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的咨询」(来自「不迷途的羔羊会」议事录)
〇咨询者:绵贯司(2年C班)
好、好久不见了(*1)……啊,不过,貌似也有初次见面的人,所以就容我先进行自我介绍吧。我是戏剧社的二年级生、绵贯司。请多指教了(*2)。
(*1)绵贯学长前来羔羊会咨询也并非初次了。
不瞒你说,「不迷途的羔羊会」值得纪念的第一起案件,正是与送给绵贯学长的普通情书相关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为演员在私下里却容易紧张的绵贯学长,比起春季造访羔羊会的时候感觉放松了一点,这种有着微妙差别的既视感不知为何让人心情舒畅,真不可思议。
(*2)这么说着的绵贯学长,视线落在了接受咨询过后顺理成章地被会长留了下来参加羔羊会的春日同学。不是学生会亦非各类委员会成员的春日同学,自然没有出席上一回的咨询会。
面对中性美少年的绵贯学长投过来的温柔微笑,春日同学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了头。
这种时候前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那么,今天是——呃?和鹿野学姐(*1)最近进展如何……就算这么问我也……
嘛……总之,这期间登门造访了……
——啊、不,不对!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的,什么都没干啊!只是被介绍给浅葱学姐的母亲而已!
……哈啊,真是的,请别抓弄我了……(*2)
(*1)这里指的是鹿野浅葱,即绵贯学长上一回的咨询会结束后,与绵贯学长交往的三年级女生。至于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个中有一大段故事,那方面的内容都详细记述在当时的议事录中。
(*2)面对笑嘻嘻地分别以糖果和鞭子似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会长和官野学姐,绵贯学长轻咳一声。该说真不愧是演员么,这一声简洁易懂。
今天的咨询,与上一回截然不同是关于戏剧社的活动的。
……是的,刚才东原学姐也提到过了,我必须得破解某位剑术家的必杀技。嘛,光靠这些也很难说清呢。
就让我按顺序一一叙述吧。
「好,演时代剧了」
听到鹿野千佳子学姐这么胡闹又强有力的断言,在我印象中是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诚如你们所知,戏剧社的鹿野学姐并非社长却是社团的火车头,社员们似乎都已经觉得按那个人说的去做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有着每逢公演前都会为宣传和祈祷而穿着玩偶服四处跑这一癖好的她,那天的打扮是头部挂有一个上书「七难八苦」的哑铃的鹿。
为了弥补自身属校内最为寒碜的身高,她威风凛凛地伫立在社团活动室的折叠椅上,从怀中取出一本文库本向大家展示并宣言道。
「读过这本书后我非常感动。为当今时代所遗忘的、行住坐卧真剑决胜,紧密而清冽地研磨精神的、男性们的世界。
不来把这部有骨气的作品搬上舞台,给暧昧的世态注入活力么」
那本书是名为『古十郎刀磨』的时代小说,据说是以真实存在的剑豪事迹为原型书写的娱乐作品。尽管是著作权业已失效的旧书,不过学姐在祖父的推荐下还是迷上去了。
我也拜读过,感觉挺有趣的。与个性丰富的对手们进行决斗的场面生动形象,很有看头。
主人公阿波古十郎不仅是强,还是通情达理的爽朗男儿,与可爱的外表相反颇有男儿气概的那位学姐好像神往于此。
因为社长的管野学长同样对时代剧有爱,所以『古十郎』的公演经过短暂的商量后就定下来了。
而问题,源于角色分配的阶段。
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社员,都以为鹿野学姐想出演古十郎的角色,也觉得那个角色应该由她来担任。毕竟学姐的演技和体力都是出类拔萃的,演绎男性角色的经验同样丰富。
更何况,对三年级的学姐而言,这是在校内演出的最后舞台了。
可学姐想扮演的、却是古十郎的敌人·猎首之朝衡。
猎首之朝衡——本名藤浪朝衡。他是在全剧的最高潮与古十郎上演壮绝对决的最强之敌。
正如其「猎首」之别名,他是会作出残忍行径的坏角,却也因为冷酷虚无的言行而获得了一批粉丝。所以我能够理解学姐希望出演那个角色的想法。不过,由极端娇小的学姐、去扮演瘦削高挑的朝衡,不管怎么看都不合适。
与此同时,学姐指名由我出任来古十郎一角。
主角。而且是鹿野学姐直接的指名。我不可能不觉得高兴……然而。
我原本就不擅长动作戏,一直以来出任主演的角色大多是文弱青年或女性。由我这样的人去扮演精悍英雄型的古十郎实在不般配,这种角色分配不像是学姐一贯的风格。
担任监督的社长对此也有疑问,罕见地去询问鹿野学姐的真意。而鹿野学姐,则以反常的沉静声音答道。
「文化祭的公演,事实上就是我们三年级的引退。这样一来,在演员人数不多的二年级当中,成为主演的将会是绵贯吧。说白了这靠不住」
那时,学姐以强势的眼神看向了我。明明身材极为娇小,在学姐面前我却不禁退缩了。
「绵贯。你最缺的就是自信。虽然已经多次出任过主角,心理上却始终摆脱不了以前还畏首畏脚地跟在我和管野身后时的心态。
所以,就给你一个打败我的机会作最后的饯别吧」
因为学姐的话总是说得很夸张,所以当时我还以为那只是夸夸其谈而已。不过,详情一听……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
「为了表演,我细读了『刀磨』及其原型所在的剑客传记和相关资料,查出了藤浪朝衡的秘剑『负之太刀』的正体」
因为见识过它的对战者尽数被斩于刀下,所以猎首之朝衡的必杀技『负之太刀』的正体无人所知,是货真价实的秘剑。
而小说『刀磨』,则在古十郎和朝衡展开决斗的前一刻、紧张感被提升至最高潮的一幕中嘎然而止。书中有提及古十郎对『负之太刀』的一些猜测,却没有说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发表当时毁誉参半,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个具有独特迫力的结局的。不过,直到最后为止『负之太刀』的正体都扑朔迷离。
就连文库本的解说也是『明明使用者如此活跃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暴露正体,作为小说中的剑法实在罕有』。然而鹿野学姐却根据原作和相关的文献解读了这一谜之剑技。
一般来说这很可笑对吧,不过学姐聚焦至表演上的集中力绝不寻常。而且,虽然没有向我明示,但能验证学姐推理的资料似乎为数不少。
「绵贯,你就代入到古十郎的角色中去,找出『负之太刀』的正体和攻略方法。然后,与我比试并破解它吧。
在史实中,古十郎赢了身为藤浪朝衡原型的人物——换言之,你要成功演绎古十郎,就得打败朝衡,成为无人能敌的无双主角。
否则,一旦你输给了我,就会被撤掉主演资格,由其他人取而代之」
——因此,我不得不破解学姐——藤浪朝衡的必杀技(*1)。
(*1)这时,绵贯学长滑溜的眉头被忧愁压弯了。
……不过,老实说我束手无策。感觉自己还是无法胜任鹿野学姐所追求的古十郎一角。
原因之一,是穷极学姐交付于我的资料也对『负之太刀』的正体毫无头绪。
