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马头琴
1
草木沉睡的夜晚——
月下有一对人影。
一个是看起来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另一个则是圆圆胖胖的男人。
他们面对面,彼此对峙着。
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一粒友善的分子也没有。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孩子提起原本压低的帽缘,斜眼瞄了瞄对方。
「最近就是你一直跟着我吧,你这鬼鬼祟祟的家伙。」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与外貌相去甚远。
「请你说我是慎重行事。」
相较之下,胖男人的声音显得高亢许多。
两人身处道路的正中央。路旁有许多行道树,白天应该有很多人到这里来散步,不过现在陪伴着他们俩的,只剩下闪烁的路灯照映路树的凄凉景象。
胖胖的身影张开了双手。
若此时旁边有人经过见状,必会大吃一惊。
男人四周的树木开始染上樱花的颜色,树梢接连开出花朵。
在这个夏末的夜晚——竟盛开着樱花。
「你在变魔术啊?还是想赏花?」
「这叫附庸风雅。」
女孩的肌肤变得如夜色般暗沉。这个景象一定也会把白天的路人吓得半死。
「真是没有品味的颜色呢。」
「品味没有,毒倒是不少。」
胖胖的身影举起双臂,引起女孩四周的树木一阵骚动。而因震动的缘故,枝丫上的花朵都飞舞了下来。
当男人放下手,飞舞的花瓣便像龙卷风一般高速回旋,直冲向黑暗中女孩小小的身影。
女孩以矫健的身手躲避攻击,一口气跳起扑向对手。
而圆胖的身影仍一面舞着落在脚边的花瓣,一面避开女孩的奇袭。
她急起反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舞着一双紫色的小手。
伴随着女孩忽左忽右的进攻,月光和街灯下布满了樱花翩然落下的影子,而胖男人也如光线忽明忽灭似的,一会儿还在女孩视线内,一会儿又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为了抵抗女孩的攻击,男人就着樱之舞顺势来个飞踢。而孩子则用手腕阻挡这波攻势,冲击之下,两人都浮在半空中,紧接着立刻往后方弹了出去。
两人同时着地,又同时往地面一踏。
其中一边沉浸在深邃的紫色幽闇,另一边则是栖身在鲜艳的樱花雨中,两人又再度朝着对方冲了出去。
光影交错,落英缤纷,一阵令人眼花撩乱的乱舞。
…………
这里是条通往市区的道路。距离不夜城的都会区有一段距离,是个淳朴小镇,所以街上的灯光几乎全都熄灭了,只有几只野猫踏着轻盈的步伐闲晃。
在这里有一间旅社。
说是旅馆便有点可笑,其实不过是一栋狭窄矮小的平房。从地理位置看来,这里采光很差,感觉是家门可罗雀的旅社。
接着是其中的一间客房。
房间面积大约四坪,保险箱上摆着一台投币式的小电视,收着的小茶几立起来差不多到大腿的高度。
光看内部装潢就知道这不是多高级的住宿环境。房内所使用的塌塌米相当老旧,棉被则有修补过的痕迹,而且整体空间很小。
房内一点声音也没有,非常地安静,电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漆黑。窗帘时而晃动,是由于风从窗户缝隙吹入的缘故。
天花板角落的板子动了一下。那是一块边长约五十公分的方形木板。
一道黑影从天花板里跳进房间,一声不响地降落在塌塌米上。
黑影的主人是一名四肢修长,五官轮廓很深的男子,然而在暗夜中很难看出他的形体。
而他的服装,完全就像古装剧中典型的忍者扮相。柿子色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天蚕宝甲,穿着脚套,背上还背着方形刀柄的忍者刀。
他并不是在玩角色扮演。这个男人名叫富士?叶弥思,是『恶戮司』的成员。
他将视线转向房间的正中央。
房间正中央铺着两个床铺。距离叶弥思较远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她正规规矩矩地仰躺着,反覆着规律的呼吸熟睡,睡相极好。
而距离较近的棉被则是歪斜扭曲,中央鼓起圆圆一块,好像躲了什么东西。只见棉被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因此看得出里头应该是真人,而不是故意放了其他东西当作障眼法。
看样子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叶弥思的存在。
他拔出背上的忍者刀。刀在出鞘时竟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毕竟是两个女人家,明知道自己被追杀还能睡得这么熟。
至今追杀过她们俩的人,都是因为愚昧地采用正面直击而失败。若是像叶弥思这般遁迹潜行,就能在她们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出手,也就是所谓暗杀。这种袭击方式并不需要特殊的战斗能力,重要的是选择对的时间和场所,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挥个几刀,就足以杀死人了。这便是富士?叶弥思的美学。
只要心如止水,动作也就会跟着不急不徐;动作不急不徐,自然也就能无声无息。一旦能做到行动无声无息的境界,就不会让人有感觉,没有感觉,就不会被发现了。
所谓遁迹潜行就是指忍者悄悄接近的意思。
——先各个击破。
叶弥思将刀子流畅地转了一转,就换成另一手持刀,接着以毫无矫饰的俐落动作将刀子贯穿棉被,此时距他降落在这个房间时只经过短短数秒罢了。
然而叶弥思脸色一沉。
他发现事有蹊跷。
当他将忍者刀刺穿棉被的那一刹那,忽然发现刀下并非人肉的触感。不但没有重量感也毫无密度可言,好像在刺空气一般,手感完全不对。他还不知道自己刺下的是什么东西。
想把刀子拔出来时,却像被什么人押着刀锋般有一股抵抗力。
虽然不知道棉被里的是什么东西,但无论如何得先把刀拔出来才行。幸好另一名少女看起来并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就在他这么想时,棉被以他刀刺下的位置为中心,开始大幅度动了起来。
突起物先是膨胀成两倍大,接着从棉被四个角落喷出大量的黑色物体。物体一半扩散到地板上,一半则飞向天花板。
富士?叶弥思这才发现那是一大群昆虫。刚才棉被里躲的是数量极为庞大的昆虫军团,有蜈蚣、蟑螂、蚂蚁、蝗虫、鼍马、蝴蝶、蛾、蜜蜂、金龟子……
若是在阳光下应是一支变化多端丰富缤纷的队伍,但在黑暗中只是黑黑的一片,就连习惯黑暗的叶弥思,此时也完全被这一团黑色物体遮蔽了视线。
他试图挥动双手拍去缠着他的虫子,但不管他怎么挥怎么拍,各式各样的虫只还是接连不断围绕着他。叶弥思死命地挥去虫子,虽然也一面注意不要发出声响,但这样的谨慎似乎没有意义,因为整个房间早已充满虫只翅膀鼓动的声音。
不久之后,如洪水袭来的昆虫军团都集中到房间的角落。叶弥思吐出刚才跑进口中的蛾,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接着,他注意到三件事情。
第一,刺进棉被的忍者刀不见了。
第二,另一个棉被里熟睡的少女也不见了。
最后——
此时叶弥思感受到背后有人,并试着转身。然而,他却做不到。当他的注意力被那群昆虫扰乱的同时,四肢已被细线般的东西捆住,动弹不得。
——最后一件事就是,他今天来到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他遁迹潜行的成果,而是被刻意诱导而来的……也就是说……他早已掉入少女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锐利的刀锋从他胸口冒了出来。
富士叶弥思缓缓地往前倾。原本想转过头,却脖子一斜,还来不及回头就砰一声倒在棉被上,残留在棉被里的虫子此时才飞了出来。
于是他再也起不来了。
有人从背后冷冷地俯瞰着叶弥思,她就是原本应该熟睡的少女。
叶弥思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棉被上,而刺在他背上的忍者刀,仿佛替他自己立了一块墓碑。
在虫只扰乱叶弥思的注意力时,女孩趁乱将忍者刀从棉被上拔起,一面绕到他的背后,一面利用特殊方式培育的蜘蛛丝束缚他,最后再一刀解决他。
当然,普通的少女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她是手冢爱姬。
拥有操控虫只能力的前『恶戮司』成员,现在则是在逃亡中。
爱姬看着倒地不起的叶弥思,皱了皱眉说道:
「都什么时代了还当忍者……?」
真是个时空错乱的忍者。不过话说回来,『恶戮司』的人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截至目前为止,爱姬所知道最奇妙的人,是个总是身着维多利亚王朝贵族装扮的人。
得放听话的虫虫们回去休息了。爱姬打开窗户,各式各样数量庞大的虫子一口气涌出窗外。
、就像和虫子们换班似的,有个人身手俐落地从窗户溜了进来。
「超多虫的耶,好像海浪喔。」
她一边说,一边望向窗外,目送那些正返回自己归处的虫只。
这个女孩有着类似小学生的体格,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皮肤相当白皙,然而她口中发出的却是沙哑的低沉嗓音,说话语调也毫无稚气。
她是野野村穑,和爱姬一起逃离恶戮司的女孩。
爱姬向格确认进度道:
「你那边进行得如何?」
「解决了。」
格将视线转移到房间中央,她的目光停留在倒地不起的男人身上。
「是怎样啊,这个忍者?」
「他恐怕就是一直以来跟踪我们的人了。」
「跟踪我们的不是被我干掉的那个肥猪吗?」
「看来还有别人呢。」
这一阵子,总是觉得有目光从背后扫射过来,似乎有人在跟踪她们,虽然几度试图甩掉对方,然而不久后,被跟踪的感觉又油然而生,因此才在这里设下圈套。
于是两人投宿旅社,接着让榕独自悄悄离开,外出搜查跟踪者的下落。而爱姬则留在旅社布下陷阱,严阵以待。
此时,两人都还以为跟踪者只有一个人,因此对方才迟迟没有下手。
然而从当初感觉到的视线看来,对方似乎有两个人,但两人并没有联手,而是各自行动,因此当时以为甩掉对方之后,才会立刻又感受到背后有别人在注视着。
『恶戮司』的成员中,许多人都是自立自强、我行我素的。不过只要是工作方面,多少都还会彼此交换情报互相协助,但这两个人似乎没有这么做。
格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有东西翩然落下。
爱姬打开房内的电灯,这才发现樯身上沾满了花瓣。外表看来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衣服处处都有裂痕。
「真是的,先把身子弄干净再进来嘛。」
爱姬拍去摇头发上的花瓣,而格则是一脸厌恶地躲开。.
