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飞向无止尽的明天 PHASE 04

“——对对对!对啦!真是,少跟我开玩笑!”

撤离“plant”,总算摆脱敌军追击的月球舰队,目前正在碎石带后方集结。阿兹莱尔在“主天使号”舰桥上已和月球基地通话了好一阵子,语气之差令人不敢恭维。

好惨哪——不知怎的,旁观者般的感想在娜塔尔心中升起。看着残破不堪的僚舰,破损的“攻击刃”一一被收容。再听着舰内、甚至是舰艇间交换的通话内容。都是绝望。

战争会结束——凭借着如此天真的希望而染指核弹,原来是错的。这个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娜塔尔以前总是深信,为求胜而不择手段是必然的,还为此动辄和长官对立,如今真的这么做了,她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庞大的力量,就要更庞大的力量才能对抗,这是必然的。既然我方不择手段,对方当然也无庸顾忌。曾被中子干扰器所限制的屠杀行为——封锁已然解除,人类将会妄行到什么地步——?

“——还不都是你们这些高层莫衷一是、胡搞乱搞拖成这样!”

阿兹莱尔站在通讯席旁破口大骂,近在一旁的芙蕾吓得缩在椅子上。

“舰长,‘丘吉尔’请求救援。”

一名乘员转过来对娜塔尔说,“丘吉尔号”虽然勉强航行至此,但轮机部受到损伤,看来是维修不及才求援的。

“好,回复说我们马上赶去!位置是——”

娜塔尔还没说完,通讯席突然丢下来一声咆哮:

“喂,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话来得唐突粗鲁,娜塔尔半带怒意又惊愕地抬头看去。阿兹莱尔胡乱拔掉对讲机,很没教养的叫着:

“救援?这艘战艘干嘛要做那种事!”

“阿兹莱尔理事,可是……?”

全身而退的战舰不多。要是“主天使号”不赶过去,“丘吉尔号”就只能坐以待毙。当然,娜塔尔也找不出非去救援不可的理由。但见阿兹莱尔愤怒的睁大了眼,冲着她大喝一声:

“没事的船马上要做第二次总攻击!管什么救援?快点补给整备啦!”

——什么……?

不只是娜塔尔,众乘员们都为这番话给怔住了。

“什么总攻击……怎么可以!这是蛮干!”

娜塔尔简直不敢相信,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向阿兹莱尔质问道:

“我军现在蒙受多么惨重的伤亡,阿兹莱尔理事,您总不会不明白吧?”

舰队伤亡已逾半数,无法自由行动的战舰更不在少数。MS队也——那三架“G”虽然平安归舰——在那令人惊恐的一击与其后的扫荡中大量折损,纵有返航的,也全都带着明显的损坏:驾驶员不是负伤就是受到精神打击,无论是人或物都已不堪使用。在这种状态下还要命令军队再度进攻,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

阿兹莱尔却以更粗暴的口吻叫着:

“月球总部马上就会派增援和补给过来!”

他从通讯席下来,往自己的座位移动,满不在乎的继续说:

“真要说起来,我们哪有那个闲工夫等他们慢慢来啊!”

见他一副巴不得立刻展开攻势的样子,娜塔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人在胡说什么?再次攻击?难道要我们冲向那架新型武器任凭宰割?那种自杀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但阿兹莱尔却反唇相讥。

“你才是!不了解状况的是你吧!胡说什么东西!”

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孩,他激动地反复比着“plant”的方向。

“——你要留着那玩意在那种地方?他们还敢说‘自然人的野蛮核武’!”

他伸手抓住椅背,停住自己因惯性而打转的身体,然后操作起仪表板来。那架兵器的示意图出现在画面上,瞄准镜的角度是可以任意调整的。

“要是让它瞄准了地球——!”

这话令娜塔尔背脊一寒。她一直不自觉地将那种恐怖的可能性排除于思考之外。

“——那些家伙搞这种天杀的兵器才叫野蛮吧!而且谁敢说他们不会哪天对准了地球发射?等它发射就太迟了!”

娜塔尔总算明白他的失态从何而来。她原本认定“plant”是不会向地球开火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那也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大地啊!可是,万一调整者们已经找到方法,得以完全自给自足时——?

到那时,朝向地球的那面镜子,将成为最严重的威胁。

在愕然呆立的娜塔尔身后,迟迟等不到救援的“丘吉尔”终于起火,从轮机部开始爆炸。

阿兹莱尔却看也没看它一眼,而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娜塔尔,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给那些家伙时间去制造那玩意儿的,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军人!”

极其幼稚的推卸责任。娜塔尔却还是反射性地全身一僵;的确——军方至今确实没有太多建树。这份无力感又引发出一股不合理的罪恶感。

“我管他蛮干还是什么,反正那东西跟‘plant’——我一定要它们完蛋!”

阿兹莱尔放言道。

“——在地球被攻击之前……!”

娜塔尔下意识的紧握双拳。

他说的对——不能任由地球遭到攻击。他们是军人,地球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存在,就算得为了它而舍身,也要勇往直前。

同样停泊在离“plant”稍远的碎石带后方,“大天使号”、“永恒号”和“草薙号”正为补给与整备忙得不可开交。扎夫特或联合军几时会再次开动,谁也不敢说。

“——它发射的伽玛射线。”

基拉和阿斯兰进入“永恒号”的舰桥时,“草薙号”的爱莉卡.西蒙斯正在就现有资料解说“创世纪”的相关讯息。

“——在射线源制造核爆,然后直接使产生出来的能量同调化;换个说法,就是一具重量级的伽玛雷射炮。”

舰桥上除了拉克丝和巴尔特菲卢特等人外,卡嘉利和玛琉也来了。爱莉卡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

“若是射向地球……强烈的能源辐射会烧毁地表全土,所有生物将无一幸免……”

这个可能性令众人为之屏息。总不至于吧——的念头先在脑中浮起,玛琉不由得转过头去,求救也似的看着巴尔特菲卢特。

“……你觉得可能吗?——向地球发射?”

巴尔特菲卢特沉着脸答道:

“拥有强大的远距离毁灭性武器,本来的目的只在于吓阻吧……?”

还没来得及因这句话感到放心,他又接着说:

“——不过既然核弹跟那玩意都已经发射了……”

基拉来到拉克丝身旁,发现她一直默不作声,只是脸色苍白。

巴尔特菲卢特语调轻松的说:

“依我看,两边都没有什么好顾虑了吧……”

在一阵战栗的同时,另一股不可置信的思绪也笼上众人心头。烧光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调整者们本应拥有卓越的思考,照理是不该做出这等愚蠢行为的。对他们而言,地球同样是母星,一旦消灭便无可替代,况且若是缺少了地球的物资,“plant”也无法生存;就算撇开这些事实不谈,地球上还有数亿人类和更多不计其数的生物,他们忍心做出在一瞬间尽数烧光的暴行吗?

巴尔特菲卢特却是异常冷静。

“在战场上……第一次开枪杀人时,我还会发抖呢……”

乍听之下毫无干系的一句话,引得基拉等人不解,之后才恍然大悟。

“——可是他们说‘马上就会习惯了’……确实是马上就习惯了……”

基拉也是这样的。第一次坐进MS时还怕得不得了,但很快就习于扣下扳机了,也忘了准星另一头坐的人和自己一样是血肉之躯。直到现在听见巴尔特菲卢特说自己是狂战士——

“你意思是——枪炮的按钮,跟核弹的按钮一样?”

玛琉僵涩地问道,巴尔特菲卢特耸耸肩。

“——不一样吗?”

被他这样反问,玛琉铁青着脸不语。

“……人是很容易适应的,战争——还有自相残杀。”

巴尔特菲卢特冰冷地说完,抿紧了嘴不再开口。阿斯兰满面愁苦的别过脸去,基拉也困在自己的晦暗思绪里。

妒忌、仇恨、互相残杀——习于这些行为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然而,对这一切感到厌恶的自己,却也同样因憎恨而厮杀着。

“制造战争的是兵器呢……?”

一直闷闷不语的拉克丝,满怀悲伤的喃喃道:

“——还是人的心……?”

有罪的是被施放的兵器——抑或是按下按钮的那只手。

为憎恨所驱使而企求更多死亡的心,以及醒悟后终于厌弃死亡的心……哪一种才是人的本质?

基拉也不敢肯定。越是自问,越添迷惘。但有一件事是无庸置疑的。

“核弹也好,那道光也好,我们绝不能让它们互相射击……”

听见他静静的如是说,巴尔特菲卢特转向他,玛琉也抬起头来。

“——否则,一切就真的太迟了……”

“人”存在的本质,纵使非善——他仍想要守护。他要做自己能做也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假使基拉是父亲倾注了人类智慧而创造出来的结晶,是最完美的调整者,那么——他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而生的。

听着基拉的话,阿斯兰和卡嘉利都深深点头。

“是啊……”

基拉也向他们一点头,再望向拉克丝,心中却是一惊。因为他发现,她凝视自己的眼神中,竟然有着极度的不安。

“反射镜区块的更换呢?”

帕特利克.萨拉问道,副官回答“大约还要一小时”。“创世纪”的一次反射镜会被发射时的射线一并烧灼,用过一次就不得不丢弃,等于是消耗品。直到换上新的反射镜为止,“创世纪”都无法发射,几乎可说是它唯一的弱点。

其实,“创世纪”本来并不是为军事目的而开发的。自有“Evidence01”以来,“plant”便对宇宙探索——即太阳系以外的星际航行十分关注,因此开战前便订下恒星际的探索计划,而“创世纪”则是该计划下兴建的工程之一。这种名为太阳风帆系统的助航法,是以镜面做为帆,承受光的压力而推进;就像小帆船在迎风时便能灭轻吃水量一样。运用这套方法,探索船不再需要复杂的推进系统,也能节省大量燃料,只要朝着外层空间持续发射光能,打在探索船的风帆上即可。此外,由于这种光能是同调后的产物(同雷射),因此也像X光一样,波长越短越理想。

换而言之,“创世纪”的前身是一座送光装置,用来取代风,送宇宙飞船离开地球、远度星海。而今被用于军事目的,成为朝向地球的死亡之光,人类的梦想也就此化成死神的工具。

但在这位调整者的代表脸上,看不到一丝因它而起的犹豫。

“叫他们快点。”

帕特利克淡淡下令道,再瞥向身后的劳乌.鲁.克鲁泽。

“地球军的动静?”

“目前还没有。”

克鲁泽的回答引得帕特利克冷笑起来。

“哼……也不回月球基地,还在死撑吗?”

“我看他们也豁出去了吧……在看见那股威力后。对方可能在等待补给和增援——要我们去解决他们吗?”

“不用麻烦,第二发就能结束一切了。”

帕特利克满足的答道。

“——我们赢定了……”

帕特利克回想起这段漫长的斗争史。在地球上蒙受无谓的迫害;逃进宇宙后,仍要忍受理事国的专横;而后是“血腥情人节”——无疑的,他们一直是遭受虐杀的一方。比一个劣于自己的种族虐杀。

“这么说,是瞄准地球……?”

身后传来克鲁泽的轻语声。这个总在他耳边窃窃嗫语的黑暗之声,每每将他推向诱惑。

“——除非他们没了月球基地还想反抗。”

有如上了钩一样,帕特利克答道。

是啊,攻击地球有什么不对?是那帮人先攻击我们的。“尤尼乌斯7号”——我们的大地——我的妻子。地球的一切都让给他们了,但“plant”是我们的啊!他们连这仅有的一点都要夺走,那就尝尝同样的苦头吧!该惩罚他们的正是我们,谁教他们胆敢忤逆、甚至不断虐杀一个优于自己的种族。

既然没有神——是的,那么当然,这个角色不就得由我们来扮演……?

爱莎莉亚正和副手们在总部内的通道上边走边谈话。伊扎克认出是母亲,便停下了脚步。

她也注意到儿子,于是将手上的文件交给副手,带着利落的笑容走向伊扎克。

“伊扎克。”

“母亲……你一直在这里?”

伊扎克有些心神不宁的说。

“是呀,现在是关键时刻嘛!”

母亲点点头。伊扎克其实有话想问她,不过还没开口,对方就先提起了。

“‘创世纪’马上就要做第二次的发射了。”

伊扎克心头一紧,他想问的正是这个。

——这么说来,上头的人还打算再攻击一次?

在近距离下看见的“创世纪”的威力,伊扎克至今仍然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们没有发觉?那跟地球军对“波亚兹”做的事情不是一样吗?

母亲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无言以对。

“——这么一来,这段漫长的战争总算能结束了。”

“啊……”

战争结束——为了这个目的,伊扎克等人一路奋战,也赔上许多战友们的生命。若是第二发能够终止这一切——

那么尼高尔、米盖尔和阿迪司舰长他们,就不会死得毫无价值了——所以,不管用任何手段,他们都非得守住“plant”、终结这场战争不可。伊扎克只好把心底想说的话吞回肚里去。

爱莎莉亚并没有察觉儿子的心思,仍旧慈爱的微笑着。

“这样连番作战,你一定累了,再撑一下吧!”

“好……”

“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呀!”

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堤亚哥的脸、“正义”和“自由”为抢救“plant”而赶来的英姿忽地在脑中浮现,令伊扎克的心底感到一阵痛楚。一抹抑不住的焦虑同时涌现,终于让他下定决心——至少,他总能尽量地……

“那……母亲,第二发的目标是……”

但在这时,在一旁停下了脚步等待的副手们悄声催促,爱莎莉亚只好赶紧把要交待儿子的事情说完。

“好了,不要太勉强——我会把你的部队调到后方。”

后面半句是在伊扎克的耳边轻声说的,他差点没意会过来。

“母亲?”

眼见儿子以责难的眼神看着自己,爱莎莉亚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战后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伊扎克呆了一下,任母亲轻快地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咇,便见她走远了。

——我一路奋战,为的并不是那个……!

想到这里,伊扎克心中一惊。其实当初从军,自己巴望的不就是往上爬、出人头地吗?曾几何时,他竟然没有心思去想这回事,反而隐约觉得,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占据了他的脑子。

况且——伊扎克烦躁的想着——要较劲的阿斯兰和爱敲边鼓的堤亚哥都不在了,就算我再怎么出人头地,也没什么乐趣了啊!

