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星光闪烁下,巨大的战舰映着地球光,幽幽浮在漆黑中。
那是地球联合军的叛逃舰“大天使号”,和奥布的出云级二号舰“草薙号”。由地面发射的“草薙号”主船体即将与剩下的四个组件接驳,便在M1“异端高达”部队的引导下逐步完成接驳程序。“草薙号”的主船体虽是可单独航行的宇宙舰,但在完全合体后,火力和推进力都会有飞跃性的提升。除此之外,合体后的舰身上下备有主炮“Gottfried”,线性弹射器以包夹式固定在登舰舱口前端,成为了新的舰首;而后方两侧与载有阳电子破城炮“罗安格林”及后部推进器的舰体接合。于是乎,与其它组件结合后的“草薙号”,成为了全长二九零公尺、体型虽比“大天使号”略小,但武力却不可小觑的宇宙战舰。
“草薙号”完成接驳作业后,再让自出航起就跟着一道突围的“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着舰。
在“草薙号”居住区的一室,卡嘉利抱着双膝缩在床铺上,一个劲儿的埋首哭着。临行前那阵吞噬了父亲等人性命的火光,彷佛是向他们打出送行的狼烟一般,至今仍灼烧着她的眼睛。回想起从小和父亲之间的点点滴滴,还有他最后轻抚的大手,他的微笑,在刺痛她的心。
“爸爸……”
含着呜咽,哭哑了的声音从唇间泄出。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不该这么早的。实在太早了。我都还没从他身上学到什么。多想他多陪我一会儿,再守护我……
脑中明白父亲的遗志,心却不由自主的老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房间对讲机响起一个呼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慢吞吞的走下床,恍惚地开了门,只见忧心忡忡的基拉和阿斯兰站在那里。
“卡嘉利……”
“——……!”
一听见这充满关怀的语气,卡嘉利就哭着搂住基拉的颈子。于是基拉也抱住她,用他纤细的手温柔抚着她的头发。这感觉又令她想起父亲,终于无法自制,埋首在基拉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一旁的阿斯兰只是默默地用一双忧伤的眼神望着她。
面对基拉,卡嘉利觉得自己么都不用再说;就算不说,他也都明白的。伏在他胸前大哭,让他静静安抚着,心底那几欲崩溃的悲叹好像就能稍稍平缓。哀恸虽然无法消弭,但她的心虽痛,还是有余力去领会父亲所做的选择。只不过恐怕要等到哭累了,心情或许才会稳定些。
看见卡嘉利抽抽噎噎的起身,基拉一面替地整理头,一面端详她的脸。
“……没关系。我去……洗一下脸。”
感觉到他无言的问候,卡嘉利抹着哭肿的脸自顾答道,准备转身往盥洗室走去。
“嗯,我们等你。”
淡淡一句,却是极其温暖的声音。卡嘉利回过身,迎向基拉那双彷佛无限包容的眼神,并且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对,己经不要紧了。
基拉也轻轻一回握,浅浅笑着。
我并不孤单——
卡嘉利在洗手台洗了洗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微湿的浏海是金色的,双眼哭得红肿,轮廓虽深,却看不出是属于哪个民族。对于这一点,她竟从来也没有疑问过。奥布是个多民族国家,而且阿斯哈家自古便混有世界各地的血缘。她觉得自己和父亲一点也不像,但身旁的人总说她那头金发是从祖父那里得来的,她也就接受到今天。
她胡乱擦过脸后放下毛巾,将手伸进衣服,动作莫名地紧张起来。指尖摸到一个硬纸的尖角。她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张照片,重新审视它。相片里这个浅褐发的女子,面容和蔼地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是金发,一个是褐发。卡嘉利看得出神。
“基拉与卡嘉利”——倘若照片背面的这一行字是真的,那么这对婴儿就是自己和刚才抱着自己、安慰自己的那个少年了。真有这种事——?
——你不会孤单的。
父亲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有个兄弟……
被这个看似母亲的女子抱在怀里的小脸看起好无助,简直不像是自己。基拉的那张脸也一样。回头想想,她竟也没看过自己在这么小的时候拍的照片。
兄弟……?自己跟基拉……?
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多年来认做父亲的那个人,就……?
“卡嘉利……?”
大概是担心自己这么久没出去吧。基拉敲敲门,在外面问道:
“没事吧?”
“嗯……没有!我马上出去!”
卡嘉利赶忙把照片放回口袋里,离开镜子前。一打开门就和等在门外的基拉对上了脸。
——兄弟……
“他们说玛琉小姐他们也到了舰桥上。卡嘉利,你要不要也来?”
“哦……呃、嗯。”
基拉体贴的问道,卡嘉利却像是羞赧地点点头,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基拉无心思地领头走出房间,但在一旁看着的阿斯兰,脸上剎时流露出疑色。
“‘草薙号’原本就是当做我们和‘海利欧波里斯’间的联络舰艇使用。”
到弹射甲板上来迎接玛琉等人的奇萨卡一面说明,一面领着众人走上通道。
“——是有一些MS的指挥系统和武装,但规模不比‘大天使号’。”
只见机库的维修座上,M1“异端高达”静静排列着。经过居住区时,他们看见M1的驾驶亚莎琪、茱莉和玛由拉等人,穆朝她们轻松地挥挥手,接着发表自己的评论。
“划分成五个区块,只留主要船体往返航行啊?这倒是很有效率嘛!”
居住区里竟也见到小孩的身影,令玛琉有些意外。想到往后的种种,这艘船实在不能说是个安全的地点;但是再想想,留在被地球联合军占领的奥布境内,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她一面思索着奥布此刻的命运,一面望向奇萨卡。
“那……嘉里……?”
“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在‘海利欧波里斯’的事情之前,他们这对父女原本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唉……”
奇萨卡这么答道,脸上也笼着阴霾。
“……我也不忍心——叫她不准哭啊。这种时候……”
想起卡嘉利的父亲乌兹米.尤拉.阿斯哈,玛琉也不禁感到眼眶一热。这个将未来与希望托付下来的一代伟人——那壮烈至极的死,不只令她感到无限的惋恨,却也同时激起心中一股洒脱似的豪迈情怀。奥布的雄狮果然不屈不挠,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贯彻自我的信念。
沿着无重力的通道,一行人抵达舰桥时,玛琉不禁脱口惊叹:
“好像‘大天使号’呀……”
“是‘大天使号’像它。”
听见她的呢喃,奇萨卡笑了起来。
“都是‘曙光社’制造的啊!”
说的也是。若依先后顺序来讲,为“海利欧波里斯”接驳物资的“草薙号”还是先出生的呢。两舰不仅在特殊的舰桥配置上极为相似,主要武装也大多相同。
奇萨卡向操作席的一名女性说了声“帮我叫出宙域图好吗?”,便听得一个中规中矩的利落声音应答“是”。听到这声音,穆吃惊的转过头去。
“——爱莉卡.西蒙斯主任?”
“您好啊,少校。”
只见她转过脸来,轻快的向众人打招呼。玛琉也十分惊讶。“曙光社”的这位开发主任——应该是平民身份,怎么会在这儿?
“要在不熟悉的宇宙空间里指挥M1嘛。没我怎么行?”
爱莉卡.西蒙斯笑着说,像是稀松平常。奇萨卡似乎也没特别介意她的身份。说起来,其实自己也早已不是军人——其至也不是这个国家的国民。眼前确实需要借重爱莉卡,而她本人也有这个意愿,既然如此,她待在这儿也不足为奇,只是玛琉等人一时还没体认到这一点罢了。
不过——这时走进舰桥的少年少女们,却像是已经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似的,没漏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回身看见基拉的身后跟着哭红了眼的卡嘉利,玛琉自然而然地避开目光,瞥向两人身后的那名扎夫特少年兵。
奇萨卡也带点偷看意味地朝卡嘉利瞄了一眼。看见她比预期的镇定,便很快把视线移回屏幕上的宇域图。
“我们目前的所在位置应该是这里……。问题是接下来怎么走……”
如今地球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虽是暂且逃进宇宙,也不好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徘徊下去。可是奥布已经灭亡,他们既不隶属地球联合,也未依从“plant”,眼下已没有栖身之所了。正这么想,便见奇萨卡指着卫星轨道上的一点说道:
“我看我们就先——往这里走,如何?”
“L4……”
奇萨卡所指的是在地球的卫星轨道上隔着月球,与“plant”遥遥相望的另一个拉格朗日点。那里也有为数不少的殖民卫星群,只是规模不及“plant”。
“‘草薙号’和‘大天使号’目前还没有物资上的问题,但也不是无穷无尽。尤其是水,可不能等。”
离开奥布前,两舰都尽可能装载了物资,由于目前的乘组员人数离满额还差得很远,因此现有的存水量大约可供应一年。不过今后将不再有补给来源,一切都要靠自己设法调度。迫切感觉到眼前的孤立状况,玛琉不禁面露忧色。话说回来,打从这趟旅程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孤立的走过来的,跟先前的景况比较起来,现在这样要好得多了。想到这里,她便努力振作起来,决心撑过去;虽说先前还知道他们该去阿拉斯加,这回却连个明确的目的地都没有——
“——L4殖民卫星群在开战时就因毁损而逐渐被弃置,现在虽然无人居住,但应该还能当做水源地使用……”
奇萨卡说完,玛琉不由得喃喃道:
“怎么又……害我又想起来了……”
听见她没精打采的这么说,穆一贯潇洒的对她笑了笑。
“不会啦,这跟‘尤利乌斯7号’那次不同啦!”
听见“尤尼乌斯7号”一词,那名扎夫特兵——阿斯兰表情微微一僵,基拉马上就注意到了。众人后来才知道,原来阿斯兰的母亲正是丧命于“血腥情人节”中。只见阿斯兰立刻敛起脸上的动摇,以冷静的声调提供情报。
“L4还有好几个运转中的殖民卫星。”
在场的众人都望向这名年轻的新来者。
“——扎夫特之前接到情报说有可疑份子盘踞在那一带,所以派人调查过。是好一阵子前的事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斯兰大大方方的说着,语调沉着得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
“虽然没人住,但总该还有一些卫星的设备完好可用。至少在当时的调查报告里是这么说的。”
“那就决定啰……”
基拉接着他的话附议道。孩子们好像已经跟这些扎夫特的士兵们打成一片了。尤其是阿斯兰,他跟基拉原本就是童年好友,跟卡嘉利好像也曾经见过面的样子。想起这个文静的少年竟曾是之前执拗地攻击自己的敌军,玛琉觉得好奇妙。
“不过……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穆没来由的了一句。阿斯兰的脸上又是一僵,而基拉与卡嘉利则不解的看着穆。
“当然不只是你,还有另外一个也是……”
“少校……”
考虑到阿斯兰的心情,玛琉轻声制止道,心里却也明白穆选择此时做此质问的理由。
“你们在奥布的战斗我是看到了,也知道状况非比寻常。我并不是对你们身上的军服有意见,可是……”
穆看着阿斯兰,露出他偶尔会有的冷酷眼神。
“可是,照这么走下去,我们也可能和扎夫特发生战斗啊。这跟奥布那时可不一样。你有那个心理准备吗?——你不是帕特利克.萨拉的儿子吗?”
