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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选红或选白? 第四章 苦涩的周末

1

他果然不想与一个既无归属,还被学生会成员盯上的家伙有牵扯吧。

高田说不定在某处听到了传闻,知道佑麒与安德烈对决的内容是佑麒能不能带四个朋友去学生会室,然后觉得要是自己被介绍说是佑麒的朋友会很困扰,所以就突然拉开与佑麒之间的距离。这样佑麒就能理解他的举动了。

虽然能理解——

(我并不打算拜托高田啊。)

也不打算拜托亚里斯。

我们是朋友对吧。佑麒讨厌像这样去相互确认彼此的友谊。就算只有一点点,他也很害怕至今的愉快关系会因此产生变化。

他不要所谓朋友的标记。只要维持现状就好。现在这个状态就很好了。

佑麒甚至认为,若是要为了保护这段关系,就算要被学生会使唤一整年也无所谓。

(但是……)

佑麒以拳头敲了一下墙壁,结果没过多久……

「什么事!?」

房间门被打开,姊姊佑巳冲了进来。

(惨了。)

佑麒下意识地敲了墙壁,不过这里是家里,而且佑巳正在只有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里。

「抱歉,我有点睡迷糊了。」

「睡迷糊了~~?你的睡相还真差耶。话说回来,你现在为什么在睡觉?」

尽管佑麒认为睡迷糊是个有点牵强的借口,但因为他躺在床上想事情,因此不会不自然,而且佑巳似乎自己认定是佑麒用脚踢到了墙壁。

「现在是五点耶,你在这么怪的时间睡觉,晚上不会睡不着吗?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

佑麒回答之后,佑巳说了句:「那就好」,接着在床沿坐下。

「啊,对了,我今天在车站遇到船村了喔。」

「船村?」

佑麒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说船村,是那个船村吗?」

「是啊,就是国中时代跟你很要好的那个船村。他好像正从学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穿着便服还是因为发型,他给人的感觉比以前还要开朗很多,所以我没有马上认出他。他很挂念佑麒你喔。」

「挂念我?骗人。」

佑巳没有漏听佑麒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骗人」两个字。

「我为什么要骗你?」

佑巳的确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她并不知道弟弟心中的烦恼,因此也不可能为了帮弟弟打气而编出故事。

「船村有问你好不好,还要我代他向你打招呼。」

所以,佑巳的话没有夸大或保留,应该就是船村原原本本说的话。

「是喔。」

佑麒抬头仰望天花板。

「你说,船村比以前开朗是吗?」

「嗯。」

「他在新的学校很快乐吧。」

「是啊,就是那种感觉。还有朋友跟他在一起喔。」

「朋友……是喔。」

「你怎么哭了。」

在佑巳指出来之前,佑麒都没有发现泪水几乎要从自己的眼眶溢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喜悦的哭泣,也不是悔恨的哭泣,而是至今一直紧绷住的某样东西瞬间放松下来的感觉所造成的泪水。如果船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快乐,那就足够了。佑麒只是这么思考着,就获得了拯救。

「佑麒,你对船村做了什么吗?」

佑麒嗯了一声并点点头,从眼中不停涌出的泪水沿着脸颊向下流,在牛仔裤的大腿部位滴出一片水珠状的图案。佑麒不禁觉得,反正都被看到自己哭泣的脸,所以若对象是佑巳的话,那么把事情都说出来也无妨。

「我本来不是要以推荐入学的方式去念其他高中吗?可是,我弄伤了肩膀、不再打棒球,而且班导也说还来得及,所以就改成透过直升制度的优先入学进入花寺高中部。」

「嗯。」

「不过,优先入学也是有名额限制的,我实在太笨了,居然没有注意到。也有明明已经提出优先入学申请,最后却进不去的人。」

「那个人是船村吗?」

「是啊。」

原先的预定是佑麒离开花寺,而船村留下来才对。对了,船村或许有说过进了高中要加入源氏。

「难不成你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吗?」

佑巳不敢置信地说着。

「是啊。」

进入国三第二学期之后,船村就开始与佑麒保持距离。就算佑麒邀他一起回家也会被拒绝,而且从前经常在星期天出去玩的习惯也突然消失了。过了好一阵子,佑麒才知道船村从暑假就开始为了升学考试而上补习班,而这似乎是因为负责指导学生未来出路的老师在第一学期中的时候告诉他,以目前的成绩想优先入学很困难。