「不要这样啦。」
「只是摸头发不要紧吧?」
「头发上是没什么毒,可是……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不想要你鸡婆,觉得很烦才叫你不要这样啦。」
「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爱姬面带微笑,一面像是在抚摸穑的头一般地拨去花瓣。樯虽然一脸不耐烦,但也没有多做抵抗,只是顺着爱姬。
「你的帽子呢?」
「谁知道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要好好爱惜物品才行哪。」
完全就是在教训小孩的语气。
「……我再说一次,我年纪比你大耶。」
虽然外表怎么看都是爱姬比较年长,但实际年龄却是格比爱姬大一岁。
「是是是,你说得对。」
爱姬巧妙地应付了格的抗议,开始整理起格的衣服。
她由上而下将榴的衣服拍打平整。
「这样就可以了。」
听到这句话,榴才又和爱姬保持距离。
「再来呢,怎么办?」
「得先处理掉这个尸体才行啰。」
虽然已经使用假名,但若是在两个少女的房间里发现忍者的遗体,可能会有媒体大肆炒作,到时候就不只会造成『恶戮司』内部的问题,也很有可能引起警方的关切。
这样的包袱她们可背不起。
「接下来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不消说,格和爱姬就是反覆着这样的程序,四处流浪。
天还没亮,两人就已经从旅社消失无踪了。就像从来没有住宿过一般,一点痕迹也不留。
2
『恶戮司』没有总部。
———『恶戮司』。过着平凡生活的善良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个名字。
普通的罪犯也不会知道。
只有对社会黑暗面略知一二的人才会听过这个名字。
尽管有人认识这个名字,却没有人了解这个组织的全貌。就连『恶戮司』旗下的人也是如此。
组织成员分别都有各自的工作,即使对『恶戮司』有归属意识,但却很少人能够完全忠诚。惟有首领卓越的领导能力,才有办法让组织运作。所有成员们的所在位置及一举一动,也只有首领全盘了解。因此可以说,让首领能在组织顶端独断独裁的并非暴力或财力,他手中掌握的情报正是最惊人的力量。
于是『恶戮司』的总部,即是首领的所在位置。或者应该说,总部就在首领的脑中。
今天恶戮司的总部正位于某饭店客房里。饭店并不是很高级,房间也不是套房,只是一般的单人房。整个空间平凡至极,平凡到没有人会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一名男子打开门进入房间。这名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体型就像一台小冰箱,个子不高却很结实。脸上的线条相当笔挺僵直,抿着嘴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严肃的军官。
他姓柅原。
男人敲门也没打招呼就进了房间。在首领的想法中,那些多余的礼节是没有必要的。
柅原发现房间里已有两位客人,他睁大眼睛,神情看起来有些惊讶。
其中一个是通报员,负责连结组织成员和首领之间情报网络的一环。这个人的存在还可以理解,因为首领经常听取通报员搜集的各路情报,并透过他们下达命令。
然而另一个人就让棍原摸不着头绪。
那个男人拥有一对长眉毛,显得有些老态。身穿淡色系的三件式西装,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感觉像在中小企业里举足轻重的中阶主管。
柅原见过这个人。男人和柅原彼此立场雷同。
首领很少和通报员以外的人见面。话说回来,一般来说组织成员并不知道首领的长相和名字,更不用说是所在位置了。
而柅原和这个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则比较特别,他们是极少数能和首领取得联系的人。因此他们两位也可以说是『恶戮司』的干部。
虽说过美其名为干部,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决定组织内部的事情——这是专属于首领一个人的权利——不过他们主要负责提供意见给首领,而首领也会下放一些案子交由他们负责。
娓原的进入中断了原本在房内进行的报告,在首领的催促下通报员继续未完的部分。
「这样啊,又被干掉了啊,那个忍者,叫什么来着……」
「富士?叶弥思。」
「对,就是他。不然忍者出场令人愉快又有意思耶呢,可惜要对抗『使毒少女』和『饲虫师』还是稍嫌能力不足吧。还有另一个人也是。」
「您是指花屋纮史?」
「嗯。这样一来就有八个……九个人吗?被那两个女孩子干掉的。」
使用『飞砾』的飞田紫郎。
『绳出轨没』的六筑伸彦。
拥有『神劲』的吴按骑。
『驯猛师』镝木姊妹,美由香和理真香。
『三只手乔治』三村让司。
『惧血症候群』的佐藤。
人称『禅忍者』的富士?叶弥思。
擅长『樱吹雪』的花屋纮史。
短短两个月就有这么多成员死在她们俩手里。
再加上那两个叛徒,『恶戮司』一下子就损失了十一名大将。这个数字不容小觑。
「这下损失惨重了。」
开口说话的是棍原。
「其实只要派重兵包围,就能像取囊中物般轻易杀掉她们;但若一味派遣和她们相当的人数进行追杀,恐怕只会徒增受害者。况且派出去的人都欠缺合作精神,即使实力够强也打不赢她们。」
棍原毫不顾忌,直冲着首领的作法大唱反调。必须摘除危及组织存亡的要因,这是棍原所坚信的理论。
然而首领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说:
「物竞天择、物竞天择。让我的人和叛徒一对一决斗……是二对二才对,赢不了的人留在『恶戮司』也是浪费,不是吗?」
棍原一时语塞,他并非找不到可以反击的话,而是恰好相反。他压抑白己,好让自痴两个字不会脱口而出。
「数量即是力量。比起力达十分的两个人,六分的五个人还是要强得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是偏向重质不重量的。况且……虽然这只是我的兴趣,不过一开始就知道胜负的战役一点也不有趣。」
「对于叛徒的制裁并不能用有不有趣来决定。」
棍原认为自己的说法是绝对正确的,但首领总是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人摸不清他内心的想法。首领即使有所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但也不会被他人的意见牵着鼻子走。
「我可没有依我的兴趣来办事喔。而且你看,九个人嘛,还没有追过两年前的纪录呢。」
「——您是说土岐野孤影吧。」
一直保持缄默的老人此时终于开口说道。
这个男人虽然也是干部之一,但他和棍原不同,看起来并没有要和首领正面冲突的意思。他懂得察言观色,从首领的话语和表情得知其内心的想法。老人半睁半闭的眼看尽了人情冷暖。
棍原并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比棍原还早进入房间,是因为别的事情吗?还是和棍原一样为了格和爱姬的事来向首领进谏苦劝?抑或是单纯地被首领叫来而已?此时柅原推测,老人来此的目的恐怕和自己相同,都是为了两名叛徒的事情而来。
刚刚老人口中的名字,是在『恶戮司』的历史上刻画出重要一页的男人。
土岐野孤影。
这个男人两年前逃出『恶戮司』时,追伐他的杀手高达十名。
当时终止纪录的就是柅原。根据当时通达员向首领的报告结果显示,柅原并非采一对一的方式对抗土岐野,而是动用私兵,在幕后操控大局,将叛徒逼到死角才手到擒来。
「不过也不能帮助她们创造新纪录吧。」
老干部语带保留地娓娓说道,似乎希望首领改变方针。
「所以我说物竞天择啊。又不是故意派弱小的家伙去送死。」
首领一面嫌麻烦似的挥了挥手,一面反驳了老人的说法。老人就此闭上了嘴,但柅原却没有因此退缩。
「接下来就请交给我吧。」
他直挺着身子,理直气壮地对首领说道:
「对于这样的损失我不能坐视不管,我一定会彻底执行,直捣黄龙。」
两年前他也是如此坚决地挺身而出,才结束了一场无谓牺牲的惨剧。然而面对完全没有记取教训的首领,棍原不得不感到痛心。
「用你多数的力量对吧。」
首领表现出一脸无趣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数量比质还要有力,组织是凌驾于个人之上的。」
这句话正与依存于首领个人力量的『恶戮司』背道而驰,事实上棍原也的确是在批判这个组织。要是首领肯接受他的意见创造出理想的组织型态,那柅原也不需要这么苦口婆心了。
「可以吗?」
他将视线转向老干部,为了就是想确定老人是否认同自己的看法。
「我无权决定什么。一切都取决于首领。」
老人极平静地答道,他的语气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情感的波动,从老人的表情也完全猜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棍原再次将目光移至首领身上。
然而首领却像故意忽视他的举动一般毫无反应。
首领只是纯粹地死盯着柅原的脸不放。
干部们也清楚,这是首领在思考时的表情。
「你觉得呢?」
就像刚才的柅原一样,首领也把问题丢向老干部。
「我无权决定。」
老人的回答和之前一模一样。
原本两眼发直表情空洞的首领,这才回过神来。
「……好吧,交给你了。」
首领像踢皮球似的将工作派给了柅原。此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兴趣缺缺,似乎在表示格和爱姬的事就到此为止,也索性承认柅原和其私兵的能力。
只不过首领的脸上还出现另一种奇妙的表情,就像玩具被抢走的孩子,一脸不服气。
棍原向首领道谢。
「谢谢首领,我必会凯旋归来。」
然而首领并没有对柅原说任何鼓励的话,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虽然通报员能与首领取得联系,但在组织中地位很低。『恶戮司』并不是上下阶级特别严谨的组织,但通报员的地位一般来说还是在干部之下。
因此刚刚在房间内通报员不但没有加入谈话,现在也没有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独自走楼梯离开了。
柅原和另一个人一起进入电梯当中。
「那位仁兄的嗜好还真是令人困扰。」
棍原率先开口说道。眼睛半睁半闭的老人转过头来看他。
「如果好好干,『恶戮司』就会更加强大,要从台面下支配这个国家也不会是痴人说梦。但首领却只为了自己的喜好就让成员无故牺牲,像样的组织是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柅原就是这种致力于强化『恶戮司』的自负男子。和自己的热情相较之下,他认为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只是一个逆来顺受的点头机器。好不容易在组织待了那么久,也能够直接和首领接触,为了使『恶戮司』更茁壮,都应该尽可能地向首领提出意见。
然而现况却让棍原不尽满意,因为他的建言几乎都不被采纳。虽然有时会采用一些他在实务上的意见——就像这次成为格和爱姬的对手之类的——然而对于组织大方向改革的建议全都被首领当成耳边风。
此时他的语气更加尖锐:
「其实『恶戮司』整体都太依赖上面那位仁兄的能力了。没有清楚划分职责,也没有中阶主管,对我们这些干部也没有确实下放责任。的确,那位仁兄很有能力,但一个过于集权的组织无法应付突发状况。天有不测风云,没有人能保证明天那位仁兄是不是能好好活着。」
「我认为那不是单纯的兴趣才对。」
老干部这才缓缓地开始反驳棍原的说法。
「他不是说物竞天择嘛。我想这个举动应该只是利用叛徒来解决成员素质降低的问题罢了。」
「所以是变向的裁员吗?即使是这样也未免牺牲太大,太大费周章了吧。」
「我认为这只是想法上的差异……」
老人没有做太激烈的辩驳,就此沉默。而柅原也不想套他的话了,两个人在这里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此时棍原将话锋一转。
「我来之前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被叫来而已,实际和首领谈话的是天地二雄。」
听到老人说出意料之外的名字,棍原有些吃惊。他知道天地是何方神圣。在『恶戮司』中,天地不是一般的成员,也不是通报员,更不是像棍原他们一样是干部。有一种身分是首领个人的亲信——首领有时还会称他们为「友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天地则为其中一人。比起干部,这些友人能够更自由地与首领接触,但基本上并不负责执行『恶戮司』所接下的暗杀、破坏或护卫等工作,而是只有在首领钦点之下才会接手处理案件。
对棍原而言,像这种虎头蛇尾、半吊子的主从关系是一个组织的大忌。他认为担任首领护卫工作的就是保镳,私兵就好好做个私兵的工作,同理,干部就是干部、通报员就是通报员,以上皆非的则为一般的组织成员,大家本应各司其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总而言之,身分特殊的天地和首领谈话这件事让柅原一肚子火。不过事实上首领和亲信们见面的情形相当频繁,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天南地北地聊。如果这次也是这样倒无所谓,但是让干部也一同出席这种事棍原还是头一次听到。
「那是在谈什么事情?」
「我说了,和首领谈话的人是天地,你应该去问他才是。」
看来老人不想多说,而棍原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此时,柅原又灵光一闪,说道:
「有没有什么话想要我转达给令媛呢?」
老人眨了眨眼,慢慢地将头转向棍原道:
「没有,她已经不是我女儿了。」
老人还是带着一贯的表情,不过这次他的内在感情似乎起了变化。老人似乎不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
「你不求我饶她一命吗?」
「我不会。」
棍原皱了皱眉头。老人似乎意有所指,难道有别人会救她?
然而这个小小的疑问还没有解开,电梯就到达一楼,门也打开了。
「再会了——手冢大人。」
老人并没有多做回应。
这两名干部连视线交换也没有,自顾自地走了。
3
爱姬和格一起坐在长椅上。
两人正在用餐。阳光不如盛夏时那么刺眼,但还是扎扎实实地发光发热。两人为了遮阳,来到某住宅区内公园树荫下的长椅。仿佛被世界遗忘似的,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爱姬刚刚用完餐点,现在正看着还没吃完的格把饭团塞了满嘴,格的吃相毫无仪态可言,也没有品尝味道,狼吞虎咽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为了摄取营养。虽然之前和老爷爷一起生活时,这个坏习惯已有所改善,不过由于之后持续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逃亡生活,让她又回到以前那种机械式的吃饭方式。与其说是吃饭方式,不如说是进食方式还比较贴切。
