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要今天没有死去,明天就会确实到来。
但在明天到来之前,失眠的夜晚却已经降临。
明明已经决定「明天」再思考,所以今晚应该别再烦恼,要让疲倦的身心休息才对。不过,只要越是打算明天再思考,思绪就越是会往那边倾斜。这就跟心里想着非睡不可,最后却意识清醒的道理相同。
在反复进行着打盹之后又睁开眼睛的动作时,「明天」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今天。所以,祐麒自己决定的「不用去思考」的时间一下子就迎向了终点。
仔细想想。
掉的如果是图书证,那么只要有人捡到并送去遗失物保管处,就绝对会回到失主手上,理由就是那不是手帕,图书证上面清楚写了持有者的班级与姓名。
(可是,如果等了很久都没有送来呢——?)
比方说,图书证掉在一个谁都不会发现、非常不起眼的地方。要是这样的话,等再久当然也不会有人送回来。
有没有可能被某个对祐麒没好感的人(例如那四个便当负责人)捡到,对方打算在某个时机拿出来用而藏了起来。这样就太可怕了。所谓的某个时机,会是怎样的时机呢?
「祐麒你怎么了?」
「什么?」
有道声音闯进了祐麒正在进行思考的脑子,所以他就抬起头,结果妈妈的脸部特写出现在眼前。
「从刚刚开始,你的食欲就让我看呆了呢。你连小祐那份土司都吃掉了。」
「咦!」
祐麒望向邻座,这次则与一脸惊讶的姐姐四目相对。他立刻确认桌面,这才理解了状况。
祐麒面前平常都摆着两个装有面包的盘子,但他好像不知何时把祐巳的盘子拉过来,吃掉了上面的土司。而且两个盘子都已经空了。也就是说,祐麒没有好好品尝那两片厚片土司就将它们吞进了肚子。边想事情边吃东西是很危险的。
「抱歉。」
连别人的份都吃掉了。总之祐麒先道歉。
「没关系啦,反正还有时间,我的再烤就好。」
祐巳起身走向放烤面包机的地方,然后拿起装着面包的塑料袋笑着说:
「要不要我顺便再帮你烤一片?」
「不用了,谢谢。」
虽然祐麒对此很感谢,但仍旧慎重地拒绝。他原本就不是因为食欲旺盛才吃这么多,要是再吃下去大概也会造成消化不良吧。即便理由不是这样,他现在也已经满怀心事吃不下了。
可是呢,说到我们家的女性们……
「一定是因为正在发育才会肚子饿对吧。」
「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所以充满干劲呢?」
「啊,说中了吧,快从实招来。」
她们完全不能理解高一男孩的健康肉体中有着敏感的心灵。
2
祐麒并不讨厌安德烈学长。
虽然第一印象没好感,可是熟了之后就觉得他是个令人感到舒畅的人。尽管他爱摆架子、讲话很毒、动不动就意气用事,还很坏心眼,但与其说这就是全部的他,祐麒倒觉得他是个表里一致、毫不隐藏的人。
正因为不必思考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与他来往才会十分轻松,只是不晓得对方怎么想就是了。但他似乎有在关心祐麒,不然就不会提出建议了。
「对了,你昨天说要去图书室,有什么收获吗?」
祐麒今天早上扫学生会室的地板时,安德烈学长也像这样对祐麒说话。他还记得昨天『安来节』那件事。
「关于这件事啊。」
祐麒停下拿着扫把的手说道:
「去是去了,不过因为有点忙乱,所以没有好好找书,我会利用今天的休息时间再去一趟。」
不管是忙乱的情况或遗失图书证的事,祐麒都讲不出口。理由并非因为害怕被学长骂:「你是笨蛋啊」。虽然这不值得称赞,但祐麒已经很习惯被安德烈学长责骂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虽然祐麒不说出口的原因,大概与蓝波学长不向柏木学长、安德烈学长说明推理小说社的事情,以及安德烈学长对柏木学长报告说学生会室损害很少的原因不完全相同,但他总觉得有某些共通点。