尽管我已经将让学姐导出『负之太刀』正体的资料全部过目了,但没办法将其吸收。本以为没有剑术素养是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所以找来了诸如『日本剑术』的入门书等资料进行了参考,却依旧一筹莫展。
而原因之二,则是我自身资质的问题。
研究资料的同时,鹿野学姐还借用竞技场的一角与我进行剑道的练习。由于前任社长嗜好剑道的缘故,学姐似乎早已接受过类似的训练。
不说话的时候犹如妖精一般的学姐被土气的竹刀和防具武装好的样子,真是洋溢着田园风的可爱……然而,我却连一记反击都做不到就被一顿痛殴,区区半小时后已经站不起来了。
实话说,即便有经验上的差距,我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单方面地痛击。……虽然外表是这副模样,不过中学时期我曾到空手道的道场学习,就算没有练出成果至少也提高了基础体力。单就肺活量和耐力而言,可不逊于同门的宍仓(*1)。学姐的运动能力再高,也总不会一直落后挨打……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归根结底,在向来性格冲动、在众多的舞台上上演过武打戏的学姐的霸气面前,我完全是无力的。涉及到体力之前,在本能的层面上已经被捕食了。
(*1)这里指的大概是二年级的宍仓学长。他是不属于任何社团却在体力测试的综合成绩上位居学年首位的名人。
虽然有受过很多社团的邀请,不过他都固执地拒绝了。想必是有什么缘由吧。
……基于以上原因,现在的我胜过学姐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赢。
要说为何的话,我觉得学姐之所以提出这么胡闹的提案,一定是为了我们这些后辈。
体型不受上天眷顾的同时却有着特异的演技和运动能力的学姐,在地区的演艺比赛上亦多次得奖,至今依然是社团的领头人物。因此学姐面临引退的事实,使得我们的不安在无意识中逐渐膨胀,而学姐正是察觉到这点才出此下策的吧。
若是我能胜出,便可以拂去那种不安,更重要的是前辈们就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响应学姐的期待(*1)。
刚才所列举的两个问题中,关于体力和思想准备方面的只能由我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帮忙思考『负之太刀』的正体。
之后我会将必要的资料归纳一遍……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最终还是向前来戏剧社帮忙的东原学姐请求、能否在前去羔羊会的时候担任说明一职……所幸得到了应允。毕竟正如先前所说的,在舞台和练习以外的我不太会说话。
——接下来就拜托您了,东原学姐(*2)。
(*1)虽然现在正和鹿野(浅葱)学姐交往,但直到春天为止绵贯学长都一直暗恋着鹿野千佳子学姐。绵贯学长在这件事上的坚持,也许还包含了那方面的一些因素。
(*2)这么说着,绵贯学长朝坐在身旁的东原学姐低下了头。东原学姐一边回应「好了啦。我也希望小鹿野能舒心地毕业」一边从怀中掏出惯用的小扇子,啪的一声敲了下放在膝上的一叠复制纸。
她以圆润和深沉两者兼备的美声,开始讲述阿波古十郎和藤浪朝衡、这两名剑豪的坎坷故事——
〇说书人·东原史绘(3年C班)
好了。
今宵叙说的是从『古十郎刀磨』——本次成为主题的小说里将涉及问题的要点提取出来的特别编辑版。
羔羊会的诸位,请从这段话里考虑『负之太刀』的正体。资料的复制件稍后会分发,不过现在还是希望能潜心聆听——
首先就从我们的主人公、名为阿波古十郎之人说起吧。
阿波古十郎,乳名为兰太郎,号明镜斋。生为富裕地主的次男,兰太郎从小便因生性爽朗而站在周边年轻人之首的立场上,在十五岁之龄敲响了附近被誉为最强的道场之门。
道场最初以体格差劣为由看不起他,将其发配去烧洗澡水。其后,又被派去打发来访的修行者和踢馆的人,或者说是作为斗犬被推去进行比试,可比起去烧洗澡水他仍非常欣喜地接受这一职。
以这种形式持续与高手过招的兰太郎,不知不觉间登上了道场第一的宝座,不到二十岁便被授予目录并开始取古十郎之名。当时他所有的豪放性格在道场内广集人望,倾慕他的门生争相前去烧洗澡水。[注:日本武术界基本通过授予「切纸」、「目录」、「免许」三个阶段的证书或卷轴评定各弟子的水平。「目录」是通过修习所学到的技巧名称。]
此后,他还在各地流浪同时与众多剑客交手,且编组出名为墨心流的独创剑术,然而本次的重点在于古十郎的宿敌所以详情只能忍痛割爱。
请将其认识为充满人性魅力的正统派达人即可。
好,接下来是重点。关于挥舞着『负之太刀』的剑客、藤浪朝衡的故事。
朝衡比古十郎约长十岁。生为贫困农民家长子的他,纵使体格上得天独厚亦由于贫穷而显得过于瘦削,村民们似乎都以「骨头」等诨名称呼他呢。藤浪朝衡之名是很久以后才起的了,而农村时期的本名已经失传。
因为与生俱来的凶相,村里的孩子们每逢见到他都会哭道「骷髅啊」。可与那样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的性格颇为沉稳。就算被酒品极差的父亲拳打脚踢仍默默忍受。
甚至有一次被滚烫的水壶殴打颜面,受到了一段时间有一只眼睛无法睁开的伤,他依旧没有丝毫抱怨,为了父亲的酒钱努力工作,着实可嘉。然而个中亦有他的理由。
要说为何的话,那是因为「骨头」一旦无法忍受暴力,拳脚便会波及到他年幼的弟弟身上。只有天真无邪一直仰慕自己的弟弟,才是「骨头」瘦削衰弱的身心唯一的依靠。
好酒之余同样好色的父亲受到众多村民的憎恶,而那份恶意亦化作了「歪骨」、「烂针」等骂声落在「骨头」的头上。
但有一天,在「骨头」外出期间,醉酒的父亲不知因何缘由痛打自己的幼子。待到「骨头」回到家中,所见的已是倒在房间一角不再动弹的幼小尸骸。
暴怒的「骨头」用割禾的镰刀斩杀了父亲,将割下的人头丢到父亲的情妇家随即逃亡了。追到山里面的村民们,只能见到动作比起人类更像是蜥蜴一般、连夜奔逃的「骨头」的背影。
盛怒之际挥下的镰刀深陷父亲的头盖骨当中,无人能将其拔出。
「猎首之朝衡」的战栗,可谓始于这场弑亲的惨剧。
其后的十几年间,「骨头」的行踪如坠迷雾。据闻是被恶质的浪人捡到了一边拦路抢劫一边磨练剑技,又传是混入了旅行艺人中学会了投剑的曲打。
总而言之,在以藤浪朝衡之名作为一位壮绝的剑客为人所知时,他已经与原来的「骨头」判若两人了。
高挑瘦削的身材一如既往,但只为杀人而生的肌肉像疙瘩一样在全身隆起,时常眯着的眼睛带有了不光是小孩就连大人都会为之破胆的凶相。
他拖着传闻被新阴流的高手所斩而变得不灵活的左腿,木杖时刻不离手的身影,反而造就了一种可怕的氛围将朝衡塑造得如同怪物一般。
当时,有传名为吾来经无的武者声名鹊起,被以爱好兵法而闻名的某地领主罗致为武艺教练。
吾来是本地的浪人,亦是和阿波古十郎一同钻研武艺的同辈。在被流行的疫病夺去了家人,经历过失意的流浪之旅以后,他最终重新振作以复兴故乡为目标而努力。面对来自领地的使者他欣然应允。
可是,原来担任领地教练的一伙对此并不高兴。这伙人认为吾来是障碍,于是委托受人钱财为人卖命的藤浪朝衡抹杀吾来。
朝衡埋伏在了吾来从道场对酒馆所经行的道路上。那是逢魔之刻,血色的夕阳摇曳不定,地点为草长过腰的草原正中。
「如此洗练的步伐,看来是吾来经无殿下」
「正是」
确认好来者的朝衡无言地将木杖丢到脚下,拔出了刀。他的宝刀,是出鞘之声都格外响亮、犹如钝器一样的大砍刀。
吾来马上便注意到了朝衡的左脚不甚灵活,道「虽不知汝是何人,但这只会平白断送性命」。可朝衡以略带斜视的脸水平摇了摇头,
「抱歉,需要钱。请死吧」
以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一般的声音强调道。这次是吾来摇头了。