这样的情形爱姬并不乐见。因此每每在用餐之时,她总会像母亲教训孩子般在一旁唠叨:
「吃的满嘴都是太不像话了。要好好咬碎才可以吞下去喔。」
「你很环耶。」
「嘴巴里有东西不可以讲话,我上次不是就说过了吗?」
说不过爱姬的格乖乖闭上嘴,随便咬几下就喝了口罐装绿茶让嘴里的米饭顺利流进胃里。
当然,她也没有说我吃饱了,就直接站起身准备离开。爱姬把吃完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后,她叹了口气,追上擅自走掉的格。
肚子饿了不是吃速食就是吃便当,不然就到超商或超市解决。她们逃亡生活的饮食品质并不好,为了节省开销,两个女孩也很少上餐厅。
要过夜的话就住便宜的旅馆。格个性比较粗线条,所以毫无知觉,然而对爱姬来说,她们的逃亡生活出现了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
也就是经济的问题。
刚开始逃亡的时候,格身上几乎一毛钱也没有,而且她也没有任何银行的帐户。即使是『恶戮司』的人,办事拿钱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由于格隶属于千之崎实验所旗下的一员,并没有办法直接领取报酬。
因此逃亡期间,付钱的重责大任自然就落在爱姬身上。话虽如此,她其实并不有钱。从前只要每赚进一笔不小的数目,她就会立刻将钱寄到收容妹妹的机构去。
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寄钱出去,但她手头上所有的加起来仅有数十万。虽然说再生活一段时间不成问题,但要是不开源的话恐怕不久就会坐吃山空。所以在还没找到工作赚钱糊口之前,她们只得勒紧裤带咬牙撑着。
但要是真的这么做的话,不只是被杀手发现的可能性大增,让她们处境更加危险,而且在没有保证人和监护人的情况下,能够让她俩栖身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事实上她们也真的去找过房屋仲介,结果却大吃闭门羹。
在荷包见底前一定得想想办法才行,不过现阶段爱姬完全找不到有效的方法,她只能叹着气发愁。
「快点过来啦。」
毫不知情的格在公园入口处回头催促着爱姬。
就算跟格说了财务上的问题,对金钱没有概念的她也无法理解,可以想见,到头来还是得靠爱姬来解决。
而且问题不只这一个。虽然说和钱的问题比起来没有那么严重,但对一般老百姓而言,暑假就快结束了。
也就是说,到时候没去上学而在路上闲晃的两个女孩会相当醒目。爱姬倒还好,不过格看起来只有接受义务教育的年纪,非常地……嫩,就像爱姬的妹妹一样……
「嗯?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
爱姬摇摇头。
「我们走吧。」
虽然说要走,但其实她们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她们去的地方大多是两个女孩在一起不会太突兀的小城镇。对格来说这是难得的旅程,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但对爱姬来说却完全相反。没有确切目标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爱姬感受到的是时间缓缓地逼向她们,让她总有种莫名的焦躁感。
爱姬跟着格的后面走着。
再注意到四周时,街道已浮现眼前,好不热闹。五颜六色的看板、往来交错的车声中夹杂着人们的对话,配上从商店流泄出来的歌曲,成为这条街浑然天成的背景音乐。她们和一群年轻女孩擦身而过。虽然和爱姬与格差不多年纪,但女孩们就连表情和举止,都诉说着她们的世界和爱姬与格的世界多么不同。
「喂,今天也去电玩场好不好?电玩场。」
「不过不能花钱喔。」
「嗯。」
对格来说,电玩场也是新鲜感十足,爱姬本来就几乎不涉足这样的场所,她不太喜欢里头吵杂的噪音。格的听觉很好,即使在噪音的环境里似乎也能清楚听见别人的谈话。
因为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盘缠,所以她们不会亲自下去玩里头的设施,都只有看别人玩的份。尽管如此,格也觉得很有意思。
爱姬虽然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其他要做的事,就索性在店里四处看看。赛马、吃角子老虎、纸牌游戏、各种电玩机台琳琅满目。
这是车站前规模很大的电玩娱乐中心。其实倒不如说是游乐场会更合适。
除了一般店员以外,出入口附近还站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卫。在一旁看着的爱姬只觉得这里还真是戒备森严,一面继续闲晃,格则好像跑到更里头去了。
不久后那个警卫走向爱姬。
爱姬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特别显眼的举动才对,她有些讶异地看着警卫。店里很吵,于是警卫把脸贴近爱姬说道:
「在这里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要不要去没人的地方谈谈?」
男人的脸像金属面板一样毫无表情。爱姬看着这张脸,完全揣测不出男人究竟想表达什么,甚至还差点以为男人对自己一见钟情,想和她两个人独处。以前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爱姬总会不时面临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已经相当地习惯了。然而光是看着男人冷峻的神情却似乎感受不到这样的情意。
面对一脸讶异的爱姬,男人补上一句:
「手冢爱姬小姐,还有野野村格小姐。」
爱姬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原来男人还知道自己和格的名字。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普通的警卫。
「格!」
身为前『恶戮司』成员,格光听爱姬叫唤的话调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她二话不说立刻拉下脸,一个箭步来到爱姬的身边。
两人与警卫正面对峙。
「是怎样?这家伙在追杀我们吗?」
格一边问爱姬,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警卫。然而这名警卫似乎不畏惧这样的眼神,仍是一脸平淡。看来他并不是省油的灯,至少是受过严格训练过的精英。
「换个地方说话吧。」
男人只重复了这句话,并指引两人出口的方向。
爱姬环顾一下店内,接受了男人的提议。若是移到宽敞的地方,可采取行动的选择较多,也比较容易召唤虫只。
她们俩一前一后将警卫夹在中间走着。要是半路上男人想搞什么把戏,走在后头的格可以及时采取对应措施。
当然要去哪里也是由爱姬她们来决定。
公园……她们回到刚才用餐的公园。
踏着飞扬的尘土,格回到爱姬的身边。两名少女就这样继续和男人对峙着。
然而接着爱姬很快就了解到,她们的对手不只一个人。
那是因为,直到刚刚都没有人烟的公园,竟陆陆续续有好几个人进来。有穿西装的,穿T恤的,还有穿花衬衫的,虽然各自穿着不同的服装,奇怪的是他们都给人相同的印象。这几个男人都有一些共通点。
包括刚开始的那名警卫,他们的体型和年龄感觉都差不多,都是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年轻人。虽然瘦瘦的,但身上还是看得出锻炼过的肌肉线条。然而更让他们相像的,则是脸上死气沉沉的表情。当然这不代表他们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只是经过严格训练后,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
刚才进来的总共有十一个人,加上一开始的警卫就有十二个。
看来他们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监视爱姬和格。男人们肯定是混入了喧嚣嘈杂的街上,是以爱姬和格才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虽然他们聚集起来会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变得相当醒目,但要是各自分散混入人群中,面无表情才能隐藏自己。
爱姬和格为了不被包围而变换了位置。
「这次还挺多人的嘛。看来『恶戮司』已经改变策略了吗?」
格虽然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表情却异常认真。
「不对,并没有改变。之前六条不也带了一群手下来过嘛。」
「啊,对喔,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一次十二个确实有点紧迫盯人,而且和当初六条的手下比起来,这几个人的素质明显高了许多。爱姬心想,如果是一对一那这些人肯定不是自己和格的对手,只是一旦集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在这个无风的日子,公园里的树木竟摇晃了起来。
原来是爱姬正在呼唤她的伙伴。
格的肤色也起了变化,变成警告小心有毒的紫色。
两人身上所发出的敌意,凝结了闷热潮湿的空气。似乎当空气完全凝结之时,双方就会打破僵局开始战斗。
爱姬身旁的格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她俩准备进攻时,男人们开始了动作。
他们自动列队,从公园入口到格和爱姬的面前开出了一条路。
一个男人从这条路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全身散发着一种充满压迫感的威严,与那一群整齐划一的年轻男子们大相迳庭。
虽然个子不高,但也许是因为强大的存在感压缩在他略显娇小的身子里,才让他看起来体型结实。
看着走近自己的这个男人,爱姬忍不住小声地念了他的名字:
「……柅原。」
格看了一下爱姬的脸。
「你认识他?」
一般来说『恶戮司』的成员都是各自行动,因此互相几乎都不熟识,即使住在附近,也经常都不认识彼此。
然而爱姬和柅原之间则有着一段故事。
十年前,爱姬被纳入一个叫手冢的男人麾下,开始饲虫的训练。在法律上,爱姬是手冢的养女。如果当时妹妹没出事的话,爱姬现在应该已经全盘接收了手冢的技能,成为他的继承者了吧。
手冢是『恶戮司』的干部,也和棍原稍有交情。因此爱姬曾经看过柅原到手冢家拜访,不过只有那么一次,而且是好几年前。
据爱姬所知,柅原的能力是『训练』和『指挥』。在彻底完善的训练之下,塑造出拥有钢铁般的躯体及忠诚之心的士兵,并且在明确的指挥下,利用士兵们来达成目标。
因此在这里的十二名男子应该就是柅原的军队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
爱姬的视线笔直地对着柅原。
「有事?哪会有什么事,不就是要追杀我们吗?」
格有些讶异地说道,但爱姬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棍原和以往的追杀者目的相同,那他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让手下扮成警卫来接近爱姬,身为指挥官的柅原更不需要亲自出马,于是爱姬推测这其中大有文章。
看来这个猜测相当正确,柅原不得不拍拍手赞赏爱姬过人的洞察力。
「真不愧是手冢的女儿,没错,我有事想跟你们谈谈。我有一个提案,因此才特地亲自出面来见你们,要是不相信,你们现在就发动攻击也无所谓。」
「这是对敌人掏心掏肺的苦肉计吗?你如果想学古人一样清高,会不会觉得旁边的十二个人太过多余了呢?」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啊。话说回来,你们想听听我的提案吗?」
「随你。」
爱姬冷冷地撂下这句话。
柅原没有因此退却,反而还点了点头。接着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仿佛像被下了咒一般,小声却又强而有力:
「我要你们帮我。」
棍原的语气坚决又强势,要是平常被命令惯了的人听到,一定会就此唯唯诺诺不敢抗拒。
听到这句话,格脸上出现不安的困惑表情,而爱姬则是不改原本锐利的视线。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下子。这时,爱姬才终于说出棍原期待已久的问句:
「要帮你什么?」
棍原满意地点点头。又过了一段时间,棍原才再度开口,然而,他竟说出了:
「一起打倒首领。」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4
爱姬和格愣了一下,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认为这对你们也有好处。若是我当上新首领,也不会再有人追杀你们了。」
「你怎么会突发奇想呢?」
「突发奇想?这怎么可能,谁会突然想到这种事情呢?」
「那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权力?金钱?还是因为怨恨?」
爱姬看不出棍原的动机。当然爱姬并不是很了解他,只不过以棍原在组织里的地位看来,完全想不到他竟会对首领如此不满。
「如果时钟的齿轮松了,你会怎么做?」
爱姬不懂这是在比喻什么,只好皱皱眉头老实地答道:
「我会把它修好。」
「这正是我想为『恶戮司』做的事情啊!」
棍原的语气相当强烈,令人分辨不出他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掩饰自己的虚伪。
此时格突然插嘴了。
「时钟是用齿轮做的喔?我都不知道耶。」
「但电子钟就不是了。」
爱姬一句话敷衍了事让格闭嘴。
柅原将兵自幼就喜欢很有系统的事物,他无法忍受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即使还只是个孩子,也总是会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
柅原渐渐长大以后,这样的倾向愈来愈明显。当年组织刚成立不久后,他为了想替组织的发展尽一己之力,因此才加入了『恶戮司』。
但现实却是事与愿违。原来首领毫不顾及组织的成员,总是我行我素地擅自操控着『恶戮司』,当然,棍原所上呈无数的提案自然也都如石沉大海。对柅原来说,『恶戮司』就像只靠首领这根柱子撑起的宫殿,摇摇欲坠。况且,首领随性所致的行事风格,似乎在恶作剧般地试图让这宫殿更岌岌可危,比如这次两个女孩的事件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尽管如此,棍原还是抓紧每个机会,不断地告诉首领自己的想法。不过首领也只是继续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于是在无形之中,两人之间潜在的敌意已逐渐升高。
