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 魔法师的惩罚

1

——魔法师正在逃亡。

魔法师正在奔跑。

在弥漫馊水臭味的夜间暗巷内狂奔。

由于墙壁和房屋成为风的屏障,凝滞的空气导致巷内恶臭变得更加强烈。再加上渗着污水的垃圾袋与空瓶长期弃置于此,怎么说也没人想踏入此地。

然而,魔法师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哈啊……哈啊……!」

他往前疾驰。

一路狂奔。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缺乏运动的身体应付不了持续的狂奔,肺叶与气管都发出悲鸣,腹侧阵阵抽痛。

脚下一滑。

「…………!」

不知道踩中什么东西。

魔法师严重失去平衡,肩膀撞上墙壁,长袍沾满污水。就算弄得一身脏,他也不加理会。

他没有余力去理会。

「不……要……」

魔法师像做着恶梦般呻吟。

他抓住墙壁挣扎起身,试图尽可能的逃远一步。

「不要……」

他的脚在颤抖。

膝盖在颤抖。

魔法师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脑海里始终只想着魔术。

他的魔法是种艺术品。

和高挂墙上成为装饰的传统流派不同,是活在当下的极致魔法。

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忍受其他魔法师的狼狈丑态。

看不清魔法界腐败现状的家伙,最好受炼狱业火焚烧。那些什么东西都视为禁忌,自行远离高阶魔法的家伙,最好快点抛弃他们无用的人生。

唯独我才知道真相。

唯独我知道魔法真正的意义,魔法真正的型态。

……不。

似乎还有个组织也懂得这些。

〈螺旋之蛇〉。

(啊啊……〈螺旋之蛇〉……)

这名字多么甘美动人。

对人类递出禁忌果实的蛇之名深深吸引着他。只要携带见面礼投奔那名字旗下,这次他一定能登上魔法的高峰。

他曾这么认定。

明明曾这么认定的。

为什么,现在却得竭尽全力逃亡——

「——你不逃了?」

如背后月光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

魔法师猛然回头,暗巷内除了他以外别无其他人影。

声音不是来自地面。

半空中,侧坐在扫帚上的少女微笑问着。

「咿!」

魔法师倒抽一口气,身体反射性的行动。

正如字面所示,他构成打从出生以来持续锻链的魔法之印,已从显意识分离的「力量象征」自心底浮现。

天使召唤术。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被广为研究——在〈协会〉也最普及的魔法。

亦即透过四大天使的象征,召唤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随心所欲加以操纵的魔法,

「我右手乃米迦勒!」

他呐喊出「神的肖像(Michael)」。

对应的四大元素为火。

「五芒星在我周围燃烧,六芒之星屹立不摇!」

冠上天使之名的咒力化为炎剑灼烧夜空,冲向少女的身躯。

对魔法师来说,这一击堪称淋漓尽致。

难道是绝境与恐惧反倒提高了他的集中力,激发超越水准的表现吗?能在危急之际施展如此精湛的魔法,足以证明男子是个一流魔法师。

但是——

眼见魔法袭来的少女手指一动。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平息丑恶灾祸。」

咏唱十分简短。

少女的手环回应压缩至极限的指令,如面对幻影般凝聚月光,轻松挡下炎剑。

「——!」

纵使杀招被破,魔法师仍未放弃。

「强壮伟大的主啊,再一次(AGlA)!」

魔法师加重力道咏唱。

他聚集即将散去的咒力,伴随缩写的咒语挥出第二击、第三击。

「主啊,再一次(AGlA)!」

「再一次(AGLA)——!」

每一次的攻势都被包覆少女的月光薄膜弹开。

比丝绢更轻薄的光膜毫发无伤,唯有火花空虚地散落,被城市的黑夜吞没。

「……打够了吗?」

少女缓缓问道。

魔法师理解到,对方是刻意等他施放魔法。

好给予他足够的绝望——足够的惩罚。

啪唰……传来臀部撞到什么的声响,他的脑海一角明白自己正因膝盖脱力而跌坐在地。干涸的口水黏住喉咙,男子好不容易才喘息般的挤出声音。

「你……你是……」

瘫坐在地上的他,不顾形象的企图逃跑。

除此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因为他眼前的人物是……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没错。」

少女点点头,从漆黑的斗篷里取出一根咒物。

那是槲寄生。

在古老居尔特神话中杀掉不死身神只的魔力植物。

啊啊,在短短几年内,将全世界本来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使用的居尔特魔法理论化、体系化的,不就是这名少女吗?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制裁之箭贯穿魔法师的身躯。

*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的叫声在异国夜色中回荡。

一个带着猫叫声走动的人影渐渐浮现。

「哎呀,辛苦你了。」

身穿西装的青年——猫屋敷莲望向倒地的魔法师,淡淡苦笑。

因为他发现抽搐着口吐白沫的对手还有呼吸。

「达瑞斯副代表不是表示过……最好能杀掉目标,发挥威吓效果吗?」

「建议又不是命令。」

哼!穗波重重喷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刚才的暗巷,来到塞纳河畔。

塞纳河。

无须多作说明,塞纳河正是流经法国首都——放眼全欧洲也首屈一指的城市——花都巴黎的河川。

路灯及观光船散发的光亮在优美的水流上互相依偎,在那些宛若宝石的闪亮光彩映照下,少女冷淡的侧脸看来显得比方才年幼几分。

她微微嘟着嘴开口:

「既然不是命令,我当然会自行判断。像这种小喽罗,别杀掉才更能维护我的精神卫生。」

「唉,你的话也有道理。」

青年耸耸肩微露苦笑。

他的笑容彷佛很欣喜,又彷佛很为难。

脱下和服换上西装之后,青年的感情隐藏得更深了。从视服装为社交界盔甲的西欧习惯来看,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改变。

就算并非如此,两人若想守护自己,不在〈协会〉的严苛任务中受创,武装心灵也是唯一的做法。

「……话说回来,目标似乎太多了点?」

少女不满的抿着嘴说道。

「太多……吗?」

「从上个月算起,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即使反抗〈协会〉的魔法师势力在巴黎很兴盛,这样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可处理不完。」

她愤慨的怨言十分正确。

两人接到命令,要他们缉捕巴黎的〈协会〉反叛分子。先不提总部和〈学院〉的所在地伦敦,〈协会〉的监视在天高皇帝远的巴黎难免较为松懈。

不过当此多事之秋,也不能轻怱对西欧重镇——巴黎的监控。对〈协会〉而言,派出穗波与猫屋敷——两名「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来处理,已是相当积极的举措。

然而。

再怎么说,人数都太多了些。

四人听起来并不多,但却是在「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监视下仍有的数量。台面下究竟有多少魔法师认同〈螺旋之蛇〉的理念,更是无法估算。

「唉,这也代表了,现在的魔法师有多饥渴吧。」

「饥渴到投向〈螺旋之蛇〉这类来历不明的对象也无所谓?」

「会介意这种琐事的人,本来就成不了魔法师。你也清楚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

穗波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

魔法原本就是人类不可计量的技术总称。钻研此道的人,事到如今怎还会斟酌魔法对世间的影响。

「再说,反叛原因还包括他们对〈协会〉本身的厌恶感。〈协会〉原本是保护魔法师的互助组织,虽说是为了目的所需,现在却变得太过贴近世俗。世俗的权力与金钱,可是魔法师最厌恶的东西啊。」