「喔,是吗?」
安德烈学长在祐麒摸索出答案之前就转过身背对他。嗯,说起来这段对话就跟闲谈一样,对方会做出的反应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请问您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个东西放在椅子上。」
「喔~~那是福泽的东西。」
「小麒的东西?」
有如与爱莉丝的话语重叠般,祐麒也说了句:「我的东西?」并回头。
「这是什么?」
他递出来的是个藤蔓图案的包裹。这就是柏木学长所说:「这是『安来节』用具组喔」的东西。
「那是……」
糟糕,应该要放在更隐密一点的地方才对。可是也不能一直对同伴们隐瞒下去啊。
爱莉丝抱着包裹,祐麒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到房间角落。结果高田与小林也嚷着「什么事」、「什么事」并聚了过来。
「其实……」
房里另外只有已经知道详情的安德烈学长,所以本来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说明,但因为祐麒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不自觉压低了音量。
「柏木学长命令我在学生总会的时候跳『安来节』舞蹈。」
「什么~~!?」
尽管有预料到,但众人发出的声音仍旧意外地大声。
爱莉丝打开了包裹,当以竹篓为首的那组道具在眼前出现后,也就有证据说明这是件千真万确的事了。
「要一个人在全校学生面前……」
「还真是……不好受啊。」
「而且说到『安来节』,不就是泥鳅舞吗?」
即便大家同情祐麒,可是看见用具组是一人份,绝对会心想「还好不是我」并松了口气。这是当然的,就连祐麒也是一样,如果有某个人要牺牲,他一定会祈祷「只要不是我就好」。
「你们不知道吗?这可是很光荣的事喔。」
「很光荣吗?」
祐麒歪着头,他无法将『安来节』与光荣连结在一起。其他成员的头上也全部冒出了「?的符号」。安德烈学长见状说道:
「没错。」
他自信满满地点了个头,讲了起来。
「这是代表学生会所做的表演,是件无法交代给其他半调子学生的重要工作,而学生会会长觉得让福泽去做的话他一定办得到,所以亲自选中了他,这点你们可别忘记。我认为你们这时不该同情福泽,而是要为他盛情加油,这样才是朋友真正该做的事,我讲的没错吧。说起来,我去年也受命负责这个表演,不用说,我现在依旧觉得当初有表演是件很好的事。」
这个时候,大家一定都在脑子里想象安德烈学长跳的「泥鳅舞」。那可是比『安来节』舞蹈与名誉这两件事更不相配的画面。何不试试看?不用叫他跳舞,只要把圆点图案的手巾披在头上,该怎么说呢……这样就很好笑了。
「说、说的也是。」
「加油啊,小麒。」
「只要有我们可以帮忙的事情,你就尽管说。」
友人们之所以急着说些鼓励的话,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谢谢你们。」
祐麒也稍微露出笑脸。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从昨天开始的郁闷已经转晴了。
即便问题跟山一样高,而且对自己反感的人或许很多,但是能让自己暂时忘掉讨厌事物的朋友在身边真令人感谢。
还有。
拿自身丢脸经验当作话题来鼓励人的安德烈学长,果然是个「善良的学长」啊。
3
话虽如此,要是不知道重点所在的『安来节』舞步也没用。
总之,祐麒午休时间再去了一次图书室。昨天下午那么死命找都找不到了,今天应该也不可能简单就发现。因此,祐麒的目的不是寻找图书证,他要找的是『安来节』的线索。