在佑麒领到优先入学许可的文件时,才第一次注意到船村没有拿到那份文件。佑麒在那之前一直相信,他与船村上了高中又能继续一起上学了。

「我每次都是这样,就算踩在别人的牺牲上面,也毫无自觉地悠哉生活。」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佑巳你不会懂我的心情啦。」

没有遇过巨大的挫折、过着开朗快乐的每一天,而且大概也交了许多朋友。这种人是不会了解的。

「佑麒又没有用卑鄙的手段,不是吗?你选择优先入学的时候还在截止日期之前,所以那有符合正式的程序呀。况且应该也有与你相反,在日期截止前一刻从优先入学改为参加入学考试的学生啊,所以——」

「已经够了。」

「咦?」

「如果船村过得很好,那就够了。」

先前进行着热烈演说的佑巳,听到这句话不禁泄了气似地回应:「喔,是喔。」

「还有呢?」

「什么?」

「还有其他事情吧,全部说出来呀,让姊姊帮你卸下心头重担。」

快说快说。佑巳追问着佑麒,看来她对于这个类似人生商谈的角色颇有兴趣。

「那、那么,以前在青少棒队跟我一起组投捕搭档的柴田,他不打棒球也是因为我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为什么啊,因为我不打球了。」

佑麒说完后,佑巳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的脸。

「我从刚才就有一点这种感觉了,佑麒你有这么伟大吗?」

「什么?」

你有这么伟大吗?佑麒记得这好像是他在不久之前对某人说过,还是某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啊,每当你做出什么微不足道的行动时,周围的人就会产生程度足以改变人生的动摇吗?」

「我想……并不会。」

佑麒既非政治家,也不是明星,这样一个普通的十多岁男孩子,怎么可能会拥有改变他人人生的力量。

大家有这么脆弱吗?这会不会太看轻别人了?

「那个人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升学考试才暂停打棒球,或是因为上了高中之后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啊。假如他是因为你不打棒球而跟着放弃,不就代表他原来对棒球也不是那么执着吗。」

「是啊……」

这个世界是立体的。就算看着相同的东西,也会因为看的人所在的位置与所看到的位置不同,而看成完全不一样的形体。既然如此,只要多多移动自己的脚步,并从各种地方看过去就可以了。佑巳将这种想法教给了佑麒。

「我啊,好久没有觉得有兄弟姊妹真好了。」

佑麒是打算将自己感谢的心情老实地表达出来,不过……

「你平常就该这么想啦!」

佑巳却粗鲁地胡乱搔弄他的头发。

「唉呀,饶了我吧。」

佑麒一边在床上逃窜,一边心想,如果这里再多一个人,变成三个人的话,三人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佑麒?」

看见蒙住头部并维持仰躺姿势、动也不动的弟弟,佑巳担心地询问。

「你怎么了?」

佑麒摇了摇头。再想也没用,毕竟另一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可是……

如果那个人是男生的话,应该会和佑麒一起念花寺学院。

如果是女生的话,就会和佑巳一起念莉莉安女子学园。和年纪相差一岁的姊姊念同年级,就会在各方面被拿来做比较,这样倒是有点可怜。

「不知道会是什么名字呢,应该会有一个『佑』字吧。」

佑麒翻了个身。

「什么?」

「我的另外一半、没有被生下来的那个人。」

听见佑麒的喃喃自语后,佑巳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佑巳,你不知道吗?」

不会吧。佑麒坐了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本来不是双胞胎吗?」

他认为就算自己没有被告知,姊姊佑巳也会晓得这件事。不过,对了,虽然佑巳是姊姊,但年龄与佑麒也只有相差一岁左右,所以不可能有当时的记忆。

「是谁说的?那是骗人的。」

「虽然不是对着我说,不过我有感觉到啊。」

微弱的心跳声,不成句子的话语,还有祖母与某人对谈说的话——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佑麒不是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会去哪里呀。我看过户口簿,我们家的小孩就只有我跟你两个人喔。」

「我不是说那个人没生下来吗?」

「佑麒,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佑巳咯咯地笑了出来,不过,她的笑意慢慢变得虚弱,最后她摆出一张严肃的表情。

「佑麒。」

佑巳下床站了起来,并突然用力抓住佑麒的手臂。

「怎、怎么了。」

「去问妈妈。」

「什么!」

「与其我们两个在这里思考,不如去问生下孩子的人比较快。」

「等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家里在这之前都没有讲到这件事情,不就表示这个话题在家中是禁忌吗?

