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执勤室里,有个男子坐在办公桌前。屏幕的光映照出一张威严的脸。是帕特利克.萨拉。
屏幕中的人戴着一副奇特的银色面具,他们两人正在通讯。
“‘割喉作战’已经布署完毕。”
不消说,通讯的另一人正是劳乌.鲁.克鲁泽。帕特利克没有答腔,只是看着屏幕上这个既像心腹又像同志的人物。在通讯彼端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精心布局。又或者是感受到不寻常的算计,帕特利克不发一语,动也没动。
同时,卫星轨道上有无数的运输舰,正将装载着MS的大气层突入用小型太空舱送往既定的降落地点。此外,地球上的各据点也有运输机开始升空,肩负先攻任务的潜水母舰也已在预定地点集结待命。
远在“plant”母国的帕特利克只消一声令下。这些兵力就会全数出动。士兵们、司令官们,同样都在等待那一道命令。
这时候的克鲁泽,只在这个立于悬崖边缘的男子背后轻推一把。
“……接下来,就等您的命令了。”
“——状况呢?”
听见长官的询问,撒扎兰特头也不回的答道:“一切顺利。”
“JOSH-A”的最深处有个阴暗的房间。只有极少数军方人士可获准进入。房间不大,像是某种控制室。前方有控制面板的仪器罗列,就位在一处偌大地底空间的正上方。这个地下空洞静悄悄的,满里排列了无数小碟型物体,从上俯瞰,就像是一个大眼睛。
面对这个景象,撒扎兰特暗自微笑。
这下子,一切都将改变。
开战以来,他们一反预料的节节败退。都是那帮卑鄙的调整者把什么中子干扰器射进这片纯净的大地,又将MS这种兵器带进战场。
那些嚣张的调整者们在地球上岂敢主张什么权利?
地球是我们的。是我们在大地上规规矩矩的进化、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配拥有的。像他们那种在不自然的加工下产生的怪物。不过在外表或能力上占一点便宜而已,那又怎么样?真要说起来,还不等于靠作弊得到的?作弊就该改。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让它回归尘土。
不过——等着瞧吧……
沉浸在独自的愉悦中,他看着眼下的装置。
它们将颠覆这场错误的战局。过失会被修正,一切不该存在的,终将归于虚无。
那一刻真叫人等不及……
“——一切都将照计划开始,照计划结束……”
当晚霞映照的火红天空渐渐失去光辉,为阴冷的宇宙所取化之际,阿斯兰只是发呆似的凝视着窗外。这是尼高尔喜爱的天空景色。
航天飞机比预定时刻稍晚升空。离开大气层后,阿斯兰才将目光从窗外移向自己的膝上。他想趁抵达“plant”之前看看许久未见的新闻。便伸手去拿行李。
刚打开行李箱,装了卷成束的乐谱和勋章的小盒子便映入眼帘。阿斯兰突然觉得一股气闷。他硬撑着仓皇找出小型计算机,再粗鲁的关上箱子。基拉的死令他常发生这种昏眩似的胸痛。平常能逼自己不去意识到这点,但偶尔却仍像这样袭来。就像揭开疮痕后鲜血直冒那样。
——只要想着任务就好。
这么一来,迟早便会忘却这根心头上的刺,摆脱这种包覆全身的无力感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他会忘了自己杀死基拉、忘掉胸口这股痛,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那样笑开来吗?能吗……
真要有那一天,他宁可死……!
阿斯兰难忍疼痛的挪了挪身子,再次望向窗外。繁星清晰得教人害怕,其间的黑暗又是那样的绝对而深邃。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只会夸他“做得真好”,要不就说些祝贺升官的话。连素未谋面的士兵都跑来和他握手,只为了他是打倒那架难缠的“地球军新型MS”的人。对他们来说,阿斯兰是个英雄人物。这一点却反而令他受不了。
他才不要用基拉的鲜血换来的勋章。要是尼高尔能够复活就算了,否则他什么也不要。能不当这个杀害童年好友的人就好了。为什么大家见了就非要赞美他不可?
挨骂还舒服多了。骂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就像那个少女哭着骂的——窗子上映着自己扭曲的脸。看起来好像快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闪光。
——什么东西……?
阿斯兰反射性的不去直视它。但见那个光点划过星间,渐渐接近——再定睛时,它已和航天飞机擦身而过。
——MS?
阿斯兰忘了刚才的晦暗思绪,探出身子。在那瞬间的交会,像一颗流星般朝他刚才离开的那个蓝色行星飞去。有好一会儿,他将额头贴在舷窗上,像个小孩子似的紧追着机影的残像,觉得那一瞥就像个鲜明的梦境。
“不要嘛……!我不要!放开我!”
芙蕾尖叫着,几乎是被娜塔尔拖着从通道另一头走来。玛琉带着沉痛的心情等待他们走近。
以玛琉为首的乘员们,整齐的排在“大天使号”邻近舱门的通道两旁。他们在这儿欢送即将离舰的同胞们。
“舰长!为什么只有我……?”
芙蕾泪眼婆娑的说着,玛琉的脸上笼过一丝阴霾。这是个依赖心强的女孩强烈抗拒与同侪分离的表示,这点是可以体会的。况且此后等待她的,将是被军方当做宣传手段的利用的命运。虽然玛琉以为,比起暴露在枪林弹雨中,那样的差事更适合她,但她本人难免慌张。
“别再闹了!”
像在教训一个使性子哭闹的小孩,娜塔尔厉声叱责道:“这是总部的命令!你只能服从!”
芙蕾仍然不能接受,只好以求救的眼神看着玛琉。玛琉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么回事。总部的命令,我也爱莫能助……对不起。”
芙蕾露出了彷佛不敢置信的表情。但事实就是事实。身为军人,他们理应服从任何调任命令,身为舰长的她没有权利过问。
“要是你有异议,我想应该能向人事局提出吧……”
玛琉提个建议,却马上被娜塔尔冷冷否定。
“不可能受理的。”
芙蕾终于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环顾四周想寻求最后一点帮助。看到赛伊正愕然的观望着,她的眼神也流露出不舍。
“芙蕾……”
赛伊喃喃道,表情也同样复杂。
就在时,娜塔尔将自己和芙蕾的行李放在地上,严整的行举手礼。
“舰长,我走了。”
玛琉回礼。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芭基露露中尉。”
“哪里……”
面对这一刻,即使是娜塔尔也显得有些离情依依。玛琉也觉得胸口一热。她们这一路上发生过无数的冲突,却是多次仰赖她冷静的判断才得以渡险,否则一行人绝不可能平安到达这里。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别的地方……”
玛琉半感叹着道出这个心愿,在现实点看来不过是个梦想。娜塔尔答道:“若是战争结束后,应该有可能。”
听着她有棱有角的措词、不合衬的语调里隐含的愿望,玛琉不禁微笑。
“是呀……”
想象在终战后,自己和脱离军人身份的娜塔尔重逢的情景,多少感到一丝宽慰。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她就拜托你了。”
玛琉看了芙蕾一眼。这句话就像是道别的句点,娜塔尔便拿起行李,另一手抓住芙蕾的手臂。芙蕾被半拖着,临走之前仍依依不舍的望着赛伊,赛伊也几乎要跨出步伐追上去,只不过终究忍了下来。小鸟飞来停在他的肩上。
少年和少女无助的互望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他们之间的心结仍然没有消解。
接着站在玛琉面前的,是那名高个子的MA驾驶。
“我看我也去讲讲看好了……”
斜戴着不习惯的制帽,穆耸肩说道。
“——跟人事局啦。”
玛琉微微一笑。
“好像不会受理哦。”
“但也不是像这样,选这种紧要关头叫我去干教官吧。”
穆的调任地是加州的军官学校。上级居然要他在那里执教鞭。在前线的战斗驾驶中,几乎是唯一能在实战与MS抗衡的他——叫这种人从现役退下,真不知道上级在想什么。玛琉心里也这么认为。但她仍强作笑容,为穆打气。
“有你的教导,前线的新兵折损率也会降低不少呢。”
是对这个男人的深厚信赖,让她说出这番诚恳的慰词。毕竟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套用他本人的说法,他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
穆绷着脸、目不转睛的俯视着她。想象他成为“教官”会是什么模样,不由得令人莞尔。只希望他别把不该教的东西教给学生才好。
“……好了,你要迟到啰。”
被她这么一催,穆急燥的扯下制帽,嘴里吼着“哎唷真是!可恶!”地猛抓头,继而又看着玛琉,目光却像是有怒意。她明白这一眼的意思。
——男人呀真是,拿他们没辄。
她举起手礼,像要切断对方的留恋,也是让自己割舍。
“一路走来……谢谢您……”
说到语尾,声音竟不自禁的颤抖。穆也不情愿的举起手。
“我才是……吧。”
只在眼神交会的剎那,两人难掩不舍的对望了一眼。接着,穆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拍拍赛伊的肩膀后,在众人的敬礼下往舱门走去。玛琉强忍着泪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踏着一如往常慵懒却潇洒的脚步离去。
“我来传达给贵单位的指示——”
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传令军官语调严肃地对着玛琉等人宣布。
“以下仅是暂时措施。自即日起,原第八舰队‘大天使号’转属阿拉斯加守备军第五舰队!——发文者,威廉.撒扎兰特上校。”
行礼并接受指令之际,玛琉满脸流露讶异的表情。在她身后,帕尔和达利达的窃窃低语隐约传来。
“阿拉斯加守备军?”
