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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一行人离开小巷快步前进,一路上边走边谈。
也许是因为他们专走本地人才知道的捷径,也许是〈协会〉或〈银之骑士团〉张设的结社发挥效用,途中依然没碰见其他路人。否则的话,不论克萝艾或穿着巫女服的镐都很引人注目。
「你说有人……压制了灵脉?」
听到树的说明,克萝艾脸色一沉。
〈银之骑士团〉是经历过许多场战争的结社,在战术、战略两方面活用灵脉,也属于这间魔法结社历史的一部分。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理解到,灵脉遭敌方镇压代表什么意义。
「他们多半会发现我,接下来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点不动了。」
树轻轻按住右眼。
伊庭树有个无法隐藏的特征,也就是妖精眼。
平常用来看穿对手咒力的魔眼,本身自然也散发着微量的特殊咒力。
因此,对手可藉由追溯这片土地的灵脉,找出妖精眼的咒力。
「有点麻烦啊。这样别说发挥地利之便,土地反倒成为拖累了。」
镐说话的侧脸也微微发白。
她作为魔法师的知识颇为丰富,对于专业领域神道以外的问题也能大略作出判断。
不过,她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魔法,能够如此轻易地掌控一座都市的灵脉。
〈螺旋之蛇〉。
镐切实感受到〈阿斯特拉尔〉——不,树长久以来战斗的对手是多么超乎常规。
「不赶快跟大家会合——」
少年喃喃低语,抬起视线。
由于移动速度比预期的更快,第一个会合地点已近在眼前。
龙莲寺。
少年发觉一个陌生人正走下寺院生满青苔的正门石阶。
在盛夏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那人将凉爽的麻帽压得很低,穿着一套与他瘦削体型很相称的时尚西装。男子一步步走下石阶的身影不知为何宛如一幕电影场景,看得树目不转睛。
不。
不对。
少年之所以直盯着他不放——是因为看见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咦?」
树屏住呼吸,身躯犹如被雷电打中般颤抖起来。
「——等一下。」
少年叫住正想直接大步离开的男子,口气严厉得不像平时的他。
穿西装的男子没有回头,仅仅停下脚步。树接着询问:
「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哎呀,被发现了?」
男子不带恶意的举起双手挥了挥,转过身来。
他缓缓摘下帽子靠在胸前,神情一脸复杂。
相对的——
树整个人彻底僵住。
「树社长?」
「喂,树?」
克萝艾和镐分别出声呼唤,他却无法马上回应。这代表和眼前人物的相遇太过超乎预料,连少年都难以忽视。
这场相会产生了——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意义。
「怎么……可能……」
树的声音嘶哑。
思绪停止不动。
不可能认错的,少年记得清清楚楚。尽管树几乎都是由叔叔夫妇扶养长大,也不可能忘掉面前的人。
安缇莉西亚明明转告过他——勇花留下的讯息,告诉他这个人现身了——然而实际相会的时候,树却只能茫然自失的瞪大双眼。
「难道……你是……」
「比想像中更早啊,我原本还不打算跟你碰面的。真是的,意料之外的情况一再发生,看来我的直觉在睡觉期间变迟钝喽。」
男子搔搔脑袋,弄乱一头卷发。
树依稀记得他那副细框眼镜和镜片下亲切的眼眸。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好像曾注视过那双眼眸,触摸过那头发丝。当时勇花很讨厌他,树记得自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那时候,他还无可救药的畏惧妖精眼。
那时候,他好想逃离妖精眼目睹的神秘与怪异现象。
——『啊,你很害怕吗?又掉眼泪了?』
那是谁的声音?
——『觉得很恐怖的话,害怕也没关系。不过,对方说不定也跟你一样害怕喔?』
——『对方也……一样?』
——『对啊,不管是幽灵或怪物,说不定也很怕你喔。它们也许跟你一样,躲在房间角落抱着头抖个不停。这么想像之后,有没有舒服一点?』
是谁对他说过这番话?
是哪张脸孔在拍拍树的头之后面露苦笑?