——再说,现在就想战后的事,未免太早了。

刚才的焦虑又回到伊扎克心中。他只得甩甩头,努力否定那个可能性。

——怎么可能,那面镜子怎么可能会瞄向地球。

我们应该不至于那样愚蠢才是——

“‘创世纪’无法连射,可说是唯一的救赎——”

众人还在“永恒号”的舰桥上聆听爱莉卡.西蒙斯的后续报告。显示在战略图板上的“创世纪”,由一个大型镜面和一具相对的小型圆锥状镜区块构成。后者正在闪烁。

“——我想,每击发一次,这里的镜面恐怕都得换新吧!”

“但主体有PS装甲——前方又有‘雅金.杜维’和重重防卫线……地球军虽然也卯足了全力攻来,还是难啊!”

巴尔特菲卢特苦涩地低声说。

“第二发会瞄准月球呢——还是……”

基拉又打了一个寒颤。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搞不好地球灭亡的倒数计时已经开始了。

“——地球军还会发动核子攻击吧?”

基拉喃喃道,玛琉点头。

“是啊……”

“plant”或地球——现在的状况,竟像在比谁先灭亡似的;是地球军舰先向“plant”发射核弹,还是换妥镜面区快的“创世纪”会先射向地球——

这时,“大天使号”传来通讯。

“地球军舰队开始进攻!”

众人猛然抬起脸。

——终于开始了……!

巴尔特菲卢特郑重发出号令:

“全舰准备出击!”

三艘战舰同时开始响起警报,将这道命令传达出去。基拉等人准备前往MS甲板,卡嘉利和玛琉也要回到自己的母舰,一行人便往电梯去。这时,他们身后有个声音。

“基拉……”

基拉回过头,见是拉克丝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追上来,便向阿斯兰看了一眼。于是阿斯兰也像意会似的点点头,关上电梯的门,将基拉留了下来。

“这个……”

拉克丝从她白皙的手指脱下戒指,交给了基拉。基拉疑惑地接过。那是个雕工细巧、闪耀着银光的精致戒指。

“这……可是,这是很重的东西,不是吗?”

基拉想要还给她,却见她摇摇头,用双手覆上他拿着戒指的手。粉红色的头发在那张雪白的脸庞周围飘逸。

“就是因为重要,才要托你保管呀!”

这番话里蕴藏的意念,令基拉惊讶地端详起拉克丝的表情。

——原来她注意到了,注意到基拉的觉悟。

电梯回来了,他们一起进去。当门关上,拉克丝不发一语,只是用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基拉。

“谢谢……”

基拉收下戒指,正要从再次开启的电梯门出去时,拉克丝又彷佛言犹未止的说:

“请你要回来呀。”

她的眼中闪动着泪光,无助的神情亦不复见往日笑容。

“——回到我的身边……”

这充满感情的声音深深打进基拉的心底,他不禁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好美——他如是想着。

“嗯……”

他转过身,在拉克丝光滑雪白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你也要多小心。”

说完,他毅然掉头而去。

“基拉……”

清亮的呼声从身后追上来,但他没再回顾。

他想,他愿意守护扣此美好的人们,还有他们的未来。

所以——就用上这条性命吧……

不可思议的使命感,此刻正驱策着基拉向前。

出了电梯,阿斯兰沿着走道前进,感觉身旁的卡嘉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朝她微微一笑。

“干嘛?”

“……没有。”

卡嘉利也笑了笑,坦然自得地转回去面向前方。

“这次我也会出动,开那架‘嫣红强袭高达’。”

她接上这两句,阿斯兰听完时还没多想,愣了一下才明白,顿时惊讶的转过脸看着她。他知道“嫣红强袭高达”是卡嘉利的座机,但没想过她竟要在这种局势下出击。

“拜啦!”

没发觉他的疑惑,卡嘉利潇洒的举手道别,便要往舰上甲板移去。

“等、等一下,卡嘉利!”

阿斯兰紧张的留住她,她却一脸诧异。

“干嘛?”

“还问‘干嘛’……出动?‘嫣红强袭高达’?”

见他一脸仓皇,卡嘉利以为他嫌自己不够格,于是气呼呼的瞪他。

“怎么嘛!你不也看到?我的技术比M1那些人还好耶!”

“不是……可是!”

的确,卡嘉利从在奥布时就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而且她本身的性向也较适合驾驶战斗机和MS.不过阿斯兰问的可不是这种事。

卡嘉利看着阿斯兰的脸,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只见她叹口气,然后直视他的双眼。

“能做的事……还有期望的和该做的事——大家不都一样吗?”

她仍像平当那样,眼神认真得教人不知所措。

“你有、基拉有、拉克丝有——我也有啊!”

“卡嘉利……”

阿斯兰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姑且不论她的战斗技能如何,而留在舰里也未必就一定能活下来,阿斯兰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私心底在抗拒她的出击;那种抗拒是非理性的,卡嘉利仍继续说道:

“有时就算上了前线也无济于事。——可是,现在是有这个必要,对吧?”

就像她说的,此刻是能多一架便多一分战力的局面。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仍免不了有些不安。却见卡嘉利抬头看着自己,苦笑道:

“别摆这种脸,跟我比起来,你的问题才大呢!”

“啊?”

突然被她回敬一枪,阿斯兰愣住了。卡嘉利彷佛不悦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咕哝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斯兰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被人给看透了一样,开始发慌起来。

“卡嘉利……”

“还有那家伙——说不定是我弟……”

“……‘弟弟’?”

是说基拉吧。阿斯兰已经听说了他们两人的出身,却还是忍俊不住。

“不是‘哥哥’啊?”

卡嘉利立刻凶起来反驳:

“不可能!那家伙是弟弟啦!”

“……也是啦!”

在卡嘉利眼里,基拉大概比她更不可靠吧。虽然在阿斯兰看来,他们两个在某些地方还满像的……

同时,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受到这对奇妙的双胞胎启发,顿觉满心感慨。而今,卡嘉利又一次用她坦诚而率真的心露,洗去了阿斯兰胸中郁塞的苦涩思绪。

他伸出双臂,搂过卡嘉利的身体。

“呃……”

卡嘉利有些迷惘。阿斯兰强而有力的抱着她,在她的耳边悄声说:

“……能认识你真好。”

“阿斯兰……”

她红着脸抬起头,比平常看来多了好几分女孩味。见阿斯兰凑近脸,她一时吓得睁大眼睛,随即紧紧闭上。生硬地,两人的唇迭在一起。卡嘉利的手抓在阿斯兰的袖子上,不自觉地微微用力,像是想牵系住彼此似的。那种触感惹人怜爱。

“——我来保护你……”

温柔地,阿斯兰向她轻语。

地球军舰队已向“雅金.杜维”开去,正持续拉近。

“雅金.杜维”和“波亚兹”一样,都是以整个小行星为基础建设而成。就在正面呈Y字型的宇宙要塞后方,巨大的镜面在太阳光照射下发亮。

地球军舰队以镜面为目标逼近。扎夫特军也已在“雅金.杜维”前方布下阵型,不容敌人越雷池一步。两军之间的距离渐渐缩饾,终于在战舰的炮门下点燃战火。

各舰陆续飞出MS和MA.“主天使号”也照样出动了“灾厄高达”、“强夺高达”与“禁断高达”。

“大天使号”的舰桥上,赛伊实时回报。

“两军开始战斗。”

他们的三艘战舰也正航向战斗宙域。远方已可瞥见交错互射的光束和不时浮现的爆炸,霓虹般的光景竟有几分美丽。声音与热量虽无法在真空传导,但在火光照亮冰冷空间的那一刻任谁都能感知,每一次都意味着生命的消逝。

“——又是‘创世纪’又是核弹的,要怎么边打边挡啊!”

坐在“暴风高达”驾驶舱里等待出击的堤亚哥,对着米丽雅莉亚一个劲儿的发骚。米丽雅莉亚悻悻地回了一句“那就别去啊?”,便兀地关掉了通讯。

“啊?喂……”

吃了这么大的一记闭门羹,堤亚哥惶恐了起来,但见屏幕上又亮起来,米丽雅莉亚半低着头出现。

“——我乱说的啦,对不起……”

堤亚哥松了一口气,但见少女也没正眼看他,只是语调生涩的悄声说:

“……你要保重。”

堤亚哥不禁定眼打量起她的表情,嘴角难掩笑意。

“……谢啦!”

听他沉声应道,米丽雅莉亚也抬起眼。

他们四目相视了短短两、三秒,然后几乎同时关上通讯。

——大约同时,本应待在舰桥上的玛琉来到了机库,惊见“强袭高达”的驾驶舱门已经关闭,她急忙赶过去。大概是注意到她来了,舱门又打开,便见穆摘下头盔跳了出来。玛琉呼了一口气,朝他伸出手,让穆抓着将她拉近。

“——还以为赶不上了。”

玛琉靠过去细声道,穆苦笑。

“什么呀,傻瓜……”

玛琉也向他笑笑,却怎么样也笑不开。

——我在怕什么呀,这个人没问题的,他每次都会回来的。

然而,那股莫名的不安还是紧紧缚住心头。以前明明都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但如今,她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穆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微笑着像在哄她。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带着胜利回来。”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做作的话,穆抱过玛琉的身体,扳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深情的拥吻中,玛琉仍在心底不断的祈祷。

——回来,回到这儿,回到我身边……

求求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基拉离开空中走道,往“自由高达”靠,正和同样飞向“正义高达”的阿斯兰眼神相对。两人互相一点头,交换了示意后,便各自进入驾驶舱。启动机体时,基拉按了按驾驶装的胸口;挂着链子的戒指正悬在那儿,隔着衬衣摸起来硬硬的。

不久,MS队的出动指令下来了。“强袭高达”、“暴风高达”和“嫣红强袭高达”等机纷纷自各舰跃出。

“阿斯兰.萨拉,‘正义高达’出动!”

“正义高达”在眼前起飞后,基拉也继而走上弹射跑道。

这会是最后一战吧——

他隐约这么想着,失败是不允许的。他们若在此战败下阵去,人类会灭亡,在历史上永远不会有明天的记述。

“——基拉.大和,‘自由高达’出动!”

瞬间加速,随之而来的弹射重力,乘着这股熟悉的感觉,基拉跃向那片战火频仍的宇宙。

“瞄准镜区块即将更换完毕!”

在“雅金.杜维”司令室里听到这个等待已久的报告,帕特利克.萨拉站起身。

“输入目标点——月球,托勒密,地球军基地!”

帕特利克朗声下令,操作员一面开始输入坐标。

“——开始输入目标点,坐标,月表托勒密陨石坑……”

“那帮人的增援舰队位置是?”

“绿α5标号2!”

帕特利克的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笑容。

“我们赢定了。你们这些自然人……”

但在这时,一名操作员报出危机。

“第七宙域正被突破!”

帕特利克只觉对友军的窝囊感到满心不耐。

——搞什么!这点程度的舰队和MS竟然也打不过!

胜利明明就在眼前。胜负立见的关键时刻就要胜利了!

“马上就好了!叫他们撑下去!”

听见帕特利克的怒喝,身后的克鲁泽有了反应。

“那么,我也出动吧!”

点头答应了克鲁泽的请求,见他转身就要离开,帕特利克忽又眼神一冷。

“克鲁泽,不准再失败了。”

克鲁泽停下脚步,只是半转过脸。不管他此刻脸上浮现的时何种表情,在银色的面罩下都难以窥测。

“——讨伐‘永恒号’失败的责任由你来负,不准再让那些家伙攻击‘plant’!”

向来号称务遂行率最高的克鲁泽队,继追击“大天使号”失败以来,不知怎地竟一直失常。面对这样的指责。克鲁泽却几乎没做任何响应,兀地开口又好像另有所思似的。

“……就算要杀了阿斯兰,也可以吗?”

那一刻,帕特利克显得心意动摇。“永恒号”的势力也包含阿斯兰——他的儿子。但他立刻敛起表情,握紧了拳头答道:

“无所谓……”

克鲁泽轻笑一声。

“收到……那我告辞了。”

他转身就走,司令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克鲁泽在驾驶员更衣室中,难得地穿上了驾驶装。他吞下那些定期服用的药,算是做完了出击的准备。这种药可以消缓他无可避免的初期老化症状。

就快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窃笑出声,在戴上手套前,注视起自己的双手。

——对人类来说,今天将是末日……

而主导这一切的,就是他的这双手——诞生至今不过二十多年,上头却已经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和老人斑,多么老朽丑陋的这双手啊!他对这副躯壳已经厌倦至极,不光是憎恨亚尔.达.佛拉达,更嫌恶自己身为人的复制品。如今药物也完全无法阻挡衰老侵蚀他的全身,他甚至想,早知那时干脆就跟那个男人一起烧掉算了。

可是,那样就无法抚平自己对人类的恨意了。他对日渐老化的身体连哄带骗,就是为了克尽这份使命。等到宿愿得偿,他对这副躯壳就不再留恋了。真要说起来,在克鲁泽的眼中,人类的肉体本来就丑陋得不象话。

机库里已有一架新型机和负责的技术官在等他。技术官似乎非常不支,因为他得将一架尚未充份测试的机体交出去。这也难怪,克鲁泽也是头一次坐进这架机体,连模拟练习都没做过;再加上这架机体里装载有扎夫特首次导入的特殊武器系统。

“——我想您应该明白它的理论……”

技术官跟着克鲁泽来到驾驶舱口,再三叮咛。

“对。”

克鲁泽草率一点头,利落地启动机体。

“测试结果也显示克鲁泽队长的资质可充分驾驭,我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

技术官还在那儿叨叨絮絮地说,克鲁泽简短一声“出动啰”,便径自关上舱门。

ZGMF-X13A“神意”——从型号可以得知,它与“自由”和“正义”为同一系列;硕、胸部类似“自由”,背部则有状似“命运-零零”的载具。右臂装载着MA-M221审判式光束来复枪,甚体积比“自由”和“正义”的要大上许多。左臂则是MA-MV05A复合兵装防盾系统,除了前端可伸出光剑外,同时还备有两门能源炮。此外,圆形的背具周围分布着五个状似炮口的突出物,看起来就像神像的背光一样;另有六门与之相同的炮口,则装备在机体的腰部。

可是,这大型三座、小型八座、共计十一座的炮门都是被称为“龙骑兵”——DisonnectedRapidArmamentGroupOverlookOperationNetworkSystem——“分离式统合控制高速机动兵装群网络系统”的一部分,不仅能脱离机体独立活动,还能各自狙击目标物。这和穆之前驾驶的“梅比乌斯.零式”上的线控式炮筒原理相同,只不过线控炮是有线式的,而“龙骑兵”系统则是无线式,也因此更能无所限制地进行全方位攻击,要驾驭这套武器系统,得有极为卓越的空间辨试能力才行。

“哼……我就用给你看。那个男的可以,我没理由不行。”

克鲁泽自言自语道。一想到穆,他便反射性的燃起竞争意识,或许是自幼接受的教育使然,也或许是将他和父亲的身影重叠了——。真是可笑。他们的父亲,明明跟克鲁泽是同一人。

“我是劳乌.鲁.克鲁泽。‘神意’出动!”