「但也因为〈协会〉贴近世俗,才能彻底抹去上次事件的痕迹呀。」

「现况是进退两难——当然,达瑞斯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所以,他才想藉由大魔法决斗速战速决。」

「……然后这段期间出现的反叛分子,就交给我们解决?」

「……恐怕是的。」

猫屋敷也有些不情愿的回答。

正如他们刚才所谈,自从大魔法决斗的消息在一个半月前公开后,受到〈螺旋之蛇〉吸引的反叛魔法师不断增加。不过,那些人绝大多数本来就对〈协会〉抱持不满,万一和〈螺旋之蛇〉的战争拖延太久,一样会倒戈吧。

因此,达瑞斯忧虑战况化为长期游击战,选择以魔法决斗速战速决的判断并没有错——身居前线的猫屋敷和穗波这么认为。

「正因为背后有这些缘由,〈协会〉才陆续供应秘宝级的咒物给我们。情况严重至此,他们也顾不得选择手段了。」

「……哼。」

少女微微鼓起腮帮子。

讽刺的是,穗波如今有余力留下目标一命,正是拜〈协会〉供应的咒物所赐。

例如,威尔斯内陆发现的原种槲寄生。

例如,由巫医亲手养蚕取丝,在月光下曝晒千日后织成的斗篷。

例如,刚才挡下天使召唤术的橡木手镯。

每一样都是一般魔法结社难以取得的珍品。

当然,就算获得这些宝物,普通魔法师也不可能运用自如。穗波的实力能有飞跃性的成长,大半该归功于她异常的适应性——说是这么说,也不能无视〈协会〉的助力。

「…………」

看到穗波不知为何面露复杂之色,猫屋敷歪着脑袋。

「怎么了?」

「可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好像反派一样。」

少女难为情的反应让青年一瞬间愣住,接着马上捂住嘴角。

「噗!」

「笑、笑什么笑!」

「不不不,没想到你事到如今还会介意形象问题。从一般观点来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就是反派啊。」

「这、这个我很清楚!只是想讲讲看而已!」

「好、好,我当然明白。」

青年晃动肩膀笑着,伸出一手制止少女抗议。

穗波不满地看了看他发笑的模样,抱起双臂,以下巴示意问道:

「——反正,这次的任务不会只到此为止吧?」

「嗯。」

猫屋敷好不容易收住笑声,闭起一只眼睛。

「……喵~」

他臂弯里睡眼惺忪的玄武发出叫声。

「你那边有消息吗?」

穗波也回头顺着青年的视线望去,询问新出现的人影。

于是——

那个削瘦的年轻人身穿整洁的衬衫,银色项链自敞开的领口垂下。他的神色间交织着洒脱与轻浮,亢奋却暗藏阴影的眼眸里,从前无差别刺伤任何人的锋芒已然消失,如今专注锁定必须打倒的对象。

面对他的变化,有些人会说是成长,也有人会说成堕落吧?

无论如何,变化都来自年轻人这几年度过的严酷时光。

呵,他扬起嘴角。

「——就算你这么问,我听说的委托真的只有这些。」

「我就是因为不信赖你才问的。」

「那又是为什么?」

听到对方反问,穗波明确的回答:

「因为负责接收我最无法信赖的、影崎的指令的人,是你……石动圭。」

少女的话语让年轻人歪歪嘴唇。

碰巧经过的观光船映出他脸上的苦笑。

猫屋敷的师弟,比两人早一步投向〈协会〉的阴阳师——石动圭正站在那里。

2

「——唉,他不受人信赖是自作自受啦。」

圭耸耸肩。

「再怎么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联络人,怎么可能对两位制裁魔法瓯的魔法师撒谎。万一做出啥可疑举动?像们轻轻松松就能让我人头落地。」

「只限于名义上罢了。比起为了增强战力而被引进〈恊会〉的我们,影崎不是更重用你吗?」

「这可难说得很。」

圭开玩笑似的扬起一边眉头。

相对的,穗波表情十分严肃。

(……实际上又如何?)

她在心中想道。

自从两人受雇于〈协会〉之后,石动圭一手包办与影崎联络的工作。

不过,她真的不清楚圭和影崎之间算是怎样的关系。

少女不认为圭会纯粹对〈协会〉效忠。

他原本是个独行侠,昔日更为了和猫屋敷交手不惜接触禁忌。尽管表面上保持轻浮的态度,但圭绝非能够轻易摆布的人。至于影崎,不可能连这种程度的情报也不知道。

然而。

凡是碰到未直接参与的任务,影崎就有重用圭的倾向。姑且不论他这样安排有何打算,或根本没有意图,结果却导致三人碰面的机会变得非常多。

穗波叹了口气,提起别的话题。

「先不管这些,我们委托你做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嗯?啊,你是指大魔法决斗的设定条件?完全没有成果,他们的保密措施真是坚不可摧。连〈协会〉高层也只能提出参考意见及出席部分会议,对实情不得而知。虽然有声音抗议达瑞斯副代表太蛮横,但能在这种非常时刻发挥精明才干的人只有他,似乎也没造成太大的问题。」

那正是达瑞斯·李维的非凡之处。

身为〈协会〉副代表的他发挥非凡的领导力,进一步统率起堪称欲望集合体的魔法师集团。纵使〈协会〉长年以权威与传统着称,到头来,组织的发展依旧得靠个人下指示。

在这个骚动的年代有达瑞斯·李维担任实质领导者,称得上是〈协会〉的幸运。

「而且,这不是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

「……什么意思?」

「嗯?你应该知道吧?」

圭歪着头回答: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阿斯特拉尔〉是否真的能办妥这场大魔法决斗。」

听到这句话,穗波与她背后的猫屋敷面露紧张之色。

没错。

事情并不光是提出魔法决斗就够了。

这次的大魔法决斗,在种种意义上都不同于寻常的魔法决斗。

其中最大的差异点,是主办方并非〈协会〉。

有〈协会〉的力量做前提,才能维护魔法决斗的原则。正因为担任裁判的〈协会〉能动用武力击溃违规的参加者,方得以维持决斗的神圣性。

监于这一点,〈阿斯特拉尔〉办得到吗?

从实力来看,〈阿斯特拉尔〉逊于〈协会〉及〈螺旋之蛇〉。这场监督方较弱的魔法决斗之所以能够成立,绝大部分是当时双方都无路可退的情势导致。此外也不可忽视〈银之骑士团〉在魔法世界散播情报,逼双方不能违背契约的贡献。

但是。

说到决斗成立之后,他们会遵守规则到什么程度——

「只要成功拉拢或威胁裁判,就可大幅提高胜算。〈阿斯特拉尔〉的规模压倒性的小,两个组织当然会算准一点。」

「…………」

穗波不禁屏住呼吸。

想像着被逼入绝境的〈阿斯特拉尔〉。

「——哦。」

看少女脸色猛然发白,圭微弯嘴角。

「什、什么事?」

「没什么。根据我听说的消息,〈阿斯特拉尔〉似乎干得挺不错的。他们牵制住〈协会〉及〈螺旋之蛇〉双方,没把主导权让给任何一边。」

「是、是这样吗?」

「只是没法证实的谣言啦。到了那样远在天边的世界,我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阴谋、哪些是巧合。至于是那位社长办事滴水不漏呢?或者有能干的参谋相助?我也都不知道。」

圭摊开手仰望夜空。

这是他的真心话吧,穗波心想。

权力游戏就是这般变化莫测。

不光是阴谋与企图,连一点小巧合和他人手中的牌,都会大幅改变局势。原本最佳的王牌会轻易化为烂牌,最糟的牌也会轻易化为最好的筹码。

连各个组织的利害关系与历史、个人心情都包含在内的现实游戏。

(……那就是小树目前所在的世界。)

甚至连穗波也一样,尽管能理解却缺乏真实感。

那么伊庭树呢?