「怎么了?都不讲话吗?」
「…………」
男子轻快的口气与记忆里的印象重叠。
明明没有任何引人流泪的要素,他的声音却深深打动树的心。话声执拗的在树胃袋底部流窜,将少年的大脑溶化成一团空白。
「爸爸……?」
伊庭树张口逸出沙哑的呼唤,苍白的咽喉随之颤动。
*
听到这声呼唤,克萝艾与镐的反应反倒比较激烈。
镐挡在少年面前护住他,克萝艾前进几步,握住藏在斗篷下的剑柄。
「嗯?什么什么?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很险恶?」
男子愣愣的歪着脑袋,镐勾起嘴角回答:
「树的老爸应该死了。」
「过世的父亲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出现,我的为人可没好到会去相信那是真货。」
「啊啊,原来如此。担心我是冒牌货吗?这个假设我倒没想过。」
伊庭司——看来像伊庭司的男子拍了拍后颈,理解的点点头。
双方的行动陷入胶着状态。
面对重大人物的登场,谁也无法轻举妄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率先开口的人,果然是树。
「为什么……」
少年开口询问:
「……为什么爸爸身上带着红色种子?」
「喔~」
司觉得很有趣似的眯起眼睛。
「不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不问我先前都在干什么,更不讨论我是真是假——而是问我为何拿着这东西的理由?你当起社长比我想像中称职得多,在一句话可以问完的问题里,这堪称完美的选择。简单的说,你要问我准备以什么立场介入大魔法决斗吧?」
司耸耸肩继续:
「年纪轻轻就锻链出这份冷静——不,锻链出即使不冷静也足以采取相同行动的技术,可见你经历过多少严酷的考验?唯独这类能力,并非光靠努力或才能就学得会。只有当事人置身的环境,以及试图透过环境成长的真挚态度两者兼具,才是习得的唯一方法。即便是我,十来岁的时候也办不到啊。」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树竭尽全力说道。
少年也想不出该怎么做才好。他至今一直努力不让涨满的水从杯中溢出,如今却仿佛终于超过极限。
可是现在若没坚持住,一切都会崩溃。
至今为止一直支持他的人们所付出的努力,将全数化为徒劳。
因此树握起拳头,让指甲刺进掌心,熬过内心的冲击。
「……嗯。」
伊庭司微微皱眉沉思半晌,右手一翻。
他的指间依然捏着如水晶般散发微光的种子。
红色种子。
「在我睡觉的时候,事态变得相当复杂啊。真让人头痛。哎呀,尽管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但我还以为等我醒来时〈阿斯特拉尔〉早已倒闭了。在你继承之前,公司好像一直由猫屋敷代为管理?没想到他对公司的感情这么深,也很令人意外。」
男子注视着红色种子,挑起一边眉头。
「不过,猫屋敷也已经离去,〈阿斯特拉尔〉没剩下半点我的时代的影子——我说啊,树。」
司呼唤道。
「什么事?」
「关于问题的答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带着红色种子吗?身为跟儿子久别重逢的父亲,要我直接说出答案也挺不甘心的,就给你第一个提示吧!」
司厚颜无耻的说完后,竖起食指。
「——你觉得魔法师有办法得到正常的幸福吗?」
「——!」
少年哑口无言。
男子问的正是树的目标,也是他在这场决斗骚动中最在意的一件事。
可以说是少年的——现今〈阿斯特拉尔〉的核心所在。
糟糕。
树感觉身躯从膝盖开始无力。直觉告诉他,不只这三个月,而是将近一年来都绷得紧紧的神经正哗啦哗啦的崩溃。
仅仅听到父亲确认他的信念,树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为什么?
为何他如此畏惧?
「……有办法。」
即使濒临崩溃,树依然抬起头。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不行!我遇见的每一个魔法师都有资格得到幸福!身为魔法师的骄傲,身为魔法师的美好,绝不会践踏平凡的幸福!」
即使濒临崩溃,树依然大喊。
他直接倾吐胸中的感情,宣泄在他心头燃烧的炽热火焰。
「……可是,你无法把幸福强加在不渴望幸福的人头上?」
司的话语令少年的心脏都为之冻结。
「我说错了吗?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的理由,追根究柢我猜就是这么回事。根本没期望得到人类应有幸福的魔法师,数量可不少。」
司的指尖把玩着红色种子,再度说道。
恍若由宝石与植物融合而成的至高咒物在他指尖转动。这颗扭曲数名魔法师命运的咒物,说不定还是第一次遭到如此满不在乎的对待。
「我调查过在我沉睡近十年的期间,魔法世界发生了哪些事,特别是你继承公司后的这两年。你第二年才以魔法世界玩家的身分积极发展,但特征在第一年便显现出来了。」
司缓缓诉说。
不光是树,连镐和克萝艾都不禁听得入神。
双方的气氛明明不友善,她们却无法向男子动手。此时此刻,场面的主导权完全掌握在伊庭司手中。
宛如这才是「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的魔法。
「你无法把别人逼到走投无路——无法违反别人的意愿强迫他。」
伊庭司以悠哉的口吻断定。
「所以,明明握有决定胜负的关键却不用。既然刻意将红色种子藏进灵脉,你应该已经发现这玩意的可能性及使用方式。明明发现了却无法选择那么强硬的手段,还搞出大魔法决斗这场闹剧——总而言之,这是你为了让不期望幸福的人也能接受,进而想出的妥协方案。」
司逐渐缩小论点范围,宛如用丝棉缓缓勒紧树的脖子。
明明才第一次碰面,他却逐渐剖开至今无人看穿——树至今一直隐瞒所有人的心事。
「…………!」
「你没有错喔。」
司继续往下讲。
「能够最大限度的顾及每个人的人格与尊严,反倒称得上美德,唯有认同不幸与幸福都具备同等价值的人才办得到。嗯,想到你是我的儿子总觉得很自豪。哎呀,但里面好像完全没有我的功劳?谁教我没花时间养育孩子。」
「那么……爸爸……想干什么……」
树勉强呻吟。
少年甚至已无法思考,男子是否真是他的父亲。
他只觉得……此人很可怕。
没错。
得到理解的事实——令树害怕。
树一次又一次跨越钢索才走到今天。别说自己的性命,他甚至赌上他人的性命,在岌岌可危的天平上不断堆放筹码。少年不惜做到如此地步、隐藏自身的目的,在短时间内爬上足以和〈协会〉与〈螺旋之蛇〉交涉的地位。
然而,伊庭树比任何人都畏惧这位轻易看穿他想法的——「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
「嗯~」
司发出孩子气的声音,将食指抵在下巴上。
「因此,我的愿望嘛……就是你办不到的那件事喽?」
「咦……?」
面对他的回答,树呻吟出声。
「…………社长!」
少年正想反问话中含意时,听见一声小小的呼喊。
穿着红色大衣的少年从石阶上方——龙莲寺正门那边呼唤他。
正是奥尔德维恩。
少年微微皱眉后,立即瞪大双眼。
(结界——?)