跃出闸门,眼前便是愚者们互相憎恨、彼此啃食的飨宴。掩不住的笑声从克鲁泽的喉间发出,操纵着新的凶器,开始寻找起猎物。

照这样看来,摆脱这副无趣躯壳的日子终于到了。但他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死去。那些把他生成这副德性、害他只能以这般模样生活在世上的人们,统统都得跟着陪葬不可。这是罪人们应得的报应。

面对企盼已久的末日,克鲁泽只觉快意涌现,笑声难歇——

“‘阳电子炮’发射!”

“主天使号”的四周正持续进行紧迫盯人的攻防战。钻过迎击的“基恩”攀上地球军舰艇,新距离击溃了舰桥:“攻击刃”在开火的同时冲锋,被“席古”挡了去路。地球军抱着决死的心向“雅金.杜维”和那面发亮的镜子挺进,但敌人也源源不绝的出现在前方横阻,战线似乎并没有推进多少。

就在这时——“创世纪”的内部储匣出现诡异的光晕。

顷刻间,强烈的光漩射出,贯穿黑暗向后方延展。

“那是!”

娜塔尔倒抽了一口气,全身僵硬。迟了一步——!

“难道!——推测目标是?”

像被某种可怕的预感所驱使。她朝CIC叫道。却见乘员的应答声和手势都抖得厉害。

“瞄准方位……应该是月球——托勒密陨石坑!”

——是联合军的月球基地……!

屏幕画面立刻映出月球,影像很快放大。——闪动的小光点四散后,一处陨石坑里随即升起了蕈状云。乘员们完全忘了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段影像。距离相得如此遥远,那朵云却是如此清晰、如此硕大,又如此安静。爆炸扬起的细微沙尘,彷佛永远不会消散似的。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千上万的生命就此终结在那朵云下。

“——支援队来电!”

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舰桥上,乘员仓皇呛咳道:

“——‘刚才的攻击令我舰队损失半数’……!”

“什么……?”

阿兹莱尔也错愕得无法言语。由月球基地出发、正赶赴此区的援军竟也随基地成了“创世纪”的饵食。这下子没有增援了——

——输了……

在浑身战栗之余,娜塔尔却隐约感到一丝解脱。至少这一发不是射地球的。与基地一同毁灭的同胞之死固然令人遗憾,但地球上数以亿计的生命却是无可取代的。如今失去了月球基地,地球再也无法继续进攻“plant”了。

我们确实输了……

“‘创世纪’已摧毁目标。”

“雅金.杜维”司令室的屏幕早已被巨大的蕈状云给占满。礼.结城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地凝视着那段影像。

在那个陨石坑里消逝的生命,恐怕比“波亚兹”更多吧,但这却是战略上不得不造成的牺牲。如今敌军再度见识了这座兵器的威力,他们进军宇宙的脚步也被阻断,除了退兵已别无选择,如此战争就结束了。

结城正要放松双肩的力道,耳边却传来意外的命令。

“快点更换反射镜区块!”

帕特利克.萨拉眉头动也不动一下地说道。结城剎时一愣。

——难道还要再次发射?

那么,下次要朝——?

“二号组件移往废弃轨道,三号机已待命……”

接获帕特利克的命令,“创世纪”旁再度展开更换作业。

也对——结城不禁对自己的浅虑感到好笑。“创世纪”当然应该保持在随时可击发的状态,否则就失去了它的威吓性。至少眼下仍有战斗在进行着,虽说战况已近似扫荡战,却也不能说是全无威胁。在敌军正式投降前,我军仍应做好万全准备。

是的,议长应该不至于真的向地球发射才对——

“是——月球基地……?”

坐在“正义高达”的驾驶舱里,阿斯兰愕然喃喃道。

第二发发射出去了,就这么轻易地。

再见到反射镜的更换作业展开,他更惊讶。

——“plant”的胜利之势已经很明显了,它还要向谁发射?

人类是容易习惯的动物。“创世纪”的按钮与核弹按钮意味着多少人的死伤,迟早会被按下按钮的人遗忘。

然而——这个按下按钮的人,如今却是自己的父亲。阿斯兰好后悔,恨自己那时为什么没能阻止他;早在他按下发射钮之前——

——你还不能死。

在上次回“plant”之前,基拉是这么说的——你和我都还不能死。因为我们仍肩负着非我们不可的使命。

阿斯兰的心里已经有数,基拉当时所谓的使命,指的也许真真正正是这一次吧。由“plant”射出的死亡之光——身为发射者的儿子,他责无旁贷。

——我必须阻止父亲……

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暗暗下定决心。

“丢了月球基地,地球军只能撤退了呀——娜塔尔!”

玛琉不由得对着窗外的“主天使号”呢喃。若是地球军显出撤军的意愿,“创世纪”应该就不会再发射了。可是,眼前的地球军岂止未丧失战意,甚至更像是被憎恨所激,竟然还在作战。

“绝不能再任它击发……!”

拉克丝的声音听来充满了正气。又听得渥特菲跟着喊出关键性的一句:

“万一让它矛头指向地球就完了!”

“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已将“流星”装备完成,开始向“创世纪”进攻。“自由高达”发射的飞弹,同时令十数架扎夫特的MS失去战斗能力,而“正义高达”也用“流星”前端的光束刀一挥而下,切去了战舰的舰桥。

首次上阵的卡嘉利起初还有些生疏,但仍能以光束来复枪向来袭的一架“席古”还击,并在击中对方的肩部后成功脱身。“暴风高达”则被两架“攻击刃”左右夹攻,怎么甩也甩不开。

“等一下嘛!我们也是正要去收拾‘创世纪’啊……”

堤亚哥焦躁的呼叫,对方当然不可能理睬。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拿手上的350mm炮击管和94mm高能源收束火线来复枪击毁两机,继续往前进。

“创世纪”离他们还很远。

“阿兹莱尔先生。”

一和“杜立德号”的撒扎兰德接上线,气急败坏的阿兹莱尔立刻吼道:

“出动和平部队!”

被他借用了通讯装置的芙蕾又在一旁吓得蜷缩。娜塔尔已经十分惊愕,下一句话却更教她不敢相信。

“——目标是‘plant’群!”

“理事……?”

“把那些烦人的沙漏全给我打下来!一座也不要漏!”

男子的脸上满是仇恨狂暴的气息,娜塔尔一时只能怔怔看着。

“——把‘G’叫回来给我开路!”

“不行!那样就无法排除它对地球的威胁了!”

娜塔尔不假思索的反驳。

“我们是要让那架兵器——”

这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忘了这一波攻击的目的?——娜塔尔言辞中的怒火,却被阿兹莱尔的歇斯里给硬生生打断了。

“对啦对啦唉呀!我的天啊!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啰嗦啊!真是够了!”

他大概早就把平常那副轻蔑而怀柔的语调丢到不知哪儿去了。阿兹莱尔声嘶力竭的尖吼着,竟对着娜塔尔掏出一把小型手枪。看见枪口就在自己的眼前晃,芙蕾倏地吓白了脸,顿觉舰底的温度下降了二、三度。

这是什么规矩——面对着枪口,娜塔尔只觉得心底的愤怒远大过恐怖。这是她的战舰、她的舰桥,她竟然被这么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拿枪威胁。

“……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出来,你是什么居心?”

娜塔尔冷冷问道。

“你该不会说是要劫舰吧”

却见阿兹莱尔回吼:

“劫什么舰!我本来就是下命令的人!”

娜塔尔愕然不语。

“——顺从我的命令是你们这些人的工作耶!可是、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违抗我!”

一架“攻击刃”在窗外爆炸,将沉寂的舰照得白亮。这时,一名乘员怯生生的开口。

“‘杜立德’来电,‘和平部队已准备出击’——”

那人不知该向谁报告这个讯息,阿兹莱尔朝他怒斥道:

“叫他们出动啊!——‘禁断高达’、‘强夺高达’和‘灾厄高达’呢?”

“呃、是!”

阿兹莱尔骄傲地朝娜塔尔睥睨。

“就那玩意儿再嚣张,只要‘plant’完蛋,战争就结束了!”

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的措辞却令娜塔尔脊背一寒。

“况且!调整者全都是对地球的威胁啊!我们可是来消灭他们的!”

“可是……”

“最低限度的自军损失,又能给敌人最大的损伤——战争不就是要这么打吗?”

完全正确。娜塔尔每天思索的,也正是这回事。

——军队需要受严格统辖、能尽速执行长官命令的士兵,也需要足以洞悉局势、下达明断的指挥官。否则纵使得胜,部队或战舰也无法生还。

她彷佛听见自己的声音铮铮响起。她也曾经这么向长官谏言过,当时玛琉是怎么回应的?

她说:我知道——知道,却做不到……

而今,和玛琉一样站在舰长的立场,娜塔尔竟迷惘了。此刻,她应该尽速执行长官的命令,为了杀光所有的调整者而下令对“plant”进行核子攻击;而眼前这个大权在握、将战局引导至此的人物,就是那“眼界远大、能明辨情势并正确判断的指挥官”吗?

看着“杜立德号”及其下数艘战舰开始转向,“和平部队”接连出动,朝着悬浮在黑暗中的银色沙漏飞去。

——你一定能做个好舰长的……

长官当时的笑容,彷佛脑中的咒缚,令娜塔尔始终挥不去。

“‘主天使号’等舰转向了!”

报告声初入耳时,玛琉还以为地球军终于要决定撤退了。没想到对方行进的方向却不是那样。

“——娜塔尔?”

只见“主天使号”及其僚舰离开了攻防战正激烈的宙域,但他们转去的方向,却是那一群整齐地自转的‘plant’。

“可恶!是‘plant’吗——”

早一步察觉敌军意图的巴尔特菲卢特恨恨骂道。玛琉立刻对着通讯器说道:

“我们去追!‘永恒号’与‘草薙号’对付‘创世纪’!”

“好!”

巴尔特菲卢特与奇萨卡不再多说,只是目送着“大天使号”转向追往“主天使号”。

——同时,基拉和MS战友们也发现那数艘战舰转向,随即望见由舰艇中出动的“梅比乌斯”。

“——那支部队!”

和之前一样,每一架“梅比乌斯”都装载着核弹。地球军眼见无法顺利攻破“创世纪”,或许也为了报复月球基地遭毁,便打算一鼓作气地直捣“plant”吧!

“想得美!”

阿斯兰也扬声叫道。“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驾着“流星”冲向那支核子部队。“嫣红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也随之惊觉,立刻跟了上去。

这时,伊扎克所属的“plant”守备队也在距离总部极近的宙域中捕捉到“梅比乌斯”机队的行踪。

“敌机来了!散开!”

伊扎克向他的部队下令,率先冲进这支满载核弹的MA阵形中。

“朝‘plant’发射的炮火,一发也不要放过!”

他激昂地叫着,前方却再次出现那三架难缠的MS.“灾厄高达”的巨炮齐射,加上“禁断高达”的曲射光束炮,令盖兹队防不胜防,接二连三地中弹而退下阵去。伊扎克也连番朝“强夺高达”发射光束,却几乎无法追上对方的机动性。就在这三架敌机左右阻挠之际,“梅比乌斯”也开始一一发射它们的核弹了。

——这次真的完了吗……?

伊扎克几乎快要绝望,仍奋力想摆脱“强夺高达”的纠缠。

就在这时,从外围飞来的机影令他不自禁投以欢欣的眼神。“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一连用“流星”发射出数十枚飞弹,当场扫尽了所有冲向“plant”的核弹。

然而,就在伊扎克为这一幕分心之际,剧烈的冲击却从后方猛然袭来。“强夺高达”的破碎球结结实实的打中了“决斗高达”的背部。

“唔……!”

伊扎克被震得换不过气,一时收不住被冲击飞出去的机体。眼看“强夺高达”的炮口就要发出致命的一击,此时却有样东西击中了它。伊扎克向援护射击的方向看去,瞥见那架再熟悉已极的机影——“暴风高达”。

“——堤亚哥…!”

但在这短短时间里,第二波核弹又发射了。企图阻止的“正义高达”被手持弯镰刀的“禁断高达”拦住了去路,逼得它只好应战;但核弹群顿时从它眼前穿梭而过,直扑“plant”而去。这时,一架红色的“强袭高达”追上去补了一发光束来复枪,成功造成了核弹的连续引爆。“正义高达”转为牵制态势继续应战,那架红色的机体则在它的掩护下确实地拦截核弹。

“蓝117标号5α发现‘大天使号’!正在接近!”

舰桥上仍处于阿兹莱尔持枪和娜塔尔僵持不下的场面,“主天使号”的乘员仍不得不报出这个迫近中的威胁

娜塔尔朝窗外瞥了一眼,见“大天使号”刚发射了反光束爆雷,它的白色舰身正逐渐为之包覆。

当初向他们劝降时,玛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娜塔尔原本觉得她的选择愚蠢之至,也对那份顽强气愤不已。现在,她却觉得这个选择变得理所当然。早从那时始,玛琉或许就已经看见了娜塔尔从不曾想见的这个趋势吧。

愚蠢的是他们,还是自己呢?想也不想地,盲从于上级的指示,一路作战——

“‘大天使号’接近中,距离九零零零!”

部下报告着,朝依旧对峙的两位指挥官投以不安的眼神。“大天使号”已经启动主炮和“Valient”,正往为和平部护航的“杜立德号”驶去。

“好啦!要是懂了就快点做好你的工作!”

阿兹莱尔仍是那副轻蔑的语调,挥动着手中的枪命令道:

“——不准让‘杜立德’被攻击!开到前面去!你们在干什么!”

“舰长……”

乘员们不知该不该服从阿兹莱尔的命令,个个观望着娜塔尔的脸色。这位理事大人虽然高声主张了自己的指挥权,但乘员们毕竟是娜塔尔的下属,隶属于这个井然有序的指挥体系。不管他如何叫嚣,士兵们对于违逆长官之事依然显出抗拒的态度,也不习惯听从他的命令。他们仍然期待着娜塔尔的命令,而这个事实又加重了她的精神压力。

“攻击呀!不开炮就是你们挨打了!”