「这不是佑麒一个人的问题喔。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个孩子对我来说就是弟弟或妹妹呀。今天是星期六,爸爸也回来了,这样正好。」

佑巳拖着佑麒走出房间,并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平常总是不够干脆,但像这样做出决定之后却不带一丝犹豫。假如在楼梯这种高度有落差的地方抵抗就很有可能会受伤,于是佑麒只好死心并跟在姊姊后面。

2

「咦?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紧张地将事情说出口,不过妈妈的反应却很平静。

「才没有佑麒是双胞胎这回事呢。」

对吧。她转头向身旁的爸爸确认。

来到一楼之后,双亲正好在和室里,于是小孩子们在表示「我们有话要说」之后,家中四名成员就这么以正座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并开始谈话。

「爸爸身为你们的亲身父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种事呢?」

「如果是双胞胎,生下孩子的本人不可能不知道呀。」

双亲异口同声地说着。

「不用隐瞒没关系的。」

佑麒垂下视线。

双胞胎当中的一个人死了。可以想见是为了顾及幸存下来的另一人而隐瞒事实。

「佑麒。」

爸爸窥视着佑麒的脸并说道:

「假如这件事是真的,而且已经升上高中的儿子想知道,那么无论是爸爸或妈妈,都会全部说出来的。」

说得也是,我们家的父母的确会这么做。佑麒点点头。

「况且,我想应该会买个佛龛来祭祀喔。」

确实如此,这个理由实在很有说服力。

咦,我可以这么简单就认同了吗?

「不过,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小时候我听到祖母讲的话,而且我也在想,我没有足月就出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祖母吗?」

妈妈反问佑麒。在家中提到「祖母」的话,大多是指妈妈的母亲,因为爸爸的双亲都已经过世了。

「我记得她说……佑巳年纪还小,要照顾三个人很辛苦之类的。」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做梦梦到的。」

与双亲对谈之际,佑麒渐渐失去了自信。

「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啊。」

妈妈叹了口气并站起身来。

「佑麒,别烦恼了,你为什么不立刻问妈妈呢?」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摆电话的地方并将子机拿了过来,接着毫不迟疑地以食指拨号。因为妈妈有将号码记在脑海中,所以她拨的大概是祖母家的电话号码吧。

祖母立刻接了电话,妈妈于是就讲了起来:

「喂,妈妈,我是みき,我有点事想问你,就是我们家的佑麒是双胞胎吗?」

妈妈一说完就扳起了脸。怎么了吗?旁边三个人以表情询问后,妈妈就压住电话子机的收音口然后小声回答:「这个问题让祖母笑翻了。」这也是当然的呀,问题的内容跟刚才一样,而且根本就不是生下孩子的人该问的。

「啊~不是啦,只是好像在我与佑一郎不知道的地方有传闻流传着。」

这或许是场误会,所以妈妈大概是怕万一让祖母感到介意会产生困扰,才会在与祖母说话的时候,将事情是佑麒从祖母那里听来的这桩缘由隐藏起来。佑麒见状茫然地思考着,看样子父母果然没有说谎啊。

「喔~~是这样啊。咦~~是吗?所以才会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没事没事,我只是因为有点在意才问的。好,再见。」

爸爸、佑巳、佑麒三入围着按下了电话子机「挂断」键的妈妈并询问:

「祖母说什么?」

「祖母也说生下来的只有佑麒一个人啊。」

其实这根本就不用确认的呀。妈妈说完耸了个肩。

「那么祖母是第一次听到双胞胎这个话题吗?」

佑麒接连发问,结果妈妈回答:

「以前也曾经提过这件事喔,因为呢……」

「什么?」

这么说来,似乎也不是佑麒将梦境认定为现实啰。

「佑麒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山梨县的祖母家,不过我已经忘记那是怀孕五个月还是六个月的事情了,因为那时我的肚子比一般怀孕五个月的孕妇还要大,所以邻居们说可能是双胞胎。祖母好像认为这个猜测没错,所以当初有考虑孩子出生之后要暂时过来帮忙喔。可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根本不会有什么要等到孩子出生才会知道的事,所以误会很快就解开了。」

现在是那种连胎儿是男是女都可以得知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胎儿的数目。

「等等,佑麒出生的时候不是早产儿吗,那妈妈的肚子为什么会比一般怀孕五个月的孕妇还要大?」

如果是过期产儿(注4:超过预产期两周以上出生的婴儿。)就另当别论了。佑巳指出的观点很有道理,还是该说她真不愧身为女性呢?佑麒则是因为不太能在这方面的话题上发挥实际想象力,所以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因为子宫里长了一个满大的肌瘤。」

「子宫长了肌瘤!?」

肌瘤是什么啊?嗯~~

「是良性的肌瘤,就像是肌肉组成的肿瘤吧。」

爸爸开口说明,佑麒才明白肌瘤是什么。可是,就算那个肌瘤很大,大小有可能与五个月左右的胎儿差不多吗?

(……大棚有可能吧。)

妈妈和佑巳刚刚在讨论切除肌瘤的手术,而因为这个话题给人相当鲜明的印象,于是佑麒就强迫自己接受了。

「事情就是这样,佑麒,真是太好了。」

返回房间的途中,佑巳拍了拍全身无力的佑麒的肩膀。他轻轻地将姊姊的手拨开并叹了口气。

「才不好呢。」

自己不知道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死去手足的事情烦恼了多少年。怎么搞的嘛,简直像个傻瓜。

「有什么不好。」

佑巳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不用再因为思考这件事而感到烦闷啦。」

原来是这样。

「佑麒,你听好啰,有个杯子里装了一半的水。」

「你是不是想问我,觉得水只剩一半,或是水还有一半。」

如果是自己的话,明明就可能会回答:「杯子里只剩半杯水。」虽然话已经到了喉咙,佑麒却不将这句话讲出来。

「什么嘛,你知道啊。」

「这个问题我早就不知道听过几遍了,就跟结婚典礼的演讲里面一定会出现的『三个袋子』(注5:在结婚典礼致贺词之时常用的题材,利用与婚后生活有关,并含有「袋」这个汉字的词来鼓励或告诫新人。常用的有:堪忍袋(容人之量),比喻要互相容忍、包容对方。お袋(母亲),比喻要孝顺父母。给料袋(薪水袋),比喻要勤俭持家与努力工作。)一样啊。」

「你說的三個袋子,是什么啊?」

佑巳一脸兴奋地回问。糟糕,我太多话了。

「……我忘了。」

「骗人,你刚才一瞬间露出了觉得很麻烦的表情。」

在奇怪的地方直觉就这么敏锐啊。

「真的啦。对了,爸爸有一本演讲范本的书,上面有写,如果你想知道就去读一下如何?」

「我会去读的。」

佑麒以敬礼的姿势目送姊姊朝右转向后方离开的背影,接着登上楼梯。

「原来是这样啊。」

答案揭晓后,才知道事情原来是如此。

佑麒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不只这样,还感到体内涌上一股力量。

原来如此。

就算向前直冲也没有关系。

自己对他人的影响力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在路途上遇到障碍物就将其击退吧。不就是这样吗。

***

那么,关于佑麒记忆中感觉近在身边的心跳声,还有不成句子的话语之类的事情,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呢?

根据佑麒后来听到的说法,好像是还不会讲话的佑巳经常一边抱着妈妈,一边对着妈妈鼓起来的肚子呢喃一些意义不明的儿语。

当然啦,胎儿时期的记忆居然到现在还留在脑子里,这从现实角度来看确实是件相当怪异的事,所以,这或许是佑麒在误会自己有可能是双胞胎的情况下所编出来的记忆。

尽管如此,佑麒在得知这件事的那天……

一定也会不由得地认为自己必须珍视姊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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