「钱吗」
他也久经流浪,深知自己并非清白之身。于是并没有加以指责而是拔刀相对。摆出对准对手眉间的平青眼之型。他不愧是听声便能认出的高手,姿势毫无破绽。[注:平青眼,指剑尖指向对手眼睛的中段,通常是对付上段时使用。]
相比之下,朝衡将原本就极为沉重的刀高高举起,以无恙的右脚在前,不能活动的左脚在后摆出右上段之型。
仅只如此便足以骇人。吾来感觉到对手并不寻常,于是决定先保持距离观察一下情况,为此挪动了脚步——那一瞬间,朝衡行动了。
即便打算暂且退后,吾来也并没有放过被草绊住脚的朝衡所露出的空隙,当机立断挥出了全力的斩击。
「啊!」(*1)
连吭都没法吭一声,可怜的吾来经无在下一拍便被斩下头颅就此亡命。
(*1)这时,一直按下声音讲述故事的东原学姐忽然一声大喊,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猛地一缩。虽然会长和宫野学姐不如说是身子前倾越发专心在听了,不过我的身体挺得直直的,和旁边的春日同学肩并肩靠在了一起。
第二天,吾来寄宿的道场门前放置了一个被钉住盖子的桶。
年轻的弟子惊讶地试着将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的是从昨晚开始便失去踪影的吾来经无的人头。看到这,弟子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挺不起腰了。
注意到骚乱前来查看的道场主将吾来的头取出一看,就像是为了整理其临终仪容、将其被蛮力敲碎的额头遮住似的,
『吾来经无殿下
死于负之太刀 猎首之朝衡』
上面贴有了冻僵一般用笔写下的书信。
上述的吾来被害时的情形,是其后从偶然路过草原的学徒口中得知的。
那位吾来经无迎来戏剧性终焉一事瞬间便传了出去,与此同时「猎首之朝衡」的恶名亦为剑的世界带来了一记污点。
侠义的剑客出于对肆意侮辱败者的朝衡的愤怒,有野心的武者仅为功名,而求道的武人基于超越善恶的探究心,纷纷追逐藤浪朝衡。
朝衡则由于委托他进行暗杀的家臣动了手脚,将杀害吾来一案归类为武者间的寻常决斗而得以免罪,在郊外草原旁的一间无人空屋里、不备一物地悠然住下。同居的只有负责煮饭的下人,以及与自己一样左后腿有伤的一条老狗。
众多的强者造访了那间小屋,提出与朝衡决斗,然后毙命。
被朝衡所斩的人,尽皆是眉间和脑门被一击劈开,变成凄惨的尸首置于市内。
『此处的某某
如其决斗所望
死于负之太刀猎首之朝衡』
残忍非人的杀人剑。猎首之朝衡及其「负之太刀」之名在周边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没花太多的时间。
籍此得到赫赫威名的朝衡,一边赋闲在小屋中度日,一边差遣下人到市内的道场去讨零钱。畏惧被踢馆的道场主们纷纷献上了贿赂。再加上背地里收到的买命钱,朝衡理应收集了大量的金钱,然生活却极其朴素。那些钱究竟花到哪去呢,是不是藏到了小屋的地下呢,旁人有着种种臆测……
其时,有一位名谓左京真策的剑客。是体格得天独厚、浑身的霸气从樱色的皮肤喷涌而出的气宇轩昂的壮汉。亦是与多名武者交手却没有受过一处伤的强者。
同样以朝衡为目标的他,派遣了名为瘦松、眼力过人的矮子去调查朝衡的状况。说是不先看穿「负之太刀」的正体就无法取胜。
「如何,瘦松。『猎首』那家伙的事情,看出什么了吗。诸如是谁的弟子等等」
「教那人剑法的是谁实在无从考究。只是,有传说约十年前在这附近巡回的艺人中,有一名脸容如骨脚步古怪的男人,想来那就是『猎首』。
据闻,那是表演投刀曲打的。即在遮眼的情况下通过投出小刀将飞来的器皿击落的技艺」
「原来如此,若是手里剑的话即使腿脚不便也能使用啊」
「与『负之太刀』有关联吗?」
「不,难说。虽然我也是这么猜的,可据最初砍倒吾来、和其后多番在屋外决斗时在旁窥见的人所说,『猎首』摆出的是双手举起砍刀的大上段。挥下的动作也是一气呵成,而且一刀就砍落对手的头。即使对手进行格挡亦会连刀带人一同被劈开。
如此一来,在全力挥刀的同时理应没有余裕施展小花招才对。更别说是投刀了」
「唔唔……」
「……话说,那家伙的脚当真不便么。就算卑鄙,也没有理由不利用这点」
「应该是,真的吧?」
「昨日,见到了走出小屋劈柴的那家伙的身影。躯干的摇摆,木杖的用法,不管怎么看那"模样"都不是装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我好歹是历经数战的武者,一旦身体动作有伪立即就能看出来」
「原、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也能理解为何连连作出鬼畜恶行的那人,为何会善待受伤的狗。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腿脚不便……」
「的确、啊……其他还知道些什么吗?下人有何来历」
「那只是普通的老人。似乎是身为工人的独子亡故后在走投无路之际被那家伙捡到的。是个劳苦的老实人,出身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唔、唔……还是搞不明白。本以为最初的吾来是因为对手单脚有伤因而轻敌落败,可有名的剑客一再毙命实在不可思议。那家伙的蛮力毋庸置疑,不过那种空隙极大的架势不至于能必胜」
左京在半个月的苦思冥想后,最终还是断定朝衡使用了手里剑弥补空隙,或是耍吐出口中含着的针之类的小花招。否则,单脚行动不便的朝衡理应无法保持常胜不败。
即使想不出飞行道具的正体,但只要当心这点结果就能有很大差异……也许还夹杂了可能会被谁抢先一步的焦虑,左京在把对自己所能考虑到的所有武器的对策都铭记于心后,为挑起决斗而造访朝衡的小屋。
正在小屋外砍柴的朝衡,听到左京的脚步声抬起了脸。模糊地望向那边。等到左京将姓名和来访的目的——期望着决斗一事告之于他,便干脆利落地抛开了斧头。
随即,朝衡把靠在一旁的刀带上拄着木杖,迈向了草原那边。根据从近距离亲眼目睹的不便动作,可以判断出对方没有木杖的话最多也就能走个一两步。
「来吧。在这了结,就不用担心血腥会传到家里去了」
左京顺从了。门前的老狗瞧不都瞧左京一眼,就这么趴着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回归。
面对静静拔刀、宣告自己流派的左京,朝衡仅仅是应以「藤浪朝衡,负之太刀」,将木杖丢到脚下。
朝衡照例高举砍刀摆出大上段之型。
而左京则以中段应对戒备着飞行道具。
瘦松离远观望着这场决斗……正当其手汗逐渐带有粘性时。
淹没夕影的无名鸟类的哀鸣,在横断稻草之波涛的两名剑士之间呼啸而过——左京动了。
保持正面架刀的姿势,他开始突进。为了对手一有放出飞石的动作就能马上躲开,左京以短促的步法展开瞬间的肉搏。基于警戒着的原因,斩击的动作略为迟缓,但只要攻击左脚有伤的朝衡的死角便足以取胜。朝衡应该无法躲开的。
挥出的刀刃距离对方的胸口还有四步……三步……
而迎击的朝衡,移动了重心,全身充满着将踏出一步的气息——
赶不上的,是老爷赢了!——瘦松暗喜。
可是。
正准备挥出必杀横斩的左京,动作突然为之一滞。然后绝望而生的呻吟从他颤抖的喉咙泄出。
「负、负之太刀……!」
仅仅一瞬。
朝着动作停止的左京的脑门,宛若岩石的一刀挥下。
草原里、鲜红的昙花匆匆一现。
对于发出悲鸣落荒而逃的瘦松,朝衡以让人无法想象他刚刚才杀了一人的平然表情目送对方离去。
而左京真策的头悬挂在市内,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猎首」很强。