“‘大天使号’可是宇宙舰耶?”
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中私下交谈。大概是娜塔尔不在,他们都懈怠了吧。待会儿得好好骂一顿才行——玛琉一面想着,却也同样感到狐疑。
“——因此,贵舰的补给作业将自14时起开始进行。……完毕!”
命令只有这样?——玛琉难掩不解,急忙叫住转身就要离去的传令官。军官转回身来,表情有些不悦。
“怎么?有异议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这儿有人要申请休假和退伍,关于俘虏的问题也还没有处理……”
在隶属单位方面,这样的暂时措施还可以理解。置籍在名存实亡的第八舰队也没有意义,在回到宇宙服役前总要先找个单位落脚。守备军至少不是最前线,他们将不会像先前那样面临直接击沉的危险,甚至连参与战斗的机率都微乎其微。扎夫特的目标正锁定在巴拿马,因此留守总部应当安全无虞。奇怪的是,他们入港已逾一周,乘员们连踏上土地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了,连俘虏的移送也没有指示,实在很不寻常。
面对玛琉的异议,传令官仍是一贯的模然。
“——我会报告给上校的。”
这下子又不知又要等多久,玛琉内心暗忖,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人离去。
想到巴拿马侵攻就在眼前,他们的问题或状况也只能搁着了。不过,地球联合军真能赢得那场战役吗……?回忆起之前的审查会,玛琉深深为自己的无力而悔恨。
堤亚哥一直在思考。关在又暗又小的个人室里,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直到今天为止,他做事都算是比较冲动型的,一向先做了再说,对很多事情也不多思索。大概过去想得太少了,这会儿要一下子全补回来,现在的他便一任思绪奔驰。
伙伴们现在怎么样了。大概以为自己死了吧。说不定真是那样,被抓进这艘船之后,他们虽有按标准程序问过自己的姓名、识别码和所属部队等,但后来就丢着他不管了,只有送饭给他吃,连审问或移送什么的都没有。按常理,这艘船在抵达基地时就应该将俘虏移送出去,也该开始进行遣返交涉才对。照这个情况看来,他不认为自己的消息有被通报回祖国。
想象大家都认为自己死了,感觉实在有够诡异。
伊扎克……那家伙大概会破口大骂我蠢毙了,然后和尼高尔那时一样,掉个一、两滴眼泪吧。他就是那个脾气,面冷心热的。阿斯兰那张阴郁的脸应该也会悲伤吧,虽然他一定想,反正我是个跟他合不来的家伙。还是说,他会同情我呢?想到这个就不爽。看来我就是死了也跟他不对盘。
——想这么多干嘛,又还没死。
一这么想,刚才那股自怨自艾的感觉就突然冷掉了。
对。自己还活着。不像那个女孩的男朋友——“托尔”的伙伴这时候大概也正为了他的死而哀悼吧,就像想象中的伊扎克或阿斯兰一样……
“……自然人也一样会难过嘛。”
他自言自语道。
若是还能回到祖国,有机会再上前线的话——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扣扳机吗?再看见敌机时,该不会一不小心就想到,里面坐的是另一个不认识的“托尔”吧……?
他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不停思索着。
此刻的“plant”国内,正面临一项重要的决定。
帕特利克.萨拉开启通讯线路,向全体官兵呼吁。
“——我等深切祈盼此次作战能及早结束战争。为了彰显真正的自由与正义……”
他肃然起身,朗声宣告。
“我宣布‘割喉作战’开始!”
这道指令立刻被传送到各地待命中的战舰、战机和全部据点。在无数的通讯机前,操作员们异口同声的宣达,声音汇聚成一阵庞然震慑的气势。
“‘割喉作战’发动——!”
“4时,‘割喉作战’发动——”
“事务局发文之第六号作战,准许开启!识别代号‘割喉作战’——目标……”
“目标,阿拉斯加地球联合军总部——‘JOSH-A’!”
打开命令书的指挥官们,大多倒抽了一口气。
“‘JOSH-A’”
“是阿拉斯加——?”
剎时间,众人面前的屏幕画面切换,从原本的巴拿马变成了北美的北境地图。
操作员们也为自己传达的内容大为惊愕,音调高了起来。
“‘割喉作战’已经发动。目标是阿拉斯加‘JOSH-A’!”
当然,闻知此讯的士兵们更是不敢置信。
“地球军总部?”
“不是巴拿马吗?”
也有一些指挥官看着惊讶的士兵们发噱。他们是事前便已知悉此攻击目标的少数人,甚中当然包括劳乌.鲁.克鲁泽。
“……直捣黄龙,才能让战争尽早结束啊!”
他喃喃道,彷佛一切了然于心。
帕特利克.萨拉曾经说出“真正的割喉作战”——指的就是这场阿拉斯加奇袭战。
攻击巴拿马只是个幌子——佯装要夺下地球最后一座质量投射装置,让地球军将守备力量集结在巴拿马,进而趁隙捣毁防卫薄弱的最高司令部。这是帕特利克的提案。此后,这个终极目的地便被列为最高机密,一直在暗中进行,连最高评议会也不知情。
一鼓作气地攻击敌军总部,在压倒性的胜利中,为“plant”赢得地球圈的支配权。
这项台面下的作战计划,与先前所谓的攻陷巴拿马、借着阻断地球军和宇宙之补给路线来保卫“plant”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强调防守的表面行动下,竟有积极的主攻战略在暗渡陈仓。
士兵们从惊愕中清醒,明白了帕特利克的意图,便有人得意的喃喃道:“——这下子你们完啦,自然人。”
“……这是怎么啦?”
穆愣住了。设置在“GrandHollow”内的地底船坞里,好几艘潜水舰正匆忙驶离,码头上则有士兵排成的长长人龙。偌大的空洞里人声鼎沸,彷佛要淹没自己。
“是不是还有部队要前往巴拿马?”
身旁的娜塔尔也显得不解,半回答似的问道。在这片嘈杂中,她的声音差点被盖了过去。
若不是刚好遇上派往巴拿马的增援部队,眼前的混乱景象实在很难解释。简直像是整个“JOSH-A”大搬家似的——穆如是想着。
“你的搭乘舰应该在那边。”
娜塔尔看了看芙蕾的派令,将行李交到她手里时朝那儿指着。芙蕾已经放弃抗争,却为四周的纷乱和杂杳显得退怯。
“少校您在哪边?”
娜塔尔这么问,穆才看着手里的派令。
“啊,我跟小姑娘一样耶。”
“是吗。”
娜塔尔似乎有些放心。大概看见这片混乱,光要走进搭乘舰都自顾不暇了吧。芙蕾不安的靠向穆。
“那么……少校。”
听见这么一声,正在确认码头方向的穆急忙又转过头来。
“对哦,就在这再见是吧?”