阿斯兰那张端正的脸庞剎时闪过一丝苦意。他还没开口,卡嘉利已经先抗议了。
“是谁的小孩又怎么样!阿斯兰是——”
“军人脱离自己的组织,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穆的语气仍是一派严厉。
“——更不用说,站在最高层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穆的疑虑自是难免。在奥布时,他们的敌人是地球联合军,阿斯兰等人原本就不会有任何抗拒,当然可以与之交战,可是此后的情况全属未知,万一得和“殖民地”为敌,他们绝不可能和自己的同胞交战。与昔日友军相抗固然痛苦,考虑到位居国家元首的父亲,更将情何以堪。反过来说,假使阿斯兰的行为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反抗心,那么把前线交给这样一个小孩,叫人怎么放心呢。
“不能笃信自军的正义,不可以出来打仗。那可是本末倒置唷?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跟基拉不同,他是扎夫特的正规军人啊,不是吗?”
穆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的眼神看穿了阿斯兰。
“——不好意思,不过……既然要并肩作战,我也想信赖你们。——你懂吗?”
穆刻意如此不近人情地逼问阿斯兰,众人这才明白用意何在。只要他对这里有一丝后悔或迷惘,往后便难免心生嫌隙,也会渐行渐远;另外,若不趁这个时机问清楚这个人的意志,就像穆所说的,以后也很难全心全意信任他,让他守着自己的背后。
阿斯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直视着穆的双眼。
“在奥布……不,在‘plant’也好,地球也好,我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想过很多。”
阿斯兰一面整理思绪,一面说道:
“那些讯息是不是正确的,或者——甚至我知道了什么、还不知道什么——现在的我,也不敢说自己有多清楚……”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里却流露出漱石般清朗的意调。
“只是——我心里向往的世界,和你们是一致的——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肯定不是个很灵巧的孩子——听着阿斯兰的话,玛琉如此想着。但也因为如此,他的话更有一份由衷的真挚,无点矫饰虚假。不经意,却见穆笑逐颜开。
“……你满有主见的嘛,跟基拉真是差好多。”
他的一句调侃,顿时令紧张的气氛大大缓和。基拉颇感意外地扬起眉毛,随即做了个滑稽的笑脸。
“他从小就是。”
看见基拉的笑容,阿斯兰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一点。穆看着这对小朋友,又故作洒脱地开口说道:
“奥布托给我们的责任可大啰!”
“对。”
玛琉点点头,一旁的奇萨卡与卡嘉利则神情严谨地听着。
“——就凭我们两艘……坦白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是说呀……”
穆带着潇洒的笑意,环顾眼前的每一张脸。
“不过——又何妨呢?”
玛琉和穆相视一笑,在场的众人也纷纷露出坚定且认同的笑容。
“就相信……”
基拉静静说道:
“坚强的灯火虽小,却不会熄灭,不是吗?”
对。往后的事烦恼再多也是无谓,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尽力去做。为了肩负的责任太过重大而心生怯意,那就成不了事了。
“在‘plant’也有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啊!”
阿斯兰彷佛终于敝开了心胸说道。基拉像是有所意会似的,和他互望了一眼。
“……拉克丝?”
“对。”
穆还记得这个名字,表情显得惊讶。
“那个粉红色的小公主?”
玛琉于是也想起那名在碎石带巧遇的少女;拉克丝.克莱因——克莱因前议长的女儿。她怎么……?
“是阿斯兰的未婚妻。”
基拉笑咪咪的说道。卡嘉利睁大了眼睛望向阿斯兰。那三个字像是上个世纪的名词,和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一点也不相衬。
可是,阿斯兰的表情却顿时沉痛起来。
“——她已经被……被我父亲通缉了。说是叛国……”
叛国……?
把这几个字和那一位乖巧又娴柔的少女联想在一起,更教人感到意外。不过基拉却像是早已预料般,只是镇静地点了点头。
与他们抱着相同理念的人,在“plant”也照样被视为异端。玛琉轻叹一声,不禁遥想起星海彼岸的种种。
“——我们想走到哪里去?又想得到什么呢……?”
少女清澈的声音响遍大街小巷,人们停下脚步,带着困惑与同情的神情,抬头看着屏幕上的这一位歌姬。
“——今天的战场上,又有我们心爱的人死去了……这样悲伤的日子,我们究竟还得要过多久呢……?”
仰头看着这段影像的人群中,也有几双眼神怀着憎恨。“割喉作战”的情报外泄一事,己被宣称是窃取新型MS的拉克丝等人所为,而官方也以协助通敌为由拘禁了克莱因派的议员们。此后,西盖尔和拉克丝父女的行踪成谜,帕特利克.萨拉直属的特务队甚至搜遍了整个“plant”,仍未能掌握十足线索。
拉克丝失踪不久,人们便又在荧光幕上偶尔看见她的身影。拉克丝的非战诉求透过流动电台的插播,继续在电视频道上播映。
“我们一定要让战争结束——”
然而,特务队每次循线找到发讯端时,却都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内找到被留下的播映器材。克莱因的人马太会躲,每每令他们扑空。同时,像是呼应拉克丝的流动频道开播,帕特利克.萨拉也加强了对巿民的精神喊话:
“千万不能被拉克丝.克莱因的话给混淆了!她是与地球军通敌叛国、出卖军方重要机密的逆贼!”
现任最高评议会的议长慷慨激昂,遗责这股地下反抗势力。
“——没有人希望战争!可是——各位何不想想,为什么事态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是自然人创造出我们,却又嫉妒这进化后的能力,而对我们调整者多方迫害……!”
他又诉之以情,激发人们对自然人的恨意,将敌人至今犯下的十大罪状罗列陈述,痛斥他们对同胞所下的毒手。
“——我们在忍无可忍之下揭竿起义,他们的回答又是什么?就是射向‘尤利乌斯7号’的那一枚核弹……!”
杀我同胞的仇恨和迫及生命的危机意识,永远都强过台面上的和评论。
“这场战争,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求胜!一旦败北,只会造成比过去更黑暗的未来!”
相对于帕特利克的敌我二元论,拉克丝仍然只是静静的劝说着:
“地球的人和我们都是同胞,调整者绝对不是‘进化后的异种’……”
粉红发色的少女,在柔和的语调中释放出凛然韧性,宣告着至今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实行了婚姻制度,我们仍然生不出下一代……已经无法创造未来的我们,哪里称得上是进化后的种族呢……?”
近年来也有人隐约注意到这个事实,不少人便是被这番话打动。年年下滑的出生率——虽是未公开的统计,却值得注意——纵使不是事实,这些经过基因操纵而天生异能的人们,对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毫无质疑的。自基因改造的历史开启以来,一直都有人为自己的血缘而困惑,留在地球上的调整者之中,甚至也有人痛恨这种非出己愿、约粹是父母亲强加的遗传特质,以至竟成为主张排斥调整者的“蓝波斯”的一员。
不过,被点明这个事实的帕特利克,言辞中仍然带着愤怒与嘲笑。
“我们已经是一支与自然人不同的新人种了!纵然有再大的问题,凭我们的智慧,必定能解决!”
进步——更进步——不断企求这点的想法,果真是善意的吗?
为了挑战各种可能性,人类才有跳脱地球、探索宇宙的这一天。这件事的本身会是罪孽吗?
“——让我们停止战火,寻找出路吧。什么才是我们该祈求的?什么才叫做幸福?是此刻生活在战火下的每一天,还是未来的承诺?当我们失去了心爱的人,战争却依然持继时,这样的未来又能给我们什么样承诺……?”
拉克丝的话,是否意味着一种选择?对人们而言,这个选项是否真的存在?
——之后的某一天,一个消息传到了帕特利克的办公室。
特务队终于找到了西盖尔.克莱因的藏身处,并且——射杀了准备逃走的西盖尔本人及其同志。
接获消息的那一刻,帕特利克也不禁闭上了双眼,像是为这个同属调整者第一世代,于公于私都曾互相扶持的男子之死而哀悼。
他们曾经共渡光辉岁月,也一同捱过最苦涩的年代。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眼中的未来曾经是何等光明啊!
在“plant”长大的年轻一代,对他们的能力其实自觉不多,因为身边全都是调整者,没有人表现得特别优异,当然也没有差别待遇。但在帕特利克这一代时,调整者是在自然人的尊敬与妒意下成长的,他们都深信自己较常人更为优越。到了迫害时代更是如此——不,迫害越深,反而越令他们认定自己优于那些排斥者——进而让这份矜持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尊严。
可惜的是,他们终究还是发现,其实自己的存在并不完美。从那一刻起,西盖尔.克莱因便开始否定调整者的优越性,而帕特利克.萨拉拒绝接受那些颠覆优越性的证据。一路并肩走来的同胞,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直到今日。
帕特利克沉默良久。是为了这个堪称战友的人物之死而伤痛?抑或——一向动摇其价值观的威胁终于铲除,此刻正感到一丝宽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伤感神色已经消退,他对辅助佐官说话的声音,也回复到往常那般的冰冷。
“还有他的女儿……”
他的语气里,不再有一丝犹豫。
“——只要在此刻坚忍奋战,到最后,他们必能获得和平而光辉的未来!”
在卡贝塔利亚的扎夫特军事基地里,也同样播映着帕特利克.萨拉议长的演说。伊扎克.玫尔怀着复杂的心情,不发一语地听着,劳乌.卢.克鲁泽则是一派殷急的发表感想——却彷佛隐含着一丝嘲讽。
“看来,拉克丝.克莱因倒是让议长伤透了脑筋啊……”
克鲁泽队的成员们在简报室里齐聚一堂,刚配属的新进队员也在列;与伊扎克同期的队员,已经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米盖尔、拉斯堤、欧洛鲁……以及尼高尔、堤亚哥——全都不在了。想到这一点,伊扎克不由得痛恨敌人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只不过和以往不同,这股恨意中已含有一丝踌躇。
“……不过我想,他召我们回国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吧!”