籍由对败者的残忍对待累积恶名的异形剑客。没有人能从正面的决斗中赢过他……就在道场的威信、剑士的骄傲等等各种各样的信念都在朝衡面前被打倒的时候。
我们的阿波古十郎从武者修行之旅中归来,宣言要与猎首之朝衡决斗。
古十郎首先叫来了瘦松,听取左京和吾来对战的详情。自感对左京抱有义理之情的瘦松,将自己的一切所知悉数说给古十郎,向他哭诉无论如何都请为老爷报仇。
「别哭,别哭啊,瘦松。就我个人而言也不得不给吾来报仇啊。
其实啊,在归来的路上我遇到了来自北方的旅行商人,听说了藤浪朝衡出生地的情况。那家伙,似乎在杀害了醉酒的父亲后逃跑了。不过,应该说是行恶的父亲得到了报应比较正确。
总之,根据那里听来的话和你所说的,我终于看穿了『负之太刀』的正体。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左京真策真是可惜啊」
……好了,之后小说便以古十郎与朝衡对峙的场面告终了。可是,这里古十郎的洞察是正确的吧。
尽管小说里没有描述,但据史实可知古十郎击败了朝衡原型的剑士扬名立万。虽说有夸张之处,名为「负之太刀」的剑技也是实际存在的,并且葬送了众多剑客的性命。
根据宣称表演即是灵魂同化的小鹿野的思考方式,要成为古十郎就应该要解开这个谜呢。
尽管自知有些强人所难,可为了与去年不怎么靠得住的绵贯划清界限,请务必助一臂之力。
那么,就拜托了(*1)。
(*1)直到刚才为止还起劲地卷舌念出兵刃交响声的样子就像是开玩笑一样,东原学姐郑重地低下了头。作为三年级生,作为社团的社长,这位飘忽不定的人也有会为人着想的地方吧。
Part-B:佐佐原三月
用笔记本电脑记录完绵贯学长的话,以及东原学姐那附带以扇为刀的夸张手势所讲述的『猎首之朝衡』的传说──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次是时代剧,由于独特的表现较多,因此颇为费劲。
「辛苦了……真厉害啊,总是由书记来记录」
坐在隔壁的春日同学嘀咕着,以一脸天真无邪的感叹表情奉上慰劳。
「抱歉啊春日,让你留下来陪我们了」
成田同学一边说着一边从我的面前拿走电脑。和往常一样,是要检查我的记录是否有出错的地方。
春日同学连忙摇了摇头。虽是被道歉的一侧,却不好意思了。
「不,没这回事。再说,我也想坐在这里一次看看。嘿嘿……明明之前还是来咨询的,总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露出一张令人能够理解那位知性的面孔下满是扭曲傲慢的漩涡翻卷的松宫同学为何会如此神魂颠倒的、开朗笑容。看到这,脸颊不禁松弛下来了。
「不过,看来是帮不到什么忙啊……弄剑之类的都不太清楚」
「我也完全不懂。尽管时代剧看过不少」
因为成田同学要检查完会议记录大概还要一点时间,我环顾房间一圈。由于是紧急通知,人数还不到平时的一半。
这时,宫野学姐举起了手。虽然也没有规定过需要举手才能发言,不过是气氛使然吧。会长亦乘兴点名了。
「好,宫野同学」
「首先想问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这由我们来考虑真的没关系吗?也就是说,古十郎独力找出了答案,而绵贯同学却无法独自解开谜团的话……说要演绎来着?不就办不到了嘛」
的确是根本性的问题。面对理所应当被提出的疑问,绵贯学长说着「啊,不好意思」为说明不足而道歉,给出了回答。
「那不要紧。实际上,书里也有过好几出、诚意恳求的古十郎从宿敌的女性……被誉为千里眼之巫女的神秘系女性那得到比试建议的场面。与藤浪朝衡的一战也是,正因为和那位女性商量过、找到了胜算才发起挑战的
所以,这自然也是代入角色的一环」
原来如此。领会的同时,我又歪了歪头。剑豪、巫女、宿敌………总觉得在哪听过……?大概是错觉吧。
宫野学姐一副理解的表情点了个头,继续说道。
「既然是这样,稍微整理一下。
首先大前提是,『负之太刀』是鹿野学姐也能──嘛,先不说威力,至少是能将形式重现出来的技巧啊」
「说的也是。我并不认为那是需要长年的专门训练,以及特异的身体特征才能施展的技能。不过要注意的是,区区雕虫小技的话像学姐那么能干的人只需小许练习就能掌握」
「也就是说,那不是必须用到腕力的技巧啊」
听到会长的发言,绵贯微微摇了摇头。
「不,那说不准。也可以说是因为道具刀比真货要轻,所以原本需要刚力才能施展的技能现在只要某种程度的力气就能使出来」
绵贯学长之所以对同年级的会长和宫野学姐也使用敬语,是因为对咨询会这一个「场」心生怯意了吧。总之,可以了解到「负之太刀」是以鹿野学姐那样的娇小体形也足以再现的技巧,但腕力上的制约作不了参考。
对这些信息咀嚼了一番过后,会长歪起头来。
「可是,单凭故事的内容只能认为是单纯的用力抡一发啊」
说着,她随手把复印纸卷成一圈,以剑道里击面的动作将其挥下。啪咻——伴随着魔风,一道令人无法想象是挥动纸张所能发出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要是用真刀这样斩下来,想必没有人能抵受住这一击吧。
成田同学抬起头来说道。
「要有会长那种怪力,确实单纯抡一发就能发出必杀的威力——」
「怪力?」
会长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反问道。成田同学擦去太阳穴一带冒出的冷汗以后,更正道。
「据我的愚见,藤浪朝衡与楚楚可怜的学生会长阁下截然不同是位拥有出众力量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单凭那样逐一放倒有名的剑客」
「是啊。说到值得在意的地方,那个叫左京的人败北的时候,在被斩中的前一刻脱口说出『负之太刀』对吧」
「在最后一刻识破『负之太刀』的正体,所以惊讶得停住了?那么说,是在至近距离才初次判明的技巧吗」
虽然宫野学姐把话接了下去,讨论还是暂时停滞了。大概是今天人数较少的缘故,意见总是连不到一块去。在这种情况下,副会长举手发言了。
「可是,那样又缺乏近距离目击者的证言──即是说,目击者都被斩于刀下──因此,不就没法从刚才的话里识破正体了吗?」
从使用敬语这点来看,那貌似是对东原学姐的提问。虽说本次的主宾是绵贯学长,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平素冷淡的副会长仅限于东原学姐出席的会议里会特别积极,这已经成为了学生会的共识了。刚才的发言,也带有了一分平时是听不到的紧张。
不知有没有注意那份纯情,东原学姐依旧以难以捉摸的态度答道。
「话虽如此,小鹿野也不是会将这种地方说清楚的孩子呢」
与始终很认真的绵贯学长相比,这位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的样子。而且……总觉得越听越没有头绪。输入记录的时候还在想比试的情景描写得意外地详细,可潜心一想的时候尽管想法很多,却都无法定论。
会长和宫野学姐,以及其他成员连同东原学姐也纷纷交换意见,尽管如此还是没什么进展。实在是久违的难题。
我也在和春日同学及成田同学商量,不经意间绵贯学长走近过来。朝着反应过来的成田同学露出合乎上级生身份的沉稳微笑,绵贯学长说道、
「很久没有这样交谈了呢。和仙波同学的关系还好吗?」?绵贯学长好像认识仙波同学。虽然有听说过在上次的咨询里成田同学听过仙波同学的见解以后骗了绵贯学长一把,不过这倒是初次听闻。
成田干笑着逸开了视线。
「啊、啊啊……嘛,呃……还是那样」
「哈哈,这样啊。嘛,我会为你加油的,努力吧」
为什么加油,要努力……什么呢。在意起来了,但插不了嘴。
「非常感谢……绵贯学长也,每次都很辛苦呢」