阿兹莱尔的吼声,令乘员们的脸上开始浮现惊惧。

“可恶……!”

她做不到,她没法背叛部下的信任——

娜塔尔立刻坐回舰长席,快语连声地下达指令:

“推力最大!回头20度!发射反光束爆雷!”

紧绷的气氛瞬间舒缓,乘员们彷佛是跳起来似地执行起她的命令。

“‘Gottfried’瞄准!”

“主天使号”切入“杜立德号”的前方,转身面向“大天使号”。

“——发射!”

两艘战舰彷佛镜射映像似的,同时向对方发射了主炮。“大天使号”的右舷主炮被能源波轰了去,“主天使号”的右舷也遭光束命中。剧烈的震撼袭向舰桥。娜塔尔恨恨地想着。

——的确要结束了。就在“plant”被攻破之后;消灭了所有的敌对势力之后——

一切都会结束。

然而——到那时,这世上还会有活着的人吗……?

联合军的“攻击刃”捱过激战,突破了第七宙域,继续向“创世纪”挺进。机队发动突击时原有数十架机体,但在一番激战过后,如今只剩三架。就在它们即将飞抵镜面之际,三架机体竟同时被来自前后左右的光束给击破了。那些驾驶员显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因为那些光束看来像是从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击发的。

看着无端破碎的敌机,克鲁泽大笑起来。

不准任何人来阻挠,末日马上就要到了。

眼界所及之处都流着憎恨的暗潮,卷入难以计数的生命在瞬间消逝。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就无限反复的行为,而今已演化成更洗练的形式。

仅仅一次发射便能消灭整个行星的武器——这是人类求善求美、发展智能后走到的终点。

而手中的这架新型战机,性能远比克鲁泽料想的更棒。能驾驶如此完美的机体奔驰在这纪念性的一刻,或许自己真是上天的宠儿。——不对。

克鲁泽不由自主地发出愉悦的笑声。

——我才是神。是人类创造出来毁灭一切的破坏之神。

“创世纪”马上就要迎接它的第三次发射了。到那一刻,人们终将明白神意归向何处。

卡嘉利等人仍在“plant”的最终防卫线附近奋战不休,并且继续狙击和平部队所发射的核弹。除了那三架怪异高达外,联合军的“攻击刃”部队也集结至此,企图瓦解他们的阻挠。M1机队赶来围在“嫣红强袭高达”的身旁,像是保护着让它继续击落飞弹。这片宙域已化为殊死战的战场。这时,“攻击刃”射出的光束贯穿了茱莉机,紧接着玛由拉机也中弹了。

看着眼前的爆炸,卡嘉利哀嚎起来。

“茱莉?——玛由拉!”

卡嘉利的体内彷佛有某种东西迸发开来。悲愤已令她的大脑几近沸腾,视线却瞬间清晰锐化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下。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明感。超乎控制系统的极限,她让“嫣红强袭高达”突破了规格上的限制,同时闪避“攻击刃”来自三方夹击的光束后,即刻回身以精准的一枪射向其中一机,未及该机放射出爆炸火光,她的准星已在另一机锁定。能以仅仅三发光束击破三架“攻击刃”,完全不像是新手——也不是自然人能办到的驾驶技术。

同时,“自由高达”在“流星”的弹幕掩护下,也一一击落核弹。“正义高达”则展现过人的机动性,和“强夺高达”缠斗起来。

在这个当儿,一个出其不意的攻击向卡嘉利直扑而去。是“禁断高达”发射的“凶鹫”。这种会半途改变轨道的光束速度极快,卡嘉利非但迟于惊觉,连举起盾牌挡御的时间都没有。

完了——就在她寒毛直竖的剎那间,有个物体倏地挡在眼前。那是一架着盾裨的MS,适时地挡下了光束。

一认出那架机体,卡嘉利下意识倒抽了一口气。她以为来救自己的是友机,不料竟是“决斗高达”。

“咦……?”

卡嘉利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这架曾经敌对的扎夫特机彷佛理所当然似的挡在她面前,一面又向“禁断高达”连射光束来复枪。“暴风高达”也及时飞来,极其自然地以对装甲散弹炮援护它,两机展现了绝佳的连动默契。“决斗高达”拔出光剑,从正面冲向“禁断高达”,后者也同时以磁道炮和光束炮连番迎击。敌不过如此猛烈而连续的火力,“决斗高达”的盾牌一下就被摧毁,如雨般的光束在机体上爆出烈火。

“啊啊……!”

卡嘉利悲痛地喊着。但是——下一秒,卸去突击护甲的“决斗高达”却从满身炮火中一跃而出,拔出第二把光剑迅雷不及掩耳地斩下,将“禁断高达”的大镰刀连同双臂一并砍断,旋即冲进敌机的怀里,以另一把光剑刺进驾驶舱。来自零距敌的攻击,纵使是诡谲的能源偏向装甲也无用武之地,“禁断高达”就在推进剂的引爆下化成了一团火球。

“——夏尼?”

目睹友机被烈焰吞噬,欧鲁卡讶异地叫了一声。

倒不是为了“同胞”的死而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他没想过他们也会是这种死法的。不,真要说起来,其实他连想象事物的能力都所剩无几。

他只是隐约而朦胧地想到,以后就不必再忍受那家伙听音乐时的嗓音了。他的耳机传出的沙沙声总是吵死人。

眼前又是那架白色MS.敌机的加长光刃大刀一挥,欧鲁卡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间不容发的攻防之势,化成一股奔腾于体内的真实快感。

我才不会像那家伙一样被干掉。

我还想多玩玩。放肆的破坏、杀戮,结果如何我才不在乎。一切都这么有趣,干嘛非住手不可?

反正也没别的事能做或想做,又没别的地方想去——?

这个念头还没离开脑子,由后方挥剑而来的“正义高达”已将他的机体一斩为二。

横劈过驾驶舱的那道光,剎那间便蒸发了欧鲁卡的身体。在最后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死。

“暴风高达”接起两具炮身,向地球军的阿格曼侬级发射出对装甲散弹炮。战舰的轮机部被射穿,随即在剧烈的火光中沉没。“决斗高达”穿过“杜立德号”的对空炮火,将一枚榴弹射进舰桥部。“自由高达”挥动着加长的光刃,“正义高达”也发射飞弹,各自向可能载有核弹的地球军舰艇攻去。

与“大天使号”进行着激烈的互击之余,娜塔尔在舰桥上莫名冷眼的看着这一切。在最后一艘僚舰沉没时,只听得阿兹莱尔凄惨哀嚎起来。

事已至此,仅有的逆转契机已不复存。“创世纪”却依然毫发无伤。

他们真的输了,输得无庸置疑。

娜塔尔干脆让自己的心绪落个清净。她想保护地球。但对“plant”发射核弹、屠杀非战斗人员的一般平民又有什么意义?那么做根本不可能守护住地球。只要“创世纪”存在,他们就无法保障地球免受射击。

这种攻击没有意义。只是阿兹莱尔等人不肯接受败局,才自私地“坚持战胜”而布局至此罢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些和平部开进“创世纪”。

娜塔尔仍然不承认。包括自己深信至今的种种竟成为不堪信任的事物,还有他们已没有任何手段足以保护地球。她也不想承认——

玛琉是对的,而自己一直都错了——

穆的“强袭高达”来到了“雅金.杜维”前方的战斗宙域。他也注意到核弹部队开往“plant”,却有另一个动静令他不得不分心。他在这一带清楚感觉到劳乌.鲁.克鲁泽的存在。

“果然来了……克鲁泽!”

仍旧是那股难以形容的不自在感——他也说不上理由。或许是某种血缘相近者的相互呼应吧。

“克鲁泽!”

那种感觉是从一架以前未见过的机体散发出来。看起来和“自由高达”是同系统的。银白生辉的机体背后,有一组边缘近似放射状的圆形背具。一定是扎夫特的新机种。穆向它发射来复枪,对方闪避,同时好像从背后释放出什么。

仍打算继续狙击的穆,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彷佛有个来自全方位的冰冷眼神注视着他,令他倍感压迫。

——而那种冰冷感却又像个烙印。一窜上脊背,他就反射性的移动了机身。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光束立刻扫过“强袭高达”前一秒才待过的空间;但眼前的克鲁泽看起来却像是毫无动静。

才刚意识到这一点,同样的炮击又接连向穆射去,根本摸不清来自哪个方向。穆此时的反射神经几乎像基拉一样敏锐,奋力地躲开了这一波连射。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穆一面还击,一面向克鲁泽大吼道。——核弹,还有“创世纪”。两者都是克鲁泽为人类准备好的灭亡程序。

“不是我!”

通讯机里传来克鲁泽骄傲的叫声。

“这是人类的梦想!人类的愿望!——人类的罪孽!”

克鲁泽的机体再次分离出那种特殊武装。穆已经察觉,那种武器和自己以前操控的“线控炮筒”是相同类型的。能自全方位发射的光束,无疑是更惊悚的威胁。与一般弹头不同,光束几乎是在施放的同时就掳获目标物,要提前识破简直不可能,宇宙空间的漆黑,又令那些分离式的高速机动兵器难以用肉眼辨识。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不明究理的被击破了。然而,穆却像是被神奇的直觉所驱使,又以超乎自然人水平的迅捷性,操控“强袭高达”一次又一次避开了那些射线。这种奇妙的直觉可说是穆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承袭自父亲的血缘,克鲁泽之所以能在调整者的世界里表现得像他们一样,这项特质正是原因之一。

可是这种能力仍然有限。那些特殊武装每布展一次,克鲁泽的射击就更精准,最后终于射中“强袭高达”的光束来复枪。

“啧……!”

穆暗啐一口,拔出光剑向敌机冲去。

“比别人更强……领先其它人……站得比别人更高——!竞争、嫉妒、仇恨,最后就是互相吞噬!”

克鲁泽的这番揶揄,引得穆再次怒喝。

“那是你的歪理!别以为事情都——!”

“已经太迟了,穆。我就是那个结果!所以我知道!”

穆的光刃连番向他劈去,却见克鲁泽一一挡开,继而也从盾牌中伸出光剑,朝穆砍去。

“——被自己培育出来的黑暗所吞噬,就是人类的灭亡啊!”

到头来——他说的自己?还是朝向地球的那面镜子?

灭亡,真是“人”这个物种注定背负的宿命吗?

就那么一瞬间,穆几乎觉得那是真理。为了实现更高的理想而产生了对立,又为了创造更高的知性而开发了终极的杀戮兵器。这就是人类所求的顶点吗?置身在狂乱、憎恨和悲惨的战场上,穆悄悄疑惑。

不过,有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克鲁泽的机体再次分离,布展出特殊武装。同时发自全方位的多道光束,如鸟笼般困住了“强袭高达”。穆已经完全没有退路!

眼看着收束火线越发向自己聚拢,穆仍极力扭转机身,却终究无法脱离这些光束阵。光束削去了“强袭高达”的右臂和右腿,也擦中了驾驶舱。

“唔啊……”

飞散的碎片射中穆的腹部,剧痛立刻传遍全身。穆勉强睁开模糊的双眼,将喷射推进器开到最大。忍耐着急加速时的飞行重力,他抓紧机会脱离现场。克鲁泽的讪笑声彷佛在身后紧追不舍;这个自命为神、妄想审判人类的男子。

穆觉得他真是可悲。

——因为,那家伙不知道……

“现在可是最高潮啊!别松懈了!”

巴尔特菲卢特豪迈地大喝一声。“永恒号”与“草薙号”在猛烈的炮火攻势下,仍努力向前进。

“——要是能活下来,我请你们喝最顶级的特调咖啡!”

“那就谢啦!”

正忙于操控战舰的达哥斯塔简短答道,脸上也不免略带焦虑。

一架“席古”的引擎在“永恒号”的炮火下爆出火光,失速向后方曳去,随即在飞过舰桥外的那一刻全机爆炸。火光瞬间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看见这一幕,拉克丝垂下眼去。

——我们人类……

——这个物种的存在,本应毋需战争的……

数以百计的生命,正在她四周的真空中消散;这是她对自己的诘问,却总是得不出答案。

——然而,启了战端的人们……

那是为了守护生命而消灭生命的矛盾。拘于微不足道的差异而分道扬镳,又断绝了携手同行的可能性;藉由毁灭对方的明日,奢望能够保存自己的未来。

可是,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少差异?哭泣欢笑、仇恨杀戮,这样的行为明明就没有任何不同。

为了什么——?

为了守护?守护什么——?

在憎恨仇杀下走出的血路尽头,能有什么未来——?

为什么?人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刻,人类用手创造出的毁灭力量,已开始向地球转动;那里有数以亿计的无辜百姓,他们的同胞,还有与这场纷争毫无干系、对世间的万恶一无所知,仍在星空下安眠的幼小生命。

这一段征战不休的历史,真有终结的一日吗——?

抑或——要终结这一切,只有一个方法?

让一个名为“人类”的物种……尽数灭绝……?

她不知道。只觉得胸中的悲痛已经满溢,难再负荷。

——噢,神啊……

求您指引,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玛琉小姐!”

基拉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大天使号”已经遍体鳞伤,但见消灭了核弹部队的MS机群都回来了。

“有必要补给的机体立刻进行!我们会牵制‘主天使号’!”

玛琉果决地命令道。

“——你们到‘创世纪’去……!”

“plant”面临的危机已经解除,现在只剩地球。那个孕育了他们、孕育了所有生命的蓝色行星,不能被毁灭——!

“自由高达”、“正义高达”和“嫣红强袭高达”听到玛琉的话,立刻起飞离开了,只剩下“暴风高达”和“决斗高达”留在战舰旁。原本与“大天使号”敌对、长期追杀他们的“决斗高达”只是原地滞空,似乎在迟疑什么;而堤亚哥感觉不到对方的攻击意愿,便也只是默默的观望着。

“主天使号”的炮击已经停了好一会儿。该保护的僚舰与核弹已经丧失,它自己也已是弹痕累累,再和“大天使号”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它却没露出打道回府的迹象。

“第八舰队装库封闭!辅助线路联机。系统诊断进行中!”

“主天使号”固然损伤惨重,但“大天使号”已经体无完肤。这时,米丽雅莉亚惊呼一声。

“‘强袭高达’返航!机身中弹!”