克鲁泽半开玩笑的说,引得新队员们微微一笑。独有伊扎克不经意地将心中的疑念脱口而出:
“可是……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叛国……”
伊扎克心里也深深为这位全国偶像的歌声和可人之处所倾倒。她和阿斯兰间的婚约虽然令他不满,但对方是被自己视为劲敌的强手,他也不得不承认两人是十分相配的一对。一个宛如小鸟依人的纯真少女,实在很难和出卖同胞的叛徒形象联想在一起。身旁的新同僚们也像是同意他的话,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表情。
然而,克鲁泽纠正道:
“正因为有人会像你们这样想,克莱因派才要利用她啊。连你们都中计,那怎么行?”
换做是以前,被这位长官如此纠举,伊扎克会坦诚地觉得羞耻,但如今,他甚至觉得克鲁泽的话也不无可议之处。一切都是因为他把那个红发少女带进来的缘故。那女孩正穿着扎夫特的制服站在一旁,简直像是正规成员似的。伊扎克实在搞不懂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队长又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而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只知道她原本是敌方的人,而且是个自然人。不过——或许根本不必去问什么意图。因为克鲁泽都让她睡在队长寝室里了。
连克鲁泽都这样——伊扎克对这一点几乎忍无可忍。巴尔特菲卢特也将自己的女伴带上前线,但那当然不是军人应该有的行为。而且这个自然人动不动就摆出一脸惊惧,缩头缩脑的,好像她被丢进一个关了猛兽的牢笼,也让伊扎克看不顺眼。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里头有各种人的思绪盘根错结。我们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你们可不要搞错啊!”
克鲁泽说着,脸上又浮现出那个深不可测的笑意。伊扎克和其它的队员们一致挺直脊背,答了声“是!”,但内心的疑念却仍然挥之不去——
帕特利克扬声高唱:只要继续作战,直到歼灭敌人的那一天,同胞们就能抵达那流着牛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面对这些赞辞,伊扎克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单约得只知照单全收了。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只能继续遵从它。既然不愿做被消灭的一方,只有去消灭敌人了。想到阿拉斯加、想到巴拿马,还有那些逝去的同胞们——
或者——还有别的路可走?
“只要杀了上级命令中所谓的敌人,这就好了吗?请大家再想一想。被指为敌人的他们,也同样有父母和妻小。我们是不是都忘了这一点呢……”
为了不让人从背景猜出地点,屋内的摄影布景都经过精心安排。正在录制下一段影片的拉克丝.克莱因停下话,转身看着走进屋内的青年。
“——是不是又要换地方?”
“是……非常抱歉。”
身着暗色服装的红发青年微微低头。马秦.达哥斯塔——曾经担任“沙漠之虎”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副官的他,为这位纤弱的少女感到一丝不舍。投身地下活动以来,他们带着拉克丝一处接着一处的改约据点,以躲避特务队的搜索,拉克丝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然而少女却不显一丝疲态,只是纯真的微微一笑。
“不,我不要紧的。——有没有新消息?”
她的神情仍如往常那般文静,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利落和迅速开始收拾随身物品,为离开做起准备了。在她身旁的达哥斯塔简述最新的情势。
“维多利亚和奥布受到地球军的攻击,奥布的质量投射装置被破坏,维多利亚的则被他们夺回去了。”
“哎……”
拉克丝的脸色一暗。
“扎夫特在维多利亚不是配置了相当多的部队吗?”
“但地球军好像投入了新型的MS……”
达哥斯塔也难抑心底的苦涩。扎夫特在阿拉斯加一役折损太多兵力,显然难以抗御地球军的压倒性资源战。
“是吗……那我们也得加紧脚步啰!”
拉克丝那双柔和的蓝眼睛里笼上一层阴影。只在这片刻间,战场上又有两军的士兵陆继死去。达哥斯塔也明白,在仇恨中杀戳是不会有未来的,因此他投身克莱因派,暗中辅助拉克丝,但他偶尔也不免质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意义?拉克丝再怎么宣扬这份理念,但会不会在人们愿意侧耳倾听之前,事态已至无可挽回了呢……?
拉克丝藏起自己显眼的长发,抱着哈罗起身,在达哥斯塔和另外几名人员前后护卫下走出做为临时据点的那间废屋。刚走到屋外,便听得一名通信人员喊了一声,大概是接到无线电。
“马秦!”
“……干嘛?”
达哥斯塔回过身,惊觉叫住自己的那个人脸色发白,神情也不对劲。
“西盖尔先生……”
约略可以想见,无线电那端传来的是什么消息。达哥斯塔一时情急,冲过去直接抢过听筒。
“西盖尔先生怎么了?直接说!”
达哥斯塔对着无线电那头的人大喝,然后亲耳确定了消息。这事来得太教人难以置信,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几乎颤抖起来。
“——请问……?”
一个清澈的声音,引得他猛然回过头去,只见拉克丝那双纯真的眼睛得好大,看着站在通信机前的同志们。
“家父怎么了……?”
达哥斯塔彷佛感到脚下一沉。
这个事实,要他怎么转述给这位少女——?
壮志未酬,抛下了未尽的大业——和钟爱的女儿,她的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哎呀呀,了不起。”
看着维多利亚历经战火后的残破景象,一个装腔作势的轻浮语调响起。到处可见颓倒交迭、如死尸般动也不动的MS,光束和飞弹肆虐之后的赤土,以及扫荡在半毁的机体间巡逻兵,从驾驶舱搜出一息尚存的扎夫特兵,一个个射杀。找到新食场的兀鹰在上空盘旋,再加上气温升高、烧焦的建材和塑料发出异味,让这片战场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投降是不被接受的,战俘条款是被默决的;喂饱了一只又一只的兀鹰,那些士兵的眼中甚至隐现着憎恶和残忍的喜悦。
在阴惨枪声间歇地响起、充满烟硝味的空气中,一名身着雅致西服、气质与此景全然不符的男子,正与一名将官驱车前往质量投射装置。
“果然有一套啊,撒扎兰德上校。”
穆达.阿兹莱尔——穿着西服的男子,对这幅战场的悲惨景况似乎视若无睹,一心一意地只望着前方那座最大的战利品。听到这句赞美的威廉.撒扎兰德也一样,对自己号令之下的血流成河并不以为意,脸上还有抑不住的自豪。
“哪是,是‘攻击刃’的功劳啊。在奥布会让您那样苦战,我看都是因为那两架半路杀出的MS而已。”
“我这儿也还有不少问题呢!”
阿兹莱尔语带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也没想到‘灾厄高达’、‘禁断高达’和‘强夺高达’竟然要费那么大工夫。奥布这个国家也太不象话了,到底在想什么啊!”
“八成是墙头草,想做渔翁得利的一方吧。好个卑鄙的国家。”
撒扎兰德轻蔑地哼了一声。人毕竟只会用自己的尺度衡量他人,除了自己之外,他们也想不到别的。
“我看他们倒是吸收了不少‘plant’的技术啊……。不,说不定那两架其实是扎夫特的……”
反抗自己,一定表示有通敌行为,撒扎兰德本着这个单纯的逻辑冲口而出。阿兹莱尔也一改轻浮的态度,神情严肃起来。
“不管是哪一个,都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他扬扬嘴角,侧眼看着撒扎兰德。
“——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
“所以,您要亲自前往宇宙——?”
刚被夺回的质量投射装置上,已经停妥了一架太空梭。另一架极具特色的青缘MS从运输机走下来,步向航天飞机。那是背着巨大炮管的“灾厄高达”。“禁断高达”和“强夺高达”也跟在后面。
看着撒扎兰德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阿兹莱尔耸耸肩。
“那些MS……”
回想起在奥布所见的红白两架MS,竟然力克他引以为傲的三架“G”系列,阿兹莱尔的脸上浮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在想,搞不好——用的该不是核能吧!”
“您说什么……?”
一听到这番话,撒扎兰德的眼神顿时改变。是的,这禁忌的核子之力,早已令人们望眼欲穿。
“我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阿兹莱尔走下车,直截了当的说:
“不过,从那样的威力看来,旧有动力是做不到的……”
在军事产界待久了,他比何人都清楚,就算再怎么改良电池技术,也绝对应付不了那样的火力和机动力。那两机不只成功的牵制三架“G”系列,甚至在三机电池耗罄而撤退时,也完全未见有一丝动力衰竭的迹象。
“中子干扰器也是调整者制造出来的……”
撒扎兰德也沉吟起来:
“的确,他们是有可能开发出令中子干扰器失效的装置,不过……若真是如此,事情就不得了了……”
被中子干扰器封锁了核能的地球,一向以为双方在这一点上处于同等立场。万一这项前提不再成立,地球便将面临更深刻的威胁。
“喂喂,难道你怀疑我的眼睛?”
阿兹莱尔打趣似的问道,撒扎兰德立刻回过神来猛摇头。
“不……怎么会。”
阿兹莱尔走上航天飞机的登机梯,噗嗤笑道:
“反正我们就是脆弱的生物……”
他随口说着,却隐约有几分认真。
“——所以凶牙利爪的家伙,都要好好的关起来才行……要是不绑好,那可就危险啰!”
撒扎兰德也不禁跟着笑出声附和他:
“丢进宇宙任它乱跑,后果就——是吧?”
走到一半的阿兹莱尔回过身,又是轻浮的一耸肩。
“好啦,我也会努力斩妖除魔啦……”
“阿斯兰——”
基拉来到驾驶员休息室,看见阿斯兰靠在扶手上望着玻璃墙后的机库出神,便出声喊他:
“这边好像都弄好了,我们回‘大天使号’去吧!虽然两边都一样,不过这里也装满M1了……”
“大天使号”和“草薙号”正往L4航行。辅助完“草薙号”的接驳作业后,关心卡嘉利的基拉和阿斯兰便将机体停泊在“草薙号”上,不过这里的机库已在出航前装满了M1“异端高达”,其至连两具维修座都空不出来。同时“大天使号”上目前只有“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宇宙航程多变,谁也不敢说何时会因故分开,趁早回去比较保险。
可是,阿斯兰听着,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另有所思。
“……阿斯兰?”
基拉不解的歪着头。迟了一会儿,阿斯兰像是毅然转过身来。就在他准备开口之前,休息室的门又开了,卡嘉利漂进来。
“基拉……”
卡嘉利也是一脸严肃。她在阿斯兰身旁停下,生硬的问道:
“……可不可以耽搁你一下?”
“啊……那我就……”
察觉到她的迟疑,阿斯兰以为她有所顾忌,于是打算离开休息室,却被卡嘉利慌忙地一把拉住。
“等、等……不、没关系,你可以。不是,你留下来吧!”