树终于察觉笼罩龙莲寺的异象。
妖精眼之所以未能感应到的理由,是因为龙莲寺本来就张设了结界。
然而,结界本身的性质此刻大幅改变。原本悠然接纳黑羽这类外部灵体的寺院结界——如今化为封闭寺院不许人逃脱的牢笼。
奥尔德维恩和拉碧丝都不是普通人。
尽管不像黑羽是灵体,但他们身上也带着特殊的咒力,因而容易被这种结界隔离。
连他声嘶力竭的呐喊,都遥远得必须仔细聆听才听得见。
「别让——那家伙跑了——!」
「那家伙——?」
树正要回头时,另一个人影从龙莲寺的暗处跃出。
他毫不在乎将近十公尺的高度,一口气跳下石阶,重重落地之后挡在司的面前保护他。
对树而言,来者也是位非常重要的人物。
「喔喔,辛苦了。」
司笑咪咪的开口,现身的僧侣却毫不隐藏满脸不悦的回答:
「社长,别惹麻烦快点离开。他们的实力都有所进境,虽然顺利把人关进结界里,却维持不了太久。」
不必特意辨识也能认出他很有特色的口吻。
没错,僧侣就是只莲。
树不可能认错那身破破烂烂的袈裟,显眼的金属护手甲与意志坚强的粗眉——正是从上任社长时代开始,隶属于〈阿斯特拉尔〉的密宗课契约社员。
他口中所说的「社长」并非指树的证据,就是眼前那一脸不正经的男子,正用力点着头。
「哎呀,不好意思。拜托你啦,只莲。」
司开玩笑的眨眨眼,转身离去。
「——那么,多保重啊,儿子。我可是相当认真的祈祷你平安唷?」
「等等!」
树想追上去,却被黑亮的金属护手甲拦住。
「只莲先生!」
「…………」
僧侣一脸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
「少主,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只莲沉郁说道。
「只莲先生!让我过去!无论爸爸想干什么,现在都不能让他带走种子——!」
「那便摆开架式。」
「只莲、先生——」
「摆开架式!」
树的手随着怒吼声动了。
从前重复过无数次的训练,令他的身体如条件反射般采取行动。
只莲的拳头猛然撞上少年摆出不完全防御姿势的手肘。
强烈的冲击震得树表情扭曲,连退数步。
「只莲先生,为什、么……!」
「再来!」
只莲在呐喊中又挥出一拳,目光随即转向旁边。
「混帐!你对树做什么!」
镐从树的右手边挥剑袭来。
「没错,别开玩笑了!」
克萝艾也配合攻击时机,从左侧拔剑斩下。
一边是祭祀剑神·经津主神的巫女剑光一闪,一边是〈银之骑士团〉直接传授的正宗骑士剑技。镐与克萝艾双方都毫不迟疑,分别以最难防御的对角线攻势,从右上及左下急袭只莲。
即使分属于东、西方文化,她们的呼吸节拍却完全一致,这或许是自幼习剑之人方可达成的神技吧。
那么,接下来的结果是出于锻链的差距?抑或是血战经验的多寡?
只莲将右手护手甲滑向镐的刀侧,身躯宛如陀螺般打转。他以左手护手甲格开克萝艾的剑锋,利用惯性窜入树怀中,拿少年的身体当成盾牌,削弱两名女剑神的攻势。
刹那间,只莲结成手印。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风天之下!」
风神的暴风肆虐。
狂风不像割碎一切的利刃,而是化为爆炸般的冲击打飞巫女及女骑士。她们两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倒地不起,证明只莲绝未手下留情。
「镐小姐!克萝艾小姐!」
「……打伤女性并非贫僧的本意。」
「!」
只莲喃喃低语时,树咬紧牙关向他挥出一记反手拳。
只莲再次接下这拳。
双方的拳头在呼吸相及的极近距离内交错,十分酷似他们两年来在前方龙莲寺里无数次修行的画面,本质却截然不同。
只莲的手肘挡下少年的钻拳,移动身形避开劈拳。
「只莲先生!」
「怎么了!你两年来的修行成果才这点程度么?」
少年的动作随着那声斥喝加速。
树的拳脚绝对称不上才华洋溢。少年两年来毫不间断锻链出的拳法,相较于刚才的镐和克萝艾仍差了一截。无论多么充满热情,树都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追上她们十几年累积的修行成果。
不过他的右眼——妖精眼淡淡生辉,以预先判读只莲的动作弥补他的不成熟。
「回答我,只莲先生!为什么你要跟我——」
「——没有必要回答吧。贫僧与谁同伙一目了然。」
「是爸爸吗?」
树大喊。
挨了少年崩拳的只莲,神情一动。
拳上重压带来的麻痹感直透骨髓,教导少年这招拳法的也是只莲本人。当时负责指导树的僧侣先点破他缺乏才能之后,将教学范围缩减至三招。
这一拳的重量,清清楚楚传达出树从那之后累积了多少努力。
「只莲先生也相信爸爸选择的方法最好吗?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你认为那种方式绝不会错吗?」
「少主,你似乎有些误解。」
只莲微微眯起眼睛。
「这也是……贫僧们的责任。」
「责任?」
「是我们许久以前应做却未做的事——!」
只莲的袈裟飞舞。
一个巨大的拳头突然飞进少年和密宗僧之间。
他一瞬间还以为是魔神或精灵——但确实是人类的拳头。
「喝啊啊!」
只莲借旋转力道使出上段右回旋踢,一脚踹中搅局者的脖子。
然而,对方仅仅颤抖了一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只如此,对方还发出咆哮将另一手强行插进两人之间,在下个刹那弹飞他们。