他大概是有才能的。

比起她或猫屋敷,伊庭树更有踏入那个世界的天赋?从前穗波也曾数度窥见他的潜力。

可是,要将才能磨练成足以战斗的能力,少年得受多少折磨?

那温柔的少年得多严酷的折磨自己?

想到此处,穗波的胸口一阵抽痛。

想到自己无法陪伴在他身旁,即使陪在身旁也帮不上任何忙,少女便非常愤怒。

「——再说,也还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想透过这场大魔法决斗做什么。」

圭搔搔脑袋。

「…………」

穗波也沉默不语。

之前树告诉过她——

要将她与猫屋敷带回〈阿斯特拉尔〉。

然后,让〈阿斯特拉尔〉成长为不会轻易受人左右的结社。

少年当时的声音,牢牢烙印在少女心底最深处。

可是……

——真的仅止于此?

面对自己的提问,她找不到答案。

即便她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能够接触诸多情报——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无法衡量少年的真意。

穗波咬住嘴唇任思绪驰骋时——

「喔?失陪一下。」

圭将手伸进夹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看看画面后露骨的沉下脸色。

「怎么了?」

「看来情况变得跟你预料的一样了。」

「变得?」

「任务又得追加一件。」

圭递出智慧型手机说道。

许多魔法师讨厌科学的产物,但〈协会〉则是例外。话虽如此,像他这般堂堂使用电子产品的仍是少数。或许有一大原因在于圭作为魔法师并不出色,已经放弃了本身的魔法才能吧。

猫屋敷代替极度不擅长操作机械的穗波接过手机,确认画面。

他指尖滑过去按了几下,皱起眉头。

「这是?」

「这家伙是本次的目标。」

圭挖苦的耸耸肩。

「〈协会〉指定——由你们制裁的魔泫师。」

*

「啊、啊、啊啊……」

他正好在这时抬起头。

他有种直觉。

那称不上是魔法,也没有完整的逻辑。不过,敏锐的直觉是魔法上不可或缺的要素,他在这方面也有自信不逊于优异的魔法师。

简单的说,敌人来了。

「好、好好、可怕……」

他结结巴巴的抱住肩膀。

他知道来者是怎样的敌手。

非常非常强大、可怕的人。远远远远远远比他可怕得多,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面对这种对手,微不足道的他大概会比被火炙烤的霜更轻易地从世上消失。

他的牙齿抖得合不拢。

从体内深处传出的颤抖停不下来。

一只手悄悄放上他的肩头。

他瞬间猛然一震——立刻发觉那只纤细的手属于他全世界最信赖的人。

「你很害怕?」

「嗯嗯、嗯。」

他结结巴巴的连连点头。

尽管丢脸,他却能在那人面前表露羞耻的一面。他深深品尝着有对象得以倾吐一切的幸福。

女子的手温柔抚摸他的肩膀。

彷佛柔软的包覆住他的不安。

「别担心,有我陪你。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没、没没、没有。」

他拚命摇头。

「我我、我相信、信信你。」

「嗯,我知道。」

女子微笑。

那个神情大概只有他看过。

平常十分严厉、像柄利刃般锋锐的她,刹那闲绽放的笑容宛如宝石。

「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嗯。」

虽然很想拒绝,但他仍再度颔首。

3

明明时值夏季,黑暗深处却让人肌肤生寒。

那是道阶梯。

冰冷的石造阶梯。

盘桓在石梯上的气流展现出彷佛拥有生命的独特律动,时而晃动烛火。每当烛光摇曳,充满光泽的白色波浪便在耸立两侧的凹凸墙壁上起伏。

有谁能一眼看穿,这墙壁的建材——其实是堆砌的人骨。

头盖骨、锁骨、腕骨、腓骨、肋骨、大腿骨……不分部位堆起的骨骼山,构成地下室的墙。

在黑暗中,手持蜡烛的穗波噘起嘴唇。

「……为什么地点偏偏是地下墓穴?」

两人走进位于巴黎地下的设施。

地下墓穴(Catacombs)。

单论这名称,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

那原本是罗马时代,基督教信徒建造来充作聚会地点的避难所。到了后世,演变成世界各地地下墓穴及埋葬死者洞窟的泛称。

其中,巴黎的墓穴规模特别大。

地下坑道的构造,随着据说多达六十至七十万具的人骨累积堆砌而复杂化,已达到号称地下迷宫也不为过的程度。此外,散布于巴黎市内、郊外的多处地下墓穴,有些化为受政府认可的观光地,有些却几乎无人照料。

穗波他们走进的正属于后者,是遭到弃置的墓穴。

「唉,魔法师若想躲起来,这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走在后头的猫屋敷如此说道。

他忙碌地张望着墙壁与天花板,看来很感兴趣。

「此地在历史上累积了数十万死亡。即使不是操控死灵术…也少不了足以利用的咒力。」

「我跟那一套合不来。」

「穗波小姐对死灵术师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嘛。」

「……呜。」

被说中痛处的穗波闭上嘴巴。

自从当上〈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穗波首度惨败的对象就是〈螺旋之蛇〉的死灵术师——梅奇欧雷。

两个月前伦敦那一战,尽管她雪耻报了一箭之仇,却未能拿下胜利。

「只、只要再多五分钟,我就会大获全胜!」

「话是没错,不过小看他们的团队合作可是会吃苦头的。」

「……你说得虽然有道理……」

穗波鼓起腮帮子往下说:

「但是要跟影崎发挥团队合作,也很难成功吧。」

「说得也是。」

这次换成猫屋敷皱起眉头。

即使如今已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那男子依然是遥远的存在。不但深不可测,还摸不清来历。团队合作这种字眼,放在影崎面前只是徒增空虚。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穗波也改变话题。

「——这次的目标,名字是纪尧姆·凯鲁碧尼来着?」

「对。」

猫屋敷点点头。

两人同时忆起圭智慧型手机上映出的微胖男子。

他年约三十来岁,身材偏矮,肚子微凸。穿着合身绿色西装畏畏缩缩的外貌,不禁让人想到昔日的音乐剧电影。

「资料上说他和刚才解决的喽罗一样,使用天使召唤术。这位纪尧姆先生做了哪些事,落得被我们追杀?」

「理由似乎含糊不清。」

「含糊不清?」

「一并送来的报告上写着他擅自脱离隶屠于〈协会〉的结社,但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啊,叛徒由那间结社自行处置就够了。即使情势危急,直属〈协会〉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不可能为了这点无聊理由出动。」

「可是,报告上却这么记载。」

真不可思议~猫屋敷照本宣科的念了一句。

穗波思考着其中含意。

「——这代表,名为纪尧姆的魔法师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或能力,必须派我们处理?」

「这只是我的推测——」

「————!」

猫屋敷瞬间屏住呼吸,穗波大步往后一跳。

他们来到石阶尽头,只剩白骨之墙通往黑暗彼端。

前方浮现一个矮小的西装人影。

那是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微胖男子。比起刚才两人脑海中忆起的照片,现实中的他更寒酸些,像只圆滚滚的老鼠般装出笑脸。

纪尧姆·凯鲁碧尼。

「哼。」

穗波大胆的笑着问:

「你特地跑过来,是想替我们省些工夫吗?」

「…………」

对方没有说话。

这是避免泄漏多余情报的战术吗?