他正要理所当然地伸出右手,却发现娜塔尔挺直了背脊打算敬礼。娜塔尔一愣,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这才受宠若惊似的放下右手。穆也回以紧紧一握。
“那好吧,中尉你保重啦。”
“是……”
又不是头一次跟人握手,在对不自在眨着眼的娜塔尔投以微笑后,穆放开了手。
“小姑娘,别跟丢啰。”
他喊了一声,芙蕾急忙抓起行李跟上去。走在逆向的人潮中,两人来到既定的队伍。看来他们的搭乘舰还没有开放报到。
——一路走来……谢谢你。
那个声音隐约颤抖着。穆想起方才的道别,不禁轻叹一口气。做为舰长而言,这名女子太年轻也太脆弱了。尽管如此,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那段始自“海利欧波里斯”的长途跋涉,就算让一个身经战的名舰长来领航,也是难以负荷的重大要任,更别提以她有限的资历和经验,竟然还是将众人带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那一份刚强得近乎顽固的意志,加上连穆有时都要甘拜下风的突发奇想,以及最讽刺的——毫不排斥接受他人帮助的那份“软弱”使然吧。
那样的女人,以后大概再也遇不到了——穆不耐烦的望着前方的队伍看来还要好一会儿才开放报到。去一趟——对,去一趟再回来的时间应该还有吧,要是赶不上,那到时候再说——。他转向芙蕾,将她的派令交给她。
“好好在这里排队,轮到你时就拿这个给他看。知道吗?”
“咦?——那!”
他突然往走道方向跑出去,留下芙蕾在那儿杏眼圆瞪。
“我有东西忘了拿!”
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吓得玛琉往CIC看去。
“什么事——!”
不明究理的值班人员们面面相觑。刺耳的鸣声向全基地宣告着紧急情况,外面的士兵们也纷纷跑出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响起帕尔的报告。
“统合作战室来电!”
看见长官出现在通讯屏幕上,玛琉赶忙问道。
“撒扎兰特上校,这是——?”
没等她说完,撒扎兰特便下令。
“守备军立刻出动,展开攻击!”
听见这道突如其来的出击命令,玛琉和其它乘员们都呆住了。
迎击——?这么说,难道有敌袭?
——攻击这个“JOSH-A”?
画面中的撒扎兰特继续说。
“我们中计了,他们临时把目标改到‘JOSH-A’来了。”
他的口气太过平静,反而让人一时摸不着这话的意思。玛琉渐渐弄懂,顿时感到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不是巴拿马?
侵攻巴拿马竟然只是个幌子。扎夫特真正的目标是这座“JOSH-A”——阿拉斯加基地……!
“不能让敌人染指此地。我们务必死守到底。情况十分危急,祝各队好运。——完毕。”
就这样,通讯就切断了。乘员们仍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屏幕。玛琉紧咬着嘴唇。
迎击——说是这么说,“大天使号”的作战主力“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了,眼下也没有人会驾驶“空中霸者”。在一部机动兵器也没有的情形下,要怎么跟扎夫特的MS队抗衡?
虽说是装备了精锐兵器的特装舰,对上MS也只能做有限度的发挥。话说回来——“……叫我们就这么去打是很辛苦,但也不能让总部被攻陷哪……”
这里是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和巴拿马一样——不、甚至比巴拿马更重要。可不能任敌人堂皇入侵。
“舰长……”
诺曼转过头来,绝望的看着玛琉。看了他的表情,玛琉朗声下令。
“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大天使号’将执行防卫任务!”
“怎么这样……”
哭丧着喊叫起来的,是卡兹。
“基拉跟少校都不在了,要怎么打……?”
到头来,他的退伍申请还是来不及。忍着心中的苦涩,玛玛依然直视前方。
“‘大天使号’,出动!”
突击用航天飞机从天而降,在空中如种子般迸裂开来。数不清的“基恩”和“席古”从中跃出,降落在极北的大地。“迪因”从空中的大型运输机和上浮的潜水母舰中接二连三起飞,穿过来自地面的迎击,同时展开轰炸。潜过冰洋的“吉恩”和“佐诺”持续接近。“萨伍特”的二连加农炮和重突击机枪连连扫射,接近发射中的固定式炮台,后方则有灵活的“巴库”一跃而起。
地面上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另有一架机低空飞过育空河上方。是劳乌.鲁.克鲁泽乘坐的“迪因”。因见他闪过对空炮火,很快便接近“JOSH-A”的主闸门。在MS特载的MMI-M7S76mm重突击机枪一阵扫射后,守备闸门的炮台顿时倾毁。
克鲁泽长驱直入,冲进瀑布后方的主闸门。沿着内部通道前进时,他一面喃喃自语道:“……阿兹拉艾鲁的情报好像不假哪。”
他斜眼瞄着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不知怎么弄来的“JOSH-A”精密平面图。给他情报的人虽然要求了高额的代价,最后也算是令双方满意的程度,可说是一桩有价值的“交易”。
但对克鲁泽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一石二鸟”之计——他继续前进,几乎没有受到阻碍,就这么到达“GrandHollow”;一方面是他选择的路径原本就比较容易入侵,再者机构内剩下的人也少得离谱了。他将“迪因”降落在空荡荡的洞室里,在单手小型计算机上确认情报后,快步的跑了出去。走在内部通道里,连人的气息都感不到。朝敞开的房门里探一眼,也只看得出人们仓皇离去之际的狼藉,却没有半个人影。
克鲁泽加快了脚步。
这时,离开了地下船坞。正打算回到“大天使号”去的穆,在半路上听到警报声。
“……居然有敌袭?”
心中一阵不安。他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体内突然有某种电流窜过般的感觉,惊得他停下脚步。
“这种感觉……”
彷佛战栗似的不快感,在战场上已感受过好几次。
该不会——那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劳乌.鲁.克鲁泽?”
若真如此,“JOSH-A”等于是门户大开了。我军不可能任由他通过的。确定自己带了手枪后,他快步往那个“呼唤”的来源赶去,身形利落得一如那道电流。
来到管制室前,他放轻了脚步。大门半掩,警报还在发布,微暗的室内却不见人影。——不对……
有一名男子探过控制面板在看东西。及肩的卷发是和穆一样的金色,而他身上穿的是扎夫特的指挥官制服。
——这家伙是……?
穆探出身去,一时忘了警觉,让影子落在扎夫特指挥官的脚边。敌将瞬时回过身来,手中的枪已经击发。穆冲进管制室,以控制台为掩护开枪反击。剎那间瞥见的那张脸,上头覆着一个银色的面具。
没有错。是扎夫特的“假面男”,劳卢.鲁.克鲁泽!
“好久不见啊,穆.拉.佛拉达……”
悦耳的说话声和枪响交杂回荡在屋内。穆发觉敌人已清楚的看出是自己,可见这种“感觉”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有。
“——真可惜,难得跟你见上一面,我现在却没空招呼你。”
他们虽然头一次面对面相见,穆却觉得他的声音彷佛以曾相识。他从掩护后方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动就引来枪响。控制台面上跳起火花。
“你会在这里——就表示地球军已经用不着你了吗?想不到”安迪米翁之鹰“也会被淘汰啊……”
揶揄般的语调响起,倏地人影闪动。穆从控制台后面跃出,立刻将枪口对准——克鲁泽已经敏捷往外冲了出去。由正在关闭的门缝里还瞥见他的身影,才眨眼,门已合上了。
“啧……!”
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穆忽然想到,他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况且现在是紧急情况,这儿怎么会空无一人呢?该不会全都被那家伙——这念头刚闪过,又见地上连一具尸体也没有。难道克鲁泽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在执勤了?
不对劲。而且刚刚走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影,感觉空荡荡的。既然发生敌袭,应该更忙乱更吵杂才对。
抱着重重狐疑,穆先去看克鲁泽刚才伏案之处的数据板。
——这是什么啊……?
显示屏上映着一个状似巨眼的结构体,旁边有文字说明。他起初也读得摸不着头脑,直到发觉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惊愕得睁大眼睛。
“……这是……!”
他再读一次。一面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终究事与愿违。他一抽身,飞也似的冲出管制室。
——居然有这种事……!
难以揭止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他头也不回的往前冲。赶路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快点不行。一定要设法通知“大天使号”!
在事情变得太迟以前——!