一时之间,玛琉以为自己的心脏忽地冻结了。只见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可恶!克鲁泽的新机……我、我要再去……”

画面紊目,语音也断断续续的。看来驾驶舱受损,穆恐怕也受伤了。玛琉抓起舰内通讯的听筒咆哮道:

“待面再报告!——整备班!准备紧急着舰网!医疗班就位!”

“哈哈……抱歉。”

穆苦笑道,神色却仍如平日那般洒脱。

“大天使号”的左舷闸门缓缓开启,大概准备迎接受损的“强袭高达”吧。阿兹莱尔茫然若失了好一会儿,却在看见这一幕时唐突的叫起来:

“就是现在!射击!”

娜塔尔被这道命令惊得回过头去。阿兹莱尔的脸色苍白,表情却极度扭曲,一纵身便向前冲到射击指挥官的座位旁。

“快点击沉那家伙!‘阳电子炮’瞄准!”

被他这么在耳边吼着,射击指挥官朝娜塔尔瞄了一眼,半迟疑地执行起特装炮的启动程序。他也对是否应该再与那战舰继续作战下去抱持着疑问,就跟娜塔尔自己一样。

“——不行——!”

突然扬起的一个尖叫声,转移了乘员的注意力。

“不要再打了!——‘大天使号’,快逃——!”

芙蕾急着抓起对讲机尖叫。

“你搞什么!”

已然失控的阿兹莱尔冲过去,抡起枪柄朝她就是一击。芙蕾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向前方屏幕撞去。阿兹莱尔对着她举起了手枪,娜塔尔立刻飞身扑向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按下他的手臂。枪声响彻整个舰桥,弹跳的枪弹打出几处火花。

“你在做什么!”

居然胆敢在这种地方开枪——娜塔尔气愤已极的斥喝,对方却反过来揪起她的衣领,甚至将目标转向她。

“你才是!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犹如疯狂的野兽,血丝中闪动着失去理智的凶光。娜塔尔做了一个自己早就该下的决定。

“全体人员离舰!”

乘员们看着这场混战,个个错愕不已。尽管在这声令下顿显疑惑,众人还是迅速敏捷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可恶……你们这些人!”

彷佛沉船前的老鼠,乘员们纷纷逃离了舰桥。阿兹莱尔向他们大声咆哮,却被娜塔尔使尽浑身解数给抓住了。看着两人在半空中缠斗,芙蕾一时不知所措,呆呆的留在原地。娜塔尔朝着她叫道:

“快走!到‘大天使号’去!”

投奔那艘她一直想回去的母舰——

听见这句话,芙蕾立刻惊醒,这才向电梯跑去。已经搭进电梯的乘员们拖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进。少女担忧地朝娜塔尔望去,但是电梯门随即关上,阻断了她们互望的视线。

——这样就好了……

娜塔尔的脸上掠过一抹笑容。

去吧,至少让她回去——

舰桥只剩下他们两人,阿兹莱尔嚎叫起来:

“可恶!你这家伙!”

一路走来,为什么都没人发觉呢?为什么全任这个人独揽大权、还自以为安稳呢?

“既然要以指挥官——的立场下令,你就……”

娜塔尔的话被下一声枪响打断了。她惊愕的往下看,却见自己的侧腹喷出血来。灼热的痛楚顿时袭遍全身。阿兹莱尔粗鲁的推开她,想要往电梯去。

“让我做出这种事,你自己该明白会有什么下场吧!”

她觉得这番话真是可笑。

地球都面临毁灭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他们将面临什么后果,她却十分明白。恐怕比阿兹莱尔还要确切。

娜塔尔忍痛移近舰长席,按下封锁舰桥的按钮,接着设定门锁。阿兹莱尔原想搭电梯,铁闸门却在他眼前降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娜塔尔平静地说道:

“你是个该死在这里的人,跟我一起……”

就像吹响了哈梅尔之笛一样,将人们带往错误的方向,竟而落入这等绝境——这个人应该负起责任。早有警觉却仍然默许的自己也一样。

“你说什么——!”

阿兹莱尔的脸色立刻由白转红,在暴怒之下开了第三枪。子弹射穿了娜塔尔的右臂。浑圆的血珠向四周飞散、飘浮。

“别开玩笑了!把门打开!”

抬眼看着个神态丑恶、拿枪抵着自己的人,娜塔尔虽然痛得意识不清,仍犹冷笑一声。

“——你就承认吧。……是我们输了。”

“才不是——!”

阿兹莱尔将她整个人摔在地上,如野兽般的狂吠:

“才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输!”

他忽地跳上射击指挥官的位子,带着脸上的抽搐,一面在未完成的系统画面上飞快操作着。

“我是赢家……没错!我永远都是……”

“阿兹莱尔!你——?”

警觉他的意图,娜塔尔挣扎着爬起身,却还是迟了一步。

“主天使号”的右舷蹄部开启炮门,眩目的闪光随即射出。娜塔尔错愕得连一声哀嚎也不及发出,只能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那道光流直扑前方的白色战舰。

“‘主天使号’射出逃生艇!他们好像弃舰了!”

听见赛伊的报告,玛琉不由得双肩一松,从舰桥窗也能望见,确实有好几艘逃生小艇自“主天使号”发射。看来,娜塔尔知道大势已去,决定放弃受损过重的母舰了。

“舰长!”

玛琉也看见了。“主天使号”的“阳电子炮”炮口开始出现光晕,显示击发临界将至。

——搞什么!明知现在开炮可能会危及自舰的逃生艇啊!

她扯开喉咙叫道:

“回避—!”

“不行,来不——”

诺曼还没说完,炮口的强光已经射出。

正对舰桥而来!

连眨眼的时间也没有。

但是,那道光却没有融化舰桥、烧却他们的身体,而是被一个倏地从外侧冲进来的物体给遮断了。

单手单脚、处处伤痕的白色机体,奋不顾身地挡在舰桥前方。

只见“强袭高达”的残臂举起了反光束盾牌,硬生生接下了“阳电子炮”的一击。玛琉耳里传进的讲讯中,夹杂着那个熟得像是自己一部分的男性声音。

“嘿……我果然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

无线通讯和刺耳的杂音同时中断,玛琉甚至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剎那间,盾牌蒸发了。白色的装甲融化,迅速被细小的泡泡覆盖。“强袭高达”随即在白光中爆出烈焰,瞬间焚烧殆尽。

燃烧的残像,只在玛琉的视觉烙下一片焦黑。

他的舍身救回了他们的命;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留下——

淋浴在光芒中,穆觉得自己清清楚楚看见了他深爱的女人。舰桥后侧,总是挺直了脊背端坐在舰长席上的她,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睁得好大。

——嘿,我回来啰!

只希望她别哭得太厉害才好,穆想着。

他不觉得热。即使每个细胞都在阳电子的奔流下灼烧,他只觉得像是心爱的女人为他展开双臂,拥抱着自己。

可怜的男人,那家伙不懂。

他想起那个宛如自己影子的人。

心爱的人会付出什么,而自己又能向所爱的回馈什么,那男人完全不了解。

可是基拉——你却能明白……

依旧是那股无人能出其右的直觉,令他在死前的这一刻几乎预见了一切。

——不要忘记,基拉……不要忘了这一点。

不要忘记,人类是懂得付出、能够付出的。除了死亡和绝望以外,还有——

他出神地看着她褐色的眼睛,感受着那双温暖的臂膀,最后笑了。

——我回来了……回到这里。你的身边。

而且,哪里都不去了……

玛琉微微摇着头。

刚才被白光冲击的那处空间,已经什么也不剩。未烧尽的细小碎片正乘着爆炸力向外散去。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哀嚎或呻吟,玛琉却浑然不觉是自己发出。她只是看着前方,他最后待过的空间。

——你说过会回来的……!

“穆——!”

却再也没有人会响应这一声呼唤。

泪珠洒落也似地散出,她的拳头狠狠在扶手上。紧咬的嘴唇几近出血。她抬起泪眼,直视前方的深色战舰。

“‘主天使号’……仍在接近……”

同样笼罩在震惊之中,赛伊却及时警觉起来,结巴地报告道。玛琉凄切的下令。

“——‘阳电子炮’……瞄准……!”

阳电子炮城炮的白色闪光消逝时,白色的战舰却依然存在。阿兹莱尔不由得愕然的张开了嘴。

在他的脚边,娜塔尔低声笑了出来。

“——是你输了……”

“可恶——!”

阿兹莱尔神情扭曲,拖起娜塔尔朝舰长席丢去。大量的鲜血飞散,一旁的屏幕都沾湿了。这么多血竟然都是自己的,娜塔尔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怎么了——娜塔尔想着。从军官学校毕业,拥有完美而傲人的杰出经历,又这么早就坐上了舰长的位子。想不到竟沦落到这个地步,要跟这种疯子关在舰桥里等死。

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仍然望着伤痕累累的“大天使号”。

阿兹莱尔好像已经完全丧失心神。他语焉不详的嘶喊着,像个撒野的小孩一味拿娜塔尔出气。他又开了一枪,滚烫的冲击窜过她的胸口。

是自己任这种狂人随心所欲。是自己认定命令便不再置疑,只知服从。就这样,她和这个世界都被他摆布至此。但她不会再任由他妄为了。她挤出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叫道:

“开火!玛琉.拉米雅丝!”

彷佛呼应着她的声音,“大天使号”的“阳电子炮”喷出了火光。娜塔尔不禁露了一个嘉许的微笑;那个温情主义者,难得能这样果决——

她跟阿兹莱尔才该受那道火光焚烧。

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娜塔尔眼中的白色战舰依旧令人怀念可亲。在奔腾的光漩中,她觉得此生最值得骄傲的时光,不是坐在这个舰长席上的日子,而是在另一艘船上时——辅佐着那位不可靠,却始终堂堂正正的舰长。

“瞄准镜区块怎么还没换好?”

帕特利克.萨拉暴燥喝道。在“雅金.杜维”的司令室里,一幕幕激战不断的影像仍在各战斗宙域的监视画面上出现。

“传送光轴偏差修正值,三号组件移往最终击发目标——”

“创世纪”的镜面更换作业仍在进行中。礼.结城看着这一切,不安之情越发浮现。他一直以为事情不至于发生,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帕特利克似乎是真的想要对地球发射。

结城看了其中一个监控屏幕,画面中的“永恒号”正混杂在地球军舰艇之间。这一景又加浮了他的混乱。刚才地球军的核弹部队朝“plant”发射核弹时,有报告指出前去拦截的MS机群中出现“自由”和“正义”的机影;更早前的“plant”侵略战之际,也有人受到这两机的援护。然而,“永恒号”现在却又跟着地球军一起攻击此地。

那些人突竟是敌是友?

结城的困惑未解,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而凛然的声音。

“扎夫特必须立刻停止‘创世纪’!”

——拉克丝.克莱因!

整间管制室都为她的这番呼吁而骚动起来。

“——遭受过核子攻击……深切明白这份痛苦和悲伤的我们。难道还要犯下相同的错误?”

这句话令结城大大的动摇。

“攻击敌人就能抚平伤痛吗?同样地伤害无辜的人们和孩子?——这岂是正义?”

同样吗?他们和敌人所作所为是一样的?

他区分过,这是为了保护祖国,是情非得已。他们得在被攻击之前先攻击对方。要是敌人真的向祖国开火,他应该也会叫敌人付出同样的代价吧。可是——

“互相施放的炮火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们还不懂吗?还要造成更多牺牲吗?”

可是——他当然不想毁灭地球。结城不禁迷惘,探身向坐在前面的帕特利克问道:

“议长……”

“哼!”帕特利克讥讽的嗤之鼻。

“叛国贼的话,不必理会!”

“可是——”

挽救了“plant”的也是克莱因派的势力阵营。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视他们为叛国贼吗?

但见帕特利克向自己瞪了一眼。

“那帮人不正在攻击我们吗?”

结城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这话确是事实,而且——帕特利克的眼神又是那么炯炯有神,却充满了憎恶。

“——怎么了……?”

基拉正向着“创世纪”前进,忽然间若有所感地环顾四周。

是什么感觉——像一双冰冷的手抚着他的颈后,战栗蓦地窜过体内。他想告诉自己只是多心,那种不安却顽强地蟠踞在心底。

——我得回去。

莫名的心慌促使他驾着“自由高达”脱离数组。飞在他身旁的“嫣红强袭高达”传来卡嘉利的叫声。

“基拉?”

“你们两个先去‘创世纪’!——我觉得好像……”

基拉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感觉,一时含糊起来。阿斯兰大概是察觉了什么,便回答道:

“……我知道了。”

基拉就这么掉转机身,以“流星”的最大推进力加速离开了。惊人的飞行速度犹如他心中的焦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再迟就会来不及了。

芙蕾惊愕地看着“主天使号”的舰桥被击溃、舰身沉落。总是认真而严谨、抬头挺胸的娜塔尔,在临别之际流露的激励笑容,一直在她的脑中盘旋不去。

客满的逃生小艇里,乘员们也因母舰的沉没而感到茫然。

“‘主天使号’……”

“舰长……”

驾驶逃生艇的那人忧心地操作着仪器。

“附近有没有友军舰……?”

他们是脱离了前线到“plant”附近来布署的,早已孤立于友军之外。芙蕾叫了起来:

“找‘大天使号’……!”

“怎么可能……”

乘员们个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也难怪。击毁自己母舰的就是那艘“大天使号”。但芙蕾仍然拼命的劝说着。

“拉米雅丝舰长会救我们的!”