只要阅览室里有记载舞步的书,就可以只影印需要的部分。不过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这点他至少昨天用计算机检索之后就知道了。
有这么多书放在书架上,阅览室里却连一本会显示出自己所需答案的书也没有,但是,若想借书库里的书就需要图书证。祐麒找不到图书证。总觉得事情开始变得绝望。他茫然地心想,要是这样不如到自家附近的图书馆去看看。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去图书馆,所以大概得重新登记数据,但就算如此,至少不必说明:「我的图书证掉了」就让他感到轻松。不然就拜托祐巳从莉莉安女子学园的图书室借书吧,理由就说在花寺找不到相关书籍之类的。
「呃,不行。」
如果这么做,势必连自己要跳『安来节』舞蹈的事情都得说出来。就算随便找理由模糊焦点,但会需要登记『安来节』舞步的书籍的人,几乎都是准备要跳『安来节』舞蹈的人吧。
「什么事情『不行』啊?」
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咦!」
祐麒回过神来向后看,发现高田站在那里。
「小麒你果然也在图书室。」
「也在?」
「嗯,因为啊,你看那里。」
祐麒顺着说这句话的高田的视线看过去后,看到了爱莉丝与小林。那两人坐在一台计算机前面,认真地敲着键盘。
「在我来说,我可是难得想到个点子耶。我本来打算借『安来节』的书然后拿到学生餐厅给你看,不过大家想的事都相同,这样我就没办法捷足先登了。」
「高田……」
总觉得有点感动。大家怎么都这么好。不知是否因为心情软弱了下来,祐麒的眼眶不禁一阵热。
「我们不是说过会帮忙吗?」
高田举起大拇指,然后搭着祐麒的肩膀带他到爱莉丝与小林坐的计算机前面,结果……
「小麒,学校里有更好的东西喔。」
小林盯着计算机画面说道。
「好东西?」
「是影片。虽然是旧的作品,不过图书室的数据室里有收录了『安来节』舞蹈的录像带,而且可以借出来。你家有可以看录像带的机器吗?」
「喔,有啊。」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棒了。比起书上以照片或图画方式记载的图解说明,舞步当然要看过实际跳舞的影片才比较容易模仿啊。
「啊,不行啦,小林同学,录像带的状态是外借中。」
爱莉丝一边指着画面,一边说:「你看」。
「什么!」
祐麒也不明就里地盯着画面。一台计算机前面聚了四个人,所以现在已经呈现互挤游戏状态了。
「真的耶,唉~~可惜啊,小麒,这还真是差在出手的先后啊。从归还预定日期推断的话,是昨天被借走的。」
「那么,意思就是我们高中里还有另外一个需要这种专门录像带的学生啰?」
「不是小麒你借走的吗?」
虽然朋友们纷纷发表意见,但祐麒只对爱莉丝说的最后一句话有回应。
「……不是。」
祐麒连学校图书室可以借这种好东西部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况且,如果已经得到录像带的话,他心里的烦恼就可说大约减少了一半。
「不过,那会是哪个家伙啊?」
「说不定有其他人预定在学生总会上表演『安来节』。」
在这个时期会这么认为也是难免。
「可是,说到要在学生总会表演的人,就是学生会代表,今年是小麒嘛——其余都是某些社团的团体表演。我们学校有民谣社吗?」
嗯~~四人双手环胸低吟。
没听过有那种社团。既然如此,就是成立没多久的同好会之类的啰?为了公开招揽会员的消息,所以想到在总会表演。若是这样就能理解了。
但要真是这样,会去跳『安来节』舞蹈的同好会又是什么同好会呢?一定是民谣同好会吧?祐麒并不觉得这个年代会有那么多热衷民谣的高中生就是了。
「可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明白小麒要跳『安来节』的理由。而且还是代表学生会耶。」