嘈杂的地下船坞里,芙蕾在一群陌生人里站了好久,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穆回来。她怯生生的环顾四周,看来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悄悄的溜出队伍,开始往通道走回去。
——回“大天使号”上去吧……
偷偷回去——对,再拜托赛伊替我想想办法吧。舰长虽然那么说,但这件事根本就不对劲啊。我不想离开“大天使号”。他们却不管我的想法,只把我调离,这事肯定有问题。而且除了那艘船上的人以外,我又不认识别的军人。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抗命,只是漠然而本能的想着要回舰上去,找个人求情,再哭诉一下好让自己的要求实现。她以往的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必妥协也不用勉强。先前的那段生活曾令她那样不满,如今却只因为身处陌生人群中的不安,逼得她宁可抓着那段日子不放。
但不过十来分钟,芙蕾便在“GrandHollow”内部如迷宫般的通道间迷了路。她依稀沿着来时路走回去,却见每条路都很像,连方向感都没了。走道上虽贴有各处室或地点的指标,但对原本就不知基地内部的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没有。她又徘徊了一会儿,却只是更胡涂;连自己是不是接近“大天使号”,或只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都搞不清楚了。
她咬着嘴唇。早知如此,刚才被带来时就多多留心四周了。
刚溜出来时,她还怕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现在她只想赶快找到一个人问路。偏偏四周早就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走道甚至连人气也没有。令她倍觉恐慌。
“‘大天使号’……在哪里呀……?”
芙蕾哽咽着喃喃自语。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之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总有人围绕在她身边讨好她,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可是现在身处在这般困境,却没有人伸出援手,甚至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任她孤伶伶的徘徊。唑道这是惩罚吗?
对——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一定是惩罚。背叛了赛伊,又伤害了基拉,最后还害死他……她甚至也没道歉……
而当她孤单害怕时,却还想去依赖赛伊;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一如她预设的目标,基拉死了,复仇就结束了。所以再回到赛伊的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也算是逼自己那么想的。说不定会听到一句“不是你的错”,也或许是自己想听人这么说。
赛伊却用那种眼神拒绝她,好像在看一个脏东西。她当时无法理解他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不过,至少她现在觉得,也许自己确实那样肮脏。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怀着想哭的心情,芙蕾已经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惊觉通道前方有人声。她不假思索的往那里走时,又一个更清楚的说话声传来,吓得她马上停下脚步。
“——是扎夫特兵!”
“基地被入侵了!”
——扎夫特兵?
调整者怎样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紧接着响起枪声。一个士兵转过通道冲到她面前,背对着茫然伫立的她,边开枪边后退,然而下一个瞬间,那人便被一枪击中,伏倒在地。
“呀啊——!”
看着士兵往这儿倒来,芙蕾吓得尖叫。她想逃走,双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攀着墙跌在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名士兵的手枪掉在地上。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高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扎夫特的制服、波浪般的金发,手里还握着枪。就是这个人杀了刚才的士兵。芙蕾又叫起来,慌慌张张的拾起手枪。
扎夫特兵发觉她,停下脚步。
“啊唷啊唷,真没想到……”
听见他揶揄似的话语,芙蕾惊讶得不禁屏息。
“……爸爸?”
——好像……
她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看着扎夫特兵的脸,注意到那个异样的银色面具。但她怎么也看不见心中所想的那副面影。面具下的薄唇发出一声冷笑。
“想念爸爸呀?”
虽然嘲弄,但这声音像极了芙蕾的父亲——乔治.阿斯达。芙蕾不知不觉放下了枪,转瞬间扎夫特兵已经逼近她的眼前。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那人已一拳打向她的上腹部。
扎夫特兵——劳乌.鲁.克鲁泽轻轻挜起昏迷的少女,扬长而去。
瀑布一分为二,雪白的巨舰从中跃现。
“大天使号”在交错的火线中飞向天空,才刚出航,玛琉立刻叫道:“‘袋熊’飞弹、‘Valient’发射!”
一架“迪因”闪避不及,被瞬间射出的飞弹击中而化成一团火球。还没等它坠落,“大天使号”已在回避动作中同时释放下一波炮火。
现在没时间为击坠一架敌机而高兴。空中还有多架“迪因”和乘着“古鲁”的“基恩”来回盘旋,不断袭击地面的对空炮台和守备军。一座炮台在“萨伍特”强大的炮火包围下应声溃倒,那架“萨伍特”又被战车的飞弹击中履带而翻倒;从“萨伍特”后方跳上来的“巴库”则在下一瞬间踏肩那辆战车。
“飞弹来了!”
杰基的声音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扬起。玛琉叫道:“回避——!”
尽管诺曼拼了命的操纵,一枚由“迪因”胸口射出的对空飞弹还是追上了“大天使号”炸毁了它的右舷蹄部。剧烈的摇撼中,达利达大声报告:“右舷飞行甲板中弹!”
那里并没有等待出动的机体,所以损伤还不算严重。然而放眼正在布署的舰队中,有的无法抵御飞绕在四周的MS,在甲板的火柱中逐渐沉没。
“‘奥列格’沉没!”
玛琉立刻指示道:“左舵!填补‘奥列格’的空缺!”
“又有‘迪因’接近!数量六!”
杰基的回报引得诺曼不假思索抗议起来。
“这种阵势,我们撑不下去的!”
玛琉咬着嘴唇。——她当然明白。主力部队已被分到巴拿马,这儿残存的只有为数不多的留守部队。凭这点战力,根本对抗不了成群结队扑来的MS.“可恶!司令部也真是的!根本被人家摆了一道嘛!”
达利达忿忿的啐了一口。赛伊惊慌的问:“主力部队全都在巴拿马吗?应该会回来吧!”
却听得杰基回吼道:“能在我们全灭前赶到就好了!”
天空中的战斗机群相继与MS会机或交,却也一架架被击落。MS已经团团围住战舰,就像群蜂涌出似的;它们灵巧的避开炮火,进而以飞弹或机枪射击。僚舰尽全力以对空炮火迎战,却几乎无法与之抗衡。
“奥列格”、“罗洛”、“留里克”——玛琉发觉它们大多是欧亚联邦的战舰。仅仅片刻的分神,已经听得杰基大叫起来。
“飞弹接近—!”
“回避!”
她赶忙喝道。现不是为别处分心的时候。“巴尔干炮”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射下来袭的所有飞弹,但近距离发生的爆炸仍然令舰桥猛烈晃动。
漫长的死斗之日才刚开始。
穆骑着机车在已经渺无人烟的基地内。好不容易抵达一处闸门,他立刻跳下机车往内部跑去。这一区排列着许多战斗机,也有人正从中弹返航的机体上抬出负伤的士兵,脚步声和咆哮声络绎不绝。穆跑向最近的一名整备士,一把抓住他的肩。
“喂!这里的指挥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巨响。两人愕然的转过头去,只见被炸毁的闸门处出现一架庞然机体。穆反手一扯,猛然将那名整备士拉到掩蔽物后方。
那是一架“迪因”。它的单眼刚刚转动,76mm重突击机枪就喷出骤然火光。停在机坪上的战斗机接二连三的被射穿而爆炸。枪声和巨大的弹夹散落时的金属声响彻此间。入侵的“基恩”大致扫射过一轮后,继续向内部舱口前进。看着好几架MS跟在它后鱼贯进入,穆彷佛莫名的惊醒。
MS部队通过后,他对身旁的整备士叫道:“喂!”
吓得跌坐在地的整备士听见他的叫声,只是反射性的回望。穆粗鲁的抓起他,大声的叮咛。
“快点撤离!基地已经弃守了!”
“啊……?”
不知是不是没听懂,年轻的整备士只是目瞪口呆。
“快集合还活着的人,赶快离开这里啦!——喂!振作点!”
穆捡起墙边一个不知是谁掉的头盔,然后用力的摇着那个整备士。那人好像没听进去,只是茫然的看着冒烟的机体、被破坏的舱门,还有四周的血肉模糊——那些曾经是他的同袍。有一架战机奇迹似的未受炮火破坏,穆往那儿跑去,一面回头再三的吩咐。
“至少要离基地十公里以上哦!懂了没?这是命令哦!”