我一定要回到“大天使号”去——!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心愿。

在同一处宙域——凝视着“强袭高达”半融的碎片,有个人自嘲似的大笑起来。坐在“神意”的驾驶舱里,劳乌.鲁.克鲁泽的笑声却回荡着一股无力感。

心中有一股空荡荡的感觉,令他更感烦燥。没能亲手杀了穆——杀这个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甚至更亲近、却也更可恨的男子,克鲁泽觉得很空虚。

心底一直有个黑色的空洞。不管他做什么、得到什么,就是填不满。

附近漂来“主天使号”的残骸,舰桥已被击溃。克鲁泽暗自咒骂一声:

“阿兹莱尔……想不到这么不中用。”

那个男的也算是克鲁泽掌中一个称职的棋子,只是有些地方太过刚复自用了点。本想安排他将核弹射进“plant”,帕特利克就朝地球发射“创世纪”,如此便能成就克鲁泽心目中的完美结局。人类毕竟就这么点能耐,有多少胆识做多少事。

算了——克鲁泽想道,他可以宽恕这个“蓝波斯”的盟主。那几座穷酸兮兮的沙漏,也未必非得要搬出核弹才能攻陷,他的这架战机就足够了。不、甚至连攻陷都不必。光是破坏农业殖民区的几具反射镜,就能轻易的饿死这些生存在真空之海正中央的人类了。什么人类的智慧——克鲁泽不屑的笑着。

接着只等“创世纪”的发射,人类将被自己培育成的黑暗所吞噬。

在等待的空档——他随意瞥向那艘损伤惨重的白色战舰——就先跟这个猎物玩一会吧。谁教它和自己这么有缘,从未错失猎物的他,竟被这艘战舰逃脱了那么多次。

克鲁泽驾着银白的机体向“大天使号”飞去,嘴角挂着一如往常的轻蔑笑容——

“大天使号”仍未脱离险境。眼前的敌人虽已排除,战斗造成的舰体损坏却太过严重轮机部也因中弹而起火,逼得所有舰上人员都得赶去灭火兼维修。舰桥也还在一团混乱中。

“一二五到一四四区封锁!”

“推力降低50%!”

“探测器受损33%!”

众人根本无暇虑及对“主天使号”的好恶;眼见伙伴以身为盾、为救自己而壮烈牺牲,却也没有时间抚平那份打击。各人面前的主控台上警告灯号四起,他们几乎穷于应付。

——就在此时,一个光点突然从受损的探测器域跳出来。杰基凄惨的叫了起来。

“——MS接近!”

正要进入“大天使号”进行补给的“暴风高达”,也发出了不明机体接近的警报声。堤亚哥惊讶的看去,确实有一架机影往这个方向飞近。停在一旁的伊扎克也提高了声调。

“友军机?那种机型……”

大概他见来者拥有扎夫特的识别码,但机身却是前所未见吧。在太阳光的反射下,那架机体银白生辉,外型和“自由高达”非常相似,极可能是相继制造完成的新型机。但见那架MS一来就向“大天使号”正面发动攻击。堤亚哥啧了一声。

“可恶!选这种时候——”

尚未补给的“暴风高达”能源已经见底。“大天使号”的武装也有多处损坏,再加上舰身的推进力灭低,无法灵活自如的回避。“暴风高达”像要庇护战舰似的开到了前方,并且架起超高脉冲长射程狙击来复枪。但是堤亚哥发射的光束却被银色机体轻易闪过,对方似乎还向周围放射出某种物体。

“什么——?”

也不敢确定那是否为攻击,堤亚哥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突然间,“暴风高达”遭到剧烈冲击。

“——唔?”

他仓促发射肩部莱舱的飞弹,但见飞弹被一道不知何来的光束贯穿后爆炸,紧接着连机身的飞弹莱舱也被破坏了。显示中弹的警告灯号始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那家伙明明没有动静啊,可是——?

堤亚哥奋力想拉起机身,但是敌机已经冲到了眼前,恐怕就要做出最后一击。这时,对方忽然没来由的进行起回避动作。一转眼,它才刚离开的空间倏地划过两道巨幅光束。

“堤亚哥!”

是基拉,这是“自由高达”发射“流星”的光束炮击。

“基拉!——这家伙的攻击好怪……!”

全速飞来的“自由高达”也同时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光束袭击。基拉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每一发炮击,闪躲在异常灵活,几乎像能事前看穿那些射线似的。

可惜的是,同时亦有数发光束朝“暴风高达”射去。已经中弹的机身来不及闪避,主摄影机和整条右臂就这么被削去了。震撼的冲击袭向驾驶舱,堤亚哥哀叫了起来。

基拉虽然才刚赶到,却已经没法分心去顾“暴风高达”了。那些随机且来自不定方位的射击,他只能以“流星”的极速设法闪避。打开了飞弹发射管,他向那架银色机体做全弹射击,却都在命中敌机之前被无数光束击落。

“——又是你啊!”

听见这么想忘也忘不了的声音,基拉大吃一惊。

劳乌.鲁.克鲁泽——?

“你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说这话时,克鲁泽的语调却像是十分喜悦。彷佛找到一个极富挑战性的猎物。

“是你……!”

一阵怒意油然而升。因为基拉知道,此刻的状况正是这个人挑起的。

克鲁泽发射光束来复枪,贯穿了“流星”的右臂部。基拉立刻卸脱以免造成连续引爆,一面在后退同时启动右臂的光刃。克鲁泽也挥动着光剑追来。

“——明明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你胡说!”

这一声回吼,让基拉瞬间暂止了退势。克鲁泽的光剑随即斩断了“流星”的左臂,基拉又只得放开它,改以光束炮回击。

“若是知道了,任谁都会渴望吧!——想要变得像你一样!”

“唔……!”

克鲁泽后退,取而代之的那些不定方位的随机数射击,直追“自由高达”而来。

“——甚至是跟你一模一样!”

“那根本是……!”

基拉在火线中穿梭,同时发射出飞弹与光束,克鲁泽得意的高声叫道:

“——所以,像你这样的存在更不能容许!”

基拉痛苦的扭曲了表情。

或许真是如此,无能者永远会妒嫉有能的人。但是——!

“力量并不是我所有的一切——!”

库洛特-加龙省.布艾正笑着操纵“强夺高达”。

机体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驾驶舱的警告声也响了好久。γ古菲夫坦剂的效果早就没了,四周却连僚机也不见一架。“战友”们遭到击坠一幕,现在的他是无暇认知的;为了逃避痛苦,他接连朝面前出现的每一架疑似敌机疯狂射击,但那些原本会带来快感的爆炸和破坏,却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闭不紧的嘴巴,失控横流的唾液和抑不住的狂笑;眼泪不停从布满血丝的双眼流出。早该返航回舰上服药了,“主天使号”却不见踪影。母舰的识别码为何突然消失,此刻的他也完全不知道了。长期过度摄取的药物早已破坏他的大脑,降低了他的认知能力。

库洛特-加龙省发现一架似曾相识的MS,后面就是他们一路追杀上来的白色战舰。要是破坏那个,说不定感觉会好一点——

纵使勉强冠以人格之名,他的存在也已无关人性。那副可悲的驱壳只剩条件制约之下的杀戮意识,朝向眼中的“敌人”杀去。

“堤亚哥!”

伊扎克驾着“决斗高达”赶去。“暴风高达”失去了头部和右臂,正在漂流。

“——可恶!”

一个咒骂声传入耳中,伊扎克总算知道驾驶舱里的友人还活着,于是暂且松了一口气,扶起这架已失去色彩的机体。大概是动力系统中断,“暴风高达”的PS装甲已经失效,机身变回了铁灰色。伊扎克正想将它拖回“大天使号”,敌机接近的警告声却在这时响起。他惊讶的往后方看去。是联合军的那架黑色MS!

——偏偏挑这个时候!

“决斗高达”的能源残量也不多了。伊扎克用自己的机身挡在“暴风高达”前,以全门火神炮牵制同时后退,手中举起的来复枪却被如雨般的枪弹掳获,在他的眼前爆炸。

“呃!”

“伊扎克!”

堤亚哥的叫声听起来有些沙哑,那小子说不定有受伤。伊扎克早就把他们持枪相向的事丢开了,现在他一心只想保护身后的那架机体。可是“决斗高达”只剩头部的火神炮可用,根本无法打倒那架黑色敌机。机身每中弹一次,能源表就一格一格的往下掉。

——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暴风高达”竟然迟滞地动了起来,甚至试图将机上的长炮管转向敌机。伊扎克猛然想到。

“唔……拿来!”

像是扶着“暴风高达”的手,“决斗高达”帮忙抓住那把超高脉冲狙击来复枪。“暴风高达”或许已动力全失,但现在也没有别的武器了。就在这顷刻间,黑色的机体已经接近,头部的能源炮开始亮起白光。伊扎克觉得冷汗流过背后。

“——就凭这种家伙!”

敌机就在眼前,近得连瞄准也不用。“决斗高达”和“暴风高达”挨在一起,合力架起那具长长的炮身,在对方的能源炮发射同时,伊扎克也扣下了扳机。两道光束剎时交错。巨幅光束从黑色MS的中央射穿,敌机的光束则融掉“决斗高达”的左肩,向后方穿透而去。

黑色机体顺着惯性冲过他们身旁,在后方爆炸后四散。就在同时,“决斗高达”的PS系统也关闭了。

直到确定漂浮在旁的友人机体未受到波及,伊扎克才终于放松了双肩。通讯机里传来堤亚哥的声音:

“——谢啦,你救了我耶!”

“我又不是要救你!”

明明觉得他不可原谅——为什么我竟然帮了这些人?

他还是觉得他们不可原谅,只是姑且把这种情绪搁在一旁——现在的他,发现一件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了。

这场战争必须停止,不只是为了保护“plant”——

为了这一点,他没时间坚持什么私人情绪。

“——可是有谁知道?”

克鲁泽问道。基拉全力闪避交相往来的激烈炮火,继续由失去了双臂的“流星”发射飞弹、一面才开始意识到“龙骑兵”的存在;这些飞绕在四周的小型炮管,很可能与穆的“零式”炮台出于同样的原理。可是理解归理解,应付却是另一回事。“龙骑兵”全都小而灵活,实在很难瞄准。基拉射出一发光束,它们立刻四散开去,完全无法预测动向。

就在他忙着注意那小炮时,MS主体已欺近眼前。

“——他们才不懂!谁在乎那个?”

克鲁泽高叫着,手中的光剑一斩而下。基拉想从侧面钻出,“流星”的引擎却被剑锋砍碎。

“噢……!”

紧急卸下推进器,爆炸的震波还是将“自由高达”的机身震开了去。基拉咬牙捱过急遽的抛射加速度,余光却扫见一个小小的机影。

“——?”

不知是哪艘船投出的逃生小艇,竟然漂到这种地方来。基拉若有所悟的盯着小艇的窗子。小小的窗口有个人影,正往这个方向看着。

——难道是……!

艇内的照明映出那人飘逸的长发,就像火焰般透着红色光晕。少女把脸贴近玻璃,好像在叫喊。她的嘴唇在动,他甚至能看见……基拉…

“芙蕾……?”

基拉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结了似的。基拉不顾一切的冲向那艘小艇。就算只是一道光束擦过,都足以翻覆这小小的逃生艇。

可是,克鲁泽的机体却举起了光束来复枪,指向“自由高达”的去处。彷佛在嘲笑基拉的意图。

芙蕾——!

基拉死命伸长了“自由高达”的手指。芙蕾的脸越来越清楚。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该守护却守不住的那一刻——光束竟在此时射出,宛如恶梦般的记忆重现。

我承诺过——一定要保护她的—?

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是抛也似地伸出了手臂上的盾,总算及将它覆上小艇。看着光束在盾面弹射开,基拉的胸口满是安慰。

——啊……这一次我终于……!

芙蕾的脸就在眼前。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却仍微笑着呼喊基拉的名字。

下一秒,从别处射来的光束穿透了逃生艇的引擎。小艇中骤然明亮起来,芙蕾的头发都被吹开了。爆炸的火光在舱内勃然膨起,基拉连眨眼都来不及,只能看着烈焰就此吞覆了少女娇小的身影。

——基拉!

在焚身的烈火中,芙蕾拼命将手伸向窗外。

不行!我得跟基拉见一面!我要见他——然后——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伤了你。都是我不懂事。什么都不懂,也不想看清……

而我竟然把你伤得这么重,对不起。

对,我只想跟他说这一句话啊。我只想道歉——

——基拉……

他一定又要哭了。又要哭着说,我没有保护好芙蕾吧!

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该是我保护你……

伸长的双臂已被烈火烧尽,她的意念却仍然持续着。

——我真正的心意……会守护你的——

“芙蕾——!”

基拉凄厉地叫着。爆炸时的冲击袭来,他却只感到悔恨啃蚀全身,几乎要破胸而出。

“怎么会这样……为……为什么……!”

芙蕾——他总是让她伤心,只是一味依附着她的温暖——

却什么也……不曾为她付出……!

淹没在无尽的懊悔中,基拉的思绪被带回到过去。“海利欧波里斯”的校园里,芙蕾笑得多么娇艳,像一朵盛开的花……她曾是那样幸福的少女,为什么不能让她继续过幸福的日子……?

他有种彷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正轻抚他的脸颊,是那双手——每当基拉为自己的无力和孤独哭泣时,总是安慰他、为他拭去泪水的那双手。

——别哭了……我会守着你的。

——我的思念,会守护你的……

说好了一定会保护她的,什么最完美的调整者!这种力量是做什么的!连一个人也保护不了……!

不甘和自责的念头,令基拉痛哭失声。他无意识的猛摇头,豆大的泪珠便在头盔里狂乱四散。

——我怎么能原谅这种事!

基拉愤怒已极的抬起头,开始搜寻起四周。他要揪出那个引发这些悲剧的元凶——那个四处制造死亡的可恨敌人。

银白色的机体已经不在附近,基拉在盛怒之下重振机身,为了寻找敌人而飞翔。

“‘创世纪’进入射程!”

达哥斯塔的声音在“永恒号”舰桥上响起。没有时间感叹了,巴尔特菲卢特忙不迭地喝道:

“射击!”

“草薙号”的“阳电子炮”齐射,“永恒号”也启动了主炮和所有的飞弹发射管。却见飞弹都被途中的舰艇或“雅金。杜维”的空炮给拦截下来,侥幸通过迎击阵势的虽然命中镜面和基座,却无法动摇分毫。就连专打要塞的破城炮“阳电子炮”,也难以造成关键性的损伤。

看出这一点,巴尔特菲卢特大骂一声:

“可恶!真是麻烦的东西!”

一路撑到这里,两艘战舰都有多处损伤,公认最有效的阳电子炮也无法任意连射了。各舰搭载的飞弹数虽然有限,但除了继续射击也别无他计。

就在这时,“正义高达”和“嫣红强袭高达”从后方赶上来。阿斯兰坚决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我们去‘雅金’内部捣毁控制中枢!”

“阿斯兰?”

感觉他的表情中若有某种深意,拉克丝禁不住担心地叫道。只见阿斯兰匆忙卸下“流星”。

“没时间了!我们走!”

“嗯!”

跟在“正义高达”后方,卡嘉利答道。

“阿斯兰——卡嘉利!”