祐麒也不明白这点。
嗯~~别说这个世间了,就算只拿学校这一个小型社会来看,也已经有一堆会让人疑惑的事。
「总而言之,看要预约这卷录像带或借书库里的书之后,我们就走吧,我肚子饿了。」
「啊~~也对,再来就看小麒放学后决定怎么做就好。」
「那要去学生餐厅吗?……可是,在那之前……」
爱莉丝从椅子上起身,接着快步走到祐麒旁边盯着他的脸。
「小麒,你还有什么事没讲对吧。」
「咦!」
「看就知道了呀。」
就算想立刻掩饰,但因为爱莉丝说得太过直接,反而让祐麒不知所措,连微笑着说:「你说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像岩石一样僵硬地回看爱莉丝的脸。
「真的假的。」
「你这次做了什么?」
高田与小林见祐麒什么也无法反驳就嚷了起来,爱莉丝身处这种状况之中,双眼却透着沉静。
「我知道小麒你不想让我们担心,可是呢,这要怎么说?你这样就叫做……」
「——见外。」
「对,你还记得嘛。」
爱莉丝就像母亲会做的那样边微笑边轻抚祐麒的头发,所以祐麒也老实道歉。
「抱歉。」
接着,其他两人也用力乱摸祐麒的头发。
「真是的。」
「不用客气啦~~」
动作有点粗鲁。真要说的话,这两人就像父亲。
可怜的祐麒最后就这么出了阅览室,然后在走到学生餐厅之前被逼着说出一切。不管是遗失图书证的事丶被柏木学长的便当负责人找碴丶追赶的事,还讲了一点蓝波学长同样被推理小说社追赶的事情(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不过,最后因为学生餐厅实在太受欢迎,大家就变更预定,改成倚着校舍中庭的外墙享用午餐。
「我觉得跟光之君说一下比较好。」
除了祐麒之外,同伴当中唯一拥有乌帽子亲的爱莉丝说道。
「哪件事?图书证的事吗?还是便当负责人的事?」
「两件都讲啊。光之君是你的乌帽子亲耶,本来就应该好好向他报告,然后请他判断该怎么做不是吗?如果等到事后或者从别人那里听来,会让他很没面子耶。身为乌帽子子,你不觉得让他受到这种对待很失礼吗?这才真的叫『见外』呢。」
爱莉丝的意见一点都没错。
「可是,图书证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就算了,关於便当负责人嘛……」
祐麒低声说着,高田这时从旁插嘴说:
「便当负责人的事怎么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又怎样呢?」
「小麒考虑的是如果那些家伙被处罚该怎么办。因为是自己打的小报告,事后滋味也很糟啊。」
小林指出的部分正中红心。便当负责人也是柏木学长崇拜者们的组织,如果被自己喜爱的人责骂或处罚,对他们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吧。而且,难保他们不会更加对造成这种状况的祐麒抱有敌意。会这么思考也没错。
「如果你一一去烦恼这些事情的话,就会被常常找麻烦然后整得很惨喔。我们当然会站在你这边,不过你也要有保护自己的自觉啊。」
高田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热烈发表雷论。是啊,就算朋友愿意一起讨论,最后的决定仍旧非自己来做不可。
这时一块芋头从激动的高田手中的筷子里滑落。芋头一度在校舍光溜溜的水泥地上着陆,接着滚向泥土地面。
「等等!」
姑且不管高田是不是想把芋头洗乾净之后吃掉,但因为不让猎物逃跑的动物本能已经驱使他做出反应,所以他就慌张地追在后头。可是,就在筷子即将碰到芋头的时候,旁边出现一个非人类的生物将芋头夺走了。
「我丶我的宝贝芋头啊。」