然而棍原开始具体地思考叛变计划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在训练自家的私兵,脑中竟偶尔会浮现「要是没有了首领,『恶戮司』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这样的想法,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接着他一点一滴让脑海中的想法有了雏型。棍原所训练出来的私兵已经不是『恶戮司』的人,而是他个人专属的军队,而他也差遣着这些私兵,低调地在暗中寻找帮手。
不过,说是敌意或恶意都好,但柅原的作为并不是针对首领个人。要是首领能痛改前非,接受棍原所提出的方式进行组织编制,那么他也不需要叛变了。因为柅原的目的并不是想夺权,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强化『恶戮司』,因此才一肩扛起这重责大任,虽然没有人说是他一厢情愿,可是这些也都纯属他个人的判断。
一直以来,棍原的计划都还只是筹备缓冲的阶段。然而因为这次榴和爱姬的事情,他才下定决心要付诸行动。既然一直以来向首领表达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用的话,那只好自己黄袍加身,大刀阔斧地好好改革一番。
因此,他才找上和自己利害关系一致的格和爱姬加入计划。
「如果有你们在,我们的战斗力必会更加充实,成功率也会大增。」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
格有些不屑地说道。从他们的谈话开始之后,格的武装就没有卸下,一直保持在备战状态。
而棍原却像个任性的孩子继续自说自话:
「要是我遵从上头的命令来讨伐你们,那我会干得更漂亮,也不必特地亲自出马来和你们谈。」
「这倒也是。」
「这也可能是要让我们轻敌的手段啊!」
「你们现在有轻敌吗?应该没有吧。」
爱姬认为,柅原的提案有参考的价值。虽然格似乎不这么认为,但一时之间她看起来也还不会爆发。
「如果我真的是把你们当成目标,那我会花更多时间。再说这件事并不是很紧急,所以我应该会等到冬天才动手吧。至少到了冬天,手冢的女儿战斗力会减弱。」
爱姬脸色一沉。
「因为虫子不适合在冬天活动。」
棍原说的一点也没错。冬天能够操控的虫子会减少很多,就连爱姬饲养在体内的虫子,也会因寒冷而使出来活动的时间大大受限。
「而且,冬天一过,你们的盘缠也差不多见底了吧。」
棍原确确实实掌握了两人的弱点。爱姬虽然表情没有改变,但心里却想,居然连身上的盘缠都被他猜个正着,看来这个男人的洞察力不容小觑。
「钱花光了就要去赚,不然就是去偷。如果要工作赚钱就得找个落脚的地方,不过要是生活太规律就会露出破绽。若是去偷的话也必须躲警察,到头来还是要找个栖身之处,到时也无法像现在一样游刃有余。」
原来这就是他手上握有的把柄。
而且要是他一直持续这样给爱姬和格施加压力,她们可能很快就会精疲力竭。
爱姬心想,要是柅原真的依照作战计划讨伐她们俩,那她们的处境的确会变得非常危险。
「如果这次你们说不想加入我的计划,那我也只是会照我刚刚说的方式来追捕你们。」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只是事先通知你们罢了。」
爱姬试着回柅原一记强硬的眼神,但不知是否因为年龄上的差距,爱姬竟不敢正视他威严冷峻的容貌。而更令爱姬扼腕的是,她完全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对付棍原刚才所说追捕自己和榴的作战计划。正因为柅原的策略不是什么耍小手段的奇谋,而是土法炼钢最扎实的攻略,而这种作战方式是最难以突破的。
「……请继续刚才的话题。」
「虽说要打倒首领,但也不是要立刻行动。等时机来临,不,等我们制造机会,在那之前都还只是潜伏阶段。截至目前为止我们总是差了临门一脚,在你们两位加入之后,相信打倒首领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而且,这段期间内我会负责保障你们的生活。」
棍原表示能让两人诈死,使『恶戮司』停止追捕她们﹒
「要用什么方法呢?」
「首先把你们俩逼进一栋建筑物中,那里会准备两具和你们相似的尸体,之后再把整栋房子烧了。而你们两位则会逃脱出来,总之是用这种魔术般的手法来蒙骗通报员的眼睛。」
「用这种伎俩真的能骗得过『恶戮司』吗?」
爱姬半信半疑地问道。然而柅原确实没有丝毫动摇。
「不会有问题的。」
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这种自信。虽然不觉得他是信口开河,但似乎多半还是源于对自己深信不疑吧。不仅如此,柅原所表现出的态度,仿佛之前已有过一次成功的经验,才会如此游刃有余,信心满满。
此时,有些附近的住户路过公园看见里项有一大群人,都忍不住留意起这一反常态的景象。棍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这种情形,对两个女孩说道:
「我们好像太招摇了……要是对我的提议有兴趣就到我公司来吧。」
听了柅原这句话,格相当不以为然地说道:
「一定是陷阱吧。」
格的想法爱姬也曾考虑过。然而就像稍早棍原自己说的,要是真的设陷阱捉拿她们,柅原肯定会用更牢靠扎实的方法才对。
究竟要不要接受棍原的邀请呢?爱姬沉默思索了好一阵子。
爱姬心想,比起格,自己的状况还稍微占了点优势,如同刚才棍原所说的,格的情况更是不容妥协。
因此,考虑到格,加入棍原的行列才是上策。
然而也不能完全忽略格的看法。
「算了啦,还是现在快点把这家伙解决掉比较好……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爱姬,喂,爱姬。」
爱姬看着格有些发急的脸。她一直盯着格看,突然微笑了起来。
「你、你干嘛啊?」
爱姬把视线从退却的格身上转向柅原说道:
「我了解了,走吧。」
她和柅原不同,爱姬并非胸怀大志要打倒首领,不过能得到生活上的安定,对她来说才是这个计划最大的魅力。毕竟,要像罪犯或流浪汉那种四处流亡的生活也无法持续太久。
而柅原也像看穿爱姬的心思一般,对于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嗯。」
「喂,你不要随便决定啦!」
原来还有一个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格追问爱姬:
「你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啊!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啊?」
「我听得很清楚喔,的确也很有可能是陷阱。」
「那你还这样!」
爱姬则一本正经地答道:
「就算是陷阱,到时候再戳破他们就好了。我们两个联手应该没有问题吧?」
听了爱姬的话,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也许真的是这样……」
她有些困惑地小声回答,
「不过那样比较危险嘛。」
「要是不接受他的提议,的确危机会来得比较晚。不过既然都有危险的话,倒不如现在就先放手一搏,不是吗?」
格总是说不过爱姬。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
格只能勉强地挤出这句话。
「要是我觉得太危险,我就会一个人先落跑喔。」
爱姬的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点了点头。'
「你高兴就好。」
仿佛监狱一般的高墙耸立着。
与公司整体占地面积相比显得相当狭小的入口,上面挂了个招牌写着『K﹒S综合保全』。就如爱姬拥有高中生的身分,吴也同时身为高中老师一样,这家公司就是棍原台面上的样貌,也是他用来培育私兵的机构。
也就是说爱姬一开始遇见的那个警卫,并不只是打扮成警卫的样子,他的本行也的确是个警卫。
棍原快速地带格和爱姬浏览了一下公司的腹地。离出口最近的办公大楼,是很普通的处理行政事务的地方,地上六层,地下一层。女性员工也相当多,与一般的公司没有两样。警卫人员以外的社员几乎都是普通人,想必也不清楚社长暗地里都在进行些什么勾当。
到此为止都只是简单地介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之处,不过要是员工看见社长带着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女孩在公司里走来走去,必定会觉得很奇怪。『
从办公大楼的后门出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和公司外围一样的高墙,将公司前台和后勤部分一分为二。
开启后勤的大门,里头有员工宿舍和训练场两栋建筑物并立。
负责行政事务的经理和员工不住在员工宿舍,所以也无法进出后勤的地区。原来是因为此区域和『恶戮司』的工作有关联。反之,警卫人员也无法自由出入,只有在执勤的时候才能外出。包围着建筑物的高耸墙垣,也象征着公司制度的严谨。
柅原一行人进入了训练场。
这栋建筑物虽然只有两层楼,不过却有学校体育场四倍的宽敞。里头除了有装设着举重机等重训器材相当完备的健身房,还有提供柔道、剑道等各种格斗技巧训练的练习场。
柅原一一带着两人参观这些设备,一边说道:
「一开始就带你们浏览公司的腹地,是希望你们能确认这里的地形和设备,熟悉环境后才能将地利作为你们的武器之一。」
爱姬微微地点头,而格则是连头都懒得点,她觉得棍原说的是废话。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打倒首领一事并不是马上就要采取行动。视状况而定,虽然也有可能会立刻出动……」
格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开口说道:
「所以说你还没准备好啰?你的对手好歹也是个组织的首领,他的周遭一定戒备森严。」
「那倒不是。从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就知道你一定不了解首领。」
被一语道破的格显得有点不高兴,然而棍原说的一点也没错。格虽然身为『恶戮司』,但对于首领的事情却完全没有概念,不过还是懵懵懂懂地执行组织的工作赚钱讨生活。不了解首领的不只有格,几乎所有的成员都是如此。
就连首领的名字也不为人所知。关于首领的事成员们一概不清楚,但相反地,首领却完全掌握了组织内各个成员的资讯。
「首领拥有各项情报,资讯就是他的武器。想要打倒首领,我们也得动手搜集情报才行。不过现在我们连首领的居所都毫无头绪。」
警卫人员,也就是柅原的私兵,有好几个都在做训练。他们和稍早的十二个人一样,虽然长相不同,但体型和存在感都非常类似。大概是因为每天受训、规律地反覆着一样的作息,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棍原开始谈起要和首领进行面谈的事。
首先是要向首领传达希望能面谈的讯息。有时候会透过通报员传达,有时也可以藉由不定期更换的电子信箱或电话、电报、邮件等来申请面谈的机会。
接着,若是能够和首领见面,就会有人来接送。不过并不会事先告知时间地点,通常都是接送的人突然出现。负责接送的也不是一般的通报员,而是首领称为友人的亲信。
然而除了这点以外的情报都是模棱两可,充其量只能算是传闻。也就是说,首领的真面目仍是个谜。
「而且接送都是突如其来的,因此无法看准时机出兵,也无法带随扈同行。」
要是有人打算尾随在后,那个亲信就会动手了。
如果不事先到会面的场所瞧瞧也不了解那里的环境,再说每次的地点都不一样。有时是廉价公寓的其中一间房,像前一阵子在饭店里,有时候是在山中小屋,还有过在鸟不生蛋的沙丘上谈话,更有在学校校长室的纪录,完全没有脉络可循。
甚至就连组织的高层干部也会私藏一些关于首领和自己的资讯,这对于让一个组织流畅的营运毫无帮助,也是棍原感到最痛心的一点。
「以组织现在的状态,即使目前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要是首领换人会怎么样?『恶戮司』肯定会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所以要是继续让组织这样下去,那真是愚蠢透顶。」
「所以你打算杀了首领吗?」
格的口气似乎认为棍原太小题大作了。因为比起自己和爱姬的想法,棍原想造反的理由似乎太过理想化,太不切实际了。
「没错。交给我的话,『恶戮司』就会变得更壮大、更强悍。」
然而这样的理由对棍原来说却是再真实不过了。看来柅原和爱姬与格的价值观果然相去甚远。
将训练场绕了一圈以后,一行人趋身前往旁边的员工宿舍。
宿舍是钢骨建筑共五层楼,占地广,范围比办公大楼还大。内部装潢俨然是高级大厦的气氛,虽然没有办法进房间内部参观,不过应该是套房的设备吧。
「要掌握首领的所在位置,除了我向上头申请面谈,也需要有人去搜集首领会见别人时的谈话内容,所以战斗部队就要派上用场了。」
「因此在那之前不能引发事端对吧。」
「只要能够捕捉到首领实际的所在位置,即使他身边有亲信护驾,但一定人数有限。而我方的纪录则是三个人加起来共打败了十九名成员,所以对方并没有占到优势。」
爱姬皱起眉头。她和格只打败过九个人,也就是说第三个人光靠自己就打倒了十个『恶戮司』成员。
「另一个人是你吗?」
「不是,我何必杀了同是『恶戮司』的成员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
此刻,突然有个声响自远方传入三人的耳中。
这声音和杀戮的气氛毫不搭调,是哀伤的乐音,令人揪心的旋律。
又细又长宛如哭泣一般,是胡琴所拉出的曲子。
看来应该是从宿舍中某间房里传出来的。爱姬认为这乐音一定不是来自柅原那一群个性受压抑的私兵之手,演奏乐曲的人必定拥有独特的自我意志。
柅原的话证实了爱姬的推测。
「——那就是剩下的第三个人。」
5
那个男人盘腿坐在宿舍里某房间的正中央,房内的家具少得可怜。他的手上抱着从刚才就一直在演奏的乐器,只有脸转向柅原一行人。
而他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不合时节、破旧的围巾。
男人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面容和善地看着两名初次见面的女孩。
柅原向两人介绍,这个男人名叫土岐野孤影。
「他应该算是你们的师兄。」
当年土岐野背叛『恶戮司』时,柅原帮助他诈死,并且收留了他。爱姬和格目前所面临的状况,两年前土岐野都经历过。就这方面而言,土岐野也的确是她们的师兄。
也就是说,柅原从两年前就开始策划叛变,并且着手布局了。
土岐野斯文安静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背叛『恶戮司』还杀了十名成员的人。然而爱姬和格比谁都清楚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第一,爱姬的外表只是个端庄的纤弱少女,而格看起来更只有小学生的年纪。『恶戮司』的成员中,似乎没有人身上会散发着危险的警戒气息。
「听说你这家伙杀了十个『恶戮司』啊。」