被她这么一留,阿斯兰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困惑地看着基拉。可是基拉也不知道卡嘉利要来找他说什么。
“怎么了,卡嘉利?”
是要聊她爸爸的事吗?——基拉的预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卡嘉利不断踌躇,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基拉。他漫不经心的接过,见相片上是一个抱着两名婴孩的年轻女子。
“照片?这谁的……?”
“——后面……”
卡嘉利一比手,看来有些焦躁,却又显得莫名的怯懦。基拉依言把照片翻过来,见那一行字便睁大了眼。
——基拉……卡嘉利……?
这是什么?
“‘草薙号’出发之前……我爸爸交给我的。”
卡嘉利心烦意乱的说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还说——你并不孤单……说我有兄弟。”
从旁瞥见照片的阿斯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卡嘉利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臂,彷佛这么用力扣着,也可以扣住自己飘忽的心意。
“——你想……这是什么意思?”
她带着期盼看着基拉,颤声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这……”
基拉也不知所措的看看照片,又看看卡嘉利。
姐弟——?兄妹——?
“双……胞胎……?”
阿斯兰半愣着吐了一句,轮流比较两人的脸。
——对啊。他们两人同年,照片里的小宝宝看起来也像是同时出生的。如果……如果乌兹米说的是事实的话。
“乌兹米大人……还有说别的吗?”
基拉又问道,却见卡嘉利一脸困惑的摇摇头。于是两人都说出自己的生日,结果竟也发现是同一天。可是——
“总之……不过,光凭这个也弄不清楚啊……”
他们所有的线索就只有这张照片和背面的那行字,加上乌兹米的话而已。问问基拉的父母亲或许能多少了解一点,但现在却没办法跟他们取得联系。
“那,这个抱着小孩的人……?”
至少就现有的情报探一探,阿斯兰便问道,但见基拉和卡嘉利都直摇头。
照片的背景看来像是医院的产房或病房,那名年轻女性披着一头浅褐色的长发坐在床上,温馨地笑看着怀里的两名婴儿。这名女性该不会是……?
“如果我跟你是双胞胎……那……我……”
基拉的思绪还在一团混乱,听见卡嘉利几乎语不成声,这才惊愕的抬起头来。数小时前才失去了父亲——或者,是至今视为父亲——的少女,终于又难以自制的哭了起来,泪水散开在空间中。
“我……我爸爸就……”
她也想到同样的问题。如果这名女子是他们的生母,而他们确实是同胞手足的话——抚养他们至今、被他们视为双亲的人,不就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这么一来,卡嘉利就像要再一次失去“父亲”了。
看她抽抽噎噎的哭着,竟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粗线条却爽朗快活的少女,基拉不由得轻抚她的背。
“……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啊……卡嘉利。”
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和卡嘉利真是手足,但也不认为乌兹米是信口胡诌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隐瞒已久的事实真相,反而更有可能。只不过眼下既没有办法查证,老想着它也只是害脑子空转罢了。
“况且……”基拉微微一笑,像是要给她打气。“就算是真的,你的爸爸还是乌兹米大人啊……”
“基拉……”
卡嘉利睁开眼睛,泪珠仍然止不住的涌出。她哭着抱住基拉的颈子,基拉也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搂近自己,温和抚着她的背。
——兄弟……
想象乌兹米当时说出那句话的心情,基拉不由得感伤地紧紧抱住卡嘉利。那是乌兹米已知自己将死,于是将心爱的女儿托付给基拉。
既然如此,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要保护她;就当她在世上再没别的亲人了,他要好好去爱她。代替乌兹米——
一旁的阿斯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
“你很久没回国了吧,伊扎克。”
走进航天飞机,克鲁泽领头步向座位,一面朗声说道。
“——回去让家人看看你,让他们放心。”
“是,谢谢队长。”
芙蕾还站在走道上,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走在她身后的这个浅金发的少年便极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快点坐下啦!”
芙蕾吓了一大跳,赶忙往前走。唤作伊扎克的这个少年驾驶,好像是最受克鲁泽重视。他的脸虽然长得很好看,但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而且看芙蕾的眼神既尖锐又凶恶。她跌跌撞撞的跑进克鲁泽身旁的座位,只想赶忙逃开那名少年。
到头来,她竟然只能倚靠这么冷酷而神秘的男人。向别人求助也是没用的,因为身边全都是调整者。都是敌人。
光想到这一点,她就怕得不得了。就拿那个伊扎克来说吧,看起来也不过和赛伊或其它同学们同年纪,但却是个调整者,而且还是敌军MS的战斗驾驶——也就是先前数度威胁他们性命的人之一。所以她想,自己可不能被这些乍看无异的外表给骗了。
话说回来,自己竟身不由己地跟着克鲁泽他们前往“plant”去了。之前的经历虽然可怕,但被带去“plant”更可怕,说不定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有人认识她的世界了。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像是要消失了,于是心慌地哭了起来。
“——不用怕。”
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低语,芙蕾惊讶地看过去,却见克鲁泽正微看着她。
“只要在我身边,你就安全了。”
覆着奇特面具的那张脸近在眼前。连日来的朝夕相处,芙蕾已经习惯这不寻常的容貌。
克鲁泽更放轻了语调,像在安抚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就放心吧。芙蕾……”
他的声音和父亲的重迭了。
——真的,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会和爸爸的声音这么像呢……?
芙蕾闭上眼睛,依偎在邻座的男子身旁。
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就能想象,坐在身旁的人就是爸爸……
航天飞机终于发动,机身开始晃动起来,她更紧紧攀住克鲁泽的手臂。而这位敌军的指挥官,竟也以温柔的手势轻轻拍着她的手。
“基拉…我可以借一艘航天飞机吗?”
暂将座机移到“大天使号”后,阿斯兰叫住基拉,说出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我要回‘plant’一趟。”
基拉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不久前才向众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已决,现在又说出这种话,阿斯兰自己也觉得尴尬,但他仍直视着基拉的双眼。
“我想……还是应该跟我父亲好好谈一谈……”
基拉的表情忧郁起来。
“阿斯兰……可是……”
他想提示这么做会产生的危险,却见阿斯兰用力的摇摇头。
“我知道!可是……他是我父亲啊……”
阿斯兰的想法并不会改变,他仍认为父亲要走的路并不正确。可是,不向父亲点明这一点,就这么违背父亲的意思,他又觉得不光明。
而且……说不定,自己有可能改变父亲的想法。这世上若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有谁?至少他们是父子。或许他是个不肖子,起码也是流着他的血液的骨肉。
“好吧……”
也许是了解阿斯兰的心情,基拉就不再反对了。
基拉向玛琉等人说明事情原委后,阿斯兰获得了航天飞机的使用许可。机库里,阿斯兰抬头看了看“正义高达”,向身旁的堤亚哥说道:
“——要是我没回来,‘正义’就给你来开吧!”
堤亚哥马上皱起眉头。他是不可能说出自己是来送行的,不过陪着走来这儿也不会是别的目的。
“我才不要。我比较喜欢‘暴风高达’。这东西还是你自己去开吧。”
他的口气仍是那般轻侮,但这话应该是要他“滚回来”的意思吧。阿斯兰好像在交待后事,堤亚哥大概听不下去才这么冲一句。阿斯兰不禁莞尔。不管是他或伊扎克,说起话来怎么老是别扭又不坦率。不过那些话里隐藏的关怀,现在都很让阿斯兰很高兴。
“等一下!”
就在他要走进航天飞机时,一个高八度的声音突然传来。阿斯兰回过身去,来者竟然是卡嘉利。不知是几时跑来“大天使号”的。她几乎是飞也似的扑过来,阿斯兰急抓住她的肩膀,两人的身体便被惯性带往后方。
“阿斯兰!干嘛,你……为什么!”
卡嘉利像她平日那样粗里粗气的吼叫:
“你为什么还要回去‘plant’嘛?”
“抱歉……”
对卡嘉利来说,现在正是她难过的时候。阿斯兰觉得,自己一人的离开好像是种背叛,不由得低下头去。不过从卡嘉利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是责备;尽管心情依然艰苦,她仍为阿斯兰顾念。
“抱什么歉?你把‘正义高达’留在这里,自己回去,那……”
“‘正义高达’留在这里比较好。要是出了事情,基拉知道怎么处理……”
“不是这个啦!”
卡嘉利吼回去。看来她也知道。阿斯兰没夺回“自由高达”,甚至连“正义高达”都没带回去,这责任追究起来非同小可。然而这里势必需要这架机体,而且局势发展至此,阿斯兰也不想把这么强大的力量再交还给扎夫特。
卡嘉利和大家的关心很让他高兴,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是有勇无谋。
“……不过……我还是得去。”
“阿斯兰!”
“我不能坐视不管啊……”
——我要阻止父亲。
言语若是说不通,那么,不论用什么手段……
基拉飞来他们身旁,轻轻的拉住卡嘉利。
“卡嘉利……你应该能体谅吧?”
卡嘉利看着基拉,又看看阿斯兰,表情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阿斯兰的心情了。她最清楚忤逆父亲是怎么回事,当然也无法否定阿斯兰想再次和父亲开诚布公地谈的这种心情。
就这样,挥别一脸不安的卡嘉利,阿斯兰的航天飞机就在“自由高达”的护航下,离开了“大天使号”。
“我看你还是去陪卡嘉利吧?”
阿斯兰打开通讯,对基拉这么说。失去了父亲,又被告知有基拉这个兄弟,在这双重打击下,她应该会需要基拉的安慰。但是基拉却笑着回答:
“要是我让你一个人走,回去她一定会生我的气啦!”
那倒是很有可能,阿斯兰也笑了起来。他们如此为自己着想,让他感到好心痛。
“拉克丝.克莱因是被利用的!就因为她一心祈求和平……”
在电视上发表声明的人,今天换成了爱莎莉亚.焦耳。男子在官舍的一室看着这段画面。他见过她的儿子,伊扎克.玫尔。
“我们也明白,所以更想救她。自然人竟然欺骗了她,甚至如此这般利用她……”
原来如此,可以这么解释啊——正这么想时,电话响了。
“——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和线索!爱护她的各位,请你们帮忙!”
拉克丝没有罪。所以——提供她的下落纯粹是出于善意,是为了爱她。这么一来,就能打着“救人”的名义,行“狩猎”之实——
电话里传来一个最近才听惯的声音。是帕特利克.萨拉。
“找到‘自由’的下落了。在奥布!”
“奥布?”