那家伙当场目无旁人地大嚼特嚼起来,接着在把芋头吞下肚之后「喵呜~~」地叫了一声并跑开。那是一只体型不大的黑白花猫,以人类来比喻的话大概还是国中生或高中生吧。祐麒看到猫之后想起一件事。
「你们觉得,不跟柏木学长说学生会室的事情这样好吗?」
祐麒发问之后,三人讶异地笑了出来。
「……这个嘛,这是安德烈学长要想的事情吧。」
意思是叫祐麒担心自己的事就好。
——真是一点都没错。
4
爱莉丝的想法大概是正确的吧。如果这不是祐麒本人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或许也会这样建议别人。
要对柏木学长说清楚。
关於弄丢了图书证,他已经做好觉悟接受责骂,便当负责人的事情就拜托柏木学长居中协调吧。
然而,有些事情即便胆子里知道要怎么做,也无法去实行。
虽然忙碌的柏木学长几乎不会在放学之后来学生会室,不过早上与中午大概都会出现。
只要说句:「有事想与您谈」,他应该就愿意听吧。
祐麒为了避免与便当负责人发生冲突,所以再度停止在午休时间前去学生会室。这么一来,说话的时机必定会落在早上。
「呃,那个……」
他好几次想说话,不过一旦打算发言就会突然紧张起来,最后什么也没讲就结束了。
「什么事?」
「不,没事。」
「是吗?」
他已经不只一两次在手掌冒汗丶双脚发抖的情况下目送柏木学长的背影离开。
每当这种时候,爱莉丝一定会焦急地看着两人。只是,爱莉丝不晓得一件事。
祐麒至今一直不把柏木学长当成自己的乌帽子亲,而且一直主张柏木学长会在他的学生手册上签名都是自作主张,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在他的意愿之下缔结的。如今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说:「你是我的乌帽子亲,所以帮帮我」,这种话要他怎么说得出口,会难以启齿也是当然的啊。
是啊,根本无法去拜托他。
见外是当然的,因为柏木学长跟祐麒的同伴们不一样,他只是个名字写在祐麒学生手册上面,然后比他高两个学年的学长罢了。
得讲清楚才行。尽管祐麒这么想,时间却徒然流逝。
同伴们帮他借了记载着『安来节』舞步的书并影印下来。虽然祐麒边看影本边在家中自己的房间试着跳了一下,但「干劲」却越跳越低。『安来节』用具组当然依旧扔在学生会室的角落,他也尽量不去看那些东西。尽管他心想这样不行,沉重的手脚却更是举不起来。
「嗳,小麒,跳一下『安来节』。」
柏木学长对祐麒做出这项命令,是在星期二的时候。
「什么!」
祐麒放学之后去学生会室,没想到柏木学长难得地在场。安德烈学长丶蓝波学长丶日光与月光学长丶爱莉丝丶高田和小林没有一个人来学生会室,也就是说两人意外独处了。
话虽如此,祐麒也已经不想与柏木学长商量遗失图书证与便当负责人的事了。想要提出请托或商量之类难以开口的话题时,得凭藉着当下的冲劲,就是所谓「现在不讲不行」的最佳时机。依祐麒的状况来看,最佳时机就是在他被同伴们逼着吐实的那个时候。在那之后过了好几天,他的心情也变成「现在还讲什么讲」的感觉。也就是说,他错过了时机。
「我要你跳来看看。这个星期六就要正式上场,现在也差不多该练到可以跳给人看的程度了吧。」
「没丶没有啦,还没到可以让人看的地步。」
祐麒一边露出可爱的笑容,一边试着向后退,但现场的气氛不容许他这样打发过去。
「那也无所谓,我看了之后会指出你跳不好的地方。你自己练习的话看不出来吧。」
柏木学长说了句:「拿去」并将『安来节』用具组扔过去。祐麒接住的时候,灰尘轻轻飘了起来。柏木学长明明注意到这点却没说出来,真是个可怕的人。
「那我就稍微跳一下。」
祐麒勉强地打开包裹,从里面出现的是许久不见的竹篓丶手巾以及五元硬币等小道具。
「不用打扮了,拿着竹篓跳就好。」
柏木学长把录音机拿过来,然后装入录音带。音乐扬起,已经不能说「暂停」了。
(咦,是这样跳的吗?)