那名整备士这才哭丧着脸,把目光转回他身上。穆一时又想跑回去好好骂醒他,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祈祷这个年轻人还记得服从“命令”。穆跳进驾驶舱,匆忙发动机体。
“啧……英雄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狠狠咒骂了一句,他驾着机体绕过残骸,轻盈的飞向空中。
冰洋的深海处,好几艘潜水舰正在高速潜航。每一艘舰艇里都载着满到不能再满的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娜塔尔也在其中。
她和其它的士官兵们一起被塞进这间船舱,身旁堆放着各种杂物,看来这房间原本是个仓库,当然也没有座位。大伙儿只能挨着肩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倒下去躺一躺的空间也不够。刺鼻的机油味,让她怎么也没法习惯。微弱阴暗的橙光下,每张脸孔都像是极端疲倦。与其说是官兵,只怕更像是一群难民。
既然这是命令,当然只有服从,没有质疑的余地——这虽是娜塔尔日常的信念,但一想到自己正抱膝、像个小孩似的蹲坐在一群陌生的士兵中间,凄惨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在“大天使号”上担任副官时,舰桥上还有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那只是临时职位,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责任也重,但想起那段时间,恐怕是她至今最充实的一段人生。她能凭自己的意思掌舰,部下们也总是服从她的指示——虽然他们有时不怎么可靠。就连那个软弱得令她牙痒痒的舰长,现在想起来,也是感到相当怀念。
娜塔尔这时才惊觉,自己对那儿已经有了依恋。她不禁困惑。军队是讲究程序和效率的地方,不是培养那种温情或熟悉感的场所。可是——此刻只有她一人与熟悉的伙伴们分离,心中的感觉只有不安和寂寞。那名少女之所以对调任一事那般抗拒,她现在多少能体会了。
“大天使号”——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曾孤立于友军之外,又被迫不计手段地求生存,以致产生出一种与正常军事组织不兼容的特殊气氛。这一点或许与舰长的气质有关,又或许是那群战地授阶的少年少女们带来的。对他们而言,隶属于军队好像只是达到目的一种手段。看在出身军人世家、从士官学校以来一路位居精英阶级的娜塔尔眼里,实在是不能苟同……
别的不提,单单是说一句“保重啦”外加握手,根本也就不是军队打招呼的方式。她苦笑着注视着穆握过的那只手。他现在应该跟自己一样,蜷缩在机油味四溢的船舱里吧。不,以他的为人,一定已经和身边的士兵打成一片,若不是跟人聊得投缘,就是在耍宝搞得大家啼笑皆非吧。
正当她出神地回忆着同胞的种种时,隔着杂物堆窃窃私语的某个人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
缩着身子打盹儿的士兵都被这个声音惊醒,纷纷嘀咕起来。杂物堆对面另有人“嘘!”了一声,责怪那人的大嗓门。
“——这事传出去就不好啦……”
娜塔尔被这几句刻意压低的悄悄话引得竖起耳朵。
“……可是……那,留在阿拉斯加那批人要怎么办啊……?”
是刚才大叫的那人在问。口气怯怯的。跟他在聊的那人则语带苦涩的答道。
“我看八成……‘奋战至全灭’吧……”
娜塔尔的背彷佛窜过一道电流。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总部使出最后的手段……。砰的一下子——”
他说什么?——全灭……?
那么说,“大天使号”……留在舰上的乘员们……?
同伴们的面容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喂!你们说的——!”
她不由得猛然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大声喝问。
同样航行在阿拉斯加近海中的一艘潜水舰内——话虽如此,却不同于官兵们龙蛇混杂处的狭小空间,而是一间整洁宽阔的舰长室,里面正坐着数名将官。在这儿的每张脸孔。原本都该为了扎夫特的“JOSH-A”奇袭战而错愕,于惊讶之余誓死肩负起防卫战的指挥勤务才是。威廉.撒扎兰特上校也在其中。
他和另一名将官互望一眼,将两个合金制的手提箱放在桌面上。
“——第四闸门已经被攻破了。他们开始入侵基地内部了。”
撒扎兰特泰然自若的宣布着。将官们都显得表情复杂。
“哼,我还以为可以再撑久一点……”
“欧亚那帮人是不是偷懒啊?”
有人嘲讽起同盟国的士兵,夹杂着几声冷笑。
“不不不,要是他们太拼命,那才伤脑筋哪……”
“主闸门应该也快了吧。”
撒扎兰特冷狰的说。“JOSH-A”原是他们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多么惋惜,对扎夫特的奇袭也不显惊讶。
“——希望至少能引进八成才好……”
撒扎兰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面打开眼前的手提箱。里面有一部状似通讯机的装置。另一个手提箱也一样。
他揣想着这个装置即将造成的“战果”,晦暗地——沉着一丝恶魔般的颜色,俯看着它。
穆将战斗机开出了基地上空,看得见在育空河口附近布署开来的舰队和攻击中的MS机群。他在半空交错的火光间认出那艘雪白的战舰,这才双肩一松。
“不错!还满能撑的嘛!”
“大天使号”已有多处中弹,硝烟四起,但看样子似乎还不严重。穆调转机体,正想往那儿飞去——一架“席古”却乘着“古鲁”冲来,76mm突击机枪瞬时发射。
——我在赶路,你少来碍事!
穆扭转机体努力避开,那一击却还是擦中了他的机翼。
“啧!”
他重振机身,在脱离火线之际打开通讯线路。
“佛拉达呼叫!‘大天使号’请回答!‘大天使号’!”
传来的却只有噪声。也许是中子干扰器的强度太甚。
“可恶!”
穆气得朝通讯器搥了一拳,紧盯着空中的白色战舰。
——通讯不行,只好直接吼给你听了。
“‘Valient’一号没有反应!”
“机体损害率超过30%!”
“‘叶尔马克’、‘雅罗斯拉夫’沉没!”
舰桥上传递的净是令人绝望的回报。玛琉回头去看卡兹。
“跟司令部的联络呢?”
“联络不上—!”卡兹语带哭音的回答。“每个频道都只是重复相同的电文啊!叫我们‘各自维持防卫线并临机应战’——!”
哪有这种事——玛琉咬牙切齿。友军的伤亡已经十分惨重,什么防卫线,早就瓦解了!司令部要负责视战况动员兵力才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指挥系统已经被切断了!舰长,这下……!”
诺曼叫道。同时在CIC里,赛伊也惊慌失措地往杰基看去。
“——巴拿马救援队呢?”
“连个影子都没有!”
就在此时——“友军战机接近!机身中弹!”
米丽雅莉亚提高音调,玛琉惊讶的看着前方屏幕。一架战斗机正拖着机翼的烟痕往这儿冲来。
“——它想着舰?”
玛琉自问道,却听到诺曼大吼一声“乱来啊!”。玛琉急忙打开舰内通讯,大声喝道:“整备班!有个傻瓜想开飞机冲进来!退避!”
“拜托你们让一让——!”
嚷嚷着只顾自己方便的请求,穆将机首朝着右舷弹射甲板冲去。那里的舱门已被炸开。
“呵啊——!”
冲进开口部,他紧急启动逆喷射。整备士们看见战机冲进来,哗然向四方奔逃,所幸着舰用的弹性网及时将它挡下,只差一点就要酿成灾害。马德克不愧有一套。
机身还没停妥,穆已经抓下头盔又升起透明罩,匆匆忙忙跳出驾驶舱,只朝瞠目结舌的马德克瞥了一眼,就往舰桥奔去。
看见穆从电梯里冲出来,玛琉惊讶得屏息。
“……!少校?你、你、到底在……!”
“先别管这么多了!”
穆笔直的冲到她身旁。
“马上撤退!”
“什么……?”
这话来得出人意料,玛琉惊讶得愣在那儿。看到她这副表情,穆的心中又涌起那股愤怒。这是当然的,他们是一丝怀疑也不会有的。
“这场作战行动太离谱了!守备军到底是接受什么命令啊?”
“少校……你在说什么……”
穆抓着玛琉的双臂,死命摇着。
“听着!给我听好!”
看见他狂乱的模样,玛琉也害怕起来。穆喘口气,急急说道:“总部的地底装了‘独眼巨人’……!那玩意儿一启动,基地半径十公里内都会变成一个大熔炉啊!”
玛琉睁大了眼睛。
“凭这些战力是不可能防守的!巴拿马的救援也来不及……”
听着他强自镇定、一字一句的说明,乘员们都呆住了。
“——等到守备军全灭……主闸门被攻破……总部就会牺牲这里,启动‘独眼巨人’……”
“独眼巨人”——是一种强大的微波产生装置。大家都知道这种兵器已开发完成进入实用阶段。有人说这种武器在开战不久后曾在月球上使用过,但至今仍未证实。用在实战中的限制太多——因为它极不人道。
“……他们想用它来毁掉扎夫特的大半战力啊!——那些高层就为这场战争写好了剧本……!”