对于成田同学的同情,绵贯学长报以苦笑,以出乎意料的爽朗声音开口道。
「嗯……只是,也很感激。虽然被你胡乱推了一把,终止了对学姐的恋心,但学姐依旧是我尊敬的恩人。被那样的人期待着,果然还是有些高兴啊。
尽管还说不上是欺凌,不过小学时候的我经常被抓弄、被躲开。……因为女性化的脸容,看起来弱不禁风等等。因此中学期间一度尝试去练习空手道,但不一会又放弃了。毕竟一直都那么软弱,宍仓还说『你太温柔了,不适合空手道』喔。那家伙应该是想鼓励我的,不过真叫人失落啊……
而正是鹿野学姐,用力拉了这么不成器地升入高中的我一把,给予了我戏剧这样一个能全情投入的舞台。正因为是那位堪称我的恩人、英雄……重要的学姐,我才想珍惜这一个能以明确的形式去回应她的期待的机会」
那么说到的绵贯学长尽管洋溢着对鹿野学姐的思慕,却不见半点依赖的心理。早春时给人的靠不住的印象几乎完全消失了。看着绵贯学长的样子,成田同学露出感叹,又似若有所思的表情。
可是,他接下来问的,却非绵贯学长而是藤浪朝衡的事。
「话说,藤浪朝衡所积蓄下来的钱,最后怎样了呢?」
「啊啊,那些相关的方面在文库本最后以外传形式有所记载,故事有些戏剧化呢。
本以为朝衡之弟被父亲杀害了,实际上被杀的却是别家的孩童。他貌似是想抓弄『骨头』而摸进家里藏了起来,结果被醉酒的父亲当成是小偷打死了。
而尚在人世的亲弟弟,经历一些事以后当上了某家商户的掌柜和朝衡重逢。不过,由于那家商户经营不善,所以朝衡依靠不法工作所挣来的钱都为支撑店铺的生计而交给弟弟了。
朝衡死后,他的弟弟找到了古十郎,向他哭诉道兄长决不是为自身欲望而不断杀生、一切都是蒙受兄长好意的自己的错,以及希望杀死兄长的你知道这些等等」
「并非为贪欲而去当杀手的啊」
「没错。朝衡都是为了生别的弟弟,才去考虑能短时间内赚到大笔金钱的方法。为了让身体不便的自己也能得到杀人的委托和足以威胁道场的威名,才刻意采取惹眼的杀人手法弄脏自己的手,籍此扬名。虽说给人感觉太过笨拙,但知道内情以后看法完全改观了。也许他实际上是容易焦虑,比较软弱的人吧。
和性格爽朗生活奔放、以自由阔达的性情吸引了各路人物的古十郎相比,可谓是拥有恰恰相反的魅力……。
作为小说里的登场人物也很有人气,可以理解学姐想出演这个角色的理由」
可能是因为那是鹿野学姐担当的角色吧,绵贯学长热情地讲述朝衡的事。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强烈的共感。
成田同学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点了下头。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些在意的地方……
「有什么头绪吗?」
「不,关于剑技的正体还摸不着头脑啊──」
成田同学干脆地耸了耸肩,他的视线越过肩膀射往绵贯学长背后。那里是墙壁——而墙壁的对面,是变成杂物房的社团大楼资料室。
「得想办法理清头绪啊」
我同意了,并抱着对如此一来就能听到那一位发言的期待,深深点了个头。
之后,因为会长判断短时间里得不出结论和必要书籍的到来,会议进入了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成田同学和我在其他人纷纷讨论本次咨询或作文化祭相关的杂谈期间,通过房间一角的门进到隔壁的资料室去。刚离席的时候,貌似收到了东原学姐的眼色。
于是,我们来到了堆满文化系的社团「无法分清需不需要」的物品的狭窄的社团大楼资料室。目的,则是为了与这个早已陷于一片混沌的房间的主人——仙波明希同学见面。
既和成田同学同班又是文艺社幽灵社员的仙波同学,放学后近乎每天都待在这个房间里,阅读从图书馆或文艺社办借来的书。所以今天,应该也在房间里——
「怎、怎么了,仙波?」
成田同学会慌起来也不无道理。
今天的仙波同学一身体操服,筋疲力尽地躺在了房间正中位置的书桌上。
身子娇小贫弱的仙波同学全身恰好收拢在并不算特别大的书桌上,平时就不见丝毫梳理痕迹的散发落到脸上遮住了表情。
因为太过安静的缘故一开始还以为睡着了,但她还是对成田同学的声音起了反应,以无精打采的声音答道。
「吵死了……安静点」
不快的眼神透过眼镜射向了成田同学。面对那股视线,成田同学在胆怯之余貌似也为得到了回应而安心了。然后不知是不是对仙波同学的体操服打扮——说的更详细点是还脱掉了短袜的稍有问题的姿势——有所意识,他立即别开目光寻找能搁下视线的场所。
我把夹着的资料塞给成田同学,一边帮忙将仙波同学的上半身拉起来一边问道。
「究竟怎么了呢」
「是补习哟……梁井老师干劲十足地说要在文化祭前完成,于是被拖走了……大约三十分钟都动不了……」
负责体育的梁井老师和她的冷面相反是对授课极其热心的人,所谓的补习肯定会是毫不留情的严格训练吧。看起来就一副运动不足样子的仙波同学似乎过劳了。
「还是老样子一点体力都没有啊」
说着,成田同学从架子的一角拿出蘑菇形的抱枕递了过去。仙波同学没有回答,只是将蘑菇抢过靠了上去。那是仙波同学喜欢用的抱枕,身躯部分印有椭圆形的两只眼睛和ω状的嘴。
大概是在抱枕的感触下缓过气来了,仙波同学放松了满是倦色的脸,说道。
「那,有什么事?」
「在这里差不多三十分钟的话应该能听到吧,绵贯学长的咨询」
正如现在官野学姐和东原学姐正在谈论广播社新购入的器材如何如何的声音能透过墙壁传来一样,在这个房间里可以将隔壁会议室的声音听个一清二楚。
「有什么头绪吗?」
鉴于仙波同学对成田同学的冷淡……或者说是整颗心都冻结了的原因,平时要形成像样的对话本应花上一段时间。不过可能是今天累垮了,仙波同学以疲倦的声音应道。
「那个人也不懂得吸取教训呢……明明有可能会被某个信口开河的傻瓜给再骗一次」
声音无力但口舌仍利。尽管事情早已经败露,自觉对绵贯学长有愧于心的成田同学还是呜的一下一时语塞,然后道、
「所、所以说,这次想好好得出答案啊」
仙波同学依旧提不起劲。但是,她忽然将视线转向杂物架的一角——停留在无芯的胶带台上,接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在那之后,已经半年了吗……」 [L:顺便感叹一句从开始翻这书开始,也半年了唉]
「仙波同学?」
「……关于秘剑『负之太刀』。有点头绪」
虽然判断不出契机为何——但今天仙波同学的发言看来是开始了。我和成田同学对视一眼,确认到彼此的眼中都有同样的色彩。那是,近乎饥饿的好奇心。
「想来,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藤浪朝横会是『猎首之朝横』这一点」
我反射性地想到了那是藤浪先生这人的恶趣味,不过立即打消了念头。据绵贯学长讲述的后日谈所说,藤浪朝横是为弟弟着想且实际上不喜杀生的人。
回想起来,的确,那件事有些古怪。
「呃,不是为了博取杀手的名气吗?毕竟那样的冲击力比单纯的杀害更强,朝横为给弟弟挣钱可是拼上命来的」
对于成田同学的推测,仙波同学略一点头,却又否定了。
「从一方面来讲那恐怕也是正确的。不过,那样做未免太有冲击力了。可以预见到持续那种恶行的话会被很多人盯上,如此一来多少钱财名声都换不来的性命就危险了。而一旦死了,就无法资助弟弟了。
如果朝横当真是有慈悲心的男人,这就矛盾了哦。只求出名的话还有其他办法的吧」
「那么说,藤浪这人其实是残忍的杀人鬼?」
「也有那种想法,但既然原本没有自曝必要的弟弟站出来为他的人品作保证了,相应地也值得信任。
那么,为什么朝横要『猎首』——不,是非得要那样做呢」
被仙波同学满是倦意、却不绝思考之光的眼睛一瞄,我也有了注意到什么的感觉。为什么要损害遗体到如此地步,不惜割下败者的头颅呢。固然那是首级有着特别意义的时代……不对,正因为如此才成了隐蔽……?