格一边说一边绕着土岐野的四周,还用眼睛打量着他。土岐野对于格毫不客气的眼光纹风不动,嘴角微微地上扬。
「那个乐器就是你的武器吗?」
土岐野依旧笑而不答。
接着他终于开口了。先是沙—的一声噪音,奇妙的机械音——就像收音机的杂音一般——从土岐野的体内发了出来。
「这只是我的兴趣,叫做马头琴。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他让格看了一下乐器。左手把琴,右手拉弓,贴着皮革的琴身上有根长长的竿子,上头张着两条弦,竿子末梢则是马头的形状。
土岐野拉起弓开始演奏曲子。不同于刚才娇弱的哭泣声,这次是澎湃雄浑、强而有力的乐音。落差之大,令人很难想像两段演奏是来自同一个乐器。
爱姬听得很入神,她觉得土岐野的演奏技巧高超,不像只是为了兴趣随便拉拉。格则早已听得出神,完全沉浸在马头琴美声的世界了。
然而只有柅原不懂音乐的美妙,示意土岐野罢手。
「这里不是演奏会的会场,只是要你们彼此打个照面,应该不需要有更进一步的交流吧。我不是不准你们深交,只是我话还没说完。」
「当成背景音乐也不错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土岐野还是乖乖地停止演奏。
「然后呢?」
爱姬已从乐曲的绕梁余音中觉醒,冷静地催促樼原。
「要了解首领的动向,就要先掌握通报员的行动,因为首领所下的指令都需要透过通报员来传递。虽然这些人毫无战斗力可言,各自所拥有的情报也很少,然而通报员却是维持『恶戮司』运作的血液,或者可以说是神经网络。」
爱姬点点头。但比起棍原的长篇大论,格似乎对土岐野更有兴趣。爱姬认为重要的事她一个人听就好,因此没有对格多说什么。
「所以我需要你们几个帮忙监视通报员。虽然不用二十四小时看守,不过我这里一接到消息你们就要立刻出动。顺利的话,也许就可以一举破获首领的所在地。其他的时间想做什么都可以,生活费也由我负责。」
「只是这样的话倒可以试试看呢。」
爱姬的反应与其说是为了打倒首领所采取的积极作为,应该说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希望生活得到保障,才会想多少尽点义务。虽然棍原对这点并不是太满意,不过只要这两个女孩肯留下,他都勉强接受。
「所以呢?我们要在哪安顿下来才好?不是教我们住这里吧?要两个女孩子和一个大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应该不会让我们做这么尴尬的事情吧?」
当然问题不在于尴尬不尴尬,只是爱姬还无法完全信任棍原。再说她和格本来就不可能和柅原的私兵一起按表操课,共同作息。
「我在离这里两个车站的距离替你们准备了大楼里的一间房,两房一厅而已,是不是不够?」
「两个人住刚好呢。」
「这样就好。那就事不宜迟——」
突然间,传来好大的唧一声——像门用力摩擦的声响。爱姬放眼望去,只见格手拿着马头琴整个人僵掉了,而一旁的土岐野则莞尔说道:
「好可怕的声音喔。」
「你、你很烦耶,我就是不会拉嘛。」
「刚开始谁都是这样子的啦。」
「不要插嘴,土岐野。」
棍原压低嗓音,突显自己的怒气。上位者说话之时,其他人不能擅自行动,更不能中断其谈话,这种严谨的主从关系是柅原的最爱,他正是所谓铁的纪律的信徒。为了打倒首领,整个计划还需要土岐野的力量,所以棍原只稍微念他几句。要是私兵的警卫人员做了同样的事情,那柅原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然而土岐野也了解柅原的个性,因此对于他的怒气也都能若无其事地逆来顺受。土岐野仍用不自然的音色回应棍原。
「你的话应该说完了吧?不是要带她们去新房子吗?」
虽然刚才格一面玩着他的乐器,不过柅原和爱姬的谈话土岐野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还真是惊人耶,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可以把琴拉得那么好……对了,什么是两房一厅啊。」
格这才回过神来,向土岐野丢了几句话。不过最后的问题是问爱姬的。
两人都不愧是前『恶戮司』,一边玩耍却也不忘留意周遭的变化。
只是格在生活方面的知识严重不足。听了爱姬的说明后,她仍旧歪着头反问道:
「起居室?那是干嘛的?」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爱姬看着很快豁然开朗的格,她心想,到了新家一定要先查查有没有陷阱、窃听或是偷拍等装置,而且不只是房间内部,就连和邻居共用的区域也不能放过。
两人走出宿舍的同时,背后又传来胡琴的声音与她们告别。
第二章两房一厅
1
顾名思义,这个新家有两个房间,一厅则表示客厅、饭厅和厨房合一的起居空间,这种布局的房间一般来说占地会稍微大一些。
爱姬和格两人即将入住的两房一厅,起居空间大约有八坪大。
另外的两个房间分别都有三坪,可以当作两人的寝室。卫浴设备另外独立出来,收纳空间也不小,而且所有的家具和必备用品全都准备好了,两个少女住起来一定相当宽敞舒适。
「该起床啰,格。快点起来。」
榴的一天就在爱姬的叫唤声中开始。
「太阳晒屁股了。」
要是爱姬不来叫她,还真不知道榴会睡到什么时候。因为新家的客厅有电视,而格以前几乎没有看过电视,她非常喜欢,因此总是看电视看到三更半夜。
在这里生活才第四天,不过爱姬过来叫醒熟睡中的榕已经是她们生活的一贯模式了。
「不这么早起又不会怎样,反正没事做嘛。」
格虽然嘴里念个不停,但她体内的『恶戮司』细胞却让她能够瞬间醒来。
早餐已经准备好摆在起居室的小桌子上。由于格完全不会作菜,因此管理厨房的大权自然就落在爱姬身上。不过爱姬对料理也不是很拿手,所以餐桌上的菜色相当简单。白饭和荷包蛋,再配上从附近店里买来的酱菜。而躺在爱姬盘子里的与其说是荷包蛋,倒还比较像炒蛋。
格对于爱姬的手艺几乎没有任何意见,她只对爱姬说过「不要给我做虫子料理就好」,而爱姬听了,也忿忿不平地回答「我才不会做那种东西呢」。除了这个以外,格对于菜色完全没有挑剔,也没说过好吃或不好吃,她只是单纯地进食。
用餐时,爱姬眼睛一瞥,确认着格的吃相。
「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你筷子的拿法错了,要这样拿才对。」
然后她示范了正确的拿法给格看。
不过在这两个月中,爱姬已经针对筷子的拿法念了格好多次。因此格不耐烦地说道:
「你真是有够啰唆的耶。可以吃不就好了吗?」
「一点也不好。明知道规矩却不好好遵从,和不懂礼貌是完全不同的。再这样下去,要是遇到需要礼仪的状况,你一定反应不过来。」
这句格也是听到滚瓜烂熟了。
遇到任何事情,爱姬总是会在礼仪或常识的部分对格耳提面命。然而格对爱姬的话题总是兴趣缺缺,甚至还觉得无聊至极而提出抗议。
「你以为我是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吗?我哪会遇到那种状况啊!」
「当然会,你的人生经验有丰富到可以肯定今后不会遇到吗?」
爱姬想好好调教格的心意十分坚决。而面对强势的爱姬,格也察觉到自己的反抗只是一时情绪上的不满,因此也没有继续多作辩驳,一如往常以乖乖听话作收场。
从筷子的拿法,乃至于打招呼和洗澡的方式等等,爱姬都不放过教育格的机会,仿佛就像……没错,就像姊姊带领妹妹一样。
这样的情形在逃亡期间就屡见不鲜,但在公寓里安顿下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来,不要动。」
格停止动作,爱姬伸长了手取下格脸颊上的饭粒。
「呃。」
「你的吃相真的很差耶。」
爱姬笑脸盈盈地数落着格。只听见格小小声地回应:
「……啰唆。」
吃完早餐以后,对两人而言,除了琐碎的家事以外就没事可做。爱姬开始洗碗盘,格则手拿遥控器,舒舒服服地在客厅沙发上开始看电视。
然而这样的日子对格而言并不是一片空白。还待在『恶戮司』的时候,没有工作就哪儿也不去,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呆坐着,什么也不做。虽然这么一来可以维持体力,另一方面也以备不时之需,但那样的生活绝对不是人过的。
相较之下,现在的生活不但有电视可以看,还有人可以跟她说说话,对格来说一点也不无聊。
对于这样的生活,爱姬似乎也相当带劲。用分配下来的经费采购一些餐具和居家用品,决定家事的分配工作等等,家中一切大小事都由她掌管,包括管教格的行为举止也是她生活的一环。
爱姬看了一下时钟,已经七点半了。今天是倒垃圾的日子,爱姬提着垃圾袋出门。
正好和隔壁的太太遇个正着。
「唉呀,早啊。」
「早安,您好。」
爱姬规规矩矩地打招呼。不太过矫情,某种程度的礼节是不可或缺的。
柅原替两人准备的居所,周围似乎并没有动什么手脚。隔壁的邻居是普通的一家人。
爱姬她们的房间是位于一楼的角落房,所以与她们相邻的住家只有一户,这点让爱姬感到很庆幸。
两人前往垃圾场丢弃手上的垃圾。
「姬子好有礼貌,真好啊。虽然是两个女孩子家倒也很争气呢,哪像我们家那孩子……」
对方开始说些没营养的话,所以爱姬的思绪飘到了别处。这位太太和她的家人是不折不扣的平民百姓,这一点爱姬已经确认过了。也就是说虽然不需要特别有所警戒,但也是要小心应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一家人似乎也还没发现爱姬和格有着特殊身分。
「那姬子的妹妹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爱姬的思绪。
「什、什么?」
「你妹妹要念哪一所中学啊?」
邻居口中的妹妹,并不是爱姬的亲妹妹……那位已经去世的小町,而是指格。爱姬宣称是自己名叫佐藤姬子,是个高中毕业的打工族,而榴则是就读小学六年级的佐藤密子,两人的角色设定是姊妹。当初决定的时候,格虽然表示不满——还说「我年纪比较大耶」——不过光看外表的话,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这还不确定耶……不过应该会念普通的国中吧。」
爱姬心想,格自从加入组织以后应该没上过学了吧。她一面对邻居甜甜地微笑,一面想就此敷衍过去。只要爱姬认真起来,这种小演技对她来说完全没问题。虽然给人冷淡的印象也不好,但若演得过头变得和外人太亲近也很困扰。总之点到为止就好,点到为止。
「我们家那只明明脑筋不好却一直吵着要上私立中学,真伤脑筋哪……对了,暑假就快结束了呢。只要那孩子在家,我就不得安宁,他快去上学我也落得清闲。」
爱姬心头一揪。要是学校开学了格怎么办?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没有答案。若是要长期过这样的生活,一定得想出万全的对策才行。
爱姬回到房里,格还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电视荧幕里主播正在播报新闻。
『——火灾现场发现的两具女性尸体,至今尚未查明身分——』
刚开始这个事件还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但几天后的现在,这条新闻已经逐渐退烧。长年废弃的小屋突然毁于一场无名大火,而且里头还有两具焦尸,诸如此类充满疑点的案件多如牛毛,很难在人们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少在火灾发生后,没有人认为这次的事件和两年前在太平洋海岸的海水浴场溺毙的无名男尸案有关联。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这些事件背后真正的含意。
爱姬用眼神的余光瞄了一下自己和格被烧死的新闻,接着俯瞰着格。
「吃饱饭不可以马上躺着。坐要有坐相。」
「烦死人了啦……」
格一脸不情愿地挺起身子坐正,不过乖乖听话立刻改正过来的模样十分可爱。
她恣意地转换频道。早上的电视节目以新闻性质的居多,而其中某频道的教育性节目正在播放着钢琴演奏。
原本背倚着沙发的格,像灵光一闪似的直起了身子。她先是盯着荧幕里不停敲着键盘的手指,一会儿突然关掉电视,同时还站了起来。
她跑到洗衣机旁找爱姬。
「喂,爱姬。」
「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给我钱。」
「你要去哪里?」
爱姬一脸惊讶。
「去那个大叔的公司。叫什么保全公司的。」
「K﹒S保全公司。你要去找柅原吗?有什么事情?」
「我才不是要找那个大叔。我是要那个叫土岐野的家伙教我乐器啦!况且……还不知道那家伙的实力呢。」
说到土岐野,爱姬也还没见识过那男人真正的力量。要是由榕来确认的话应该不会出差错,因此就让她去了。
「虽然我们和他是合作的关系,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喂,你拜托一点好不好,你当本小姐是谁啊?我才不会咧。」
格趋身走出大厦。虽然即将入秋,不过早晨的阳光仍有些刺眼,她调了一下帽子的角度,整了整呼吸大步前进。
2
高耸的围墙,狭小的出入口,森严的戒备无疑是要隔绝外来者,或者应该说防止刺客入侵。考虑到敌人可能大举入侵的状况,才建造了如此坚不可摧的『K﹒S保全公司』。从公司的建筑也可看出柅原一丝不茍的个性。
虽然一般人见到这栋建筑很难联想这么多,不过像格这样的特殊人种却能很快理解。
「……算了,事到如今只好认了。」
面对着公司的腹地,格抬头望着眼前位于外围的办公大楼喃喃自语道。接着就往大楼里长驱直入。
原本打算从大楼后门出来,直接走进员工宿舍,然而一个小女孩在公司里走来走去还是很突兀。柜台的女性员工叫住了格:
「小朋友,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果然把格当小孩看待。虽然格也知道白己外表就像小孩,不过感觉还是很差。尤其最近爱姬也总是用姊姊的口吻跟她说话,长期累积的不满让她没好气地回答:
「我要去宿舍。土岐野在吗?」
这位柜台小姐眼睛闪烁着光芒。她走出柜台,双手握着格的小手。格立刻挥开小姐的手,她最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不只是讨厌,一方面也怕别人中毒,因为即使肌肤没有变紫,毒素仍充斥着她的体内。
而这个小姐无视于榴厌恶的神情,自顾自地抓着格的双肩。
「小妹妹,你认识土岐野先生吗?」
榕则冷冷地点头说道:
「嗯……算是吧。」
「你是土岐野先生的妹妹吧?记得替我向他问好喔。」
「我是问你土岐野他——」
格的问句还没说完,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虽然是普通人几乎听不见极微弱的声音,但格没有听错。
那是马头琴的琴声。流畅轻快,仿佛是从女性的指尖流泄出的美妙乐音。
「——看来他在家啊。」
将刚才那位女性抛诸脑后,格从后门走了出去。
「拜托你啰。」
柜台小姐的这句话也被格当成耳边风。
映入格眼帘的是分隔前台和后台的围墙。这道门用大锁栓着,推也推不开。虽然为了不让人自由进出,这是很理所当然的装置,不过对格来说却是个麻烦。钥匙一定在柅原的手上。这个锁看起来只是一般商店里卖的方头锁,格猜测柅原的想法,应该是一方面不想让人看见后台的实际状况,但也不想用太夸张的机关做防御,这只会让一般的前台员工起疑,因此用这种原始的装备是最理想的。
榕将棒球帽反过来戴,手握着方头锁,两脚像生了根一样用力踩着地面。一……二……三!