(……真的吗?)

穗波问自己。

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先前跨越惨烈战场的各式经验刺激着少女的神经,告诉她此人暗藏着与外表不同的玄机。

不过,那会是怎样的秘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犹豫仅仅闪现一瞬。

既然想不出答案,先下手为强也是战斗铁则。

「我乞求!我的槲寄生啊,贾穿敌人!」

槲寄生自动从漆黑斗篷内飞翔而出,展现无懈可击的魔法自动操作。

自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这便是穗波的得意招数。

亦即不露出破绽,又能藉由惊吓对手强行打得人措手不及…

随着槲寄生皱出,少女的身躯跃进死鱼

双手指缝间已夹起新的槲寄生,观察对方如何应付第一发飞镖再甩两段连击魔法射豢敌人,正是她的拿手战术。

不过,她的技巧没派上用场。

第一发槲寄生轻易贯穿了矮小的男子——纪尧姆。

「——!」

少女不禁瞪大双眼。

一个至少需要他们出动的魔法师,竟如此简单倒下?

穗波谨慎靠近往前瘫倒的对手,缓缓伸出手确认脉搏。尽管她已手下留情,仍有可能发生万一。少女感到心跳微微加快,触摸男子颈部。

刹那间——

纪尧姆的身体忽然消失。

「咦——?」

「我我、我、我在这儿。」

穗波猛然回头。

依然挂着卑微笑容的纪尧姆,在走道的另一头挥手。

(手感明明是命中了——!)

单纯制造幻觉的魔法不胜枚举。

无论是神道、阴阳道或天使召唤术,几乎世界各国都有这类法术存在。连穗波使用的居尔特魔法,都能用雾气制造幻象。

可是,纯粹的幻觉不可能有这种实感。

(那么,这是——)

她还来不及思考,咒力已从背后涌上。

「疾!」

原本在旁边守候的猫屋敷放出灵符。

纯白的灵符在半空中分裂,化为无数金针,杀向新出现的纪尧姆。

此符名曰太白破军金神符咒。

青年放弃平日常用的火行符咒,刻意改选金行攻击囊多半是顾及充满人骨——土行咒力的环境吧。

透过土生金的法则,金行咒力在这片地下空间获得增幅。

就算是强大的防御魔法,凭着相性及时机,应该都能突破。

然而。

结果出乎所料。

灵符射出的无数金针却调过头。

冲向猫屋敷和穗波!

「——疾!」

连猫屋敷也不禁倒抽一口气,在千钧一发之际高揭新的符咒。

火克金。

他藉金属为火焰所熔化的五行法则,以火行符咒挡下自己的金行魔法。

由于攻击逆转过于超出常理,应付不及的青年在西装手臂、腋下处被划出几道口子。

若非穿着经过抗魔法处理的〈协会〉特制服,说不定会受重伤。

「你……!」

「咿!」

纪尧姆在猫屋敷的瞪视下发抖。

接着就此转身,奔向走道彼端。

「等等!」

穗波也追了上去。

为了避免重蹈猫屋敷的覆辙,她不随意发动魔法,而是专心感应咒力,试图冷静的看出对手连用了什么魔法、什么技术。

这也是身经百战锻链出的态度。

比起大脑,更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的战术。

没错。

无论是多么绵密的魔法,现在的少女都不会错过。

假设陷阱是魔法的话。

往前奔跑的穗波感到脚底一沉。

「咦——?」

她发觉时已经太迟了。

穗波感到整个人跟着地面一起滑落。

少女连同周遭地板一并陷落在设置巧妙的坑里。她一瞬间失去方向感,身体被黑暗吞没。

「——穗波小姐!」

遥远的呼唤声在头顶上没入黑暗。

*

「——穗波小姐、」

猫屋敷冲上前时已然太晚。

少女滑落的洞穴已经完全封上,青年也感觉不到任何咒力,恐怕是纯粹的机械机关。

魔法师们虽钻研旁门左道——不,正因为钻研旁门左道,才会执着于魔法的纯粹性。完全猜想不到这类陷阱,正可说是他们的盲点。

(刚才现身的纪尧姆他……?)

依照档案来看,他似乎是孤身逃亡,这代表男子另有帮手?

或许纪尧姆的帮手,才是必须找他们这些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前来的理由?

「总之,得先跟穗波小姐会合——」

猫屋敷正要起身时,感应到另一股咒力。

不是纪尧姆。

是别人——却是他最近才感受过的气息。

「喵!」

「咪~~~~呀!」

白虎与朱雀跳起来发出威吓,彷佛要保护猫屋敷。

纪尧姆方才逃走的走道彼端,浮现另一个人影。

咚!木制手杖敲打着地面。

来者配戴单边眼镜,头戴高级丝质礼帽。

男子一身与黑暗同化的浅黑色肌肤,散发英国绅士风范的挺直背脊,注视青年。

那人开口: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以奇异口音发言的对手——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4

黑暗之中。

「……好、好、痛痛痛……」

穗波忍不住痛得呻吟。

她大约坠落了十公尺,要不是途中滑过陷坑斜坡将冲击力卸摔一半,大概会骨折吧。

少女的手伸到腰际摸索目标物。

——灯光亮起。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代替方才掸落的蜡烛。尽管科学制造的灯光太强,会妨碍感应咒力,但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

穗波把手电筒照向刚才坠落的天花板,尽可能大声呼唤。

「猫屋敷先生!猫屋敷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只有回音回荡在空气中。

她坠落的陷坑似乎早已封闭,即使想飞回去,扫帚也没带进地下墓穴。扫帚在女巫巫术中并非必要的道具,但若想实践无扫帚飞行,却必须做些其他准备。

「……有点麻烦了。」

穗波捣住嘴角,映照周遭。

这是个大房间。

刚才的走道下方似乎还有地下空间。地盘会裸露出来,表示这里本来是矿坑吧。

幸好她没被关住,昏暗的走道一路通往斜前方——如果穗波感觉正确,那应该是西北方角。藉由感应咒力与地磁气判别方位,是居尔特魔法德鲁伊的基础技术。

(空气也在……流通……)

既然空气流通,在这惨遭活埋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吧。

穗波安心的叹口气,切换思绪。

她还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周遭的咒力。

(……这里是怎么回事?)

