒所看见的——但那是,美到令人叹息的身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