男子不由得拉高音调。他用肩膀夹着电话,一手把电视的音量关了。他的身体不若以前那样方便,不过一向适应力高的他也已经习惯了。
“对,就是奥布。克鲁泽在战斗行动中遇见,才把消息传回来的。”
“真不知道那是透过什么管道落入奥布手里?”
“管它那么多!阿斯兰或许有掌握到什么消息吧。那个不成材的东西,一点报告也没送过来!”
打从一接起电话,帕特利克的声音就是这么愤怒又暴躁,只差没有歇斯底里了。男子在内心感到厌倦,嘴上却仍说着安慰的话:
“您派给他的是个极机密任务,不是吗?动不动就通讯,他也怕泄露情报嘛。”
“抢回了维多利亚,自然人现在可得意了,还一批批的上月球……”
电话那头,帕特利克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次我们非得击垮他们不可……彻底的!”
“我明白。”
男子轻快地应答,用辞却有一点刻意承欢。
“——到时还请让我为您贡献一分力啊。像我这样的人能重新拥有一席之地,多亏有议长阁下您的赏识……”
听完这段奉承,对方就挂上电话,男子也略显厌烦地放下话筒,单手将虹吸壸里的褐色液体倒进小杯里。顿时香四溢,他便深吸一口气。
“嗯……还是摩卡最香……”
话说回来,几句阿谀就能任人摆布,帕特利克.萨拉也实在太好对付了。抗拒不了追随一向是位固高位者最容易出现的弱点。越想往上爬,越想力冠群雄的人,就越可能在心底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不安,也就越需要旁人对自己卑躬屈膝、屈意奉承。
开始脱序了。阿拉斯加攻略战失败,“自由”失窃,维多利亚失陷;这些影响虽然还看不见,但加上巧妙逃窜同时又蛊惑人心的克莱因派——却已开始削减这位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忍耐力,动摇起他的精神。
——抱歉了议长,您得借我利用利用……
“好啦好啦……再来——几时是个好时机呢……?”
男子自言自语,又自顾对着桌上的照片—一个巧笑嫣然的黑发美女——笑道:
“……我这儿还挺有趣呢,艾夏。”
是的。手持着咖啡杯,嘴角挂着一抹潇洒笑容的这个人物,就是曾在沙漠中名震一时的——
“这是新型的‘盖兹’吗……”
回到熟悉的“威萨利斯”,伊扎克来到MS甲板上,仰头看着新的队长机。刚回到“plant”本国的克鲁泽队先在原母舰集合,队员们稍后会有几天休假。
正在组装新型MS的整备兵听到他的声音,便热心地转过身来回话:
“啊——是的,这是MMI最新主力机种。”
ZGMF-600“盖兹”是扎夫特近期开发的次期主力机种。除了配备有MA-M21G光束来复枪外,盾牌还可发MAMV03.二连装光束爪;此外,它的腰部两侧可射出附有缆线的钩具,即延伸式制动枪EEQ7R,直接由钩具瞄准锁定,因此可在零距离下做光束射击。它的单眼和头部的鸡冠式外型虽是承袭以往的扎夫特MS设计,但前述的光兵器和头部的MMI-GAU2啄木鸟式76mm近接防御机关炮等,则大多是撷居自联合军的技术。
整备兵陶醉地看着新型“盖兹”,语带自豪地说:
“这一款已经上生产线了!等到布署下来,应该两三下就能把那帮自然人赶出宇宙了吧?”
这番话里隐含着的单约希望,却令伊扎克感到一丝无力。这名士兵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吗?“那帮自然人”和自己一样,也是流着红色的血而死——他知道吗?
不,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天真的期望自军得胜。伊扎克也期待胜利,因为战败了就只剩下晦暗的末来——正如萨拉议长所说的,而那也的确是事实。可是,他已经没法再单约地认为,只要消灭掉所有的敌人就行了。
——够了,别再打了……!
无意间,阿拉斯加那个苦涩声音又在脑中响起。那人虽然打捯了他,却又救他一命——甚至不分敌我的通告“独眼巨人”的存在与危机,让许多人逃过一劫坐在那架MS里的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想法才会那么做?
然而——又该如何才能停止?
只说一声够了别打了,万一转过身去又被人开一枪,怎么办?就那一驾驶叫人别再打了,但只要随便一个人不肯听话,战火就不会结束。
而且看看现在,有几个人愿意听呢?拉克丝.克莱因努力的呼吁和平,人们却依然求战。为了复仇的怒火,为了惧怕对手,也为了执着于一己的优越……
“真要拜托你们啰!”
整备兵开心地向伊扎克说道,伊扎克却只是转过身去,不发一语地走开。
克鲁泽回到“威萨利斯”的指挥官室,芙蕾已经待在屋里了。见他在桌前坐下,从抽屉取出药盒,她便自动端了盘和杯子过去。简直像只宠物,关注着饲主的一举一动似的——克鲁泽讽刺地想。也好,多了个女仆倒是挺方便的。
将少女的存在抛诸脑后,克鲁泽取出刚刚拿到的盘片放进计算机中。不消说,这不是经正常管道取得的东西。盘片里的最高机密,凭他这个职位是无权获知的,军方高层也仅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几架特殊的MS规格表。
——ZGMF-X09A“正义”、ZGMF-X10A“自由”……
“哦……”
看来,这就是他在奥布领海看见的MS了。极机密的扎夫特最新机种怎么会出现在奥布,至今无人知晓其间的内幕或经过,不过他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其中的一架是被间谍偷走的。
但当他的目光浏览过其中的一个名词时,脑中剎时全忘了其它的事情。
“——反中子干扰器……”
面具下的薄唇慢慢上弯,逐渐变化成狂喜似的表情。
“这下子……又有趣了……”
终于,克鲁泽得到了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基拉……”
坐在航天飞机里,阿斯兰向“自由高达”呼叫:
“快要到‘雅金.杜维’的防卫网了。你回去吧!”
他们已经来到了“plant”的最终防卫线之一,即一座名为“雅金.杜维”的卫星附近。过了这里,阿斯兰就要停泊在“雅金”,然后转往艾普立留斯市。
通讯线路开启,基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好。那我在这附近待命……”
“不,你先回‘大天使号’去。”
阿斯兰略有迟疑,但随即拒绝了基拉的意见。于是,屏幕上的基拉便像在揣测什么似的,不发一语地朝阿斯兰凝视良久,少又平静地开口:
“阿斯兰……”
“嗯?”
“——你还不能死。”
阿斯兰不禁屏息。
“你懂吧……?”
尽管神情平静,话里却有一份坚定的意志。
“你和我——我们都还不能死……”
看来,阿斯兰隐藏在心底的那份决意——也许此行将一去不返——早就被这位老朋友看穿了。
还不能死——基拉的这一句话,强调的是阿斯兰的必要性。现在的阿斯兰和基拉,都是伙伴们确实需要的存在。“大天使号”与“草薙号”——对这群为展现奥布意志而离开地球的人而言。他们这两名战斗驾驶员有着不可或失的价值。
正因为阿斯兰能够体会这份价值,基拉才用这种话来忠告他;相反的,既知只有这样的话才能挽回阿斯兰的决意,可见他早已预想到,更是刻意这么说的吧。乍见冷酷的简短几字,却感受得到基拉的思路,阿斯兰不禁微笑。
“——还?”
基拉也笑颔首。
“嗯……还。”
还早——在完成使命前,还不能死……他们还得活一阵子。
阿斯兰便也平静的说:
“好……。我会记得。”
“别忘了。”
看着好友在屏幕上低语,阿斯兰点点头,就此关掉了通讯。两机相击的通讯缆线切离,本以同速度并行的“自由高达”启动了喷射制动,在幽暗的星海中渐渐远去。
阿斯兰重新朝向前方的岩块——“雅金.杜维”,开启通讯线路。
“这里是国防委员会直属特务队,识别号二八五零零二,阿斯兰.萨拉呼叫——‘雅金.杜维’请回答……”
向基地呼叫的同时,他的一只手无意识的在领口摸索。找那颗卡嘉利在地球时送给他的那颗红色石子——像是在寻求着力量。
达哥斯塔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弯进了一条小巷子。这里是普立留斯巿区一处略为荒僻的地段。他溜进一栋外墙褪色而极不起眼的大楼后门,随即奔上阶梯。打开大门,只见拉克丝和十几名正专注在计算机前收集情报的同志们都在屋内。
“辛苦了。——巿区怎么样?”
拉克丝柔声问道。父亲虽死,她却没掉过一滴眼泪,还反过来激励为此恶耗而大受打击、几乎浮燥不安的同志们。达哥斯塔正色报告道:
“不是很理想……爱莎莉亚.焦耳的演说,让巿民相当困惑。”
“是吗……”
“而且西盖尔先生的消息,也还未公诸于世……”
情况不妙。人们开始相信,拉克丝是遭敌人蒙骗才倒戈的。这么想要比认定她是自主意志的叛国更容易接受些。虽然这也表示人们依然喜爱着拉克丝,但这份爱意却比敌意更糟。
西盖尔遭人不由分说地射杀一事,人们毫不知情。把拉克丝引渡给政府当局,大家都认定是为了她好,但恐怕也没有想过,届时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下场吧。一旦这样的人变多,就算只被他们瞥到一眼,必将造成决定性的过失。可是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隐匿;机械的数据可以捏造,旁人的耳目却是难以长久欺瞒。
“——那么?”
拉克丝敦促似的望着达哥斯塔。他点点头。
“是。虽然比预定计划早了些……我认为还是得该进行……”
“我知道了。”
拉克丝同意道,未显一丝犹豫。她那柔和的脸庞,洋溢着坚定的决心。
“算是‘时候’到了……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这是个决断的时刻。
在拉克丝的决定下,众人的举动立刻匆忙起来。他们一面与各方面交互联系,决定随同拉克丝的人们也同时开始准备移动。就在这时,一部终端机前的男子接获某个最新消息,便出声叫道。
“拉克丝小姐——”
拉克丝与达哥斯塔走向那个人所指的画面,看见屏幕上的名字,立刻皱起眉头。阿斯兰.萨拉——拉克丝的前未婚夫,也是帕特利克.萨拉的儿子——刚刚驾着地球联合军的航天飞机进入“雅金.杜维”港,并且已被移送到国防委员会总部去了。
阿斯兰.萨拉和拉克丝最后一次会面时,达哥斯塔也在场。之后阿斯兰领取“正义”且奉命寻找并夺回“自由”之事,他们也都知道。可是现在,阿斯兰却只身回到了“plant”。“正义”的下落如何,从他开回来的航天飞机,对照当时他与拉克丝间的谈话,已可窥得一二。
那么,阿斯兰目前所处的情况,或许亦十分危险——
“哎呀……这可不行呀……”
仍是那般温吞恬雅的语气,拉克丝喃喃自语,一面又抬头望向身旁抱着双臂的达哥斯塔。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你能不能帮个忙呢?”