来者的形貌如鬼一般。
他的身高将近两公尺,不抬头仰望则目光无法相对。即使穿着宽松的神职服装,也遮不住他遍布全身的肌肉,那异样粗壮的胳臂跟瘦小女性的腰围一样粗,挡下只莲踢击的脖颈更是宛如岩石堆就。
树很熟悉这位体型像鬼一般威武的巨汉。
「辰巳……先生。」
「……不好意思,在你们忙的时候插手。」
也许是口腔内破了皮,他吐出一口血说道。
紫藤辰巳。
和橘弓鹤一样,在奈良葛城家事件中受过树帮助的守护者。
「弓鹤说对手逃掉了,我正在过去会合的路上,发现这边爆出强大的咒力就连忙过来了。」
巨汉歪歪同样宽阔的嘴唇,注视着只莲。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树的师父,只莲对吧?从前,树曾经高兴地聊到你。」
「是这样么。」
只莲面不改色的回应,辰巳继续问道:
「为何树的师父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跟他交手?刚才那可不是修行的气氛……而且她们两个都倒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辰巳指向倒地的镐与克萝艾,猛然握拳。
少年——不,如今该改称青年的巨汉,如大树般踏步向前护住两名女性。
他散发的压力与只莲相比毫不逊色。
在肉搏战上,体格也是才能的一部分。单凭辰巳近两公尺的身高,与悠然掌控庞大体格的肌肉力量,已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葛城家相传的神道与古武术,更是早就融入他的血肉当中。
这名巨汉,正是有可能凌驾于只莲锻链成就之上的一柱鬼神。
「视情况而定……我可能会动怒喔。」
2
伊庭司快步离开龙莲寺,走进僻静的小巷后轻轻叹口气。
「哎呀,好险好险。」
他手持帽子搔搔头.
「明知道没集中精神回避就会撞上树,我还是忍不住想去见他。天下父母心真是没办法控制啊。亲身体验过后,我这才总算明白很多事。」
司微露苦笑喃喃自语。
他靠在附近的墙边,侧脸显得心满意足。
短短几秒钟的叹息里,仿佛包含多年累积的感情。
接着,男子缓缓转向巷子深处低语。
「果然是你。能够追踪那孩子又不被妖精眼察觉的人,顶多也只有你而已。」
从暗巷内渗出的人影该如何形容才好?存在感比起影子更加稀薄,明明看得见却仿佛没看到人的不可思议男子,正静静伫立在那边。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之中的头号人物。
「……柏原,不对,你现在恢复影崎的身分了。」
「…………」
存在感异常稀薄的异貌男子并未立刻回答。
相对的,另一个与他形成极端对比的人物自后方现身。
他穿着令人联想到海洋的蓝色西装,一头宛如雄狮鬃毛的金发全部往后梳。一看到对方,司像个害怕的小孩般摩擦双手。
「哎呀,果然连你都来啦。」
「……哼。」
对方重重哼了一声。
「你果真出现了……伊庭司。」
达瑞斯·李维低声说。
「果真出现?我的基本设定不是失踪了吗?」
「你以为能隐瞒到什么程度?」
壮汉严肃质问。
他缓缓吐出话语,注视司的蓝眸有若冰冻的湖泊般寒冷。
「别太小看〈协会〉。虽然〈协会〉像一般规模扩张得太大的组织般难以顾及细节,但真要收集情报,大多数的事都是可以实现的。我已经听说你玩弄过的各种小伎俩……别以为出奇招会一直管用。」
「原来如此,好可怕喔。」
司开玩笑的摩娑上臂。
不,他或许是认真的。达瑞斯身上散发的敌意之强烈,足以混淆对手的温度感觉。
足以令人觉得盛夏变得像冬季般寒冷。
「影崎变成这样,原因也出在你身上吗?」
司微微眯起一边眼睛,来回看看达瑞斯及其随从。
自主人登场之后,影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与司明明是相隔近十年之后再会,男子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感情。那具极度缺乏气息的身体,说不定连心脏也没在跳动。
——从前并非如此。
在影崎这名男子用另一个名字加入〈阿斯特拉尔〉的时候。
「碰到这种情况,我应该贬低你还是该向你道谢?真让人困惑。」
「随你高兴。无论俗人怎么想都跟我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不愧是王者。」
听到达瑞斯的回应,司面露苦笑。
「当国王的非得像这样才行。拥有压倒性的傲慢,一点也不采纳别人的意见——宛如对谁都一视同仁的神一样。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西方魔法师是以一神教的概念构筑而成。简单的说,树想对抗的便是这种系统。」
「……你想说什么?」
达瑞斯微微皱眉问道。
司点点头。
「弱肉强食的尽头乃是绝对集权,正如由你这样厉害的国王来统治世界。那就是魔法师选择的系统。只有不是魔法师的人才能迈向除此以外的系统,因为在论及盲点或改变构思的问题之前,破坏那套系统就等于破坏魔法师的世界。大家好像都没发现,因此思考敏感问题时都很注意的踩刹车呢。毕竟谁也不愿意亲手粉碎自己的信念。」
「…………」
面对男子这番雄辩,达瑞斯作何想法?