有魔法师藏身于此,代表地下墓穴是他的工房。

魔法师的工房,要称为城堡、壁垒或更不解风情的研究所也行。

然而,穗波却感觉不到类似的迹象——感觉不到调整过的咒力。

只有「死亡」的咒力毫无秩序的淤积于此。这是地下墓穴中理所当然的光景,对魔法师的工房来说却有些不足。

况且,刚才导致她坠落的陷阱,也很难想像是纪尧姆一个人独力犯下的罪行。

(他有帮手……?)

这推测多半没错。

问题在于,帮手是怎样的人物。

穗波凝神检视周遭,想找出一些线索。由于联络不上猫屋敷;比起胡乱行动,她想多收集一点对手的情报。

这时候,声音响起。

自穗波坠落房间延伸出的走道彼端飘来。

那是歌声。

——伦敦铁桥垮下来(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垮下来、垮下来(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伦敦铁桥垮下来(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我完美的淑女( My fair Lady,)。

鹅妈妈童谣。

英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儿歌。穗波到〈学院〉留学时,也曾听过许多次。

「咦……?」

特别是这首曲子,在穗波重要的记忆中深深扎根——

「……哎呀……这是……」

歌声停歇,有个人在走廊那头歪着脑袋。

那人的长发覆盖半张脸孔,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极不健康。

他的眼眶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游移的眼眸焦点彷佛放在远方,紧身上衣包住削瘦身躯,披一件黄色长袍。

穗波知道,那身打扮是中世纪的医师装束。

与义大利的小丑装扮系出同源,是某类魔法师喜爱的服装。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少女不可能忘记那夹杂咳嗽声的嗓音。

紧张感充斥全身的穗波,唤出青年的名字。

「梅奇……欧雷……」

身为〈螺旋之蛇〉的「永远」之座——死灵术师青年,梅奇欧雷伫立前方。

*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说话者,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对方配戴单边眼镜与手杖,一身无法辨别年龄的浅黑色肌肤,散发出脱离尘世的气息。

男子的名字是——

「萨、雅吉……」

猫屋敷呻吟道。

在上次事件中首度相遇,〈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

(〈螺旋之蛇〉……!)

这便是〈协会〉派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吗?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

即使不断开会讨论大魔法决斗的举行事宜,但决斗双方在这段期间并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螺旋之蛇〉若进行着某些破坏工作,也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

「怎么了?我在这里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吗?看您这么惊讶,我都很难接话呢。」

「我当然吃惊。你们跟〈协会〉、〈阿斯特拉尔〉的会议怎么样了?」

「您认为呢?」

「不打算透露就直说吧。」

猫屋敷耸耸肩,暗暗咬牙。

(为何偏偏碰上这个座……)

青年针对〈螺旋之蛇〉的各个干部做过大致的战力分析。

一对一单挑之际,猫屋敷的实力堪称无与伦比。

持有妖精眼的菲因另当别论,面对先前交手过的其他座,他都可以保住一定程度的优势。既然魔法战就是互相打出隐藏的底牌,拥有更多选择的他自然较为有利。

可是。

唯独至今仍无法掌握其真面目的「王冠」少女塔布菈·拉萨——还有萨雅吉是例外。

他们不像菲因得另当别论。

而是纯粹不知底细。

光靠两个月前在伦敦的惊鸿一瞥,不足以推测出他们的「力量」。

不过,猫屋敷只知道他所用的魔法为何。

道术。

和影崎相同的魔法系统。

(……跟他一样……)

与全世界唯一在一对一时击败过猫屋敷的魔法师相同。

「好了,您想怎么做?」

看着转动的学杖,猫屋敷的手产生反应。

(先下手为强——!)

这股意念体现为咒力与手印。

青年呐喊着。

「疾!」

5

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的人不光是猫屋敷而已。

才刚认出对方,穗波的手也像风一般迅速探入斗篷怀中。

「我乞求!」

咒力瞬间集中起来。那兼具犀利与速度的攻势,正是少女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

然而,少女却主动拦下正要射出的槲寄生。

「怎……么了……?」

梅奇欧雷动作生硬的歪着头。

(……果然,感觉不太对劲?)

穗波瞪着青年自问。

身为死灵术师的梅奇欧雷,藏匿在死亡气息如此强烈的土地上可说是十分自然。

但是,她却感到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细微却绝不能忽视的异样感。

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

被磨练得更加敏锐的直觉让少女开口:

「你……真的是,梅奇欧雷?」

「…………」

眼前的青年沉默不语。

他没有变化。不健康的苍白面容上,依旧浮现瞧不起人的倦怠表情。

梅奇欧雷仅仅露出柔软的笑容。

下一瞬间——

太过柔软的笑容扭成一团。

黏糊糊的乾冰崩溃成烟雾,彷佛拥有生命的烟雾直接构成其他形体。

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连穗波看了也不禁浑身僵硬。

「是、我……?」

新登场的人物正是另一个「穗波」。

无论是她肩头的漆黑斗篷、宛如余业秘书衣替的雪白衬衫,或头上的女巫尖帽全都相同。唯独那双冰蓝眼底如泥泞般的感情,令穗波产生背脊发寒的异样厌恶感。

那个「穗波」倏然挥手。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之守护,贯穿东北方的灾厄。」

听到新的「穗波」咏唱咒文,少女半是条件反射的同时从斗篷内抽出槲寄生。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诅咒!」

两支槲寄生激射而出。

蕴含弑神咒力的灵树,在两人之间冲撞住一块。

轰!两股咒力压缩着空气互相抵消。除了同质、同量、相似的魔法系统以外,不可能发生的正面咒力冲突爆发了。

(真的……是居尔特魔法……!)

难以置信的穗波在暴风中瞪大眼睛。

直正有能力使用居尔特魔法的人——包含菲因·库尔达及少女的祖母海瑟·安布勒在内,全世界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

那么,这个「穗波」究竟是谁?

不。

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穗波」露出极为邪恶的笑容。

「………!」

少女拚命忍下作呕的冲动。

她想吐得不得了——看着自己的脸孔,比起厌恶,更近乎憎恶的感情涌上心头。

我是如此丑陋的人类吗?

这段期间,「穗波」仍不断进攻。

「我乞求!在力之圃锥下,贯穿东北方的邪恶!」

「我再度乞求!藉力之图锥歼灭东北方的灾厄!」

另一个「穗波」一挥手,槲寄生飞镖自动从斗篷内闪现。

就连投射魔法也和她一模一样。

使用秘宝级咒物发动无破绽的自动攻击,再叠上槲寄生散弹,形成难以应付的双重弹幕。

相对的——

「我乞求!藉风与岩石的守护化为守卫自身之盾!出现吧!」

穗波撒出内含咒力的圆石,施展居尔特魔法中代表性的守护魔法。

圆石要弹开自动扫射的槲寄生是绰绰有余,却无法完全挡下蕴含本人咒力的散弹,少女霎时滚向地面躲避,即使丝袜破裂、腿上擦伤也毫不在乎。

扑倒在地上的她强行往膝盖使力,爬了起来,以槲寄生飞镖回击。但正如穗波本身的预料,另一个「穗波」挡下魔法——

「咦……?」

一瞬间,这幕景象和什么东西重叠了。

(这、是……)

某个感觉在穗波心中闪烁。

那感觉很微弱、很淡薄,却像根刺般引起注意——多半与先前的异样感系出同源。

既视感。

(我之前也曾……碰到过……?)