拉克丝忧虑起来,转而呼叫卡嘉利,却见屏幕上的她回以爽朗一笑。

“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

她的语调里也充满决心。见卡嘉利飞去后,奇萨卡立刻指示道:

“M1!亚莎琪、菊地!保护卡嘉利大人!”

拉克丝目不转睛的看着光点逐渐远离,心中暗想。

单凭四机要接近“雅金.杜维”虽然有点困难,但以“正义高达”的性能和阿斯兰的能力而言,或许轻装简骑反而更有利入侵。混乱的战况多少也能掩护他们的行动吧。不过要镇压管制中枢——只有他们四人,办得到吗?

话说回来,他们仍只能以有限的兵力制止“创世纪”发射。这已经不是能或不能的问题了。

“永恒号”和“草薙号”继续向“创世纪”发动炮击。

忽然间,拉克丝的心中窜过某种感觉,不禁全身一僵。

——是什么……有人在盯着这里看?

达哥斯扬声高叫。

“MS接近!蓝52C!”

散发银色光晕的机体,如鹰隼般朝着“永恒号”和“草薙号”直扑过来。它的机身好像分离出某些物体。

“回避!转左驼——”

巴尔特菲卢特的指令还没下完,冲击已袭向舰桥。来自四面八方的束齐射,好像将两艘战舰团团围住。

“……那是!”

感应到某种邪恶意念,拉克丝下意识地毅然挺直了身子。中弹的冲击连接摇撼着舰身。有一股纯粹的憎恶、对破坏的冲动,还有像是撷取了人性的负面情绪萃聚而成的黑雾,彷佛正由四周推挤包围而来。拉克丝隐约觉得窒息。如此黑暗的负面意识,她知道是谁……

——劳乌.鲁.克鲁泽……!

突然间,犹如一道光线劈裂黑暗而来,惊得她猛然抬起头。只见远方飞来一架白色机体。

“基拉——!”

“自由高达”笔直地扑向那架银色MS.对方立即察觉,撤回“龙骑兵”并将目标转向“自由高达”。

基拉的机体急转直下,以俯冲之势闪过了第一发射向自己的光束,随即将射出那一发光束的小炮以来复枪击落。同时间从后方发射的另一道光束来源,也被他迅敏一回身给瞬间射穿了。令人惊异的精准射击。

银色MS轮番发射光束来复枪和左臂内建的盾炮,趁机逼近“自由高达”。两架机体高速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守备“雅金.杜维”的“基恩”和“席古”还未及察觉敌机接近,“正义高达”已经毁去了它们的头部和武装。“嫣红强袭高达”与M1全速飞行,努力赶上“正义高达”的速度。他们在枪林弹雨中来到这座军事要塞外,立即趁势突破港口防御,向内部冲去。要塞里其实也是一团乱;许多人正忙着从严重破损的MS中运出负伤的驾驶员。看见这一幕,卡嘉利不由得难过起来,想到自己也是造成那些伤亡的原因之一,而她的伙伴们也和这些人一样,蒙受惨重的伤痛和死亡。

四人利落地冲进基地后方,在最尽头处下机。一架M1留下看守机体,阿斯兰、卡嘉利和亚莎琪则向基地管制中心奔去。阿斯兰的红色驾驶装虽是绝佳的掩护色,但才走到半途,便有几名士兵从门后跃出,见了他便二话不说地开枪。可能已经有人通报敌人入侵。

“卡嘉利小姐!”

亚莎琪敏捷地跳出来击倒扎夫特兵,自己却挨了几发了弹,当场倒地不起。

“亚莎琪!”

趁阿斯兰还击时,卡嘉利手忙脚乱地想将亚莎琪拖到掩蔽物的后方,然而少女的娇小身躯已经出现濒死的痉孪。只见亚莎琪不自然地笑了笑。

“——男朋友……别让他、跑啰……”

“亚莎琪——!”

卡嘉利抱着她嚎啕大哭。

“可恶……!”

阿斯兰拔开手榴弹的安全栓,朝士兵们掷去。一阵爆炸产生,卡嘉利缩起身子。

“——走吧!”

阿斯兰语带艰辛地催促她。卡嘉利再一次抱紧战友的身体,随即站起身来。时间不多了,不可能带她走。

通过硝烟弥漫的走道,他们努力不去看两旁,继续向前。

搭进通往司令室的电梯后,阿斯兰注视着卡嘉利。

“出去后就是了。”

“好。”

卡嘉利点头。总算得以来到这儿,接下来一定能成功。只要破坏发射系统,再赶快撤退就好。

当然,她也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那注定是一份义务。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制止“创世纪”。就算是为了亚莎琪。

她只想到这儿,便在心中祈祷。

——郝梅亚,保护我们吧!

“雅金.杜维”的司令室里,帕特利克.萨拉瞪着屏幕上的“永恒号”和“草薙号”,气冲冲的怒喝道:

“不过是小丫头跟自然人的战舰,还不快打下他们!”

话是这么说,士兵们却面面相觑,也有人面色困惑。

“——拉克丝小姐……”

听着他们的嗫嚅,礼.结城也对向拉克丝等人开火一事感到彷徨不已。就在这时,帕特利克竟然火上加油的下令道:

“快点!开始输入瞄准坐标!目标,北美大陆东岸!”

“议长……!”

结城慌了——难道……他真的想向地球发射“创世纪”?

操作员们终于也惊慌起来。他们一直以为反射镜的更换只是为了使“创世纪”保持其威胁性,压根儿不认为会实际向地球发射,才会如此冷静的遵从议长的指示。

“——‘创世纪’瞄准……目标地球——大西洋联邦首都,华盛顿……”

尽管不安,士兵依然输入坐标。他们仍相信这只是示威,帕特利克是不会下达最后命令的。

“还等什么?”

却听到帕特利克暴喝一声,宛如肯定了他们的不安。

“快啊!这样才能结束一切啊!”

结城恍然大悟,但觉得像是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

——议长是认真的。

根本就不是威吓。从一开始,他就想毁灭地球——他们的母星了。

的确是结束。消灭了自然人——所有的敌人,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但在结束之后,他们还会有末来吗?在这一击之后,结束的将不只是战争,而是一切。

“议长!”

结城不假思索的箭步上前,劝谏帕特利克。

“这场战争已经是我们胜利了!这一击会摧毁地球半数以上的生物啊!”

他激动的说着,没注意背对自己的帕特利克从手边拿起什么。

“再多的牺牲也已经——”

结城没法把话说完了。帕特利克无言地转过来,对着他开了一枪。感觉腹部受到一股强烈冲击,结城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在枪声的回音响起时,灼热的痛楚才直窜心头。帕特利克的表情始终没变。看见长官的晦暗眼神,结城这才领悟到对方早就听不进任何谏言了。——可惜为时已晚。

“哼……那帮家伙——敌人明明还在那里……你居然叫我不要攻击?”

隐约带着一抹异常的平静,帕特利克径自说道。

司令室静得近乎死寂。士兵们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抬头看着他们的议长——那个毫不犹豫也向自军指挥官开枪,又准备夺取数亿人口、甚至是数百数千亿生命的人。

“——我们非下手不可!在被对方攻击之前!”

帕特利克语焉不详的吼着,突然冲向连结发射系统的控制台。

“我们不能不消灭敌人啊!你们怎么不懂啊?”

坐在控制台前的一兵见他持枪冲来,反射性的退开。帕特利克也不客气的推开那人,自已执行起发射程序来了。一名指挥官惊觉议长的意图,焦急地在他身后制止道:

“议、议长!射程上还有我军部队啊!”

没想到帕特利克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是为了求胜而战的!大家应该早有觉悟!”

帕特利克目露凶光的向后一瞪,那名指挥官顿觉毛骨悚然,一时只能呆立。议长连友军的牺牲都在所不惜。他们一向尊奉他为指导者,对他指示的方向从不质疑;但是如今,这个人的眼里竟只剩下对敌人的憎恶和对胜利的执着。

腹部中枪的结城,在大量失血和痛楚中看见了这一幕。

——不能让它发射……

非阻止不可了……这个为仇恨所迷失的人——

结城从枪套中取出配枪,挣扎着在眼前举起。

司令室的电梯门一开,阿斯兰便听见了枪声。

他一时以为那声枪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立刻藏在门旁血外窥探。直到瞥见一个在眼前晃动的身影,阿斯兰顿时大为惊愕,持枪的手也不禁垂下。

“父……父亲……?”

帕特利克的胸口被射穿了。紧接着又是两道响亮的枪声,他的身体应声溅射出更多鲜血。开枪的那名士兵也受了重伤,身旁漂散着大量的血块。

人影随惯性而浮离了地面。所有在场的人无不错愕地看着这副景象。几乎连呼吸声也听不见的司令室里,只有管制单住传来的通话突兀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冻结的时间好像才开始流动。有人倏地从位子上站起,骚动立刻随之扩散开来;惊恐、疑惧和窃窃私语,顿时宣泄而出。

“啊……议长被……?”

“结城队长——!”

“坚守岗位!现在还是战斗中啊——!”

斥责已经不具意义。有个人飞也似的冲向出口,士兵们便也争先恐后的跟着挤了上去。

在这一波涌向电梯的人潮中,阿斯兰的脚步虚浮。他看了看射杀父亲的那名士兵,那人竟是礼.结城。他已经气绝身亡,那三枪宛如他在世最后的使命。

——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斯兰移向飘浮在半空中的父亲,茫然地将手搭在他身上。卡家里来到另一旁,忧伤的注视他的脸。

帕特利克还有气。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抓住阿斯兰的肩膀。

“发……射……”

沙哑的喘息声从他喉中逸出。帕特利克的脸对着儿子,眼神却像是看着远方。

“……夺去了……我们的世……不报……”

只说到这儿,鲜血便从他的口中溢出,阻断了他的。满身是血的身体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再动了。

“——父亲……!”

阿斯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临死的这一刻,父亲的脑中仍只想着用那架可怖的兵器攻击敌人。

“尤尼乌斯7号”——夺去了妻子的那场核爆就像一道枷锁,帕特利克终究无法逃出它的束缚。他辛苦建立的世界幻灭后,从此便一心只想着打倒那些破坏者——

直到最后,他的眼里仍然没有看见儿子……

“——是你……都是你!”

基拉嘶吼着冲向“神意高达”

“你怎么喊都太迟了!”

克鲁泽讪笑道。

“这就是命运啊。明知不可仍要勇往直前,不是吗?”

“胡说!”

基拉用光剑挥向他,握剑的手臂却被克鲁泽挡开。

“——自以为正义!不懂却只会逃避!不听也不过问——最后就是这个下场!再也不可能阻止了!”

基拉一时无言以对。

想到人们率领着各自阵营,秉持着各自深信的正义;出于盲信、轻忽、冷漠或自我的思虑而默许这一切;又或者只知唯唯诺诺、服从命令,却从不质疑——或像不愿了解现实的自己。别过眼睛、捂住耳朵,一厢情愿地认定与自己无关,拒绝深视这个随波逐流的世界。

为什么没在事态至此之前阻止?

无知便是罪,责罚并不会因为人的不知情就被赦免。因无知而死,正是对应该知道的事情置若罔闻所致。佯装不知时,又将责任推诿他人,如此岂能挽回逝去的生命和惨遭破坏的一切?

于是,世界就这么走上了毁灭之路。因为渴求毁灭的人暗中主导,无所求的人却无意阻止。一如做过了什么的克鲁泽等人有罪,在局势恶化至此以前,什么也没做的基拉等人同样是有罪的。

“那就毁灭吧!人类是该毁灭的啊!”

“岂有此理……!那只是你的歪理!”

不甘示弱的回敬,却隐约觉得自己的声音少一分气势。

“这就是‘人’哪!基拉!”

“才不是!”基拉激动地摇头。“人……人类才不是这样!”

“自由高达”的五个炮口齐射,又有“龙骑兵”被击落,但是银色的MS仍然轻易的躲开了射线。

“哈!有什么不对?为何不对?”

克鲁泽语带恶意的问。

“看着这仇恨的眼神和心灵,一个只期待扣扳机的世界!——有什么好相信的?……又何必相信?”

他的光束来复枪削去“自由高达”的右腿。

“唔……因为你只知道那些!”

“我是啊。”

克鲁泽自嘲也似的答道。

“反正人类只知道自己懂的事情!”

——那么,我又懂了些什么呢……

基拉的脑中浮现无数光景。

彼此相向的枪口,那些冰冷的眼神——还有因仇恨而互相残杀的人们,消散在冰冷宇宙中的无数生命——

自己曾经抹杀的那些生命——

那些事不创造了新的仇恨,任其增幅、循环。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吗?排斥异己,放任欲望肆虐于他人;打着大义名号后便不择手段——

他们的自私与巡为,造就了这些人——是的,自己和克鲁泽都是。

有错的是武器?还是安下发射钮的手指?

倘若人类创造出来的事物都是邪恶——以进化之名而孕育出的一切都是罪恶——那么,自己又是何等存在?

是活生生的恶果吗?和这个只有憎恶纠结的男子一样?

“难道你还想受苦?”

克鲁泽的话像是心灵的毒药,灌进基拉的耳里。

“总有一天——就是相信总有一天——你才会随那种天真的谎言起舞!你自己想想,这一战已经打了多久?”

向往着没有战争的世界而奋战至今,却重复着破坏、伤痛和杀戮——回头想想,那样的世界是否果真存在?

所谓“应许之地”应该不可能存在吧?既然好战才是人的本性。

要走得更远……达到更高的目标……要更向前……

渴望着有一天,人和人、人和宇宙能极致圆融,美好的世界便将降临……所以人类才会为基因加笔,让他们到宇宙去开拓新的大地,并向更高的极限挑战;梦想着终有一日,人类将踏上那个游着有翅膀的鲸鱼的星球——

那贪得无厌的期望,难道正是万恶之所在?

“雅金.杜维”陆续有战舰和逃生艇飞出。眼见战斗毫无预警的中断,“永恒号”舰桥一时也掌握不到状况,拉克丝和巴尔特菲卢特只能面面相觑。这时,在“决斗高达”装备着“强袭高达”的来复枪和盾牌——的前导下,遍体鳞伤的白色战舰终于抵达这个宙域。

“‘大天使号’……”

巴尔特菲卢特才刚呼叫,玛琉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看来她已提前为此刻情势感到疑虑。

“这究竟是——?基拉他们呢?”

“不知道!难道‘雅金’弃守了……?”