达瑞斯往前站出一步。
「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他高级的皮鞋踩烂掉落在肮脏巷子内的铝罐,凹扁的铝制容器宛如被压扁的人体般,迸出残余液体。
「既然你带着红色种子,我只需要回收它,大魔法决斗这场无聊的节目也就落幕了。」
「喔~」
司轻轻歪着脑袋。
「让决斗落幕没关系吗?」
「……什么?」
「不不,这场大魔法决斗万一砸锅,在各种意义上岂不是都很可惜?就算你现在夺走红色种子,不仅〈螺旋之蛇〉所有成员通通还在,也无法利用〈阿斯特拉尔〉特地制造的魔法圆吧。如此一来,〈协会〉和〈螺旋之蛇〉只会展开剧烈冲突,一切回到老样子罢了~?」
司笑嘻嘻的说明。
语气依然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不过,达瑞斯却一瞬间停止呼吸。
男子说的是事实。
〈协会〉和〈螺旋之蛇〉之所以接受大魔法决斗的提案,就是因为双方领悟到继续争斗下去会没完没了——进而导致整个魔法世界疲弊不堪,陷入无法挽回的泥淖。
于是少年伊庭树抓住两大势力的空门,趁隙而入。
然而,正如男子所言,万一大魔法决斗失败,战况等于重返僵局。
「……嗯,我也算是〈阿斯特拉尔〉的一分子,至少严格说来没被撤销社籍。简单的说,在我保管红色种子的期间,并未破坏大魔法决斗的前提。」
「所以,你想叫我放你一马?」
「不不,那才真的没意义可言。又不是小孩子乱扯歪理,你们也没有半点放过我的意思吧。」
司挥挥手回答。
接着,他的下一步远远出人意料之外。
司轻轻点了点头,缓缓举起双手。
「你……」
「——所以,我当你们的俘虏不就好了?」
他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表情一如平常的说着。
连达瑞斯看了也不禁双眼圆睁。
「……你是认真的?」
「嗯?很认真啊。我又不会魔法,就算骗得过〈阿斯特拉尔〉的新人,也很难用同样手法应付你们啊。」
司发挥口才悠然解释。
话虽如此,达瑞斯也不可能接受。
先前把局势搞得天翻地覆的当事人,就算突然投降也完全不值得信任,反倒更显得形迹可疑,令人烦躁万分。
然而,达瑞斯他们的确也无法随便对司出手。
我方的战力明明掌握优势——对手甚至有意投降,司的投降却像是为进攻而下的一步棋。
短暂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
「……又是这种狡猾的手法?」
此时,第三名男子开口。
一直站在达瑞斯身旁,简直像没有自我意志的影崎首度阐述意见。
「哎呀呀。」
司将目光转向他。
「这么做应该没有违规啊。」
「也仅止于没有违规罢了,你只不过是将必须遵守的条件串在一块凑数而已。」
影崎的口吻听起来和平常有些不同。
他的声音里甚至十分罕见的——掺杂了微量感情。伦敦和京都的事件过后,影崎身上的人味变得更加稀薄,似乎只有在伊庭司面前再度活性化。
「……举例来说。」
影崎低语。
「……举例来说,我们也可以夺走你手中的红色种子,还给树社长。」
「咦?」
「你才是非正规的参加者,若必须遵守大魔法决斗的形式,这么做比拘捕你更加方便。先归还红色种子后再打倒树社长,应该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影崎哪来这些饶舌的台词?