拉克丝娇憨地侧着头问道。
“呃……?”
达哥斯塔的表情一歪。
阿斯兰马不停蹄的从“雅金.杜维”赶往艾普立留斯巿;正确来说,是被人“带往”艾普立留斯。因为他开回来的是地球联合军的航天飞机,可是驾机返国的中间过程,他却怎么也不肯透露。
父亲一定是听到这个消息,便下令立刻抓他回总部吧。士兵们团团围住阿斯兰,一路将他送进国防委员会总部的委员长办公室里。上次造访这儿也不过是不久前的事,那时的阿斯兰还像身旁这些人一样,是个对军方忠贞不二的士兵,而今的他却已代表着全然不同的的另一个势力,说是特使也不为过了。至少,他自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一踏入执勤室,父亲的锐利眼神便立刻射过来。
“……阿斯兰。”
“父亲……”
一如往常地,阿斯兰想要避开那道冰冷的视线,但他努力克制这股冲动,抬头挺胸地面对它。父亲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转变,只是粗暴地喝令士兵:
“你们可以走了!”
把阿斯兰带来的士兵们马上立正行礼,退出了办公室。房间几乎还没关上,帕特利克就急切的问道:
“怎么搞的?发生了什么事?”
阿斯兰慢慢走近父亲。帕特利克的目光仍然没在他脸上多留片刻,只是自顾自接连地发问:
“——‘正义’呢?……‘自由’又怎么了?”
阿斯兰却没有回答,反过来问父亲:
“父亲,对于这场战争……说实话,您是怎么想的?”
听见儿子突然问出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帕特利克一时也含糊起来。
“——你说什么?”
这个儿子应该要像个设好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照着自己的期望去行动,配合并服从自己的意志。如今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甚至还带着自由意志开口问话——帕特利克看着阿斯兰,就像在看一段程序错误似的。他的脸上写满单纯的疑窦,彷佛只是被人问及某个学术上的疑点。阿斯兰却是十分认真,继续追问:
“我们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你在胡说什么……!”
帕特利克这才回过神来,怒意出现在他的脸上。
“先别说这个,我交给你的任务呢?快点报告!”
还是那样,他的声音冰冷,一点也不像在对待自己的骨肉。阿斯兰却不再畏惧。
“我……我是为了想跟您好好谈一次,才回到……”
“阿斯兰,你这混帐!”
帕特利克朝桌子用力一搥,气冲冲的站起来。
“少跟我胡说八道!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竟敢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
“什么也不懂的,不正是父亲您吗?”
阿斯兰激昂地回辩:
“——阿斯兰加、巴拿马、维多利亚……被杀的人要报仇、报仇的人又会被杀……现在这样只是扩大战火!”
“你是从哪儿听来这种愚蠢的想法?是不是那女人——拉克丝.克莱因给你灌输的观念?”
阿斯兰觉得,心底的那份绝望开始窜升到脑门。父亲甚至一点也没意会自己要说什么。但他仍然拼命的陈述:
“这样打仗,只是硬碰硬比军事火力,真的能够结束战争吗——父亲,您真的这么想吗?”
“一定会结束!”
帕特利克鼓起所有的确信,粗暴地吼道:
“——消灭所有自然人,战争就会结束!”
阿斯兰倒抽一口气,彷佛当场冻结。
——不会吧……?
父亲竟然…真的这么认为?
恐惧似乎令他全身的血液冰冷,阿斯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帕特利克走到儿子面前,抓着他的衣领猛摇。
“说!阿斯兰,‘正义’跟‘自由’到底怎么了?要是不给我个好好的答,我饶不了你!”
“父亲……?”
阿斯兰颤抖着,抬眼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您是认真的吗……?要消灭所有的自然人……?”
“那是这场战争的目的!”
帕特利克完全不在乎阿斯兰的疑惑,斩钉截铁的断言。
“我们可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战的啊!虽道你连这个也忘了?”
盛怒之下,他激动得咆哮,一把将儿子甩了出去。阿斯兰重重摔在地上,被这阵错愕打击得抬不起头。
他们之间,竟连最基本的理解都不存在。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说服父亲,真的笨透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父亲从没留意过儿子的想法,对那些与他竟见相违的人,他也从不去注意……
感觉父亲的脚步走回桌旁,又来到自己的眼前,阿斯兰慢慢抬起头,却为眼前的景象而愕然。
帕特利克的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就抵在阿斯兰的头上。
“父亲……”
“——你这个蠢东西!少跟我拐弯抹角了!快回答!”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
“‘正义’和‘自由’呢?——再不回答,我就把你当叛国贼抓起来!”
阿斯兰拼命忍住眼泪,冷冷地看着站在身旁的这个人。
——到头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个“父亲”……
自己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个棋子罢了。对自己血脉相继的儿子——至少怀有一分骨肉亲情的人,会毫不迟疑地持枪相对吗?
一点点也好,要是他还爱自己——
帕特利克说的没错,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相信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亲情,还以为那可以改变这个疯狂的男人;诉之以理、动之以情,竟然都未能阻止他分毫。
这样是不行的。若让这个人坐在上头继续领战,往后的路只会剩下——敌我互相残杀,直到死绝为止。
——非阻止不可……!
一个冰冷的决意在阿斯兰的心底成形。他的眼里,早已没有那个对准自己的枪口。
“——阿斯兰!”
就在帕特利克再度咆哮的那一剎那,阿斯兰猛然一跃,飞身扑去。
枪声响起,右肩感到一股灼热感。
再回神时,阿斯兰已经被声冲进屋里的士兵们拉了开来。他们反扭他的双臂,肩头的枪伤似乎是滚烫的。视野摇晃得好厉害,好多东西同时映入眼帘;士兵们的手押住自己、身体、颤抖的手和垂下的枪口、办公室桌上掉下来的碎玻璃——那颗红色的小石子自己敝开的领口跳了来出,悬在胸前摇晃着。一道温热的感觉正沿着袖子内侧流下。
“不准杀他!”
帕特利克的声音响彻屋内。
“这家伙还有很多事情没说!”
——是吗?
阿斯兰那麻痹的头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令人苦笑的思绪。
对父亲而言,自己至少还有那一点价值吗?
可是——在那之后又将如何呢……?
“把他带走!逼他说出‘正义’和‘自由’的所在!尽管逼供,不用对他客气!”
阿斯兰再看见的,是一个掉在地上的破相框。那是已故的母亲和年幼的自己,正在破裂的玻璃另一面向他笑着。帕特利克的脚步就这么大剌剌踢开了它。一面被人戴上手铐,阿斯兰觉得眼前一阵黑。
——父亲想都没想,就扣下了扳机……
他被士兵们拉着站起来,步子踉跄地带出去时,父亲心有不甘的吐了一句:
“我看错你了,阿斯兰!”
阿斯兰勉强挤出声音,沙哑地回答:
“……我也是。”
就这样,他们父子正式分道扬镳。
在被抓走过通道时,阿斯兰的耳边响起数小时前的那一句忠告:
——你还不能死……
因绝望而麻痹的思考渐渐回复。
对,自己还有使命。他不可以被关起来逼供情报,也不可以就这么被杀。他得活着,就算活下去要背负着莫大的痛苦——
他的眼光落向胸前摇晃的红色石子。
士兵们好像要直接将他移送到别处。他们围着他走过大厅,往出口的方向去。大厅里来往的人们纷纷惊讶的停下脚步,投以意外的目光。刚走出建筑,移送犯人用的囚车已经等在那儿。一旦坐上去,恐怕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了。阿斯兰下定决心。
“上去。”
走在前面的士兵要去打开车门,趁着他们注意力转向的那一瞬间,阿斯兰奋力朝自己左旁的那名士兵一踢,又用肩向右侧的另一名士兵猛撞,顺势跑了出去。
“喂,站住!”
一名士兵大声警告,随即举枪对着企图逃跑的阿斯兰。就在他的枪口喷火之前,旁边的另一名士兵竟然用枪柄把那人敲晕。
“唉呀!搞什么呀,真是!”
才刚刚令同僚昏倒的这个士兵咒骂起来,同时急急冲出去追阿斯兰。有着一头醒目的红发的那名士兵,回身向开始射击的士兵们抛出一个手榴弹似的物体。那个物体一落地便冒出浓浓的白烟。是个烟弹。
“这边!”
红发士兵抓住阿斯兰的手臂用力一扯,同时向开枪的士兵们射击,紧接着又掷出一个烟弹,然后抓着阿斯兰跳进建筑物的后方。阿斯兰一面喘着气,一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像是来帮自己的人。黝黑年轻的脸,红色的小平头——好像在哪里见过——?
“请转过来背对我。我要射断手铐。”
男子简洁地说,阿斯兰立刻照办。只听见一发枪响,他的双手就自由了。
“你也真够乱来!想死吗?”
红发的士兵一面叱责,一面拔起自己的佩枪交给阿斯兰。
“——居然还踢倒我们的一个人……”
阿斯兰跟着那名男子一起还击时,也注意到同样这么做的好像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刚才被自己踢开的那个人,看来也是要来帮自己逃跑的一份子。
“——你是?”
阿斯兰在枪响间问道,那人则高声回答。
“就是人家说的‘克莱因派’啦!——真是!计划都给你搞乱了!”
对方这么埋怨,阿斯兰也不由自主的赔起不是。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真是!我干嘛老是在求别人不要乱来啊。你们也替我想想好不好!”
这个人一直犯嘀咕。阿斯兰这才想起,之前和拉克丝在剧场说话时曾见过他。
“——达哥斯塔,快点!”
一个像是同伴的男子把车开到他们面前,拉开了车门大叫。唤做达哥斯塔的这人立刻将阿斯兰推过去。
“来,我们走!”