想到那里,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这时,和我同样陷入了沉思中的成田同学断断续续地咕哝道。
「让注意力集中到头部的话……"其他"地方会不受关注?」
那一想法刚说出来,我脑中逐渐完成的回路一下子连通了。
「『负之太刀』、是会在对手头部以下的地方留下『证据』的剑技吗?」
仙波同学环抱着抱枕,像要把脸埋进去似的点头了。
「那么一想,重复乍看之下无利可图的猎首行为的理由就成立了。秘剑之所以是秘剑,就在于谁都不清楚个中玄机。不用说剑技的目击者,即使是伤口也能成为追查刀法的线索吧」
「等一等仙波。那我知道,不过藤浪朝横的决斗多次都有目击者,那些人也留下了证言。而且,不都是用毫不掩饰的对准头部的一刀决胜负的吗」
成田同学的反驳也说的是。至少,目击者提到的吾来先生和左京先生都毫无疑问是被斩中头部毙命的吧。
「的确,致命伤是头部的一击吧。我认为猎首也有强调那一点的意义。不过,连剑技究竟从哪里学来都不知道的朝横能在和复数剑客的比试当中无一例外地锁定对手的头部,这一点本身就很异常哟。
——除非对手的动作恰好停了下来」
啊、我不禁冒出了声音。
「说起来,在被目击的两起决斗里,藤浪先生挥刀的前一刻对手的动作都有所停顿」
至于左京先生,更是在那一时间点上说出了『负之太刀』的名字。
「应该认为朝横使出了什么能停下对方动作的招数吧。
然后,既然识破了『负之太刀』的古十郎说『左京真是可惜』,那么偷藏飞行道具的推测便显得有力起来了」
仙波同学慢悠悠地从书桌上下来,不顾愣住了的我们,拿起立在房间一角的图纸筒——因为较短所以里面装的说不定是奖状——用双手摆好姿势。是和让人联想到藤浪朝横的、上段姿势。
不知不觉间仙波积极起来了。是因为穿着体操服吗。成田同学发出了不解的声音。
「使招数啊……不过,摆出那种姿势以后不是啥都干不了吗?」
「试试看?」
仙波同学的挑衅视线含有某种叫人吃惊的东西。虽说举高的双腕不久便开始发抖这点也让人觉得可爱。成田同学之所以脸红了然后又露骨地咳了一声作掩饰,原因在于哪一点呢。
「那、那……我上了喔」
成田同学拿资料的复印纸卷成棒状以后,大概是在模仿左京先生,瞄准了仙波的躯体。虽说房间太窄因此离对手只有几步不到。可是。
仙波同学将穿在左脚上的拖鞋踢了出去,而在那打中成田同学的脚的瞬间,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成田同学停住了。籍此良机,图纸筒一点余力都不留地挥了下来。
啪嗒咔!伴随着非常活泼的声音,成田同学的额头上留下了红印。
「……这样,如果认真来的话脑浆都会爆出来呢」
白了快哭出来的成田同学一眼,仙波同学坐到了折叠椅上。和先前累垮了的样子一比,好像多少愉快了些。
……本以为格外的积极,但看来只是打算排解补习里积累的精神疲劳而已。之所以变得愿意提供协助,可能也是因为想揍成田同学的原因。
总而言之,仙波同学想说的话我能理解了。
「原来如此,接下来把成田同学的头给砍掉的话,即使裤子上有拖鞋的痕迹也不会被注意到呢」
「佐佐原不时会说出恐怖的话呢……」
虽然隐约有听到抗议的声音,不过看到和平时有所就慌了手脚结果被清脆地砍翻的人应该出不了声才对。本次的主题可是一旦拔刀死后就连收拾尸骨者都没有的、残酷世界的故事。
「不过仙波同学,即使像刚才那样打算踢出什么,一露出迹象不就会被躲开吗。毕竟对手和糊里糊涂的成田同学不同是有真才实干的剑客」
「的确,要是在可以看清脚下动静的状态下施展,就只能命中相当程度的蠢货吧。不过,对战对手看不出朝横的脚步动作」
听到一边来回摇晃着穿有袜子的左脚一边说的仙波同学的进一步说明,额头依旧红着的成田打响了手。
「啊……这样啊,和吾来的决斗是在草原进行,有人上门挑战反被杀的时候是在小屋外的芒草原。不管是哪边都看不清脚下,所以对手即使判断出朝横动了,也想不到会有武器飞来」
「没错。乍看之下无为度日的朝横,实际上是固守在能百分百活用自己绝招的城池里哟」
「可是仙波同学,藤浪先生也同样看不见对手的脚下。即使要击出什么,不是也没法瞄准吗」
「朝横在艺人剧团的时候,就展现过蒙着眼睛击落飞来盘子的绝技。如果有那么敏锐的感觉,应该能根据拨开芒草的脚步声来瞄准吧」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问题喔。要想踢出什么,单靠一只右脚是办不到的吧。像刚才的拖鞋之类的还好,要发出足以使带着杀意迫来的猛者停顿下来的威力可是难题」
仙波同学敲了左膝一下,干脆地断言道。
「答案很简单。藤浪朝横的脚并没有伤」
哎……虽然疑惑,但我还是想起了输入到议事录里的内容提出异议。
「请等一下。左京该名剑客断言了那并非演技。既然身为体术专家的武者都如此判断,那不是足以信任了吗」
而且,在成为杀手之前,从身处旅行剧团的时候起他的走路姿势就有古怪了。
「藤浪朝横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有着不安定的走路姿势,我觉得这点没有错。他作为剑客具有身体上的障碍应该是事实。所以,甚至连熟练的武者都给骗了。
朝横有不便的恐怕不是脚,而是眼睛哦」
眼……?听到这,我和成田同学彼此对望一眼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出已有头绪的神色,但都无功而返。
「最起使人起疑的,是朝横尚在出生地的村里时的别名。所谓的『骨头』应该是形容他瘦削的身材,不过其后出现的『歪骨』和『烂针』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从那时候开始,走路姿势就有怪癖……?」
尽管如此,逃出村子的时候仍走进了夜晚的山中。仙波同学点了点头,缓缓地继续道。
「在外国,据说有义足的电影演员经常出演盲人的角色。虽然不知道共通点在哪,但是左京真策似乎身强力壮且没有受过大伤。
亲眼目睹了看不出是演技的动作,再加上有脚被斩伤的情报,如此一来会将两者联系到一块来想也并非不可思议。而即使调查一番后还是摸不清剑技的正体,却依然挑起决斗的这份最后关头的天真,恰恰象征了他的性格」
这时,仙波同学抱起蘑菇玩偶,作出遮住单眼的姿势。
「因为有朝横看似斜视的描写,所以也有并非两眼都看不见,而只是左右视力有异的可能。文中写过他受父亲暴力对待,被滚烫的水壶打中过面部,也许就是因为那样视力才不好吧。
不然,就算再惊慌失措也不可能将别家孩子的尸骸误认作为自己平日里宠爱有加的弟弟」
……说起来的确如此。原本我只从弟弟尚在生的事实里感受到了兄弟间曲折离奇的命运,没想到还能找出这层意义。
刚才提到的蒙眼投剑,也许同样是因为视力不好的缘故才磨练出了不用依靠眼睛便能掌握物体的感觉。
在我和成田同学消化至今内容的同时,仙波同学进入了总结。
「藤浪朝横,总之是竭尽全力了。
虽然不知因何缘由而当了杀手,但为了让眼睛不好的自己能在厮杀当中一路赢下来,他只能极尽诈术。
首先,眼睛的问题一旦传了出去将会是压倒性的不利。因此取而代之的是将腿脚不便、被新阴流的使用者斩伤之类的假情报放出去。饲养后腿有伤的老犬,也是为了给自己腿脚不便的假象多加一层迷彩吧。再加上独特的走路姿势并非演技,使得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被识穿。