藏得很深、很深。

那是穗波被派遣至〈协会〉后,自行封印的记忆。

而那记忆柒上了色彩。

赤色。

红光。

红。

——妖精眼。

(那是在……小树的眼睛……失控的时候……)

足足一年多前的事。

穗波和树、美贯与拉碧丝一行人前往威尔斯内陆。

当时,她在森林里碰到了什么?朦胧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对少女暗示某个结论。

例如说:那个。

难以忘怀的形体——烙印在她的手指上。

(既然如此……)

「我乞求!」

另一个「穗波」高举右手。

「将汝作为灵树长老的庇护与力量,带来我身畔!」

常春藤从另一个「穗波」的手上冒出。

那是少女本人的绝招——足以歼灭〈螺旋之蛇〉干部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穗波忍受着扑面而来的炙人咒力。

将感觉集中在另一个地方,举起槲寄生。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划破地下的空气,朝正面挥下。

面对正如字面含意般强大到足以弑神的咒力,少女刻意别开视线。

「在那边」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灾厄!」

无视于另一个「穗波」挥下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她的槲寄生散弹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射出。

*

——刹那。

猫屋敷察觉他犯的错误。

*

——豁然。

穗波领悟真相。

*

远方传来镜子碎裂声。

6

冲过走道的脚步声十分响亮。

魔法师在人骨堆砌成的迷宫里奔驰。事先放出的萤火虫式神朦胧照亮着地下墓穴,他仅凭藉那点微光,在狭窄的走道内不停奔跑。

「喵呜~」

途中,花猫在走廊上呜叫。

魔法师的视线滑向旁边。

这时,另一个脚步声与他会合。

「穗波小姐。」

「猫屋敷先生!」

同样奔跑过来的少女擦擦额头的汗水,脸庞迸出光彩。

「太好了。你也平安无事吗?」

「只有一点……头晕。穗波小姐才是,你还好吗?」

「刚才打破魔法之后,我绕了一圈才爬楼梯上来。距离意外的近。」

穗波闭起一只眼睛,摆出胜利手势。

猫屋敷微露苦笑。

「原来如此。其他事我们边追边谈吧。」

「嗯!」

两名魔法师互相点个头,继续在走廊上飞奔交谈。

「——猫屋敷先生发现那个魔法的真相了?」  「是的,不过发现时真的是千钧一发。玄武擅长这类咒力分析……比我还早一步察觉。」

「……喵~」

爱困的叫声响起。

跑在青年前方的微胖黑猫,得意洋洋地晃晃身子。

「要不是你打破魔法,我大概会被困住一阵子,能逃脱算是额外收获。」

「这、这样吗?」

「这就是回力镖效应吧。你击破魔法的冲击,一并撼动了对我设下的迷障。」

猫屋敷彷佛思索着什么般耸耸肩。

接着,两人一起望向漫长走廊的彼端。

「在那边!」

穗波伸出指头一比。

那是经过两、三重木材补强,从走廊通往较宽敞处的连结点。

在那里,蹲着一个微胖的身影。

人影大吃一惊的回过头。

「纪尧姆。」

「别、别别、别过来!」

男子——纪尧姆结结巴巴大喊。

看来他是在跳进那片空间前摔倒了。

也许是脚踝扭伤,他不顾会弄脏长裤,保持跌坐的姿势拚命往后退。

「别、别过来、来、来来、来来、别、别过过、过、来来、来来来、别过、过、来来——!」纪尧姆拿出一枚镜子,唯独此时以流畅的发音唱道:

「Apparea Malf Umbra, Per Speculum。(内在的邪恶啊,走出镜中。)」

男子身体晃动着,周围显现出数个同样的身影。

看见这一幕怪异现象的穗波和猫屋敷都瞪大双眼。

「这……果然是……」

「镜魔法……」

不分东西方,都有使用镜子的魔法存在。

例如日本各地都有铜镜出土、占卜师直到今天依然用镜子当道具、许多都市传说里都有两面对照镜或厕所的镜子登场一样,镜子是魔法发展上不可或缺的。

然而,说到专门研究镜子的魔法系统——?

穗波和猫屋敷都没听说过有这种魔法系统。

镜魔法是作为一般魔法的技巧名称。

先不提像纪尧姆现在这样映出自己的身影,光是要反射猫屋敷的符咒就不可能了。更何况是从敌人内在映出他最恐惧的对象,简直无法想像。

不过,穗波有过类似经验。

(在威尔斯,小树眼睛失控的时候……幻影也是形成小树最畏惧的对象……)

她判断,两者恐怕是类似的魔法。

正因为如此,少女才选择打破幻影的「核心」而非幻影。

「你的确拥有了不起的异能——」

随着呢喃,穗波倏地挥手。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依园环法则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槲寄生飞镖自她指缝间射出。

一支支飞镖紧贴着走廊内侧飞行,在空中急转弯后依序贯穿新出现的复制影像。被射穿的纪尧姆无声无息的消失,彷佛在说幻觉终究只是幻觉。

「揭开手法之后,我可不会一再上当。只要是那面镜子映照不到的角度,就无法反射我的魔法,对吧?」

穗波迅速推推眼镜,缓缓走近男子。

怏得让对方无法逃脱,慢得足以让对手心理崩溃。这是她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学到的手法。

少女在距离纪尧姆几步之外停下来瞪着他。

「做好觉悟了吗?〈协会〉没下令杀你,不过,我要你暂时用不了魔法。」

穗波刻意给他看看槲寄生,煽动他的绝望。

尽管感到一丝心痛,她仍断然唱出咒语: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与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北方的祸事。」

「咿、咿咿、咿咿咿!」

纪尧姆用双手捣住脸庞。刹那间——

「——禁。」

清澈的声音传来。

穗波槲寄生上的咒力烟消云散。

解除魔法的槲寄生变回单纯的树枝,落在纪尧姆肩头而后弹开。

「——!」

纪尧姆本人在魔法发动阶段就已经吓昏,眼前发生的现象却让穗波全身僵硬。

(抹消了……魔法!)

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两个人能引发这种现象。

伊庭树与菲因·库尔达。

唯独操纵咒力本身的妖精眼,才能达成直接左右魔法威力的奇迹。

不过,这是……

「这是禁咒,在西方很罕见的魔法。」

「——!」

少女抬起视线。

新的气息自走廊前方的空间现身。

「你!」

穗波进入备战状态,手指夹起槲寄生。

然而——这次从背后伸来的手制止了她。

「猫屋敷先生?」

「不好意思,她和我是点头之交。」

猫屋敷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黑暗中浮现的白皙妙龄美女。

是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

那张亚洲特有的白皙面容回望青年,愉快的低笑出声。

「有多少年不见啦?当时的少年长大好多呢。」

「足足超过十年多了,但你一点也没变。」

「我好歹也忝为道士呀。」

穿旗袍的女子绽放出妖艳的笑容说道。

两人的对话让穗波皱起眉头。

「她到底是谁?」

「刘芳兰……是我们前一代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咦?」

少女愣愣的直眨眼睛。

青年说出意外的答案后,直接朝女子——芳兰背后呼唤。

「快出来。反正你还在这里吧。」

「……嗯。」

受到猫屋敷催促,新的人影从刚才的空间走出来。

这次,是穗波也认得的人。

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的相貌仔细看来明明很端正,存在感却薄弱到不管在任何城镇都会被人群淹没。无论是眉毛长短、鼻子高低或眼眸深浅,全部很平均——意图让人觉得平均的异貌,反倒近乎恶魔。