他们又朝着正规军士兵们一阵还击,随后便跳上车子。
“艾普立留斯一号”的宇宙船坞中,停泊着一艘等待首航的新造舰。它的舰首略长,浅红色的船体两侧各有一只浮筒般的部位伸出,在后侧展开优美的白色羽翼。舰桥的前方有一座单管主炮,除了飞弹发射管外,舰首两侧还有名为“MobilesuitEmbeddedTacticalEnfORert”的特殊武装,堪称这艘战舰的特色。
补给完毕,只等着航向真空之海的这最新战舰,出现了一名男子。
他只有一只手,像是行动不便般拄着拐杖。一身日晒后的黝黑,脸上横着一道大大的伤疤,左眼线是闭着——这么多的伤痕,却未令这名男子失却甚强烈的存在感。不,那些伤口反而使男子那张精悍的五官更加引人注目;甚至他坐在舰桥里的模样,也带着一点海盗似的逸趣。
他正是被副官马秦.达哥斯兰从爆炸的座机“拉寇”中救出,奇迹似生还的“沙漠之虎”——安烈.巴尔特菲卢特。
与基拉的战斗虽令他身受重伤,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到祖国“plant”时,国人都尊称他是“奇迹生还的战场英雄”。人们惋惜他的才能,而帕特利克.萨拉也相中他的声名,于是拉拢他加入自己的势力,想借重他来收复失地。就这样,巴尔特菲卢特被任命为这艘新战舰“永恒号”的舰长,准备回到前线。
“再来……”
巴尔特菲卢特接到了个通佑,便不慌不忙地拿起舰内通讯的对讲机。
“呃—……本舰自即刻起进入最后准备。”
他的低沉嗓音传遍全舰。
“——听到了没?本舰自即刻起进入最后准备……”
舰长突如其来的这一道指令听来煞有介事,可是乘员们却不明白指令的内容为何,纷纷不解地歪着头。
“——开始作业!”
那是什么?﹗﹗一头雾水的人正想问身边的同僚,却惊见一管管枪口随着这一声令下全都指到自己眼前了。巴尔特菲卢特的指示——或者说暗号——意味着什么,只有一部分的士兵真正明白。这些人立刻举起枪,开始驱逐那些不明究理的另一群人。
“这——这怎么回事啊?”
面对同僚的困惑和愤怒,持枪者只是淡然答道:
“乖乖照做,我们就不会加害你。”
他们将这些“局外人”一一引导向最近的舱口,然后把他们推了出去。
“——只要给我下船就好了。”
被踢出母舰的那些人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的望着“永恒号”。
同时,一个新的乘员却在此刻取而代之进驻。
“让您久等了。”
随着一个清澈的声音,出现在舰桥的竟是拉克丝。她将那一头粉红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穿着一袭利落而灵活的民族风格服装。那一身衣饰令人联想到武将在战所穿的阵羽织,也可以想见她身着此服的意志。
巴尔特菲卢特朝她望了一眼,咧嘴一笑。
“哪里哪里,您平安无事才好。那……要走了吗?”
“是。”
她很自然地在巴尔特菲卢特背后、高出一层的指挥官席上坐下,没有一点迟疑。彷佛一切水到渠成,引擎同时启动,驱动声开始低沉地回荡在船坞间。迟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永恒号”的异样,管制官立刻打开通讯呼叫:
“喂,你们在干什么?贵舰并没有接到出航命令啊!”
当然,这是不会有人回答的。事已至此,既不必用聊天来争取时间,也毋须老实地宣告他们的意图——声明此舰即将脱离扎夫特的指挥,也没什么意义。
“——怎么了,巴尔特菲卢特队长?请回答!”
眼见“永恒号”完全没有反应,管制官这才体认到事态异常,不由得慌乱起来。不一会,“永恒号”操作员便扭头一瞥,向身后的巴尔特菲卢特报告道:
“主闸门的管制系统密码已遭变更。”
“啧,这么优秀啊。——就这么放着有什么关系嘛!”
如是说着,巴尔特菲卢特却是眉开眼笑地朝后方的拉克丝看去。
“出航恐怕有些不平静哦,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也没办法呀。”
仍是一派温柔语调,声音里却充满了毅然。拉克丝看着前方。
“——因为我们非走不可……”
听到这句,巴尔特菲卢特便忙不迭地下达一连串命令。
“准备发射主炮!目标,主闸门!——出航的同时齐射!”
乘员们井然有序地执行起来。驱动声渐渐高升,喷射口开始喷出瓦斯。巴尔特菲卢特又向拉克丝,半敦促似地点头示意。于是,少女凛然向全舰宣布:
“‘永恒号’,出航!”
此话一出,战舰立刻猛然加速,巴尔特菲卢特同时叫道:
“发射——!”
主炮喷出火,光束穿透阻挡在前方的闸门。
“——干什么!‘永恒号’?”
惊愕的叫声传入舰桥,但“永恒号”依然继续前进,向熔毁的闸门驶去。
“快停船!——发警戒令去总部!”
一出闸门,眼前立刻展开一片无垠星海。巴尔特菲卢特粗犷地大笑起来,拉克丝则在刹时瞇起了眼,细细打量着这片宛如水垠散落的太空。
这一刻的“永恒号”,正式启程航向洋。
“很好—!——达哥斯塔呢?”
巴尔特菲卢特快嘴地问道。探索周边宙域的人员摇摇头。
“还没到!”
“啧!再磨蹭下去可不管你啰,达哥斯塔!”
另一方面,阿斯兰已经改搭一架多人座的小型飞机。达哥斯塔坐在前座,机身一离陆便急速升空。
“可恶!得快点啊!”
达哥斯塔往手表草草一瞥,哀嚎了一声便又加快速度。阿斯兰只有默默的任事态掌控,但看着“plant”的地表逐渐远离,他的表情却有一丝扭曲。
两人乘坐的小型机冲进轴心,转进一条大概是维修用的狭窄管道,继续往上飞升。这一带几乎己无重力。注意到他们的动态,前方出现了哨戒小艇,不仅就这么堵住了狭小的通道,还向他们发射火神炮。达哥斯塔把心一横,向小艇直冲过去,同时灵巧地扭转机身,趁着对方心生畏惧而稍有退缩的当儿,就这么穿梭而过。
很快地,通道前方已可见到一片四角形的星空。是出口。小飞机于是一鼓作气,加足了马力往外冲,他们的视野立刻被一艘浅红色的巨型战舰所遮蔽。阿斯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新型舰……?”
这艘船有着独特的外观,和既有的船舰截然不同。达哥斯塔这才稍稍流露出丝舒慰,对着通讯机叫道:
“队长—!”
“达哥斯塔,你迟到啦!”
扩音机里传回一个挖苦的声音。
“你也不想想我费了多大的工夫啊!”
“少啰嗦,到后侧舱口去。——收容机体后,启动最大推进力!”
战舰的后侧舱门开启,把小型机接了进去。阿斯兰旋即感觉到一阵急骤加速,暗暗推测这应该是一艘性能极佳的超高速舰。他先到医务室接受枪伤的紧急治疗,然后在达哥斯塔的陪同下往舰桥走去。
电梯的门一开,坐在高层指挥官席上的人立即转过身来。看见那一束飘逸的粉红色头发,阿斯兰不禁屏息。
“——拉克丝?”
“阿斯兰,你还好吧?”
一见他受伤,拉克丝马上起身向他靠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种战舰上……?
阿斯兰还没弄清楚事态如何,但听得前方有个爽朗的声音向他招呼。
“嗨唷,初次见面。”
坐在副长席上的男子粗犷地大笑着,那张刻着许多伤痕的脸远远对着他。不知几时,达哥斯塔已经站在他的身旁。
“欢迎来到歌姬的船。——我是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
奇迹生还的“沙漠之虎”?——阿斯兰也听过他的事迹。可是,那位战场英雄怎么会——?
他满眼疑问地看着拉克丝,却见她只是微笑点头。
——“沙漠之虎”是拉克丝的同志?还劫了这么大的一艘造舰——?
刚才那场形同劫囚的行动起,阿斯兰眼见他们竟有那般深入军方内部的渗透人员,便已隐约感到克莱因派的影响力之广;如今竟连奇迹的战场英雄都被拉拢,甚至还抢得最新舰脱离本国……
动员这许多人的力量,竟在眼前这名少女的身上。阿斯兰为之愕然,心中思绪翻腾。
许多人都和自己选择了同样的路,挺身对抗。对身心俱创的阿斯兰来说,这个发现太令人欣慰了。
希望之船越发展现惊人的速度,划破真空的黑暗前进。
然而后快地,控制台响起了警告声。就操作席的达哥斯塔机警地叫道:
“前方有MS部队!数量约50!”
拉克丝回到舰长席,阿斯兰跟着靠过去。
“是雅金的部队吗?……哎,他们当然要出动……”
巴尔特菲卢特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紧接着高声下令:
“主炮,准备发射!启动近接防空系统!”
“这艘船上有MS吗?”
阿斯兰立刻问道。巴尔特菲卢特却耸耸肩。
“不巧,它们都不在耶。——这玩意儿其实是‘正义’和‘自由’的专用战术舰。”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令阿斯兰为之一怔。专为“正义”和“自由”所打造的战舰——?
那么,把“自由”交给基拉,也是早已预知这一天而做的举动吧。阿斯兰再次为拉克丝等人的先见之明而叹。不过,现不是佩服的时候。纵使是最新型的战舰,少了MS的支持,有可能突破“雅金.杜维”的防卫网吗?
这时,拉克丝静静的下令:
“请打开全频道通讯线路。”
“拉克丝?”
不明白她的意图,阿斯兰怔怔望着拉克丝,却听见巴尔特菲卢特马上兴致盎然地答了一声“收到!”,操作起通讯仪器。
“我是拉克丝.克莱因——”
拉克丝的声音正气凛然,回荡在MS机群之间。
“——由于企盼的远景不同,我们不得已成为萨拉议长的敌对者。——但是,我并不希望和各位发生战斗……”
这一刻,阿斯兰觉得自己的目光似乎离不开她的侧脸。她的神色是那样柔和,却绝无讨好之情,面对着压倒性的军容,她依然气度堂堂地述说着,彷佛有一股引人入胜的魅力——却又令他感到莫名的遥不可及。
“恳请各位让本舰通行。并且,我也请各位再一次思考……思考我们直正应该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自己曾视她为未婚妻,认为她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原来,她并不是那样的……。这份认知重新点醒了阿斯兰。虽有些寂寥,却又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喜悦。能和这样的人物并肩作战,迈向同样的未来——而经历这种种一切,他们终于站在同样的地平在线,对阿斯兰而言,有一种平静的满足。
不过,眼前的状况依然迫切。她的话并没有停止MS队的进攻。屏幕上映出的光点中,又分出更多无数的点向战舰移动。MS队发射了飞弹。
“——唉,突然跟他们讲这些,很难理解的啦!”
巴尔特菲卢特倒是很明白对方的举动,于是厉声下令:
“开始迎击!”
“永恒号”的所有飞弹管立刻敝开,迎击飞弹向四方射去。它们击落了逼近的飞弹,光芒映照着战舰优美的弧度。
“请避开驾驶舱哦!”
拉克丝很干脆地说道,巴尔特菲卢特却也一派干脆地回她:
“这也难哦。——主炮,射击!”