“怎么会……”
玛琉这才发出声音。
“——怎么会!”
“我是亲眼看见的!——司令总部已经只剩个空壳啦!留下来作战的只有欧亚的部队,还有像‘大天使号’一样没有利用价值的家伙而已!”
舰桥一片寂寞,只有外面的爆炸声隆隆。穆强忍着心酸吐出这番伤人的话。
“……怎么会……”
玛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巴尔干炮”的自动迎击仍在持继着,弹击造成的闪光将几乎静止的舰桥照得雪亮。愕然听着这一切的诺曼,好容易才沙哑的喃喃道:“……叫我们死在这儿……?是这个意思吗?”
穆也凄楚的回答:“要你们奋战下去,别想到要撤退——吧。”
是的——他们是被献祭的牲礼。
他们不可能任总部落入敌人手中。所以明知不敌,这些士兵还是相信援军会到来,誓死奋战下去——已经没什么值得守护了。
救援根本就不会来。
他们的死都是计划中的事。要做诱饵,将更多的敌兵一起拖下水——“这……”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穆和玛琉往那儿看去。
“这就叫做……作战计划……?”
米丽雅莉亚流着眼泪,嘲笑似的回视两位长官,嘴角的微笑是那样凄苦。
“就因为是战争……?因为我们是军人……命令要我们去死,我们就非死不可吗……?”
玛琉觉得好痛苦。面对少女的发问,做长官的他们却无法回答。
惨烈的奋战仍在进行着。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又有数十条性命毫无抵抗的消逝了。该为这些死伤负起责任的人,却在遥远之外的安全场所,等待坐收最后一刻的成果……
穆看着低头不语的玛琉,却见她消沉的眼中又有了坚强的光芒。
“……诱敌深入,如果就是这场战斗的目的。”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似的凝视着穆。
“那么,我判断本舰已达成任务!”
她慷慨激昂的语调彷若有一种自弃,又像是不容任何质疑或批评。
“——此外,这是‘大天使号’舰长玛琉.雷明斯的个人独断!所有乘员对此判断一概不必负责!”
乘员们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话‧;玛琉又往穆瞄了一眼。
“——事情若有个万一,就请你做证人啰?”
看着她这种时候还要尽舰长的职责,想一肩扛下所有的责任,穆在感佩之余也觉得心痛。他微微一笑,像是要安慰她一样。
“……别这么尽责啦。”
一听此言,玛琉几乎为之动容,但她很快又板起脸孔,朗声宣告:“本舰即将弃守目前战斗海域,脱离战线!”
乘员们原本都紧张的观望着,此时的脸上都出现希望的光辉。他们急忙回头专注自己的岗位。
“——致电给僚舰!‘跟随我们!’——轮机全速!居左舵!突破湾区的左翼!”
像是再也无所留恋,玛琉站直了身子,下达一连串的命令,乘员们也全副精神地遵从指令。引擎发出吼声,船身开始急遽加速。
此时的她仍然双手握拳,百般压抑地紧抿着唇。穆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逃出去或许不容易……别放弃啊。我也会出动的。”
他靠过头,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玛琉的眼眶微湿,眼神却惊讶的看着他。
“少校……”
“不用担心的啦。”
穆咧嘴一笑。
“你忘啦?——我可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唷。”
在阿拉斯加近海面待命的潜水母舰“库斯托”内。克鲁泽的“迪因”刚刚着舰。他关掉机体电源,步上空中走道。
“队长!”
下方有个声音叫他,宽敞的机库里响起一点回音。克鲁泽往下看去,是个身穿红色驾驶装的少年,白哲的脸庞隐约浮现红潮。
“伊扎克,回来补给啊?”
伊扎克立刻自豪地报告战果。
“四号闸门已经攻破了!我待会儿就会杀进内部!”
听见这番话,克鲁泽若有所思的俯视着少年兴奋的表情,一会儿才又开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腿’在,主闸门还没有攻破。”
伊扎克欢欣鼓舞的脸,突然间沉了下来。虽然“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他们和那艘战舰之间的孽缘仍在。他就是很介意。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到那儿去支持……”
听到克鲁泽的话,或许伊扎克觉得是队长明白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满怀自信地高喊一声“谢谢队长!”,便往爱机“决斗高达”走过去。
——我还用得到那名少年。虽然他能不能在那里逃过一劫得看运气,但这倒有点意思……
克鲁泽无声的笑着。听见背后有个小小的吸气声,便回过头去。
“——小姑娘,你醒啦?”
一个红发少女怯生生的从“迪因”的驾驶舱中探出头。克鲁泽在“GrandHollow”撞见她。将她击昏后直接载来这里。看着少女脸上的惊恐,克鲁泽只是微笑。但见她闷声尖叫起来,居然像个钻进巢穴的小动物似的又逃进了驾驶舱。
“哎呀哎呀……”
克鲁泽厌烦的叹道。真不知她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又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那里面。
真是——愚蠢的东西。自然人……还有调整者也是……
克鲁泽想起不远的未来,独自露出了笑容。
在“古恩”、“佐诺”来自水中的攻击下,主闸门终于陷落。
“大天使号”试图突破湾区逃向外海,却遇上MS部队横阻在前面。穆驾着搭载重炮装备的“空中霸者”出击,不禁咒骂了一声。
“大门都让给你们了!就让我们逃一下是会怎样啊!”
“炎神”发威,在交错之际掠去了一架“迪因”的翅膀。
海湾入口处有扎夫特的潜水母舰排成横列,正在形成海面上的封锁线。这些潜舰同时发射对空飞弹,向“大天使号”及同样准备脱离战斗海域的僚舰射去。“大天使号”以紧急回避加上“巴尔干炮”迎击。勉强击落了那些炮弹;下方海面的少数僚舰却难逃一劫,剎时火光四射。
“啧!”
穆咬牙切齿地看着逐渐下沉的战舰。这时——“——后方有‘决斗高达’!”
无线电里传来混杂着噪声的报告,令穆大吃一惊。转过头一看,视线前方正是乘着“古鲁”飞来的宿敌。
“可恶!选这种时候!”
对付“迪因”或“基恩”已经够吃力了。还要再加一架X系列——!
穆反转机身,发射“炎神”同时向“决斗高达”飞去。只要能牵制敌机一会儿就好。让“大天使号”多点时间逃走……!
这时,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留里克’无法行进!”
“‘罗洛’沉没!”
令人绝望的报告接二连三的响起,舰身也在中弹的冲击下剧烈摇晃。
“六十四到七十二区封锁!总体功率降低到43%!”
赛伊的回报被杰基的叫声掩过。
“‘基恩’接近——!”
“呜哇——!完蛋了啦——!”
卡兹哭喊起。帕尔立刻大骂“冷静点!混帐!”,但他的神情也出现几分惊恐。
“‘袋熊’飞弹发射!轮机全开!摆脱它——!”
玛琉用尽全副力气大喊。
她的决断曾经令全体乘员们抖擞精神,如今却见他们每张脸上都浮着急切的恐惧。死神的魔掌正在伸出,那股触感彷佛就在背后。
终于,掌舵的诺曼嚷嚎起来。
“推力降低!舰身无法维持平衡!”
——逃不掉了……?
众人的表情都是惊恐,偏在此时——正面的舰桥窗上,竟有一架避过了迎击的“基恩”贴近!
“——!”
舰桥的空气凝结了。
米丽雅莉亚闭紧了眼睛,不敢看那架持枪相向的敌机;诺曼反而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卡兹已经离开了座位,只怕时间还不够让他逃到电梯。
同时——玛琉隔着玻璃,盯着敌人。
在她的注视下,“基恩”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就这样完了……?
一路走来的种种,剎时在玛琉的脑中飞逝而过。他们吃尽了苦头——又付出那样惨痛的牺牲,而今来到这里等待着的,就是这里的死法吗?
她实在太对不起乘员们了。难得他们肯跟着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指挥官一路走来……部下的努力,她却无以回报。孩子们也——早知道当时就不要带走他们了。不只基拉和托尔,现在大家全都要被她害死了——!