「原来……如此。」
面对他令人瞠目结舌的发言,司愣愣的眨眼。
「的确很有道理。只不过,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种话,真是令人意外啊。」
「…………」
或许是觉得好辩的行为不适合自己,影崎再度陷入沉默。
「……你有何企图?」
这次换成达瑞斯开口。
「企图?」
「你宣称——愿意被我们俘虏的理由。」
「大家都很在意我的动机耶。」
司微露苦笑,放下一只手搔搔脑袋。
「我的企图没有多奇特啦。跟〈螺旋之蛇〉相比,我跟〈协会〉的关系比较接近,与其没头没脑的抵抗,选择跟随你们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吗?哎呀,既然你们俘虏了我,想侦讯细节还是干嘛的都没问题啊?」
「…………」
达瑞斯停顿一会。
经过只有几秒钟或一次呼吸长度的空白后。
「……好吧。」
他缓缓颔首。
「我以〈协会〉副代表之名拘捕你,允许你继续持有手中的红色种子。」
「达瑞斯大人。」
达瑞斯看也没看影崎一眼,直接制止他的抗议。
「伊庭司,我就踏入你的陷阱,踏入之后再把陷阱踩烂、踩得粉碎。在魔法师的世界,王者就是这样的存在。」
「多谢。」
伊庭司搔搔头,表现出一派惶恐。
「那么,我也跟你做个约定……只要〈协会〉在大魔法决斗期间击败伊庭树,我就把红色种子正式转交给你们。虽然到紧要关头时,直接从我身上抢走就成了,不过还是做个约定比较好吧?」
「——不,抢夺行径吾不屑为之。」
「——!」
司猛然抬头望向天空。
半空中轻轻浮现新的人影。
目睹那个身影的司,脸上首度掠过非比寻常的动摇。不仅是他,连达瑞斯的太阳穴也跟着抽搐。唯独影崎的视线一如往常,仿佛只是看着路边的石头。
那人散发着压倒性的气息。
一股吸收一切光源的黑暗气息。
面对肌肤、头发、服装、指甲颜色,甚至是手中礼杖全都染上漆黑的灵体少年——伊庭司大大倒抽一口气后,总算挤出声音。
「原来你就是……」
「吾名为尼格瑞多,乃〈协会〉代表。」
少年简短说出身分。
事实上,他是〈协会〉实质指挥者达瑞斯的上司——也是近乎传说的〈协会〉代表。
「你身上的物体便是红色种子吗?」
黑色少年神秘的眼眸静静俯瞰伊庭司。
「……算是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东西?光用看的,吾便能想像出她——〈螺旋之蛇〉有何目的,了解所谓『创世』魔法的真面目。那个魔法的确担得起『创世』之名。此外,吾亦想到其他几种使用方法。」
少年的一言一语都极具分量地坠入听众胃袋底部。
令人忍不住想跪倒在肮脏的暗巷内。
如果达瑞斯·李维是魔法师之王,尼格瑞多正可称之为神。依照君权神授论,古代赋予王者神圣权力的神只,岂非正是他这般的存在?
不。
这么说绝非夸张的譬喻——司深深体悟到,尼格瑞多确实是相当于神的存在。司亲眼目睹过去他率领〈阿斯特拉尔〉时从未见面,连世界知名魔法结社的首领也几乎无缘得见的〈协会〉代表,确认其象征的意义。
(……不出我所料。)
他深深体悟着。
〈协会〉这组织由尼格瑞多担任首长的意义。
「好好握紧那颗红色种子。吾与达瑞斯会打赢这一战,堂堂正正的领取奖赏。无所谓吧?」
尼格瑞多最后的问题并非针对任何人而发。
硬要说的话,那是投向所有听众的神谕。
因此,有幸躬逢其盛的三人没有回话,一起深深颔首称是。
*
那一天,许多人在布留部市内奔驰。
为了在大魔法决斗寻求活路,多达数十名魔法师不分是否属于〈协会〉、〈螺旋之蛇〉或〈阿斯特拉尔〉阵营,都在都市里奔驰。
其中,有一名身穿巫女装束的年幼少女。
葛城美贯。
她在跨越布留部市东侧河川的小石桥停下脚步。
如果有人注意少女的行动,或许会发现她造访的地点全是布留部市的主要桥梁。
少女绕到河滩,倏然伸手贴着桥墩、闭上双眼,一瞬间进入空无的集中状态。
巫女在这个状态下能够接纳万物之灵,与其职责十分相称。周遭的咒力缓缓沁入美贯化为一片空无的体内。
纳入咒力之后,美贯如进行过滤般推动它们。
她清除依附在咒力上的各种杂质,透过自己的身体加以净化。
这是自古以来,日本巫女——特别是深山巫女的职责。
少女如花瓣般楚楚可怜的红唇唱出灵句。
「——远神惠赐,远神惠赐。」
由这个国度淬链而成的祝福语句。
祝词。
祝词仿佛溶入清澈的潺潺流水中。随着祝词吟唱,透过美贯身躯的咒力也缓缓跟着河水的流向统一。
当周遭的咒力都形成固定的流向后,少女垂下肩膀松了口气。
接着,直接跪倒在地上。
她有好一会儿动也不动。
美贯在盛夏艳阳下低垂着头,深深浅浅地反覆呼吸。
「……嗯,没问题。」
身穿巫女装束的她在胸前握拳,仿佛想替自己打气。
「现在的我,可是〈阿斯特拉尔〉最资深的社员了。」
所以,树才会拜托她。
猫屋敷离去之后,如今的美贯正是〈阿斯特拉尔〉里跟树相处最久的成员。
无论对黑羽、奥尔德维恩或其他人来说,她都是前辈。
所以,美贯有努力的动力。
被大家需要的事实,赋予少女的身躯「力量」。
对于从前被所有人抛弃——仅仅身为代替品的少女来说,这多么令人欢喜。
「……不过,没有必要过于勉强自己。」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少女还低着头时,另一只同样娇小的手抓住她的手。
「咦?」
对方注视着美贯,微微歪头开口。
「不是么,美贯?」
「姐姐!」
少女杏眼圆睁。
一位穿着华丽长袖和服、外形宛如日本人偶的少女,正举起日式纸伞替她遮挡阳光。
她的面貌与美贯相仿,却散发出截然不同的印象。
恍若静谧夜色的乌黑瞳眸。
葛城香。
和辰巳一样,在奈良与京都的事件中,曾经与〈阿斯特拉尔〉合作的葛城家下任当家——也是美贯的亲生姐姐。
「美贯巡回了几个地方?」
「嗯……这边是第十八处。」
「……喔,比妾身还多呢。」
香有点吃惊,随即泛起微笑。