他就在模糊的记忆之中尽量照着曲子摆动身体。柏木学长就这么站着并双手环胸观看他的模样。
「不必跳了。」
还没跳到一半,录音机的停止键就被按了下去。
「乱七八糟。」
在这个音乐突然消失的空间里,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冷。
「虽然我说要指导你跳不好的地方,但如果全部都有问题,我根本不可能一一指正。」
「呃,那个……」
「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啊,发生了很多事嘛。
在图书室里被便当负责人找碴又被追赶啦丶弄丢图书证啦丶向朋友寻求建议啦,还有想找柏木学长商量却讲不出口之类的。在忙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星期。
然而,祐麒说出的却是其他话语。
「您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祐麒没能练习『安来节』的理由,不是因为忙碌,也是不因为各种烦恼占据在他心里。
为什么自己得做这种事呢?这个疑问不管何时都紧跟着祐麒,让他既看不见熟练舞步的目的,也看不见练习的意义。
「什么意思?」
柏木学长从录音机取出录音带并递给祐麒。
「我不是您的玩具。」
「没有错。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我的玩具,你是我可爱的乌帽子子。」
柏木学长见祐麒不愿接过录音带,於是将其轻轻放在桌面摊开的包裹上。
「假设您这么认为好了……」
「没什么假不假设的,这就是我真正的想法。」
「那么,您为什么想让自己可爱的乌帽子子成为笑柄呢?」
竟然叫他在全校学生面前用五元硬币顶着鼻子,以滑稽的动作跳舞。如果真的有那么一点觉得祐麒可爱,怎么可能叫他做这种事。
「笑柄?不是喔,你是要去赢得笑声。」
「我不懂您说的意思啦。」
祐麒将视线从柏木学长身上移开。圆点图样的手巾与穿了绳子的五元硬币等道具,还心满意足地在悠哉的藤蔓图案包裹上头休息。
「小麒,我不后悔成为你的乌帽子亲,但我不是没想过应该要再等一等。」
柏木学长说道:
「现在只有一部分学生知道你是我的乌帽子子,因此,也有人会对身分不明又无归属的你进出学生会室感到疑问或不满。如果不清楚状况,你看起来或许就只是个擅自缠着学生会干部的一年级学生。所以要快点才行。藉着让你在学生总会上担任学生会代表,就能确立你的立场,也就是要清楚说明你是我所选的人。」
「呃……?」
难道他知道祐麒与便当负责人之间的不愉快吗?一定是的,毕竟他可是柏木学长。说不定他连祐麒没注意到的那些末浮上台面的动静都一清二楚。
「结果呢,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算不知道也无妨,但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问,还烦恼了一个星期,简直浪费光阴。」
柏木学长无论何时都很冷静,脸上还会露出略带揶揄人的笑容,现在却很少见地大声说话。啊~~原来这个人也会生气啊。祐麒边想边茫然地望着他。
「小麒,你看不起学生会吗?你是不是以为,如果在正式表演之前都学不会,就可以不用上舞台了呢?」
没错。虽然祐麒还没有认为这样就不必上舞台,但心中一隅却觉得只要随便跳一下应该就能敷衍了事。
「你记清楚了,等到正式演出那天,不管你哭也好丶闹也好,我都会让你一个人站上舞台。」
不过,柏木学长是认真的。打算敷衍了事真的太不像话了。
「如果你请假,我就去你家接你;如果你真的生病了,即使病到住院我也会将你从病床上拉起来,你不要以为自己逃得掉喔。」
这样太乱来了。但不知为何,祐麒觉得心里一阵热。
他抓住摊开的包裹四角,接着就这样冲出房间。有某种东西要从他燥热的心中跳出来了。是什么呢?祐麒不知道。要比喻的话,就像至今一直沉睡的小小翼龙被摇醒,然后想要找到自己该去的地方那样的冲动。
「哇——!」
他一边大叫,一边在走廊奔跑。
没问题的,福泽祐麒。奔跑的同时,另一个自己正在后脑杓附近冷淡地看着他。不过,他无法阻止往前直冲的自己。
「哇——!」
没问题的。
心里那只小小的翼龙不会伤害他。
让它自由地在天空飞翔就好。
5
别说小小的翼龙了,祐麒本人倒是很自由地在校内四处奔跑。
祐麒以前曾在纪录片还是新闻里看过精力旺盛的狗儿们拉雪橇的画面,但他心想自己现在的感觉就差不多是那样。
在他略带疲倦回到教室的时候,也恢复了几分冷静。
一年B班的教室里没有半个学生。放学后也过了很久,大家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不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
「一丶二丶三丶四。」
祐麒把同伴们影印的舞步插图摆在桌上,并且用嘴说出节奏开始跳舞。教室某个地方应该有用来听英语教材的录音机,可是要找出来实在很麻烦。况且万一班上同学有某个人回来的时候,他也希望能立刻掩饰。
不可思议的是,他现在已经不觉得让人看到他眺『安来节』舞蹈会丢脸。不过,在学生总会召开之前他尽量不想让大家知道,因为,在事先不知情的状况下观赏才会觉得有趣啊。
「一丶二丶三丶四。」
祐麒一边看着影本,一边认真反覆练习。他已经明白是什么东西驱使他行动了。
那个时候,他看到柏木学长真正生气才实际感受到。
柏木学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祐麒的乌帽子亲。正因为是自己人,他才会无法忍受祐麒在舞台上以丢脸的姿态示人。
他的眼睛是这么诉说的。他说祐麒做的事情也是他的一部分。
然而,祐麒本身却还没有完全成为柏木学长的乌帽子子。
这样怎么可以?祐麒心想。
为什么自己非得做这种事呢?