这样的男子只有一个。

「影崎先生……」

「似乎被你看破了。」

「给了那么多线索,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发现。唉,不过我倒是没料到,你们会全体出动来迎接我们。」

猫屋敷一脸厌烦的摇摇头。

于是,另一个人也走出来。

「怎么会……」

看着继影崎之后最终现身的人影,穗波愕然地屏住呼吸。

「——看来是及格了。」

彷佛连声音都压迫着世界。

他与影崎正好是相反的存在。

男性全梳到脑后的金发宛入雄狮鬃毛,冰蓝色的眼神足以冻结目光所及之物。最重要的是,他全身洋溢的霸气,比什么都还要强调他是怎么样的存在。

亦即,一位国王。

统治魔法师的王者。

「……达瑞斯·李维。」

统率〈协会〉要员,目前全魔法世界最忙碌的男子正伫立在此。

7

几分钟后,穗波他们获准踏入走廊另一头。

那里是一座大厅。

看样子似乎是古老的礼拜堂,多半和地下墓穴一样利用矿坑建造而成。大厅内不见先前的人骨墙,阴凉的空气中摆放着庄严的祭坛与几张长椅。

礼拜堂中央刻着大魔法圆。

魔法圆看来也历史悠久,上面用了几种连穗波都不知道的术式,线条清晰完整,没有任何缺漏之处。

「……这里对〈协会〉来说是个重要地点,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人物知情。」

往前走的达瑞斯说道。

穗波对父亲——不,上司发问。

「为什么找我们来这片重地?话说回来,我们本来不是该制裁纪尧姆吗?刻意打断我们,是有什么用意吗?」

「……喔,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对于少女难掩烦躁、张牙舞爪的追问,达瑞斯回过头。

「你真的不明白吗?」

「……!」

少女别开视线。

这时,同行的旗袍女子——芳兰对猫屋敷开口:

「至于你,好像隐约察觉到了?」

「察觉只是时间的问题。穗波小姐只是不想说出口,其实心知肚明——不过,我以为你早就退休了。」

「本来是退休了。我别回来比较好吗?」

「回不回来都无所谓。」

猫屋敷不高兴地闭起一只眼睛回答。

「这是场选拔测验对吧?」

青年停顿一下后继续道:

「测试我们够不够格参加大魔法决斗。」

「————!」

穗波猛然握紧拳头。

其实自从影崎出现后,少女已心中有底。

缉捕魔法师纪尧姆的指令,其理由太过含糊不清。再加上这座地下墓穴的陷阱,又准备得太过周到。

假使这次的指令本身即为选拔测验,一切谜团就迎刃而解。

「不上演一场测验戏码,你就信不过我们?」

她逼问达瑞斯,壮汉仅仅轻耸肩膀。

「这是原因之一,此外还有必要透过实战才能掌握。」

「掌握?」

「在大魔法决斗中,与你们搭档之人的能力如何。」

「你是说——」

穗波回头望去。

「请多指教——来,老公也打声招呼。」

「请、请请请、请多、指、指指教。」

受到嫣然微笑的芳兰催促,刚刚恢复意识的纪尧姆歉疚万分地缩起脖子。

穗波和猫屋敷为了另一个理由惊讶得双眼圆睁。

「老公?」

「没错,我们是夫妻。我之所以退休,也是为了和他结婚——哎呀,两位这是什么表情?」

「啊,没有……」

「那个,没什么……」

两人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芳兰则怜爱的抚摸着矮小男子的脸颊,噘起嘴唇。

「我认为刚才的圈套,也是靠夫妻特有的默契才能实现呢。」

「圈套……那个陷坑吗?」

听穗波一问,女道士轻轻眯眼。

「陷坑只是附带的——我在整座地下墓穴设下法阵,限制了你们对咒力的感觉。不是让你们完全感应不到,而是对强度的判别模糊不清。结果,照理说比不上反映本体的镜魔法,不也让你们感觉威力十足?」

禁咒。

中国传说里的古老魔法。

穗波也只具备大概的认识。

据说,那是禁绝万物的魔法。

根据传说,火被禁会失去热度,鸟被禁会无法飞翔,刀被禁就无法砍切,人若被禁,其存在本身就会消失。

不过,假设芳兰所说的用法可能实现——

「包括纪尧姆在内,你们应该都看得出禁咒还有更多的应用方式吧。毕竟连你们自己想挣脱也都大费周章。」

达瑞斯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

镜魔法和禁咒都不是能单独一举定乾坤的魔法。不过,只要好好运用其效果,便可化为面对强敌也有机会逆转的王牌。

当然,在普通的魔法决斗中,选择这等投机招数会被人指指点点——

「——总之,你要我们学会诈术?」

「这是有必要的。」

达瑞斯毫不害臊的宣告。

他站在大厅的魔法圆前转过身。

「向你们报告一下。」

壮汉庄严的声音掠过地板。

「大魔法决斗的形式已有部分定案。着重少数精锐的〈螺旋之蛇〉九名干部全员都会出场,〈协会〉方则派出较少的七名魔法师,至于不足的两人——也就是有两回改为可接受外界支援。」

「这是跟〈阿斯特拉尔〉协调的结果?」

「那个社长可是节节进逼啊。」

达瑞斯有些不快地抿着嘴唇。

精锐数量占优势的〈螺旋之蛇〉。

想活用集团强势面的〈协会〉。

决斗形式采纳了双方意见而成。

尽管不知道中间经过那些协调,但整合出这个形式的〈阿斯特叛尔〉才是最狡诈的。

听到此处,猫屋敷皱眉发问:

「要派出七人……即使加上我们、影崎与这两位,不也才五个人吗?」

「我也会加入。」

达瑞斯理所当然的回答:

「——啊?副代表本人?」

「这场决斗一旦失败,我将被迫失势。不,〈协会〉也将失去大部分的存在意义吧。因此,保留我出场也没有意义,另一个人选则是自动决定。」

「另一个人选?」

「没错。」

达瑞斯扬起下巴示意。

「他已莅临此地。」

「!」

穗波与猫屋敷一起猛然回头。

那影子不知不觉已站在魔法圆中央。

(灵体……?)