格的全身产生连动,将力量集中在手腕,只听见沉重的嘎啦一响,方头锁就应声破碎,掉落地面。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锁头的残骸说道:
「便宜货。」
把残骸随手一扔,格推开门往里头迳自走去。
马头琴演奏的乐曲还没停歇。宿舍里长得一模一样的门并列在一起。虽然格不记得土岐野住的是哪个房间,不过跟随着琴声,格毫不费力地来到土岐野的房门前。
她门也不敲就擅自推开门。一进房间,就看到土岐野像初次见面时一样端坐在房间正中央。他虽然背对着门口拉着马头琴,但在格看来,他的举动毫无破绽,令人无法趁虚而入。
曲毕,土岐野转过头,用发出沙沙声的喉咙说道:
「欢迎。」
「喔。」
土岐野看见格一点也不惊讶,还微笑着迎接格的到来。格也理所当然地在土岐野的身旁坐了下来。虽然是没有任何舒适坐垫的本质地板,但席地而坐的两人却丝毫不介意。
没有家具,更别提装饰墙壁的挂画,就连电视、茶几、地毯甚至厨柜也没有。房间空空如也,看起来就像搬家过后的冷清模样。
然而这样的房间对格来说相当熟悉。格想起以前还在『恶戮司』的日子,当时住的地方也是家徒四壁,而她就呆坐在里头目复一日。
榴打量了房间许久,土岐野不但没生气,反而轻声问道:
「今天来有什么事?」
「那个东西,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
格指了指有马头雕刻的琴。
「教我。」
从土岐野手中接过琴后,格也学他那样端坐着,开始拉弓。
接着两人听到的是尖锐刺耳、如杀猪般的声音。
格尴尬地皱起脸,放下手上的弓。
「拉得好难听。」
「你要再温柔一点。来,我拉给你看。」
土岐野接回马头琴,又开始演奏新的曲子。
「其实这首曲子要有人配着唱才好,只可惜我是这种声音。」
「我也不行。」
不管是土岐野那不白然的机械声,或是格沙哑的嗓音,都没有办法唱出优美的歌声。少了优美的歌声陪衬,马头琴的琴音听起来就像在诉说着独自一人的寂寥。
「你的声音为什么会那样?」
完全没有考虑到会不会让对方难堪,格就这样单刀直入鲁莽地问了。土岐野苦笑着答道: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啊。这是因为喉咙动过手术装了机器在里面,并不是天生的。」
也就是说,土岐野说话时发出的杂音实际上正是机械的声音。格此时心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啊。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就满好听的。她今天没来吗?」
土岐野指的应该就是爱姬了。
「今天就我一个来而已。我跟她也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啦,要是一整天都和她一起那我一定会烦死,她超啰唆的,大概自以为是我的家长吧,连拿筷子的方式都要唠叨个老半天,早上还很困却偏要挖我起床。」
格还说,在这里不用看到那家伙感觉清静多了。
「身旁有人唠叨的幸福。」
「嗯?」
「——原来真的存在这个世上呢。筷子的拿法啊,还真可爱。这就是你们感情好的证明啰。」
「哪是啊……爱姬和我才不是那种相亲相爱的好朋友,只是因为两个人联手比较容易生存
下来才会在一起的。总之不是那种很要好的死党啦!」
虽然不知道爱姬是怎么想的,不过对格而言,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仅止于算计和妥协之下的产物……才对。至少格在脑中强迫自己这样认为。
「是吗?我觉得看起来不太像。」
「当然是啊!」
「真的是这样吗?」
土岐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回话让格有点恼羞成怒,她索性闷了起来,不再多作回应。
这段时间房里充满了琴和弓交错下的美声。
随着烈日高升,室内的温度也逐渐升高。虽然还不到正午,但已经热得让人开始冒汗。
幸好房内装了冷气。
「现在是夏天耶,你干嘛还一直围着那个东西啊?」
那个东西,指的就是土岐野脖子上缠绕的围巾。那大概是某人亲手用毛线织成的,每一针的大小间隔都不一致,看来打围巾的人手艺并不高超,而且没有图样,是清一色的红色毛线织成。围巾似乎已经使用很久,反覆地清洗使红色逐渐褪去,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刚才就说我喉咙里装了一台机器,戴围巾是为了不让喉咙暴露在外面,同时遮住手术的痕迹。」
格可以想像,当时也许因某些缘故手术失败,造成了很大的伤痕。
「不过你那条也很旧了,要不要买条新的啊?」
又是一记放肆的直拳,句句都正中土岐野的要害,而且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要是爱姬在场肯定开骂。爱姬一定早就察觉到土岐野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往,谈话时也会小心不要触碰到那些旧伤口。然而就凭格对人际关系的粗线条,要学会察言观色似乎还早得很。
「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汰旧换新的。」
土岐野轻抚着脖子上的围巾说道。
「是喔……嗯,无所谓啦。啊,对了,柜台那个女人说什么要跟你问好,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没错。」
土岐野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
格再次拾起马头琴练了起来,但练了一阵子,还是只拉得出杀猪般的声音,不久就腻了,索性把琴还给土岐野。
「不行,还是不会拉。」
「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你要多练习才行。」
「那就下次吧。」
格站起身。她缓缓地在房里走动,接着绕到土岐野背后,冷不防地展开攻击,只见手刀迅速地挥向土岐野毫无防备的头部。
宛若空中飞舞的羽毛一般,土岐野轻盈地闪过格的攻势。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他是何时变换姿势,相当自然流畅。
「你这是干什么?」
「待在这里好几天都没活动筋骨,身体都僵掉了,你陪我玩玩吧!!」
除了挑衅的口吻,榕的眼中早已燃起斗志。
「去练习场有警卫可以陪你,还有很多重训机器。」
「那些家伙哪是我的对手啊,而且机器也不行。打斗最重要的是全身的平衡感,机器只能锻炼局部,那样会破坏平衡感。」
这是从前师父说过的话。
「我知道了。」
土岐野将马头琴立在墙角。
「我倒也想见识见识,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像棍原说的那么有实力。」
格对激将法完全没辄。
「你可不要搞错了,现在可是本小姐要试探你,还轮不到你来试探我咧!」
「这是相对性的问题呢。」
两人在房间里拉开距离对峙着。
格奋力地跳了两下热热身子。第二次着地的那一刻,她的脚下似乎瞬间长了弹簧般,高高弹起,顺势扑向土岐野。
正面迎战的土岐野对于格毫不留情的攻势时而顺受时而避开,更不时出手反击。
受到攻击的格作势发起下一波动作,而土岐野则随之起舞。
他们彼此拳进脚出,一攻一退,配合得恰到好处,就像跳舞般默契十足,而且节奏还逐渐加快。
榴接连二次用右手展开攻势。而土岐野错身、再错身,最后一次则是正面迎击。此时桥使出了左手,土岐野也同时左右开弓,两人的手掌在空中撞个正着,双方猛地一起向后弹开。
安全降落的格向前一望,只见土岐野正在整理乱掉的围巾。格一面吐着气,一面化解紧张气氛说道:
「你的手掌还好吧。」
「嗯?喔,没事。」
土岐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试着握了几次。
「……你果然满厉害的。不过,要是我认真起来的话,你大概已经死四次了吧。」
格的肌肤还是维持在白色的状态,想必是刻意不让毒渗透出来。照这样看来,她说刚才并没有认真,就不是在说谎了。虽然感觉得到土岐野的力量,不过却远远不及师父的神力。她至今还没遇见实力凌驾于师父之上的人。
土岐野拿起马头琴,突然满脸笑容地回答:
「要是我来真的,你根本碰不到我。」
听到这句话,格可火大了:
「你少不服输了!」
「我没打输,又何必服呢?这么说起来,不服输的好像是你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要来真的吗?」
格轻轻拨着头发,一半开玩笑却也一半认真地提出这个建议。
「不要,我不想浪费力量杀你,只有面对『恶戮司』的人我才会认真。」
他抱着琴再度席地而坐。
「要是你想跟我来真的,那就回去『恶戮司』吧。追随首领的『恶戮司』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杀无赦。」
土岐野强硬的语调中还掺杂着沙沙的机械声。脸上的表情也一改之前的轻松自若,变得严肃万分。
吐了一口气后,他终于注意到榴哑然的神色,这才变回原本柔和的土岐野。
格与爱姬目前的状况,正好和两年前土岐野的立场十分类似。而他之所以会协助棍原,也是基于毫无妥协空间的契约关系。为了保住自身的安全,才会愿意配合实现棍原的大志。
然而按照目前为止的情况看来,土岐野想杀死首领的理由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恶戮司』呢?」
土岐野虽一度把琴准备演奏,但还没拉出声音前却又放下了双手。他将琴摆在大腿上,手抓着脖子上的围巾。
「都是往事了。」
「不过那份情感到现在都还没消退吧?」
「是啊。但我现在不想谈。」
也许他的内心至今还迟迟不能放下那段过往,而格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对格来说也是一样,要是土岐野问了她相同的问题,她现在应该也不想谈吧。何况格也不是真的太有兴趣,只是突然想到顺口问问罢了。
格只要知道土岐野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还对『恶戮司』有着强烈的恨意,如此就够了。
不,她还知道一件事。格一屁股坐下,并指了指马头琴。
「随便拉点什么来听听吧。」
比起土岐野的过往或是难言之隐,格真正有兴趣的是他所演奏出的美妙音色。
「你都是这样拜托别人的吗?」
对于格毫不客气的命令语调土岐野也只能苦笑。他又拿起了马头琴。
然而在演奏之前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以拔山倒树之势进入房里的就是那位娇小的中年男子,棍原。
「原来你在这儿啊,野野村。」
「干嘛?」
棍原摆着臭脸向格丢了一样东西。格不偏不倚地接着,打开手一看,原来是刚才被她扳坏,闪闪发亮的金属方头锁。
「不准随便搞破坏!要是前台的员工跑进来了怎么办?」
「你不是叫他们不准进来了吗?谁敢不听老板的话就把他炒了嘛。」
「你是说解雇吗?还是可以解释成字面上的意思呢?蠢材!我怎么可能无端浪费人力资源啊!以后要进来跟我说一声。」
「我每天都会来喔。」
「来做什么?」
棍原讶异地不禁皱起眉头,看起来并不是很乐意听见这句话。然而格并不了解这个表情背后的含意。
「我要来练琴。」
「什么琴?」
棍原的目光移向土岐野手上的马头琴。土岐野则清清喉咙补了一句:
「顺便活动筋骨。」
「对啦对啦,就做些简单的运动,身体才不会僵硬嘛。」
「这我倒可以理解……养兵千日用于一时,难得你这么积极,也好,我准许你自由使用练习场。」
「是嘛。」
格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土岐野说道:
「那明天见啦。」
3
之后,格果真每天都来到综合保全公司。爱姬虽然对格的这个举动感到有些讶异,不过还是随她去了。
今天格也照样去找土岐野。不过,这次爱姬也与她同行。
时序又进入新的月份,学校的暑假也结束了。爱姬不想引起他人的侧目,因此要格带著书包出门,让她看起来像正要上学的小学生。
然而此举并非长久之计,爱姬心里也很清楚。
因为事情已经渐渐露出破绽。
前一天早晨,爱姬一如以往外出倒垃圾,又遇见了隔壁邻居的太太。
「你的妹妹,和我家那孩子不同学校吧?那孩子说学校没有转学生呢。因为他们同年,所以我本来还以为能交个朋友呢……」
「她念的学校比较远,要每天通车。」
虽然有点牵强,不过当下爱姬只能这么回答了。
「是私立学校吗?」
「是的。」
爱姬没有想清楚就敷衍地答道。
「这样啊。不过你不是在打工而已吗?想不到你那么有钱,还能让妹妹念私立小学呀。」
糟了。爱姬对自己草率的答案感到相当扼腕。
在对方询问打工的性质之前,爱姬就率先结束了两人的谈话。这就是让两人陷入危险的破绽。到目前为止,也许邻居还只是觉得她们俩家里情况比较特别,或是觉得她们很怪,有点不正常,但只要仔细观察,不但会发现格没有上小学,就连爱姬并没有工作的事情也会东窗事发吧。
再说,打倒首领的计划到底进行得如何,两人心里也没有个底。自从搬到这里来以后,爱姬完全没有和柅原联络。格虽然见过棍原,不过就只有弄坏门锁那次短暂的碰面罢了。
因此,这次爱姬才会决定去见棍原,以了解目前的状况。
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社长办公室。
她们坐在黑色的皮制沙发上。爱姬端端正工地坐着,不过格却大大刺剌地整个人摊在沙发里,仰着头几乎快看到后面了。
「慢死了啦~」
「太不像话了,快点坐好!」
棍原好像还有工作没忙完,因此先安排两人在社长室等他。
「你一个人在不就好了吗?我先去找土岐野了。」
「不可以。」
此时爱姬再一次环视整个房间。
社长室。地上铺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虎皮地毯。位在两人的正对面是桃木制成的厚重书桌,书桌旁边的观叶植物长得相当茂盛。两人坐的沙发旁则摆着玻璃茶几。
墙壁上的鹿头标本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房内。
总归一句就是俗气。这里可说是典型的社长办公室,只不过在里头办公的是那种有钱却没品味的社长。
比起品味,爱姬认为柅原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企业主的地位一日了然,建立起强烈的表面刻板印象,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注意他台面下『恶戮司』的身分。
不久,棍原进了房间,走向书桌另一端有把手的椅子坐下。
「今天你们两个一起出现,有何贵干?」
柅原一开口就气势十足,就连格都赶紧挺起身子坐好。
「有什么进展吗?我是说你的计划。」
「你今天来就是要问这个吗?有的话我会跟你联络的,不用特地亲自跑一趟。要是有通报员到这里来,不能保证他一定不会看到你们。野野村虽然每天到这里来,不过因为行动和我没有交集,所以倒是还好。」
「这些我都了解。但要是计划没有什么进展,那先做一些防备措施您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
爱姬告诉棍原有关邻居太太的事情,再这样下去,就只能赌赌看对方是否会上当受骗了。
虽然说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
「总而言之,为了说服那些多事的邻居,请安排这孩子上学的事宜,至于我,就请您替我准备一份工作吧。」
当然她们不需要实际去上学或上班。
「说什么『这孩子』啊你!我年纪比你大耶!」
柅原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野野村就每天到这里来吧。说她就读这附近的私立小学应该没问题,之后我再寄资料过去帮她弄个学籍。」
「好的。」
爱姬点点头,看了一下身旁的格,不过格本人似乎对这个话题提不起劲来。只要遇到这种麻烦事铁定是要爱姬出面处理了。
「手冢你也是,只要说你在我的公司打工就行了……」
在棍原说话的同时,书桌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用手示意爱姬她们安静后,棍原接起话筒。短短几秒钟,只见他说了「快过来」就挂掉电话。
「好像有动静了。」
听了柅原的语气,不只是爱姬,就连格都朝柅原的方向望了过来。
「动静?你是说知道首领的所在位置了吗?」
「刚才没问清楚所以还不晓得。等他们到这里还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你们怎么办?」
格俐落地迅速站起身。
「我要去找土岐野。这房间里的摆设看得我眼睛都痛了,待久了会出人命啊亡还有鹿在盯着我看咧。」