答案就是:「是为了自己」。
柏木学长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不能让他在全校学生面前出洋相。虽然不做做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赢得笑声或是会变成笑柄,但祐麒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把『安来节』舞蹈变成自己的东西之前不停地跳。
「一丶二丶三丶四……嗯~~我还是不太懂要怎么连接这一步跟这一步。」
因为舞步的说明只有绘画的图解,祐麒对於自己跳得可不可以,根本没自信。
「啊,对了。」
柏木学长说的「你自己看不出来吧」,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部分吧。
(……)
明天他肯再帮我看一次吗?
(不是这样。)
要主动对他说:「请您帮我看看」才行。
然后要好好地道歉。对了,把图书证的事情也说出来吧。
差不多是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回教室的时间了。祐麒只把录音带从包裹里抽出来,将其馀东西全塞进柜子。如果在家练习的话,只要有记载了舞步的影本与音乐就好。竹篓那种东西可以用坐垫或棒球手套代替。
(对了。)
如果图书证的事情解决的话,说不定还能借到那卷录影带。虽然归还日期还没到,但录影带说不定已经提早归还了。
一想到这里,祐麒就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电脑,於是忍不住跑向图书室。
「『今日已经关闭』……啊。」
气势满满来到这里却扑了个空。祐麒不禁把门上那块板子的字念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嘛。」
他看着左手腕上的手表低喃。
不过,没什么好沮丧的。就算那卷录影带已经归还,现在祐麒并没有拿到补发的图书证,所以还不能借。
祐麒面向图书室的门,然后拍手许了个愿。
(希望我能尽快借到那卷录影带。)
在他注意到这里是佛教学校时,已经是他向图书馆之神许愿之后的事了。
祐麒在鞋子放置区打开柜子时,发现放室内鞋的地方有个黑色四角状丶猛然一看像是录影带的东西。
「——咦,这根本就是录影带嘛!」
祐麒连忙拿出东西,这时有个类似塑胶片的物体一同滑出来掉到地上。那个一时之间掉到地上的东西,竟然就这样溜进了对面鞋柜的铺板下方。
「……是图书证吗?」
冷静丶冷静。祐麒对自己说着。搞不好看错了。是啊,一定是因为心愿太过强烈,才会把有点像的东西看成图书证。
总之,他的右手还拿着那卷录影带,所以他看向贴在录影带上面的贴纸。
「『愉快地跳舞吧—民谣大全集,中国四国编』」
祐麒揉揉眼睛再确认了一次,不过他没看错。这就是那卷小林检索时找出来,但却被借走的录影带。
「这丶这么说,那张卡片是……」
他将体积相当大的铺板用力抬了起来,有如在火灾现场一样。虽然事情不比火灾来得紧急,但他的心情却很急躁。
塑胶片似乎滑到很里面的地方去了,所以祐麒得将铺板的边缘扛在肩上,然后伸出脚将其构过来。这个沾了沙子丶尘埃与室内鞋脚印丶他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物品,有着熟悉的外观。
「福泽祐麒」
这是写了他姓名的图书证。
「咦,小麒你在做什么?」
高田结束体验入社的活动,打算离开学校的时候经过旁边,於是出声呼叫祐麒。
「你的肩膀跟身上其他地方都很脏耶,被谁恶整了吗?」
高田举起拳头环视周围,祐麒摇着头回道:「不是啦」。
「是神明。」
「什么?」
祐麒将先前放在鞋柜里的两样东西轻轻递给一头雾水的友人。
「说不定神明并没有不公平。」
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