一到决斗的时候,他就利用隐藏在茂密的草里、在对手看来理应无法活动的左脚放出暗器。可谓双重的突然袭击呢。瞄准的,是即使有人从远处观看也注意不了的大腿以下……考虑到必须要击中的话大概是接近躯干的膝盖一带。然后对于动作停顿了的敌人,则为确保一击即杀而斩击头部。这样不但能重伤对手,又可以造成『负之太刀』的要领在于上段打的误导。
可是,事后检查对手尸身的话,理应被头部重击打倒了的对手在脚上也有伤痕的事情就会败露了吧。那样一来,不再是秘密的秘剑就会跌落神坛,名声和收入也将嘎然而止。所以,他才通过作出猎首这一奇行使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头部的凄惨伤痕上,把留有最重要的『证据』的脚部连同身体一同秘密处理掉——」
仙波同学「呼——」的舒了一口气,一边挨着抱枕一边接着说。
「那就是我所考虑的秘剑『负之太刀』的全貌。
那个『负』字里,一定渗透了将自己视力不佳这一缺陷反其道作为武器利用的巧妙、即使侮辱敌手受世人憎恶也要保住剑技秘密的觉悟,以及最重要的、直到性命凋零都要守护弟弟的决心。我是这样想的。
要给绵贯学长建议的话,就说总之请注意对手左脚的活动吧」
………………
从那些零碎的情报当中理出这样的思路,除了震撼别无其他了。听到东原学姐的故事时还以为是无情杀人鬼的猎首之朝横,如今,让人觉得他是害怕剑技被识破却依然为弟弟而赌命地奋斗下去、被人性的弱点支配至理性边缘的富有魅力的人。
不禁想拍手了,但因为会惹仙波同学不快的缘故还是按捺下来了。成田同学也许同样沉浸在感叹当中吧……不知为何闭着眼,歪起头来。
成田同学抱住了胳膊低着头,不知自言自语着些什么。集中耳力去听,可以听到「……果然,这下该反过来……」和「……不过要怎么样……」之类的话,不过都是零星碎语没有什么意义。
仙波同学虽然毒舌道「又来了……脑能像面团一样裂开死掉就好了」,不过我稍微有点担心。
一边在没有反应的成田同学眼前挥着手,我一边问道。
「没问题吧?莫非被打中的地方不舒服吗——呀!?」
之所以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是因为手被突然握住了。
突然眼睛闪闪发光的成田同学,用双手握住了我的手。
然后,他带着照例在他人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好管闲事的兴奋以激动的声音说道。
「就是那个!」
在头和心脏等部位都被通红的某物所支配而濒临爆裂的我身后,可以听到仙波同学发出响亮的乍舌声。
Part-C:仙波明希
三日后的放学后,体育馆的舞台前。
在十几人的围观下,两名剑士——或者说戏剧社员正在对峙。
可能是服装还没准备好的关系,两人身穿貌似是借用的剑道服,拿着竹刀。防具倒没有装着。
一人是戏剧社的灰姑娘、出演阿波古十郎一角的绵贯司学长。以男生来说算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扎好,比平日里的柔和形象要多一分凛然。……上一次见面就那么想了,长相果然不错呢。虽说内在不成样子。
与此相对的是戏剧社的三年级生、比我还要小的躯体里寄宿着无限大活力、以千变万化的布偶装在校内纵横无尽地奔驰的学园暴走鹿、出演藤浪朝横一角的鹿野千佳子女士。这边是将亚麻色的长发扎成一根马尾,一身小小女武者的打扮。大概是饰演藤浪朝横的一环,她还另外拄着一把木刀当拐杖,以独特的重心站立着。
那先放到一边。
「……为什么,我必须出席戏剧社内部的奇妙仪式不可呢?」
「嘛嘛,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戏剧本身更有趣啦,陪我一下吧。其他社员都忙着做文化祭的准备」
基本不到社办露面却依然挂着文艺社员名字的我,很难拒绝东原社长的请求。毕竟在擅自把社办的书带出来这点上我也欠了一份人情。
我和社长的文艺社组处于退后一格的位置上,可以纵览其他观众的样子。
围观决斗的是戏剧社的关系者和羔羊会的数人。我能将脸和名字对应起来的,有佐佐原同学、会长、蟑螂,还有春日同学。
「啊……小华的男朋友」
凭借春日同学的低语,又确认到了一个人。站在绵贯学长的助手位置上的短发高挺的男子,好像是以前也来过羔羊会的宍仓学长。以当时毫无意义的咨询为契机,似乎正和春日同学同班的中濑华交往。今天是来为同门的绵贯学长收尸的么。
还有一人,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站在鹿野学姐身旁却将担心的视线送给绵贯学长的高个女性。从这场对峙开始之前向成田同学低头——虽说成田同学几乎要跪地了——来看,应该是三年级的鹿野(浅葱)学姐吧。
看着看着,这时候,站在两雄之间的刘海长又乱的男子轻咳一声。记得他是戏剧社的社长,但名字忘了。
「那么,预示戏剧社时代交接或否的决斗开始。双方最先将竹刀挥到离对手躯体20厘米范围内即取得一本。虽然和实际的演技一样都是用差之毫厘地挥空,不过因为没有防具所以请多加注意呢」
「喔」
「我、我明白了……」
和可爱的外表相反豪爽地点头的鹿野学姐,和声音露骨地颤抖着的绵贯学长的对照相当明显。……这样能赢吗,阿波古十郎。
「怎么,在抖吗绵贯。不想在浅葱面前出丑的话就拼上全力来吧」
鹿野学姐一边将木刀丢在地上一边挑衅。被提及的鹿野学姐倒是向绵贯学长打出「不要勉强」的手势。
绵贯学长一记点头后,正面架好竹刀。
「我一定会拿下一本,让学姐和浅葱都安心的」
尽管声音还抖着,却也注有了力量。鹿野学姐咧嘴一笑,将竹刀举至大上段——负之太刀。
「说得好」
戏剧社长退后一步,抬起示意开幕的手刀。紧张在观众间弥漫,两名临时剑客的双腕都充满了力气。东原社长打开扇子的声音,大到不自然的程度传入耳中。
——然后,开幕的手刀一挥而下。观众的呼吸一时停顿,剑客们动了。
交错就在仅仅一瞬间。
先跑起来的是绵贯学长。鹿野学姐灵巧地用脚勾起脚下的木刀,踢了出去——瞄准的是绵贯学长的膝盖。
绵贯学长对此纵身一跃,躲过了一击。既然知道目标是脚部,这就足以确保万全了。况且,要是左右躲开或用刀打开的话,恐怕会扼杀舞台上的跃动感吧。
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鹿野学姐轻易避过了乘着跳起的势头展开突击的绵贯学长,并且,错身用竹刀轻轻刺了绵贯学长的后脑部一下。
按普通情况来考虑,踢出木刀的鹿野学姐应该会失去不少幅度的平衡致使难以回避,但是这次两人的身体灵活程度截然不同。可见鹿野学姐单凭上半身的重心移动和单脚的跨步,就轻松避开了绵贯学长的斩击。这是除天赋以外无可形容的,足以自傲的高超技艺。
然后。
「虽说都已经碰到了……鹿野同学一本、呢」
随着戏剧社长的宣言下,屏住呼吸的众人的时间再度开始走动了。
「呼……得到羔羊会的建议,到跳起躲开下段的突然袭击为止都干的不错。只不过,果然欠缺了霸气啊。你没有无论如何都要打倒敌人的武者气概」
用肩担着竹刀的鹿野学姐如此宣言道。而至于落败的绵贯学长一方,则是提着竹刀就那么呆站着。脸色苍白。
「嘛,能在舞台以亮眼形式破解『负之太刀』的努力值得肯定。所以……嗯?