——这下完了……
在后悔的念头折磨下,她静等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喷出火光——突然间,一道光束从天而降,截断了“基恩”那把即将发射的机枪。
“——?”
近在眼前发生的这场爆炸,刺得玛琉一时目眩。
——援军……?
那架“基恩”彷佛也不明究理,只见它的单眼望向半空。下一秒,它的头部便被某个凌空飞过的物体给砍飞了。
“什……么……?”
为“大天使号”排除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后,那个物体便转过来面对舰桥。
雪白生辉的四肢,躯体是灰色与蓝色,头部有四支角状的天线——外形非常酷似X系列,但在骨架上却又看不出共通之处。六杖巨型飞翼在它的背部展开,而那盘旋在舰桥前的模样,宛如为制裁人类而降临凡间的天使。
看着这架未知的MS,乘员们个个目瞪口呆。这时,通讯器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基拉.大和呼叫——”
所有的人都惊讶得屏息。赛伊和米丽雅莉亚更是睁大了眼睛互望。
“基拉……?”
“我做掩护,请尽快回航——!”
不敢相信——玛琉也愣住了,只能茫然的听着眼前的机体发声。
这、怎么可能……。基拉应该死了。可是——这个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他。
“基拉……是你……?”
他还活着——?可是怎么会?那架机体又是——?
层出不穷的问题在脑中打转,但见那架机体径自转过身去。好像要撇下这些问题似的。一对炮筒也似的长管从背部的飞翼中转出来,凌在肩部并向前方瞄准;装载在腰际的两座炮身也同时上升。当它高举右手的光束来复枪时,五个炮口竟同时发出火光。
剎那间,这一阵炮击摧毁了布署在“大天使号”前方MS的摄影机,看得玛琉等人一阵愕然。惊人的火力——更惊人的,是基拉在短时间内瞄准并锁定这么多机体的能力。
“玛琉小姐!快点回航!”
听见基拉的催促,她才猛然回神。
“啊……不,呃……”
不能在这里——可是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没法说个清楚。
“总部的地底……有‘独眼巨人’……”
她急着要简短的传达现况,却又感到万分窘迫。
“我们被当成诱饵……!——是总部的作战计划呀!我们事前不知情!”
看着敌军MS前仆后继的袭来,基拉则还以不间断的炮击,她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所以……不能在这里回航呀。要离基地更远一点才行……!”
不得不告诉他这一点,真教人心酸。基拉的同学在她的带领之下,她既身为舰长,也是地球联合军的一份子——然而她却得亲口告诉他“我们被总部抛弃了”,实在很难受。
基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击落朝“大天使号”射来的飞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又听见他的声音。
“扎夫特、联合,两军听着!”
玛琉屏息。
在全频率通讯的传送下,基拉以清晰的口吻宣布。
“‘独眼巨人’就要启动,阿拉斯加基地即将自爆!”
伊扎克在“决斗高达”里听见这段通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两军立刻停止战斗,尽快撤退!重复一次——”
发讯端来自上空,是那架半路杀出来保护“大天使号”的陌生MS.形状乍见之下很像GAT系列,却能在大气层内飞行;而它的推进器是做成飞翼状的——是地球联合军的新MS吗?
这还用说。它在掩护地球联合军的战舰。还有可能是别的吗?
既然这样——“耍这种种低劣的恐吓……!”
伊扎克叫道,向那架机体袭去。发话的那个人一定是想扰乱扎夫特军。“独眼巨人”启动?真要是那么回事,他们的士兵也会死光。就算地球军能干出那样不人道的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人走漏消息呢?万一让扎夫特知道而逃跑,岂不是功亏一篑?
基于这样的思绪,伊扎克认定这番说辞是为了挽救僚舰、蒙混敌机。
——瘪脚的家伙!
他拔出光剑,乘着“古鲁”欺近那架未知的敌机。
“呵啊——!”
然而敌机只是利落的闪过,一手将“决斗高达”推开。
“不是叫你别打了吗?你想死啊!”
扩音器里传来的话,听得伊扎克大为光火。
“什么?”
简直像在说自己不足为敌似的。他顿时失去理智,又挥剑冲上去。没想到未知的MS竟轻轻松松的绕转过身,拔出了腰间的光剑。
——糟了……!
看见光刃直逼驾驶舱而来,伊扎克背脊一寒。
会被砍中!——才刚这么想,光剑的轨迹居然不自然地偏开,横劈过“决斗高达”的双脚;伊扎克还在愕然不动时,失衡的座机已经被那架MS狠狠的踢了出去。
“——?”
被踢出去的方向上,僚机“迪因”飞了过来,一把接住失去了双腿的“决斗高达”。
“快点离开吧……!”
刚才大声呼吁的那个声音说道,语气有些苦涩。
“够了……别再打了……!”
那个声音十分年轻——可能是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伊扎克一头雾水的听着。
不过几秒前,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对方的刀路明明扎扎实实的往驾驶舱劈来,却在半途改变了路径,只砍断“决斗高达”的腿。
为什么——?
看来就像敌人在紧要关头迟疑,临时才决定不杀死他。
难道那……不是敌人……?
“——没事吧?”
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问道,伊扎克才回神。是接住“决斗高达”的“迪因”驾驶。
“呃……没事。”
“我们先归舰。”
“可是……”
伊扎克不由得想抗争。
“你没了脚也不能战斗吧?又不是装着好看的。——不管怎么,就算现在撤退,我们也已经赢定了。”
那人自信满满的这么说,伊扎克便不再作战。他怀着遗憾,凝视着屏幕中逐渐远去的神秘机体。
——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等待的空档,将官们一面喝着茶,一面优雅的闲聊着,忽而看着时钟。
“差不多了吧……”
撒扎兰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口气宛如宣布一场余兴节目的开始。
“——好了吗?”
看他一点也不迟疑的模样,拥有另一把钥匙的将官投以责难的眼光,但还是将钥匙拿在手里,走到他的身旁。他们的面前摆着两个待命已久的手提箱。
箱子里面的,正是“独眼巨人”的启动装置。
两人面色凝重的将钥匙插进去。
“——我深切期盼,这场牺牲能促使战争尽早结束……”
说也奇怪,帕特利克.萨拉说过的话,竟然在这些将官们的口中重现。措辞中的悲痛听来格外不切实际。
“为了蔚蓝纯净的世界。——三…。二……”
纵使有人感到犹豫,也没有人出手阻止。
“一……”
两只手同时扭转了钥匙。
全力攻破了第四闸门的MS队,已经深入到“GrandHollow”的内部。只要看是似重要的设备,他们便全数捣毁,过程中几乎没见到任何一个企图拦阻的人。防守这里的人都逃光了吗?还是说——机队中也有人抱着这样的疑间,但士兵们还是趁势破坏,继续向内部推进。
然后——机队中最接近“JOSH-A”中心的一架MS,起了异变。
在一个简短的嗡声之后,所有的显示屏顿时全部失效。驾驶员吃惊的环顾仪表,却见它们全都停止了活动。电池用完了吗——?不对,怎么可能没有半个警告讯息,所有的机器就一齐关机了……
他开始觉得体内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内脏突然受到压迫——不,是突然膨涨——看着自己的身体,竟然正如这种“感觉”般鼓胀起来,他不禁惨叫。喉头有内脏逼近的感觉,鲜血狂喷如柱。
怎么了?这——?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思考到此停止了。
因为他的脑已经被强烈微波给煮沸了。包裹在驾驶装里的驱体,一瞬间炸散开来。令这些结构分子核烈振荡、将之破坏的那股影响力,从深藏在“GrandHollow”地底的一个巨眼向四方八方幅射,有如一个瞬间扩大的同心圆——在后方待命的扎夫特舰也观测到这个情形。
“阿拉斯加地底侦测到强烈的能源幅射!”
操作员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独眼巨人’启动—!”
赛伊的叫声近乎哀嚎,回荡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玛琉觉得全身的血液彷佛冻结。
多亏有基拉的掩护,全舰总算撑了下来,但他们离基地还是太近了!
“轮机全速!退避—!”