「妾身自认还挺努力的,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美贯追过去了。」
「……因、因为,这不是葛城的正规仪式!」
「真有自信呀。汝想说,只要是非正规仪式,赢过妾身都是理所当然的?」
「咦、咦、咦、咦咦咦?」
面对姐姐语带调侃的回答,美贯慌张地挥舞双手。
「姐、姐姐?」
「好了,汝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香叹口气,另一只手覆盖住妹妹的手背。
「无论仪式正规与否,即便是妾身也无法在短短半天内净化十八处灵穴。那是汝的能力,而且树先生的妖精眼强化了汝的才能。葛城的任何人——不管弓鹤也好、奶奶也好——连妾身都办不到。」
香有所自觉,自己的声调里掺杂了一丝忸怩之色。
布留部市的灵脉,不算特别难以操控。
倒不如说,对〈阿斯特拉尔〉还有跟结社相关的人很友善。连香都这么觉得,美贯想必更加得心应手。
话虽如此,净化灵脉的工作绝不轻松。虽然无法跟直接支配、掌控的神技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寻常魔法师用得来的魔法。
至少,从前的美贯一定做不到。
(……她变了。)
香心想。
距离树掌握妖精眼只过了一年。
距离他继承〈阿斯特拉尔〉过了两年。
纵使有异能相助,少年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引导出美贯未经任何人发掘的才能。这一定不是依靠妖精眼即可达成的。
光靠努力、才能或是异能都无法实现。
唯有至今接触过许多魔法师,感受过许多魔法师强大之处的少年,才得以让这件事成真。
(……如果妾身……)
如果她拥有这种能力,也许就不必跟妹妹分离了?
香忍不住去想像,弓鹤与辰巳不必承担悲伤,祖母铃香也不必做出痛苦的决定,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可能。
想像那幅画面之后,少女立刻抹消幻想。
事情已经结束了。
无论痛苦也好、悲伤也好,他们都已汲取那些经历作为养分站在当下。
虽然非常不甘心,这个事实却也非常令人高兴。
「——真不甘心哪。」
「姐姐?」
美贯仰望面有难色的姐姐问道。
「没什么。」
香别开目光,然后小声的补充说明。
「……辰巳应该过去帮树先生了。有时候妾身觉得,辰巳是不是喜欢他更胜过妾身来着。」
「呃……」
香鼓起白皙的小脸闹别扭,美贯活像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般瞪大双眼。
实际上,她或许是第一次看见姐姐这种反应。
少女记忆中的姐姐总是十分稳重温柔,宛如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理想人物。不光是魔法,从一举一动乃至礼仪法度,姐姐总是做得比她更好。
所以,看到她现在的反应让美贯非常意外——却能够理解。
美贯不经意地露出微笑,有点坏心眼的开口:
「姐姐在吃醋吗?」
「……呜啊?」
香白喉头发出奇异的轻喊。
「啊,没有!那个,妾身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不,不对。不是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呼呼呼!」
美贯捂住嘴角得意的笑了。
那种坏心眼的笑容,似乎和猫屋敷有些相似。
试着想想,美贯离开葛城家之后,相处最久的人就是猫屋敷,会受他影响也是当然的。
「呜呜呜……」
香瘪着嘴注视改变后的妹妹好一会,这才清清喉咙。
「更、更重要的是,关于这条灵脉。」
「妾身明白,树先生为何说这是他的王牌。依照使用方式而定,这条灵脉确实可成为对付〈协会〉或〈螺旋之蛇〉的王牌。不过……」
她做了个开场白后询问:
「美贯,汝也察觉了吗?」
「嗯。」
美贯点点头回答: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魔法师对城里的灵脉出手了。」
「嗯,虽然不知道是〈协会〉抑或〈螺旋之蛇〉。幸好我们净化的是另一道支流,但这一点也在树先生的计划之内吗?」
香闭起一只眼睛思索。
那名少年到底看透了对方多少底牌?
〈螺旋之蛇〉及〈协会〉又对少年的想法理解到哪个程度?究竟是谁对谁设下陷阱,谁又上了谁的当?即使是她,也完全无法看透这盘牵连数十位魔法师的棋局。
「无所谓啊。」
香正在烦恼之际,美贯斩钉截铁的开口。
「……什么?」
「我只需要相信社长哥哥。我只需要相信他,完成他拜托我的任务。」
年幼的少女如此断然宣言。
不,那张侧脸不再是个幼小的孩童,而是与〈阿斯特拉尔〉众人多次跨越生死关头,历经考验独当一面的魔法师。
「……汝变强了。」
香如此感叹。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心羡慕着妹妹。
离开葛城家的美贯,在〈阿斯特拉尔〉获得了她所缺少的坚强。
葛城香闭上眼睛,觉得妹妹的光芒非常耀眼,令人钦羡的同时——也以姐姐的身分为她感到骄傲。
「妾身明白了。」
她优雅按住长袖和服的衣襟。
「那么,我们也要尽到该尽的责任。」
香强而有力的宣言。
3
辰巳对只莲。
令人意外的是,双方的冲突并未进入肉搏战。
只莲刚被辰巳挡住,下一刹那便向后跳了一大步。
「——皈依奉于帝释天之下!」
僧侣随着真言结出复杂的手印。
帝释天。
三十三天之首,密宗起源——婆罗门教之人称为因陀罗的武神。
又或称为雷神。
只莲射出七柄独钴杵,上面全都环绕着强烈的紫色电光,各自划出不同轨道飞向辰巳。
「咿——嘿呀——!」
辰巳一喝,扫荡来袭的独钴杵。
「————!」
只莲反射性的捣住耳朵,同时瞠目结舌。
(竟然只靠发声便能反弹帝释天真言!)