主炮发射的光束穿过宇宙空间,在前端激发出几道光芒。
“蓝δ五及C一一,‘基恩’六架!”
达哥斯塔叫道,巴尔特菲卢特立刻抛出指示:
“来了!对空防御!”
重装备的“基恩”迫近,足部的飞弹筴射M68豹式三连装短距离诱导弹。
“蓝δ一二还有‘基恩’四架!”
“飞弹接近!”
“迎击赶不上!”
达哥斯塔绝望的叫起来,巴尔特菲卢特不发一语地咬着牙。一次对付这么多MS,战舰的迎击系统果然还是来不及。
“——飞弹即将命中!”
“准备对应冲击!”
屏幕上的光点迅速向战舰聚拢。已备妥接击姿势的乘员们,却在下一秒看见一道贯穿黑暗的光柱。不知从哪儿射出的光束瞬时拦下数枚飞弹,及时在它们命中舰身前将之击落。再一眨眼,又见数道光束从某一点迸出,逼近“永恒号”的“基恩”竟接二连三地失去战斗能力。舰内仍为外面的冲击而摇撼不已,众人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独有阿斯兰一人察觉。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只有一个人——
几乎是同时,屏幕上也映出阿斯兰所想的那名少年。
“这里是‘自由高达’。基拉.大和呼叫——”
“——基拉!”
站在阿斯兰身旁,拉克丝开心的朗声叫道。认出她的身影和声音,屏幕上的基拉也瞪圆了眼睛。
“拉克丝……?”
与阿斯兰分别后,基拉恐怕就一直在原处待命,一发现这里发生战斗,立刻联想到与阿斯兰有关,才会这么快就赶来吧。对于朋友的忠诚,阿斯兰满心感激。
这时——副长席上的巴尔特菲卢特,也向屏幕举起他的一只手。
“唷,少年!多谢相助啊!”
听见这几句招呼,阿斯兰又是一惊,不由得望着祖国的英雄。
——他又是什么时候跟基拉认识的?
不过,基拉的惊讶可不比阿斯兰小。
“——巴尔特菲卢特……先生……?”
盯着坐在舰桥上的巴尔特菲卢特,基拉在屏幕中的表情,竟像是看见一个鬼魂似的。
之后在基拉的“自由高达”掩护下,“永恒号”平安的通过了“雅金.杜维”;又用迷彩遮去航迹,继与“大天使号”和“草薙号”一样,将航道指向L4.
已经先抵达L4殖民星群的两舰战舰,眼见“自由高达”引着另一艘新舰艇飞来,都不约而同的大吃一惊。“大天使号”和“草薙号”已经选定一座殖民卫星“门德尔”做为临时停泊处,于是“永恒号”也驶进空荡荡的殖民卫星港,停靠在它们的旁边。
三艘战舰的乘员们下了船,齐聚在港区。
“次见面——这么说也怪怪的吧?我是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
从新舰里出来的男子,笑着移向玛琉等人;他的肢体残缺,但此地的无重力让他的动作依旧与常人无异。玛琉出神打量着对方的脸,穆也不由得半愣,竟然老实不客气的问道:
“喔—……你真的就是‘沙漠之虎’?”
“要是让你失望那可宜抱歉,偏偏就是我本人。”
玛琉仍是一脸不敢置信,但还是伸出手去。
“我是玛琉.拉米雅丝。……不过,真叫人吃惊呢!”
“彼此彼此。”
两人紧紧一握。他们曾是在生死关头互相厮杀的敌对双方,没想到此刻会以这种形式巧遇——双方都不禁深深感慨。
但仔细一想,阿斯兰和基拉不也正是如此?原本怀着相同的想法,却不幸地分处于敌我双方的人们,如今能像这样的握手言欢,看在阿斯兰的眼中,既像是理所当然的情景——又像是一种奇迹。
可是,从“自由高达”里下来的基拉,却像是被巴尔特菲卢特的模样给吓着了,只是杵在原处不敢走近。看见他这副模样,巴尔特菲卢特那满布伤痕的脸又浮现笑意,朝他举起一只手。
“唷,又见面啦,少年。”
“我……”
基拉的表情僵硬,来到巴尔特菲卢特的面前。
“我……我该怎么,对你……”
基拉的视线游移在他失去的那只手臂和满脸的伤痕上,待在巴尔特菲卢特身后的达哥斯塔剎时露出复杂的表情。可是巴尔特菲卢特却只是温和地看着基拉,语气尖锐地问他:
“你是不是想补偿我呢?”
基拉哭丧着脸,低下头去。
“……对……你有理由杀我……”
只见巴尔特菲卢特轻蔑的哼了一声。
“——那种行为,不是早就该停手了呢?”
基拉抬起头,见他又是一笑。
“开枪的人就被射击,被射击了又要反击——那就没完没了。直到歼灭所有的敌人为止。——你现在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注意到这个?”
听见这番话,基拉的神情像是豁然开朗。巴尔特菲卢特轻拍少年的肩。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巴尔特菲卢特先生……”
基拉的双唇颤抖,终于向他用力一点头,含泪笑了起来。
大人们聚集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情报,开始讨论今后的种种情势,基拉则悄悄离开他们,往稍远处独自沉思的拉克丝那里。阿斯兰默默的看着基拉过去,卡嘉利却靠过来对他说:
“你总是一堆伤。”
她看着阿斯兰那只用三角巾吊起的右臂、制服上干掉的血迹,脸上好像有怒意。阿斯兰做了一个苦笑,以平静的眼神看着卡嘉利。
“……石头有保护我哦!”
“是吗,那太好了……”
卡嘉利开心地一笑。她共没有骄矜起来,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压抑或刻意自持。就是这等坦率的感情表现,让阿斯兰随时随地都感觉自在。
而这样坦率的卡嘉利,一面望着“永恒号”,一面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指挥一艘那样的战舰跑出来耶……那个女生真厉害。”
“咦……是啊……”
听不出别的意思,阿斯兰一时应得生硬。被谈起的拉克丝,正在远处和基拉聊得十分开心。那样的表情,阿斯兰从未见过。
“……没关系吗?”
卡嘉利这么一问,阿斯兰惊讶的转过头,却见她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本来是……”
在一丝甘甜的痛楚中,阿斯兰远远看着基拉和拉克丝两相望。他们的眼神既生动又明亮。
和自己博斗后,是拉克丝收留了身心俱创的基拉。从那两人间毫无戒心的表情,可以想象他们曾经共渡一段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光,也建立起彼此的信赖关系。对阿斯兰来说,拉克丝是个可爱而纯真、却总是遥不可及的奇妙人物,现在想起来,那种感觉或许是她有意无意间布下的障眼法——倒不是对着阿斯兰演戏或戴假面具,只是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前进一步,也不让阿斯兰更接近。可是基拉和阿斯兰不同,他不刻意在她面前求好,而是坦然表现出自己的原貌。所以,拉克丝也少能对基拉表现出原原本本的自己。
他一向以为,拉克丝比实际年龄幼稚的女孩。这个印象曾一度被颠覆,让他感觉她远比自己还要成熟稳重得多,但是看看此刻和基拉谈天的她,却又只像个与她原本年龄相符的青春少女。
“都是因为…我太笨了……”
阿斯兰怀着苦涩如是自嘲,没想到卡嘉利竟直截了当的说:
“哎,现在发觉也不晚啦!”
“呃……”
阿斯兰不由得重新审视着身旁的少女。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慰自己……是吧?
可是,如果她真的要安慰人,又有点希望她至少可以否定一下……
偏偏卡嘉利抱着双臂,继续毒辣的说:
“不过,我觉得基拉也是笨蛋啊,嗯!”
——不,我不是说这个……
“果然笨蛋就是笨蛋啦,调整者也一样。那是改不的啦!”
一刀两断,简洁明快。听得人甚至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安慰人,只觉得这话一传进耳里,好里什么都无所谓了。但见卡嘉利看着阿斯兰,神情讶异起来。
“——干嘛?”
“没有……”
阿斯兰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你说的对。”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他……”
基拉朝着正和玛琉等人说话的巴尔特菲卢特瞄了一眼,一面说道。拉克丝则是喜不自胜地微笑。
“是呀。大家都说他的生还就像一场奇迹呢。不过,他愿意选择与我们走同样的路,更让我高兴。”
听说,原本就是克莱因派的达哥斯塔老早就有意无意地探问过,希望能拉拢他加入,但后来真正入伙,却是巴尔特菲卢特在养伤时期主动提出的。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直觉敏锐的巴尔特菲卢特,其实早就察知副官的意图了。据说并不是因为达哥斯塔救了他的命,他要报恩才那么说的。
后来听巴尔特菲卢特本人的说法,意思是既然死过一次,这会儿就该随心所欲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会浪费阎罗王的美意——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很像巴尔特菲卢特先生的作风。”
基拉不禁莞尔。
不过……基拉觉得他以前过的日子就已经蛮随心所欲了啊……忆起那一身花俏鲜艳的夏威夷衫和帽子,基拉偷偷想到。
——那么,要怎么样分出胜负?到哪里才算结束……?
因为巴尔特菲卢特的诘问,基拉才开始思考起战争的种种。在不断的挣扎、一再反复的苦思后,他终于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也和这个问题的启蒙者再度相逄。此后,他们将成并肩扶持的伙伴——
一点点的,虽然还微不足道,但基拉已经觉得,他们正趋近心中的目的地。这样的希望,点亮了基拉的心胸。
无意间,却见拉克丝静默下来,表情沉郁。
“……拉克丝?”
基拉关心地呼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想要做个微笑。但她却做不到。她低下头,很小声地说:
“……家父……死了……”
基拉倒抽一口气。西盖尔.克莱因——他那张隐约憔悴,却总是稳重平和的面容,顿时在基拉的脑中浮现。基拉不假思索张开双臂,靠向拉克丝。
“‘plant’的巿民们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唉……拉克丝……”
看见基拉走近,拉克丝想坚强的一笑,眼中的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他拉过她的身体。
她也和卡嘉利一样——为了信念,失去了父亲。
拉克丝趴在基拉的胸前,放声哭了起来。这一路来,她一定都忍着泪水,努力代替父亲率领着同志。这是多么坚毅的眼泪,基拉不发一语地承受着。自己万般痛苦的流泪时,拉克丝也是像这样地呵护着轻抚他的头发。
乌兹米和西盖尔都是壮志未酬身先死。我们更要让这条路继续下去——
怀着平静的决心,基拉紧紧拥住细声哭泣的拉克丝;彷佛在臂弯里的,正是先人托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