穗波眨眨眼。

那是个年约十六、七岁,因灵体而呈现半透明状的——漆黑少年。

无论是他的肌肤、头发、嘴唇或眼眸,全都像是没有星子的黑夜。少年身上的法衣与肩带,也宛如由顶级天鹅绒重重摺叠而成般的真正漆黑。明明没有化妆,他却连指甲都是黑色的。

他手持礼杖,头带荆棘王冠。

黑皮肤的神子。

那庄严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好像遭闪电击中般呆立原地。

明明肤色和性别都不一样,但那正好相反的模样,却让穗波想起某个人物。

(……简直就像塔布菈·拉萨……)

「正是。」

黑色的少年颔首,回应她仅存于思考中的念头。

「——!」

「吾与她各是相似形象的一部分。与其说肖似,不如说是一个现象的表里两面。因此她要参加魔法决斗,吾也非得参加不可。吾等本不该影响人界,但吾和她应该聚于一处。」

少年缓缓开口。

他发出的并非震动空气的声音,而是直接沁入脑海的意念。

灵体本就靠意志沟通,但光是接收到他的意念,穗波便觉得连舌根都麻痹了。

并非讯息量,也不是压力,是少年自然散发的咒力性质震摄了她。

一股任何灵地都无法企及,过于纯粹化的咒力。

纯洁无比的「力量」。

(难…道……)

穗波回忆起一个传说。

许多西方结社都称呼刚入门的弟子为0=0(参与者),称肉身人类能达到的极限为7=4(豁免达人)。尽管名称与细部解释会依结社而有所变化,但大略的位阶配置几乎在大多数地区都没有差异——不只如此,还记载了理应统率一切结社,超出界限的位阶。

亦即,秘密的首领们。

8=3(神殿首领)。

9=2(魔法师)。

10=1(究极者)。

纵然是她,也以为第三团只是名目上的存在。

少女沙哑问道:

「你……是……」

「按照西洋位阶,吾位居9=2(魔法师)吧。」

黑色少年十分安静的淡淡回答。

然后。

然后。

然后——

「吾乃〈协会〉代表,尼格瑞多(注:拉丁文Nigredo,意为黑化,链金术术语)。」

他报上名字。

oo

……时光流逝。

黑色少年身影不知不觉间已从地下墓穴消失。

达瑞斯·李维也不见人影。

「他们都走了……老公,你没事吗?

「……呜,啊、啊啊、啊、啊,我、我我、我、我没事。」

被芳兰温柔地拍拍脸颊,枕在她大腿上的纪尧姆睁开眼睛。

尼格瑞多散发的压力,吓得他彻底昏了过去。考虑到连从前的树也不会从头昏厥到尾,纪尧姆或许算得上难得一见的人才。

「——和代表会面的感想如何?」

极为单薄的声音自一旁响起,说话者当然是影崎。

「好累。」

诚实回答的穗波,一脸不悦的抿着嘴。

「刚才提到的,就是你口中关于塔布菈·拉萨的真面目吧?」

「没错。我之前说过,你也大致察觉到了吧?〈螺旋之蛇〉和〈协会〉原本系出同源。」

「是啊。」

少女对影崎的发言点点头。

「虽然遗憾,但我明白〈协会〉为何非赢不可了。」

她刻意的叹了一口气。

与尼格瑞多的对谈,至少厘清了〈协会〉必须胜利的理由。

(不知道小树……是怎么想的。)

少年说过,想要回她和猫屋敷。

穗波不知道他的愿望是否会实现。

说不定,自己的行动将阻碍树的心愿。由于无从得知少年的立场与观点,两人很可能会发生分歧。

尽管如此,获得奋战的理由仍令少女有些欣喜。

她品尝着喜悦的意义。

(那个时候的我……)

少女还清楚记得,镜魔法映出的另一个「穗波」。

记得她脸上的邪恶笑容,还能清楚捕捉到那醺醺然的感情。那丑陋的「穗波」并非别人,就是成为制裁魔法帅的魔法师后「力量」骤增,并深深陶醉其中的她。

她想要接受。

那一面也是自身的一部分。

她想要抗拒。

就算沉溺于力量的一面也属于自我,但不能让自己只剩下丑陋。

因此,穗波下定决心。

「那,你们会教我们如何耍诈?」

「没错。」

她望向仍让丈夫枕在大腿上的芳兰问道。

「就由我刘芳兰和爱夫——纪尧姆·凯鲁碧尼,负责大魔法决斗的最后准备吧。」

保持坐姿的道士露出华丽的微笑。

*

「——你不必陪副代表一起离开吗?」

听到话声的影崎回过头。

「……喵~」

「咪呜~」

黑猫与花猫不高兴的呜叫着。

猫屋敷抱着猫,目光投向男子。

「我也打算为决斗的最后准备略尽棉薄之力。先不提穗波小姐,上次教你些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影崎依然如爬虫类般,面无表情的回答。

猫屋敷想着他口中的「很久以前」是指何时,飘荡在过去的回忆里。

那时,这名男子和自己都与如今判若两人。

——「你说,你想变强对吧?」

——「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你的忙。」

当时是谁这么告诉他的?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不知是否知晓青年的思绪,这次换成影崎发问。

「什么?」

「刚才面对镜魔法时,你看见了谁?」

「…………

猫屋敷沉默不语。

当时在青年阴阳师身旁,镜魔法反射的萨雅吉也立刻崩解,出现新的人物。

那大概是从显意识到潜意识的变化。

是理性设想之敌,与本能感受之敌的不同。

比方说,穗波理智上认为应该打倒梅奇欧雷,本能最畏惧的对象却是沉溺于「力量」的自己。

那么,猫屋敷真正该击败的对象。

打从心底觉得必须击败的目标是——

「——任君想像。」

「这样吗?」

影崎似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干脆就停止了追问。

停顿一会,猫屋敷怱然再度开口:

「从前,你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

「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我想杀谁?」

那时候的影崎使用另一个名字。

那一夜,他与今日碰巧重逢的刘芳兰首度交手。

就结果而言,猫屋敷大约在两周后加入〈阿斯特拉尔〉。

「的确问过呢。」

「没错。」

猫屋数点点头,补充说明:

「现在,我无意想杀什么人。虽然我想变强、想获得胜利,但和杀不杀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是吗?」

影崎漠然回答。

不知为何,青年觉得他的音色带着极淡极淡的色彩。

「既然如此,我也试着努力让你尽量变强吧。」

间隔半秒后,影崎按住皱巴巴的西装胸口再次说道。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4

初次撰写业务日志,我是克罗艾·雷德克利夫。

虽然我仍隶属于〈银之骑士团〉,不过有人要求我在贵社的业务日志留下纪录,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本次的调查结果。

唔,太一板一眼?

美贯,请别在旁边灌输多余的情报。啊啊~都是你找我说话,害我不小心直接写进文章里了!这、这是习惯!我这个习惯也常常被安妮取笑!所以,请跟我讲话了!

呼、呼……算了,反正对任务没有影响。应该没有。我说应该没有就是没有。没错,我已经戴上耳塞,没有问题了。

这一次,我透过数间结社获得了以下的情报。

首先,据说〈协会〉已经决定了参加大魔法决斗的成员。当然,穗波小姐、猫屋敷先生以及影崎都会参加。此外,名单上还有纪尧姆·凯鲁碧尼等人,这片面仍在调查当中。

至于〈螺旋之蛇〉则是不出所料,派出所有残存的座称号干部们。

另外,大多数结社似乎都决定观望这次的战况。

没错,虽然有部分组织威胁〈阿斯特拉尔〉,不过,都被我们〈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杰拉德压下了。依照我个人的意儿,威吓是杰拉德大人的拿手好戏,这方面交给他不成问题。

我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担任大魔法决斗裁判一职,将有何发展。

身为〈银之骑士团〉的一员,我是打算彻底支援(阿斯特拉尔〉的,但我也不清楚骑士总长心中的盘算。

不过,就个人而言……我希望陪大家直到最后。

P.S.奥尔德维恩先生,我不会放弃与你决斗的,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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