喂,听得到吗绵——」
鹿野学姐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原先一动不动的绵贯学长身躯隐隐晃动,随即缓缓倒下了。
「绵贯!?」
在混乱起来的人群中,鹿野(浅葱)学姐发出悲鸣跑了过去。可是,最先抱起绵贯学长身体的——是成田同学和佐佐原同学。
「绵贯学长!振作一下!……啊,不行。变得这么冷了!」
「非常的冷」
「真的,好冷……绵、绵贯……」
接着鹿野(浅葱)学姐也握住了绵贯学长的手,一脸被那份冷意吓了一跳的样子。刚强的面孔因焦急和绝望而皱起落泪。
「哎……?骗人……毕竟、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下、而已……」
鹿野(千佳子)学姐同样混乱了起来。不,考虑到自己才刚刚进行了一发打击的立场来看,她应该是最受打击的人吧。
成田同学以异常尴尬的声音说道。
「是打的地方有问题吧」
「看来是打的地方有问题」
「不要啊。醒过来啦绵贯……别这样啦……啊,真的好冷……」
发出和外表相像的口齿不清的声音,鹿野学姐像个孩子一样捶打着绵贯学长的身体。
另一方面,我和身边的社长……不如说,大部分观众都带着微妙的表情观望着那边。谁都没有做出前去呼叫老师之类的措施。羔羊会的成员全部都没有动,而戏剧社的人们见到成田真一郎那刻意的言行貌似也察觉到内有乾坤。(……话说佐佐原同学,只是在复读的话还是别掺和进去了吧……)
这时候。
倒地的绵贯学长的竹刀缓缓动了,「噗」的一下敲中了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了的鹿野学姐的头。
「……呜?」
对着愣住了的鹿野学姐,绵贯学长以不好意思、可是达成了的声音说道。
「一本、我拿下了。这就是我的『负之太刀』」
站起来向鹿野(千佳子)学姐和鹿野(浅葱)学姐鞠了一躬道歉以后,绵贯学长说出了刚才那个花招的真意。
「我明白自己的技术和战斗的资质等等都不如学姐。那可以说是我从童年开始就拥有的缺点的象征。软弱无力,没有积极去争取什么的斗争心。
不过,因此我也在想,那份软弱是否能成为武器呢。
要是『输是肯定的』且靠不住的我倒地,先前和我战斗的学姐就会产生『强有力的自己害无力的绵贯受伤』的念头和不安,无疑就能制造出空隙。因为学姐是豪快、能让人感受到那种事的人」
昨天,在绵贯版『负之太刀』的彩排比试中完全被骗过去的宍仓学长就沉重地点头道「现在想来,我之所以错看了久山的气概认为他只是纯粹的不良少年,也许同样是傲慢使然,带着那种加害者意识的眼光去看他的缘故。无法信任别人恰恰反映出我心里的软弱」。以一番相当古风的发言作反省了。还是老样子一本正经的人。
绵贯学长又再度,满怀真挚地继续道。
「之后就是用演技决胜负——这点我同样有自信。
当然,诱人动摇再行暗算的行为实在卑鄙。最差劲了。不过,和为了弟弟而决心背负猎首之污名的藤浪朝横相比可谓微不足道。为了用『演技』打败学姐得到承认,即使是旁门左道我也在所不惜。而且我觉得,如果能展现出那种气概的话,比什么都更足以令学姐安心」
就像藤浪朝横利用自己的身体缺陷创造出必杀技一样,绵贯学长也将自己的缺点活用于演技当中骗过了鹿野学姐。实际上,要是我没有听过成田同学在羔羊会上提议过这次的暗算,也许会以为是真的倒下了。
「哼……仿冒『负之太刀』吗。还精心地用到冰块还是什么冷却手腕这种小花招。按道理来说,战斗前的颤抖感觉过于极端了哟。
遗憾啊浅葱……我鹿野千佳子,在戏剧中忘记了戏剧」 [注:写作戏剧读作战斗]
说着遗憾,却哪里满足了似的鹿野学姐呼出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着那样的学姐,绵贯学长提出了。
「学姐,请听我一个请求」
「嗯,什么?」
「请和我换角色」
『绵贯学长,真的想出演阿波古十郎吗?』
羔羊会的那一天,听过我的发言回到会议室的成田真一郎提出了疑问。
阿波古十郎生性自由阔达,是有着爽快性格的侠客角色。相反藤浪朝横从少年时代起就饱受形形色色的困苦和自卑感,尽管忧郁且缺乏表情却是内藏守护弟弟的真情的男人。两者就像正反两面。
可是,有着因为女性化和软弱的缘故被嘲弄、意识到那点以后还到道场去的童年的绵贯学长,在性格上不如说更靠近藤浪朝横吧。据成田同学所说,绵贯学长在提到朝横的时候口吻格外热忱,从中不难如此推测。
同时,阿波古十郎的性情近似于一直活力十足地拉着大伙走的鹿野学姐。
站在鹿野学姐的角度来看,将主角分配给将挑起下一代的绵贯而自己勉为敌角充当拦路虎的用心可谓是体贴,但即使是从体型上去考虑,合符绵贯学长的角色都是藤浪朝横,鹿野学姐则是阿波古十郎。
而最重要的,站在后辈·绵贯司的角度来看,他希望敬慕的鹿野学姐能在最后的舞台上作为主演全力以赴。
所以,绵贯学长败北从而被撤掉主角这发展本身并不坏。可是,那么一来鹿野学姐恐怕就不愿担当古十郎一角了吧,同时也扭曲了绵贯学长希望将后辈的成长和气概展现出来作为对学姐的饯别的意志。
既然如此,就以不敌之处取胜。承认自己的软弱,以此化为利刃的『负之太刀』,正是用于这个舞台的剑技。
——不知是否从绵贯学长的提议里汲取到那样的想法、
「没辙……反正古十郎的台词全都记住了,也约好了我赢了的话就撤掉你的主演呐。就换吧」
鹿野学姐转过身背对着绵贯学长,像有些害羞似的答应了。
「这样就了结一件事、了呢」
啪唦!东原社长打开扇子作终局宣言。至于笑呵呵地冒出句「见到小鹿野哭哭的表情眼福眼福」之类的就当没听到算了。
「看似不是那样哦」
我的视线,落在了擦好泪痕的鹿野学姐身上。她嘻嘻地、笑了。
「我说啊绵贯。这次、又用相当卑鄙的手法招待了我一场呢……不,这种旁门左道,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
「哎……啊、哈……嘛、那是——」
大概是在那圆润柔媚的声音里感觉到了不安定的什么,绵贯学长支吾间别开了视线。
玩弄为后辈着想的鹿野学姐的纯真,把事情扯到自己认为是好的结局里的卑鄙混帐——不用说就是成田真一郎——虽然没落跑却望着远处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朝着那张侧脸,一副开心的声音搭话过去。
「哎呀,怎么了"田真"。你提议的作战成功了,可以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哟?」
「哈哈……会长,哈哈……你在说什——咿!?」
露出半哭半笑着的表情回过头的成田同学所见的,并非鹿野(千佳子)学姐,而是肩膀担着绵贯学长的竹刀的鹿野浅葱学姐的身影。
在绵贯学长上一次的商量里处刑了成田真一郎的鹿野学姐,和后头像木头人一样摇摇晃晃地靠近过来的鹿野(千佳子)学姐一对照,酝酿出女子总长般的风格。
「还以为惹哭千佳子的混蛋是谁……又是……
又是你吗……!」
成田真一郎,弱弱地摇着头开始招供。
「我没想到居然会哭……」
如是——席卷戏剧社、围绕某秘剑的一事,就以对成田真一郎的「领着在校内转一圈,叩一百个头」这一今夕罕见的名裁决而落下了帷幕。
今日的校舍,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