这种技术唤作雄诘。
是应用神道魔法特性——「禊」编成的迎击术式。以灌注咒力的呼吸配合天沼矛印(注:类似剑指的手势。天沼矛为日本神话中,神明用来创造第一片大地的神器),斩断魔性与灾厄的清净行法。
然而,只莲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雄诘。
(这家伙……纯粹就精气的总量来看,甚至在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之上。)
见识到对手力量的只莲,背脊泛起鸡皮疙瘩。
葛城之鬼。
葛城的守护者,实力居然如此惊人。
只莲并未直接参与奈良与京都的事件,只是间接听过消息。他不时听说葛城当家及继承人身边有精通各式战斗的守护者相随,却没料到单纯的咒力竟可发挥出这么超乎常理的「力量」。
「既然你借用帝释天的力量——我也有我的招式!」
巨汉大喊一声展开行动。
「生魂,足魂,玉留魂,国常立尊!」
辰巳使劲一拍手掌。
神鸣响起。
辰巳的掌声精确地化为雷鸣(注:雷声在日语的汉字可写作「神鸣」)。
划破虚空的冲击声直接召来咒力断层——电离层的断裂召唤着肉眼看不见的雷击,向只莲展开反击。
「迦楼罗神啊!将汝之翼借予吾!」
只莲当场改变手印,借用迦楼罗神的神通力。
迦楼罗是印度神话主神毗湿奴的坐骑。显现其尊格的手印暂时赋予僧侣飞翔之「力」,只莲乘风跳上空中。
雷电仅仅掠过他的腰际。
这不代表他的速度比雷击还快。
而是及时看破对手的魔法,惊险地逃至射程范围外。尽管迅速反应,只莲袈裟的一部分仍烧焦冒烟,诉说着辰巳施放的雷击威力有多惊人。只要他有一秒的迟疑,想必全身已遭雷电灼烧。
只莲再度转换手印。
密宗的魔法特性为「两界曼荼罗」。
亦即从诸天神佛中召唤出最适合的形态——是千变万化的魔法体系。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
可是,新的真言半途中断。
辰巳巩固防御准备面对只莲的魔法时,少年走到他面前。
「……少主。」
只莲喃喃呼唤。
「……树。」
辰巳也唤出朋友的名字。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少年注视着凝缩在两人之间的强大咒力,断然说道:
「我还没有听到答案。」
树仰望半空中的只莲再度发问:
「为什么只莲先生要跟爸爸联手?你方才欲言又止的——『我们的责任』是指什么?」
「…………」
「回答我,只莲先生!」
少年放声大喊。
只莲袈裟下的肩头微微一颤。
极度复杂的感情在密宗僧脸上交错而过,显示他内心的苦恼。
「……不。」
最后,僧侣摇摇头。
「只莲先生。」
「……看来没必要继续绊住你们了,告辞。」
他双脚一屈,下一瞬间已从空中狂奔而去。
「只莲先生!」
除了被关进结界的黑羽之外,树他们之间无人能够进行空中战。
当然更不可能追得上全力撤退的只莲,只能目送僧侣的背影转瞬间远去。
树握紧拳头,好半晌都没有动。
受到辰巳施术相救,克萝艾和镐都恢复清醒站了起来。
「社长!」
同一时间,奥尔德维恩终于打破龙莲寺的结界赶来。
衰弱的拉碧丝比他晚一步走下石阶,满脸担忧的黑羽发动骚灵现象,搀扶着她一起前进。
奥尔德维恩张口便问:
「红色种子呢——?」
「被抢走了。」
树摇摇头。
听到这回答,少年符文使的脸庞倏然失去血色。
「那大魔法决斗……」
「…………」
树沉默一会之后开口:
「——不,决斗照样继续下去。」
「照样继续下去吗?」
旁边的黑羽眨眨眼。
拉碧丝也抬起头抿住嘴唇,以免错过少年的发言。
辰巳、克萝艾与镐也注视着树,连一声咳嗽都没发出,等待他往下说。
少年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说明:
「我想……爸爸和只莲先生的目标多半不是毁掉大魔法决斗。如果想破坏决斗,应该会更早插手。所以,他们大概不会公开夺得红色种子的消息。」
在这个阶段,树同样被蒙在鼓里。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判断出父亲竟已向达瑞斯投降。
不过,树假设司无意毁掉大魔法决斗这点倒是正确的。
「既然要继续,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脸严肃听完克萝艾的问题后,树开口回答:
「……进行原本的计划,同时从爸爸手中夺回红色种子。人力分配要因应新计划做些改变,但基本方针依然相同。」
少年猛然咬紧牙关确认自我的核心。
为了避免心灵就此被重担压垮。
和早已去世的父亲重逢——造成连树也想像不到的动摇,但也只能竭尽全力压抑下来。
「树……」
「我没事。」
黑羽担心的呼唤,树回以微笑。
然后——
「……我们,要以我们的方法来守护魔法师。」
少年小声的说出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