一架自港口出动的“基恩”双手拉着缆线,让无数身穿船外作业服的士兵们抓着,并将他们拖离要塞。拉克丝等人在外面观望,实在无法得知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肯定扎夫特的确在忽然间决定撤离“雅金.杜维”。

拉克丝略带不安,道出那个最令人担心的问题。

“——那‘创世纪’……?”

同一时间,卫星上的扎夫特总部也正努力掌握现况。和“雅金.杜维”司令部之间的通讯突然中断,议长帕特利克的动向也无从得知,接着又发现要赛内全体要员竟开始撤退。操作员们忙着搜寻撤退中的舰艇,或曾与“雅金”司令部通讯到最后一刻的人;询间事态的声音不绝于耳,整间司令部都充满了急切的声调。可是不管找到哪儿,就是没有人能把事情说清楚。

议长在做什么啊——爱莎莉亚.焦耳满怀不安和烦燥,看着屏幕上一架接着一架飞离“雅金.杜维”的舰艇和MS.战况明明已呈现我方的绝对优势,有什么必要在这种时候弃守“雅金”呢?

但就在她一个劲儿疑惑之际,后方的司令室大门打开,杂杳的脚步声了进来。爱莎莉亚回过身,却见十数名武装士兵持枪对着他们,不由得一阵愕然。士兵们身后走出一名女性,有一头亚麻色大波浪的过肩长发——是本应被监禁艾琳.卡纳巴。她不但没有囚禁后的憔悴,反而以凛然的语气宣告:

“请你们不要抵抗,爱莎莉亚。”

爱莎莉亚.焦耳明白,他们执掌的政权已在此刻遭到推翻。

在空无一人的管制室里放下父亲的遗体,阿斯兰仍然泪流不止。直到身旁的控制台发出警报声,他才回神抬起头来。但见“创世纪”发射程序中断的画面刚刚切换,人工语音径自读出警告讯息。

“自爆装置启动,距离爆炸尚有一八零零秒。全体人员请尽速撤离——”

“雅金.杜维”已被弃守。阿斯兰原本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忽又觉得不大放心,便飞快地操作起控制台。卡嘉利从他背后探过去看,只见画面上显示的是自爆程序的详细讯息。阿斯兰迅速浏览着一个个切换的画面,却被一段讯息吓得愣住了。

“‘雅金’的自爆程序是……与‘创世纪’的发射连动……!”

“什么?”

卡嘉利也惊愕的大了眼睛。阿斯兰立刻敲起键盘,试着将“创世纪”的指令解除于程序外,又试图中止自爆程序本身。发现两者都不可能时,气得粗暴地往键盘一搥。

“可恶!”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当自己灭亡时,也要地球跟着陪葬——原来父亲是这么想的;他要为自己被夺的世界报仇——

阿斯兰心有不甘,向平躺在身后的遗体看了一眼。

“你明知道这么做也不可能挽回什么……!”

他猛然转身,飞也似的冲出司令室。半愣的卡嘉利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基地内部已开始进行起自爆程序,震波和爆炸气流越来越强。他们沿着来时路回去,各自跳进座机。阿斯兰不等卡嘉利,自己就驾着“正义高达”先飞走了。他已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等等啦——可恶!”

卡嘉利死命的向“正义高达”追去。看见他的行动如此果决,不禁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阿斯兰淡淡答道:

“——到‘创世纪’内部去让‘正义高达’引发核爆。”

在他答话之际,红色机体已经接近那面巨大的镜子。阿斯兰用背部的武器向基座闸门齐射,瞬间便将它炸开,紧接着了飞了进去。

“怎么可以!”

卡嘉利的“嫣红强袭高达”也跟着飞进传动轴。

“那你怎么办?”

“只有这个方法了!你回去!”

不能把卡嘉利卷进来。这是他该自己收拾的事情。

听着他过份简洁的用词,卡嘉利的声音响多了一分恳求。

“阿斯兰!”

“不可以!”

阿斯兰放冷了声调向她吼道,眼见“嫣红强袭高达”仍要跟来,只好卸下背部载具朝她射出“命运-零零”。传动轴内并不宽敞,仅能容一架MS勉强通过。“嫣红强袭高达”就这么结结实实的被载接上,通道也被堵住了。

“阿斯兰——!”

听见她悲痛的呼喊声,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撕裂了。他很想跟卡嘉利一起活下去。还有基拉和拉克丝,以及众伙伴们——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里。然而,情况却不允许。

“正义高达”穿过传动轴,来到“创世纪”基座一处看似中枢的空间。核爆大概就是在这个巨大的储匣内产生,再干扰出伽玛线后释放出去的吧。想到待会用来破坏这个装置的也是核能之力,阿斯兰觉得不可思议。

阿斯兰呼了一口气,按下手边的钮。扶手滑出一个数字键盘。他一面输入密码,一面想到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境,不禁苦笑起来。当时他是出乎自己预料的活了下来,但这一次就不可能了。

这才是正确的结局。制造出这种武器,又实际击发它、夺去数以计生命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做儿子的早该在他犯错前阻止他了,却什么也没做。

他一直想要响应父亲的期待。可是不管多么努力,总是无法满足他。父亲似乎永远觉得儿子没出息,或许事实也是如此……

那么,至少用这条命来亡羊补牢吧。在这座武器向地球发射死亡之光以前。

密码快要打完时,少女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阿斯兰——!”

“卡嘉利?”

阿斯兰惊讶的看着那架浅红色的机体冲出传动轴。

“你不能这样!不要逃避!”

直挚的语调打动了阿斯兰的心。总是这样。她的言语总是率直得让人不知所措,却也总是陷进死胡同的自己面前拓出了一条路。

卡嘉利哭着,仍犹坚毅的叫道:

“——活下去才是战斗啊!”

基拉和克鲁泽的战斗仍旧持续着。这时的基拉也注意到“雅金.杜维”出现了撤退潮。他们弃守“雅金”了吗?那么,是否表示事情结束了呢——?

基拉正这么想着,耳边却听到克鲁泽的狂妄笑声。

“不论如何,都是我赢了!‘雅金’若是自爆,‘创世纪’也会被击发!”

“什么……?”

基拉不由得瞠目。

“你已经无法阻止了!地球将被焚烧,泪水和哀嚎会成为新的狼烟,继续呼唤纷争的!”

克鲁泽咏叹般的说。

“——这就是最多人预言的末日!”

“龙骑兵”击中“自由高达”的右肩,而基拉的来复枪口已经正对着银色机体。

“胡说……!”

基拉射出的光束贯穿了“神意高达”的左臂。

“是谁累积出这么多的罪孽?”

座机虽然受损,克鲁泽的语调依然不减愉悦。

“你不正是那些罪孽之一吗?”

孤独感和痛苦再次排山倒海地向基拉袭来。为了这一身能力而被疏离,承受那些无心言语,被人利用、被伤害——

自己真的是在进化之名下被创造出来的恶魔之子?

“人”这种生物——真的注定毁灭吗……?

宛如自己影子的这个男人,他的话不断左右着基拉的思绪,令他一再迷惘。这时,基拉的耳边像有一阵轻语。

——不对,基拉、你应该明白的。这世界并不是只有那样。

曾经有人为他挺身挡在那些枪口前。有人抱着他、为他拭去泪水;也有人惋惜他的生命而哭泣,誓言保护——以笨拙的一吻,誓言保护他。而今,更有人仍然在等着他回去——

当然是的……自己和他们没有分别。都是分享同一个世界的生命。都是“人”。这个高呼着制裁的口号,为人类定罪的男子,其实也是一样。

他们——我们,或许是犯了错。

“可是……!”

基拉拔出光剑,冲向克鲁泽。

“——我还是有想保护的世界!”

残余的“龙骑兵”剜去了“自由高达”的头部,光束又从它的胸前穿出。但那都挡不住基拉。他越发加速,如疾风般一跃而起,将光刃直挺挺地刺进“神意高达”的驾驶舱。

转眼间,一切都爆炸了。

“雅金.杜维”司令室的所有装置都被炸飞,火势从港口向外喷发。“创世纪”的基座也在同时迸射出凄厉闪光;过度剧烈的爆炸破坏了原本已至临界点的储匣。巨大的镜面内侧出现裂痕,进而被闪光吞没,而漂浮在镜面前方的“神意高达”也被这一阵爆炸波及,爆发出另一道闪光,毁去了“创世纪”的瞄准镜。

在连续爆炸的冲击下,与“神意高达”擦身而过的“自由高达”被震得飞向了远方。

“永恒号”和“大天使号”的乘员们茫然地看着这一片闪光。拉克丝离开了座位,飞到窗旁呼喊着基拉的名字。巴尔特菲卢特注视着光茫渐渐消逝,直到那面镜子的残骸映入眼帘,才放松了双肩的力气。

——他们活下来了。地球上的众多生命也是。

宛如时间从休眠中醒来,周边宙域的动态愈渐显匆忙。宙域中漂散着爆炸后的残骸,以及艾琳.卡纳巴的声音。

“通告宙域中的扎夫特全军,以及地球军——”

无分敌我,在残破不堪的战舰中,人人都抬起头来听这一段话。

“——目前,‘plant’正准备与地球军及‘plant’理事国进行停战协商……”

听者中有的人为这番话感到困惑,也有人发出气愤或安慰的呼声。

“……此外,‘plant’临时最高评议会向地球军要求,停止现宙域中所有的战斗行为…………”

听见这句话,舰桥上的乘员们顿时欢声雷动。看他们激动得互相拥抱、击掌之后,巴尔特菲卢特望向窗外。

——结束了……

月球基地毁了,地球联合军应该同意这项要求吧。或许双方就此签下停战协议,这漫长的战争就结争了。

这个结束却不代表一切,自然人和调整者的差异不可能消除。在两者完全融合之前,不知还会发生多少纷争;所谓的完全融合,或许更得等到世界末日来临才有可能。不过——至少现在,巴尔特菲卢特总算放下心来了。

——战争,是结束了……

即使这只是短暂的休息——

漂浮在残骸间,“嫣红强袭高达”已转为未启动模式。驾驶舱开启,一个身着红色驾驶服的人影向外挣视,是阿斯兰。

设定了“正义高达”的自爆装置后,他便跳进“嫣红强袭高达”的驾驶舱,跟着卡嘉利一起逃离了“创世纪”。

远眺这片漂浮着无数残骸的宙域,阿斯兰的眼色阴郁。

“创世纪”没有被击发。在人类犯决定性过失之前,总算得以被制止。但放眼所及之处已布满破坏的痕迹,又如何呢?太多的战舰、MS化成了无用的铁块,如幽魂般飘荡在空间中,其中不知有多少是毁在自己的手里。仅仅在这一天内,就有多少生命逝去啊——

沉重的罪恶感打击着他,犹如战栗一般令人心悸。一个柔软的手掌抚上阿斯兰的身体。卡嘉利探出身子,抬头看着他的脸。她的表情哀苦,金色的眼中盈满泪水。

她还活着……而自己也活着。尽管失去了这么多,他们还是要活下去。

突然间,泪水像决堤似的涌出,阿斯兰紧紧抱住她。

——活着,才是真正的战斗。

太多的人死去,阿斯兰的父亲也是——

杀死他,大概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手段了吧。真想在他活着的时候彼此了解,希望他对自己笑一笑,至少一次也好。可是现在,都已成无谓的奢望。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这些伤痛恐怕永远也没有痊愈的一天。可是——

人们还是得活下去。

越是失去了这么多的生命,越得让生命延续下去。

生命没有目的或职责,也无所谓牺牲的价值。因为生命本身就是目的,是义务。

是卡嘉利告诉了他这一点。阿斯兰坚定的抱着这个和自己同样历经失去、伤痛,却依然努力活下来的人。她的生命仍然脆弱,随时都可能失去,甚或在下一秒钟便会化为乌有,却极可能成为坚韧而伟大的存在。

臂弯中,彼此的生命都是奇迹。阿斯兰向怀里这个充满惊奇的存在发誓。他要迎向这份挑战。

绝对要不屈不挠地坚持这场战斗——

——我在坠落……?

深邃的星空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繁星,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基拉。

基拉被摔出了驾驶舱,漂浮在真空之海中。

我在往下落?还是往上飘?

这里是哪里?我死了吗……?

转动视线,只见残破的MS和战舰碎片,远方是闪耀如银色沙漏的plant群。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结果,基拉到最后仍旧逃不了人类的业障。遭受攻击的憎恨驱使着他寻求敌人,而后杀害……

为什么人类逃不出仇恨的情绪……?

是武器之过,还是操纵武器的人心之过?

人类有何求,又想走到哪里?

为了走得更远,朝向更高的目标,更进步……于是有了那些美丽的沙漏;却也制造出那些可怖的兵器,生出了克鲁泽和基拉。

美丽朦胧的银色沙漏。在宇宙辐射的曝晒下,在这近乎绝对零度的幽暗空间中,为脆弱却脚踏实地的人们维系生存。说它是罪恶,基拉怎么也无法认同。

然而,同样是人的手,却在另一方面寻求破坏世界的力量。明明知道,在毁灭的尽头会是何等苦果。

有人借着否定所有的进步而求生。也有人猎杀像基拉这样的人,说他们是不自然的存在,不该存在的存在。

哪一边才是对的呢?要选择哪一条路,才能不做错呢?

他不知道。到头来,基拉还是得不出答案。

只是像个孩子般,不停的问。

为什么……?要去哪……?该怎么做……?

有一颗星星从他的上方落来。

基拉恍惚的看着它,慢慢才发现那是一架飞向自己的MS.

它慢慢接近,驾驶舱门开了。里面有两个人影。他们挨在一起,阳光将他们的脸照得好清楚。卡嘉利在位子上抓着操纵杆,仍如往常那样又哭又笑;阿斯兰攀着敞开的舱口,微笑着将另一只手伸向基拉。他的头盔里也浮着好多泪珠,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基拉挂在颈子上、那枚拉克丝的戒指也飘进了头盔里。他看着小小的戒指,泪水也夺眶而出。

——我还活着。

就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恶,仍有人在等待着他回去。他们张开了双臂,等着热情地接纳他。他们让自己有所得,而自己也将为他们付出。对他而言,那就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这一点,他永远不会忘记。基拉懂得拥有、也愿意珍惜的,却是那个人——就某层面说来,也形同自己的手足——始终不愿体会,也不曾拥有过的温情——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答案尚未寻获。而他将活下去,继续持问。一个永远找不出答案的疑问。

不断自问才是活着的象征,才是答案。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我们的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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