毋须命令,乘员们早己拼了命与死神相搏。
在电磁波的影响下,位在后方的基地出现一圈冠状的青白色光芒。在光冠内部,前一刻还在活动的MS骤然停止、一架接着一架的倒地后爆炸;建筑物宛如沙塔一般,渐渐崩塌瓦解。
较外围的扎夫特MS队惊觉到这个现象,立刻想尽一切办法远离爆炸中心,有的死死操纵着“古鲁”,有的将推进器开到最大。一架“基恩”脚下的“古鲁”被死神的光波追上,令它顿时失速向下直落。基拉的机体在这时飞过来,牢牢勾住“基恩”的手臂,拉着他猛然加速。
已经弹痕累累的“大天使号”也将近倾斜,但还是拖着黑烟、打开所有剩下的引擎全速冲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一架引擎停止,他们就会被电磁波吞没了!乘员们全都冷汗直流。
那个同心圆从河口开始扩散,瞬间便在海面上引发水蒸气爆炸。随着一声轰烈巨响,大地开始陷落,再无任何一座建筑物幸免,瓦砾和烟尘卷成气浪。——基地中央也出现一道强烈的爆炸火光。火舌覆没了一切,却贪婪的往外吞噬。
爆风肆虐之后,只留下一个半径将近十公里的大坑洞。空陷的大地骤然涌进北冰洋的海水,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泥浊中推挤着,简直不像是地球上该有的景象;地面的灼热使得水面升起大量的蒸气,上空出现了七彩的极光随剧烈气流而狂舞,更为这副光景增添非现实感。
——布署在阿拉斯加远洋上的扎夫特潜水母舰内,人人莫不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简直……!”
一个指挥官失神的望着屏幕,不禁语结。
“割喉作战”——一场本应以压倒胜利告终的奇袭战——倾注了扎夫特的所有战力,却在最后一刻划下如此令人意外的句点。
他们的确破坏了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却也陪葬大半的MS队——“竟然摆了我们一道啊,那帮自然人……”
人人都为屏幕中非现实的光景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劳乌.鲁.克鲁泽此时喃喃自语的表情。
当然,也没有人看见那张面具下浮现的阴冷笑容——
“得……得救了吗……?我们……”
听见杰基的自言自语,乘员们这才大口大口的猛喘气。大都虚脱的瘫在座位上。
离那副惨状稍远的一处海岸上,“大天使号”几乎是一头撞上地面的。
乘员们总算能抬起头,慢慢的望向自己逃离的那个地方。那副景象——很难想象那儿才刚发生过人与MS的激战——无尽的荒凉与空虚,一时掩过玛琉心中的安心,激起一股寒自脚底的恐惧感。
历史毋须解读。
这一天,人类又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他们走出母舰,踏甘这片岩岸。穆也从着陆在“大天使号”旁的“空中霸者”中走下来。相较于刚才那场危急存亡的生死之斗,此刻拂面的海风感觉格外冷飕飕。想到这儿,玛琉才发觉,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踏上土地了。
那架不知名的MS也降落在离舰不远的内陆地带,呈现未启动模式——这么看来,它也和GAT系列一样拥有PS系统。
少年正从倒在一旁的“基恩”里拖出驾驶员。但那人似乎已经受到微波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断气了。只见少年懊恼的向地面一搥。
过了一会儿,少年站起身,往观望中的玛琉等人走来。凉风吹拂着他的褐发,脚步像比以前更坚定——但他身上穿的竟是扎夫特的驾驶装。玛琉狐疑着。
然而当他走近眼前,看见他那带着沈稳笑容的脸,这确实是基拉.大和。
玛琉和其它的乘员们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大概觉得这股沉默太难挨了,基拉羞涩的向他们微微一笑。
“玛琉小姐……。幸好……赶上了。”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玛琉赶忙眨眨眼睛。
“基拉……真的是你吗……?”
“是。”
一阵子不见,基拉不知从哪儿学到这种成熟的笑容。也不过才分别没多久——但是,当时对他的死讯所产生的那些意念顿时涌上心头,还是让玛琉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乘员间突然响起一个又哭又笑的声音,只见米丽雅莉亚飞也似的人群中跑出来。
“基拉——……!”
少女哭着扑向他,其它人也像是受到了敦促似的,涌上去围住生还的伙伴。
“你这家伙……!”
“真的吗?真的吗?不是鬼魂吧?”
“可恶!害我们担心死了!”
“你到底是怎么——”
看着基拉被大伙儿团团围住,亲热的又拍又抓,赛伊和卡兹却显得十分退缩,只站在后头注视。
“赛伊……卡兹……”
基拉注意到他们两人。听见基拉叫自己的名字,赛伊的表情一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来得好……真的……”
勉强说出了这几个字,他便低下头去,彷佛强忍泪水。
“嗯……”
基拉走过去,轻拍他的肩。
“抱歉……。谢谢……”
他低声轻语的这两句话,让赛伊吃了一惊。
离开他身旁,基拉走向正在仰视那架MS的穆。玛琉也跟着他们一起,重新打量那架机体。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基拉静静的说。玛琉颔首。
“是啊……”
他是怎么得救的。之前都在哪里。还有,这架机体是从哪来的——?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
“……我想也是。”
玛琉再次点头,表情却自然的晦涩起来。基拉想问的事情,不外乎总部的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或是地球联合到底在想什么——诸如此类吧。
——玛琉自己也很想知道。
穆将目光落向基拉身上的驾驶装,像是打破凝重的气氛似的,咕哝着问道:“……你之前在扎夫特啊?”
基拉仍是一派沉稳的点点头。
“是,不过,我不是扎夫特军……”
这是当然的,否则他也不会赶来帮助玛琉等人了。——但在听到下半句时,玛琉等人却愣住了。
“——同时,我也不再是地球军。”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基拉的表情,基拉也冷静自持的回视。
是了——其实她早该明白。从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舰长”这个职称开始——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两军呼吁撤退。
看着少年的眼中栖宿着不同于以往的意志,玛琉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我先说吧。——那架机体是什么?该怎么处理呢?”
问到他的新座机,听得他又丢出一个令众人都错愕的答案。
“如果您说的是整备或补给,我想目前应该还不需要。——那架机体装有反中子干扰器。”
“反中子干扰器?”
所有人一致睁大眼睛。反中子干扰器——照名字听来,就是让中子干扰器失效的东西……这么说——“那,它的用途是……核子动力?”
达利达在眼镜下瞪圆了眼睛,听见自己的话,表情却流露出一丝惧怕。
是的……若是以核能为动力,就可以半永久性的不须补给了。
玛琉也不由得以复杂的表情再次望向那架MS.虽然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在致力开发反中子干扰器,但如果这是扎夫特制造的MS,那就有可能了。中子干扰器是“plant”的产品,能够发明出那种装置的头脑,自然也有本事发明令它失效的东西。
若是拥有这项技术——能够再次利用核能,地球的能源危机就会缓和许多,也能使用无线电了。可是——核能是一把诸刃之剑。
正因为无法使用核能,两军才得免于大屠杀的恐惧。要是这个火种再次落入人类的掌握——是的,结果可想而知。
单是不久前才目睹的光景,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核能遭禁,人类还是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索求着大量杀戳的兵器——“那种东西……为什么……”
帕尔也不安的喃喃道。怀着期待与恐惧,众人在极端的思绪中仰望这架隐藏未知力量的战机。这时,基拉静静的开口。
“如果您想取得里面的数据,我会离开以示拒绝……”
玛琉再度惊讶的看着他。隐约在她心底窜现的剎那欲望,被基拉看穿了。少年的眼神坚定,却在一瞬间闪过冰冷的强光。
“——要是有人想要强取……就算会为此敌对,我也会守住……”
“基拉……”
玛琉被这股气魄压倒了。
“我受托要为此负责……”
基拉的表情里有无比决心,不难想见他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何等改变。玛琉挺直了脊背,凛然答道:“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已不再是长官和部属,也没有年龄或辈份的关系,而是基于人与人、完全对等的地位。
“我答应你,完全不对机体做任何接触。——明白吗?”
最后一句是玛琉给乘员们的叮咛,基拉于是露出放心的微笑。
“谢谢您……”
然后,像是笃信这句承诺,玛琉一行人便转身向“大天使号”走去。基拉同样信任他们,将他们视为值得平等相待的对象;这一点,大家都很高兴。
走到一半,穆往身后瞥了一眼。
“那个札夫特兵……”
“来不及……。我来不及救他……”
基拉难过的说。看着他的脸,穆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少年则投以清澄的眼神。
“……因为我想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