于是两人前往土岐野的房间,而土岐野照样坐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地板上。现在夏天倒还好,要是到了冬天一定会让人感到凄凉吧。
「今天多了一个人呢。」
「打扰您了。」
因为最近生活上的需求,爱姬忍不住多礼了起来。格则顺手拿起立在墙边的马头琴。
格动了动右手,琴发出声音。那不是第一次听到的杀猪声,也不是惨烈的鸭叫声,原来她已经拉得出正常的琴声了。
爱姬的目光转向格,格也回了她一个得意的神情。
「怎么样啊?」
「已经有点样子了呢。」
「不过还不懂音阶就是了,对吧?土岐野。」
土岐野笑着接过乐器。
「今天就请声音甜美的人来高歌一曲吧。」
「什么!?是在说我吗?」
突然被点名的爱姬吓得睁大了眼睛,慌张地猛摇头。
「不、不可以,我不行的。」
不只摇头,爱姬连双手都挥个不停,态度坚决。
「随便哼唱一下,没有歌词也无所谓,配合节奏就好。」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唱歌没办法啦。」
爱姬强硬地拒绝了这个邀请。她不但表情僵硬,脸色似乎还有点发青。格惊讶地看着爱姬说道:
「你该不会……五音不全吧?」
「……」
爱姬咬着嘴唇低默不语。相较之下,格则一脸暧昧地看着她说:
「是喔,我知道我知道啦,原来手冢爱姬是个音痴啊。脸蛋那么清秀却不会唱歌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不服气就唱啊!」
「……」
「我看不然你干脆改名叫手冢歌姬啦,跟铃虫学个发音你觉得怎么样啊?」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要生气啰。」
爱姬压低嗓音警告榕。
「你们感情好好喔。」
「哪会啊!」
「才不呢!」
爱姬和榴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否定了土岐野的见解。
4
过了一会儿,两人被召回社长室。而土岐野也与她们同行,一起听取报告。
棍原坐在社长专属的大椅子上,爱姬、擂和土岐野则在沙发上坐着。另外还有一名男子站在一旁,掌握这次情报的人就是他。
「这位并不是专门追踪首领下落的人,他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负责盯哨,这次就是透过这个工作得到有关首领的资讯。」
棍原用下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男子,命令他说话。而这个男人,也就是柅原的私兵,在鞠过躬后便开口道:
「我一直以来都在调查『闇中影』的动向。」
『闇中影』——听见这个名字,爱姬和土崎野的表情都沉重了起来。
但榕却不能和身旁的人产生共鸣,惊讶地看着其他人说道:
「啊?那家伙是谁啊?」
「那并不是人的名字。难道你不知道『闇中影』吗?」
「谁会知道啊!」
爱姬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边摇摇头。她似乎还惦记着刚才在土岐野房里的糗事,所以现在才故意夸张地叹气来报复格。
「喂,你那什么态度啊。」
站在一旁的男人似乎想试着控制住场面,立刻开口解释:
原来『闇中影』和『恶戮司』可以说是同行,组织的本部位于中国大陆。组织个体的实力恐怕都在『恶戮司』之上,内部的体系也相当完整,这样的『闇中影』实力不可小觑。而棍原理想的组织型态也比较接近『闇中影』。
据说,最近『闇中影』将进军日本,棍原则独自调查其动向。而这股潜在的外来压力也成为棍原对『恶戮司』更加不满的原因之一,他认为目前的『恶戮司』并没有办法对抗如此强悍的外敌。
而且也有传闻说『闇中影』正试着和『恶戮司』的首领接触,似乎是想针对双方的势力范围和竞争,以及将来的业务合作等方面进行详细的讨论。
「虽然还没有敲定日期和时间,不过几乎已经确定双方会进行面谈。」
柅原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能够得到这样的资讯算是侥幸。因为要找到首领的下落实在很困难,只好从周遭有可能泄露出的情报下手。」
他娓娓道出心中的想法。
一旦会晤之事抵定,想必首领一定会下达指令,要求派成员来担任随扈的工作。
这样一来,负责传达指令的通报员也将有所行动。
虽然无法得知首领会指派哪位通报员,不过来者是客,和『闇中影』会面的地方一定不会像召见干部时特意舍近求远,由此看来,面晤地点极有可能选在『闇中影』使者的所在位置附近,所以或许可在该区块搜索到通报员的行踪。
然而前提是必须先握有通报员名单,并且还得掌握大多数人的行动,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
而通报员若要接收指令,就要直接和首领会面,因此,被指派的通报员一定会有异于平常的举动。只要仔细观察各个通报员的平日作息,就可以了解这次护卫工作的指令是由谁来传达的。
不过即使知道是由谁传达指令,也不代表就知道指令的内容,光是知道「命令已经传达」这点也没什么用,所幸这次还从别的管道得到消息显示,这次的指令的确是与『闇中影』的会晤有关。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确定是由哪个通报员传达,还知道指令的内容是「在与『闇中影』会面一事中担任首领的随扈」。
如果不是对『恶戮司』有反叛之心,相信不会有人想多加利用这个情报。
要抓住这项讯息藉机进行叛变,那主谋者自己本身要有一支相当规模的实力军团,除了本身必须是干部以外,还要对通报员有一定程度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对首领坚决的敌意。
而满足上述条件的,只有棍原一个。
「你们觉得如何?」
「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呢。好比说,虽然您认为首领不会刻意派遣远方的通报员,但那也只是臆测吧。」
「你说的没错。再说,就算是我也并不了解所有的通报员,首领也相当有可能指派我不认识的通报员来传递信息。要真是如此,那就只好再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您的意思是,这就像蜘蛛在巢穴等待蝴蝶自投罗网吗?」
要是猎物不上门,也不会勉强它们跳入陷阱,只是单纯地守株待兔。
爱姬心想,为了整顿组织甘愿花这么多年的心力,好一个慎重的人。而棍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他就是对自己的计划那么有自信。
「我可是等了两年喔。」
土岐野轻松地自我解嘲。
「我只是不喜欢鲁莽行事。以前我们还没有手冢和野野村这两张王牌,如果在战力不足的情况下横冲直撞,结果只会重蹈覆辙罢了。」
土岐野一时之间又沉默了。
「要是错失机会,那我们就得继续扮演无毒无害的普通人了吧。」
「但我可是有毒的耶。」
格一直在旁边听着爱姬和柅原艰深的谈话,此时却突然插了嘴。
「这倒无所谓。」
爱姬并没有把格的话听进去,只是继续和柅原的话题。
「那么……您说要我们帮忙的是?」
「对。监视通报员这项工作不需要超凡的技能,也不需要高超的跟踪技巧,派普通人去监视反而更不会引起对方注意,而且也可以进行长期监控,对我方较为有利。一旦待到了首领的消息就会跟你们联络。你们要做的是尾随通报员前往指派的『恶戮司』的所在位置,听取指令的详细内容。毕竟对一般老百姓而言,『恶戮司』这个包袱太沉重了。」
而且一般人没有接受过跟踪的训练,被发现的可能性相当大。一旦被抓到了,那个人也没有机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危险的任务就交给已经死了的人是吗?虽然你好心帮助我们诈死,但并不表示我们就得铤而走险来报答你喔。」
「有句话说适得其所,我只会把事情交给办得到的人。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感谢,不用太疑神疑鬼。」
「说得也是。」
爱姬这才卸下武装。她刚才的疑问,并不是真的觉得棍原丢给她们一个烫手山芋,但柅原此举代表着往后她们俩和他之间是互相牵制的。而爱姬想表达的是,虽然说好是合作关系,但决不是柅原的属下。相信她的用意应该达到了才对。
而柅原似乎看穿了爱姬的心机,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剩下的时间就去和土岐野玩吧。」
他结束了这段谈话,像赶狗似的挥手示意三人离开。
柅原就是这样,对于在他支配下的人总是一视同仁,他和爱姬之间的牵制关系也是如此。就算爱姬认为自己不是柅原的手下,但在待遇上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爱姬如此解读柅原的表情。于是她不再多做辩驳,乖乖地离开了社长室。
5
那天以后,爱姬和格又过了好几天一成不变的生活。
也许无形之中事情的进展已慢慢向前推进,但轮到她们出场还要好一阵子。
在柅原的指示下,爱姬也有了一份工作让邻居不再说闲话,因此目前的生活已没有问题。
虽然还是维持着些许的紧张感,不过这样的日子倒还算是平凡顺利。
「起床啰,格。」
「……再让我多睡一下啦。」
她们的一天开始了,然后……
「我要睡了,给我出去。」
「那睡前要说什么?」
「……晚安。行了吧,快滚啦。」
在这几句话中结束了一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好一段日子。
接着,某一天……
叫醒格之后,两人一起吃早餐时,突然手机大响。
当然,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柅原。
「喂?」
『有动静了,快开始动作。』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用命令的语气?」
『我讲话就是这样,不是在命令你。你不喜欢也无所谓,快点动身就是了。』
随口说了句场面话应付爱姬后,他立刻切入正题。
棍原的一名手下监视到某位通报员异常的举动。这天早上,此通报员比平常早两个小时出门,搭上和平时通勤不同路线的电车,并且中途下车,之后才又回到工作岗位。
『她现在好像还在上班,工作结束后应该就会去找『恶戮司』传达指令。不过她也有可能会早退,所以请你现在就赶过去。』
在通报员有下一步行动之前,爱姬就要在附近监控待命。
「我知道了。」
爱姬挂掉电话。
「怎样?要开始了吗?」
榕靠了过来问道。
「对,不过这次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在这个平日的大白天,一个小学生在外游荡太突兀了。虽然以战斗力而言,格自然不在话下,但跟踪尾随这种事情就不是她的强项。
「那家伙倒轻松,不用做这些麻烦事。」
「小朋友就乖乖去玩吧。」
「你说谁是小朋友啊。」
爱姬出了家门,看到转角有辆小客车在等她,于是。她坐上车前往这次任务的现场。
她不认识司机。不,也许这个人是当时十二个人里的其中一个。爱姬其实不太能够分辨那几个人,不过一开始就没有要弄清楚的意思,所以也就作罢了。
「这次的地点在哪里呢?」
司机说了一个爱姬没听过的地名,开车大约要一小时。
「希望在我们到之前对方不会有所行动。」
这个司机似乎无意开口多说什么,因此对于爱姬这句讽刺的话语毫无反应,只是继续驾车。
之后的一个小时,双方完全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了下来。
这里是平凡无奇的街道,人来人往,完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爱姬他们的乘车。
「监视通报员的人呢?」
「她会过来。」
话才刚说完,就有人敲了敲后车窗,然后溜进了车内。
看样子是个年轻女子。她看了看后照镜确认了一下爱姬的模样,还没坐好就开口说道:
「你就是以前的『恶戮司』成员吗?」
「请告诉我关于通报员的事情。」
爱姬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催促着她讲重点。从一开口就问无关紧要的问题这点看来,这个女生应该是普通人没错。
不过爱姬并不打算配合她。会到这里来的当然只有前『恶戮司』了。
也许是因为爱姬美少女的外表,让人无法将她与死亡和鲜血联想在一起,所以女子才会问了这个问题。不过爱姬丝毫不在乎。
碰了一鼻子灰,年轻女子老老实实地开始说道:
「这个通报员是女性,是咖啡店的店员。我也进入同一家咖啡店打工,以朋友的身分和她交往。」
原来这次的监控并非从远方监视、窃听,是直接进入对方的生活实际进行交涉。所以这次的行动不是突发状况,而是经过长期努力的结果。掌握对方动向后采取了这种最适合、却也最费工夫的监控方式。况且进行这项工作的并不只有这个女孩,还有为数众多的人都用同样方式锁定了通报员的行动。在棍原的领导下,将这一切不可能化为可能,可见他确实拥有足以自豪的卓越能力。
女孩将事前准备好的照片交给爱姬。看着照片,爱姬记下通报员的长相。这名通报员和柅原派来监视的女孩年纪差不多,看起来比爱姬大个五到十岁。
这名通报员工作的咖啡店离这里很近。她现在应该正端着咖啡吧。
「一有动静我再跟你连络,因为等会就轮到我当班了。」
年轻女子屈身走出车外。
「还真的是无所不在啊。」
不管是通报员,或是柅原的手下都是如此。
爱姬将背倚在汽车座椅上,等着对方联络。驾驶座上的男子并不会参与接下来的行动,即使去了也只是当拖油瓶,所以他识相地不发一语。而爱姬只当他是车子的一部分。
爱姬其实一度想下车透透气,不过这时候男人就去买了吃的回来。爱姬这才暂时撤回认为男人只是拖油瓶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爱姬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咖啡店的店员打来的。
『她刚走出店门口。』
爱姬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下了车。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她不慌不忙,但却加紧脚步赶往现场。过了转角,她的目光开始搜寻那家咖啡店。
那是一家花俏得有些过火的露天咖啡。从刚才那个女子的眼神看来,通报员应该还没走多远,爱姬可以在道路的另一端看见她的身影。
正当爱姬准备进行跟踪之时,这名女通报员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掉头走了回来。爱姬为了不被对方看见,下意识地把头转向隔壁的花店。
「欢迎光临。」
接着花店的年轻男店员叫住爱姬。
「小姐请问需要什么吗……」
通报员进入咖啡店,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吧。
虽然爱姬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咖啡店的情况,但花店店员却浑然无所觉,继续说道:
「那小姐喜欢什么花呢?」
「虫媒花。」
「……啊?是什么花啊。」
「虫媒花。」
爱姬用完全相同的话调重复着同一个字。虫媒花指的是利用虫当作媒介进行授粉的花,比如樱花或梅花等皆是,结果店员还在歪着头思索那到底是什么花。
此时通报员已走出咖啡店。她和柅原的手下状似亲昵地谈话,之后就离开了。
「我不喜欢食虫植物。请多保重了,和你聊天很愉快。」
大概是慑于爱姬的美貌,尽管她说这句话时态度冷淡,男店员还是听得心花朵朵开。
爱姬紧跟在通报员的身后,边走边取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透明的液体。爱姬单手打开瓶盖,接着在前面的女子背上洒了几滴。由于液体无色无味,因此不但女通报员完全没有注意到,就连旁边的路人也没发现。
然后爱姬不再穷追不舍,停下了脚步。前方的女子继续往前走,转了弯以后她的身影就从爱姬的视线消失了。而爱姬不但没有追上去,反倒走进了没有人烟的小巷子,并将手捂着嘴。
她将身子前倾,发出了呕吐的声音。松开手后,一只闪闪发亮的白色蝴蝶就停在她的掌心。蝴蝶动了动触角,翅膀一开一阖,立刻就从爱姬的手中飞走了。
蝴蝶看起来闪闪发光,是因为翅膀的鳞粉反射光线的缘故。
这是手冢家的技术经过长年研发配种而成的特殊品种。手冢这一派的使虫绝活,是召集周围的一般虫类进行战斗,自行研发的特殊品种则饲养在体内。
这种蝴蝶主要的功用就是追踪。只要在目标物上沾有含费洛蒙成份的液体,不管是几公里外蝴蝶都能确实地靠嗅觉追踪。另外,为了在暗处也能清楚看见蝴蝶的踪影,翅膀的颜色才会那么明亮。
如此一来就不怕跟丢了。接下来就只要跟着蝴蝶走。
蝴蝶忽高忽低、来来去去,然而却看得出是朝着某方位前进。爱姬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跟去。
看来『恶戮司』就位在不需搭乘交通工具的不远处,而女通报员还继续走着。爱姬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目标上了电车就会很麻烦,好险。
大概就是因为距离很近,才会让这名通报员负责传达指令吧。
不过她还是走了好长一段路,应该至少走了三十分钟。
终于,蝴蝶盘旋在某建筑物的周围。那是一栋位在市郊的住宅大楼,与周围平房很不搭调。大楼后面则是林木丛生。
爱姬收回蝴蝶后,开始查看大楼的入口。
由于大门是采用自动门锁,无法从正面进入。趁着没有人注意,爱姬趋身绕到后面,她吐出体内的蜘蛛,让它们爬上大楼,接着自己再利用蜘蛛们垂下的丝线爬上屋顶。
爱姬不像格一样轻功武功都拿手,因为她受过的训练所重视的并不是肢体的锻炼,所以爬上屋顶这件事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吃力。虽然说她的体能在普通人之上,像这样利用好几十只蜘蛛吐的丝攀爬,登上屋顶的那一刻爱姬还是忍不住喘息着蹲坐在地上。
但是,来到屋顶以后,爱姬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入侵建筑物的漏洞。
屋顶并没有对外开放,而且还被紧紧地锁起来。
然而要是就此罢手,重要的消息连一项都听不到了。抱持着任务可能失败的危机意识,爱姬绞尽脑汁,现在她正看着刚才和自己一起上来的蜘蛛。
说找不到可以入侵的漏洞,指的是人没有办法进入的大小。如果是换气孔之类虫类可进出的漏洞,仔细瞧瞧其实还不少。
于是爱姬将这几十只蜘蛛放进了建筑物当中,让它们分头行动。而爱姬的手中则操弄着数十条丝线,每一条都连接着一只蜘蛛。这些蜘蛛丝可以用来传达蜘蛛所到之处的声音,就像电话线的原理一样。利用这些丝线来捕捉大楼里的声音,如此一来便可听到通报员与『恶戮司』的谈话内容了。
冷气的驱动声……电视的声音……吸尘器的声音……诸如此类,只要是蜘蛛所到之处,即使是大楼住户站起来这种微弱的声响都能透过蜘蛛丝传到爱姬的耳中。
当然爱姬也听得到人们的谈话声。她听见有人在讲电话,还有人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对小孩子说话,不过一直没有听到回应,大概是在和小婴儿自言自语吧。
在众多声音中,有一句话不只触动了爱姬的耳膜,更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好、好久不见了。』
是女子的声音。听得出来她非常紧张。
『嘻嘻,不用那么害怕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了她,是老人的音调。
应该不会错了,这段对话就是本次任务的目标。女方就是传递指令的通报员,而男方就是接受命令的『恶戮司』。
为了清楚听见对话,爱姬切断了其他丝线,并且召回蜘蛛。
爱姬拉回刚才切断的蜘蛛丝,开始像玩花绳般将它们以复杂的方式缠在那一条丝线上。
这么一来丝线彼此就会产生共鸣,就像调高音量般能更清楚地听见谈话。
双方的对话似乎还停留在打招呼的阶段,还没开始进入正题。
好险还来得及,爱姬心想。
『那,有什么事啊?小姐?』
男人语气轻浮地问直。
『这次是护卫的工作。』
『护卫?我们当护卫?那位仁兄在想什么啊。』
那位仁兄指的应该就是首领了。从男人的话中可以推测,他认为自己一帮人不适合担任这份工作。
男人究竟有怎样的特殊能力呢?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
『我又没说我不去。只是,没有办法立刻动身。你应该也知道吧,我们需要二天的准备时间。』
『这点也帮你们考虑到了,所以时间安排在四天后。』
『正好。』
『下午四点。』
这样就知道首领和『闇中影』会面的时间了。
『地点是天狗乌托邦。』
「?」
听到这个奇怪的名词,爱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天狗乌托邦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是长鼻子天狗的故乡吗?应该是某种暗号吧。爱姬认为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如果真是暗号的话,也许柅原有办法解读。总之爱姬只要把听见的资讯原原本本地回报,分析情报等后续就是他的工作了。
『虽然还不是很了解护卫是要干嘛的,不过我们接了。』
『那我就先走了……』
『你不用那么客气,再多待一下子嘛。还是说你不想跟我们这些丑男在一起啊?』
透过丝线,爱姬感受到通报员辞穷的窘境。要是没有好好应对,不知道这些不适用于常理规范的『恶戮司』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爱姬比谁都清楚,要是杀了通报员,组织会认为这是谋反而派人讨伐,光凭这一点,男人就已经失去了任何对这名女通报员动手的理由。
『怎么样啊?嗯?』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乐见女子尴尬不已的模样。虽然从刚刚开始就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不过现在又听见这种说话的态度,因此爱姬决定要讨厌这个人了。
『……翁。』
这个声音小而短促,却又厚重低沉,是这条线上没出现过新的声音。看来现场还有另一个男的,从刚刚到现在都保持沉默。
爱姬听见老人回应了这个声音。
『箭也,你不这么觉得吗?这个女人一直在回避我们。』
箭也。又得到了一个名字,看来男人是双人组合,要是柅原听过箭也这个人,应该就会知道另一个老人是谁了吧。
『她回避的是我们所做的买卖。』
男人的声音相当有重量感。
『哈哈,说得也是。你走吧。』
『……是,那,那就万事拜托先失陪了。』
女子以最快的速度说完话,接着传来关门声。可以想见女子吓得连滚带爬离开现场的模样。
爱姬把蜘蛛拉回身边。把虫收回体内后,她从屋顶往下看,确认通报员已经离开了大楼。刚才爬上屋顶使用的蜘蛛丝还留在那里,于是爱姬顺着丝线爬回地面后扬长而去。
6
社长室的鹿头依旧是盯着人看。
爱姬为了报告进度回到了社长办公室,榴也一起过来。
她并没有提到自己用了蝴蝶和蜘蛛等方式进行任务,比起过程,更重要的是要传达她所得到的情报。
爱姬将听见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然而棍原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谁接下了这项任务。
「叫做箭也的男人是吗?另一个叫『翁』。」
「是的。您心里有底了吗?」
「应该就是天鼠翁和箭也二人组了吧。他们主要在国外工作,但我不是很具体地了解他们的能力……」
果然。不过爱姬原先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就算是干部,『恶戮司』的成员也不隶属干部管辖,不了解组织成员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不过他们是两个人吧?我们这边有我和你和你还有那家伙四个人啊。就算你和手下一起去找首领算帐,应该也不会输吧。」
格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她说的四个人是指她自己、爱姬、棍原还有土岐野。除此之外,格还假设棍原会亲自带手下去找首领。
而此时柅原还在思考。
「虽然无法很具体了解那两个人的实力,不过他们也不认为自己适合护卫的工作吧。为什么首领要用这种人呢?」
这也是爱姬感到很疑惑的一点。
柅原接着说出了一种可能性:
「首领真的只是要进行面谈吗?」
「您的意思是这也许是个圈套?」
另一种可能性,先假装老老实实地和对方见面,到时候再对『闇中影』的使者下手,或杀或掳,总之采取对『恶戮司』最有利的行动。
「这么一想,派遣不适合护卫的人参与这次面谈的理由就说得通了。」
「一点也没错。」
「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
「反正都是要杀首领,那还不是一样吗?要和那些家伙战斗也没什么不好吧,现场一片混乱搞不好还更容易下手咧。」
格则看得很单纯。对格而言,只要简单明了地设定一个目标,考虑其他小细节都是没用的。
「现在想那么多都没意义啦。」
然而棍原无法像格想得那么简单。他似乎还在脑中盘算着什么,但此时却突然转移了话题:
「还有地点……天狗乌托邦是什么啊?」
棍原歪着头思索,看得出来他并不知道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什么暗号,或者是我听错了……」
「我会再让手下去调查,一有结果就会通知你们。」
时间的部分则很确定是四天后的下午四点。
此时房里的时钟正好指着四点,所以也就是恰好四天,九十六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一定要将所有事情准备妥当,布好必胜的阵式应战。对爱姬来说这四天只是等待,不过棍原那里就有得忙了。
「报告完毕了。」
「嗯,干得很好。」
棍原满意地点点头。
「您过奖了。那我们也要告辞了,时间差不多了。」
在爱姬说话的时候,格已经站起身来。
她直直走近柅原,还把手搭在他肩上说:
「当老大还挺累人的嘛,要考虑一堆麻烦事,辛苦了辛苦了。」
爱姬当时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两人,所以没有看到棍原的脸上究竟出现何种表情。
走出公司腹地,爱姬和桥一起踏上回家的路。她们搭电车到离家最近的车站。
「为什么棍原老是那么臭屁啊?」
「要统筹一个组织,有时候摆出那样的态度是必须的。不过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因为角色设定为小学生,所以格手上提了一个大包包。原本为了强调小学生的身分应该要背制式的书包才对,然而格断然拒绝了。
从车站走回家的路上,骑着脚踏车的邻居太太看见她们两个,于是从脚踏车上下来,牵着车走过来。太太的车篮里还放着超市的袋子。
「唉呀~两姊妹一起回家啊,感情好好喔。」
「午安您好。」
爱姬赶忙打招呼,不过格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榴……密子,怎么没跟阿姨打招呼呢?」
在邻居太太眼中,这一定是姊姊教妹妹的温馨画面;但对爱姬而言,她纯粹只是不想让格一个人轻松,才把她一起拖下水参与这段对话。
「你好——」
格用极小的音量打着招呼。隔壁太太开始闲话家常,而爱姬也只是敷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谈到妇女单独夜归的话题时,太太再度骑上脚踏车。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请慢走。」
看着隔壁太太远去,爱姬叹了口气说:
「要是常常这样还真麻烦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表情看来爱姬并不讨厌这样,因为她知道邻居的太太人还不坏。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嘛。」
「那怎么行呢?」
不过此时爱姬心想,要是当初把角色设定得更接近自己的本性,这样也不用老是得和人聊天,应该会轻松多了吧。
爱姬走在前头,弯进了一个转角。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格的视线那一刻,一阵风吹了过来。
不合时节,突然袭来的这一阵风,让格一时之间停下了脚步。
然后蝉继续鸣叫。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但是……当格也弯进了转角时,却没看到任何人。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爱姬竟完全不见踪影。
「喂……」
格环顾四周。
并没有任何异常的现象。
爱姬消失了,但其他的事物还是一如以往。
而且事前毫无征兆。
前『恶戮司』成员,敏感度比一般人高出几百倍的格,事情就这样发生在她的眼前。
还摸不着头绪,一头雾水的格开口唤着:
「……爱姬?」
——完全没有回应。
「爱姬。」
她再度开口。
一片静默袭来。
爱姬究竟到哪去了呢?
也许临时有什么急事就丢下格离开了吧?但若真是如此,她一定会先跟格说一声。格相信爱姬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她而去。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格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这是身为前『恶戮司』的直觉。不过绝不能小看这直觉,尤其在生死关头,这样的直觉更是人类重要的能力之一,操控着人的五感。
这个第六感让格的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
爱姬并非等闲之辈,所以格也很难想像她会乖乖受人摆布。只是爱姬的身手不如格,要是遇到高手突袭也有可能遭遇不测。但话说回来,她们两个原则上已经死了,没道理还有人要把她们当目标。就算真是『恶戮司』的追兵,也不可能留下格一个。
格狂奔了起来。
她没有目标,但为了寻找爱姬的身影,她不断地跑着。
格无法冷静地搜索,为了消弭心中的不安,她只能一直跑。虽然格对于自己激动的情绪感到意外,不过还是继续追寻着爱姬。
7
现在是手冢爱姬失踪的隔天早上。
格黑着眼圈来到K?S综合保全公司。
昨晚,她还满心期待爱姬会立刻回家,但爱姬却没有回来,因此格整晚都在街上来回奔驰着寻找。深夜里,她小小的身躯拚命地在大街小巷穿梭,差点引来员警的盘查,然而她用疾如风的飞毛腿便甩开了这些障碍。
一到早上榴就联络柅原,棍原二话不说就要她先到公司去。
「早啊,格……今天没什么精神喔。」
难得在公司外头遇到土岐野。他穿着凉鞋,大概是出来透透气吧。除了那条不搭调的围巾以外,看起来就是很一般的年轻人。
「我本来就没精神了啦。」
格自讨没趣地答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其实,这时候能够找个人说话,格的心里就已经踏实许多。
明明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是独来独往。大概是因为之前和老爷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还有和爱姬四处流亡的两个月,都让格的内心柔软了起来。
还不都是爱姬害的,格在心里如此偷偷咒骂。她多希望爱姬出现在她面前,多想要当面好好骂骂爱姬。
「外面的空气真是新鲜呐。」
土岐野随性所至地自说自话。
不过话说回来,棍原公司里的保全人员应该都不能自由外出才对。
「你可以自己这样跑出来喔?」
「嗯,偶尔啰。」
土岐野并不是柅原的部属,所以没有义务要遵从命令。平常他只是懒得出门,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出来走走。
他们进入公司的办公大楼。柜台的小姐对着土岐野投以热情的眼神,土岐野看都不看一眼,快速通过往后门走去。
推开后门,土岐野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往练习场前进。
「等会儿全员集合,好像有什么大事报告。」
一定是因为昨天爱姬得到那个关键性的情报,所以现在要通知大家吧。
但是现在的格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事情。她一直在想爱姬那家伙到底上哪儿去了,内心焦躁不已。
为数众多的K?S综合保全的保全人员集合在练习场的大礼堂里。这些人在公司的职位,和在柅原兵团的地位是相同的。
军团里各个单位都整齐列队,看样子总共约有近百人。只有土岐野和格没有入列。
有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这一群庞大的队伍,他就是站在正前方的棍原。他的目光扫视着每位队员,接着以宏亮的声音开口说道:
「二天后有很重要的工作!」
接着他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理想的组织论,还说为了匡正与理想背道而驰的『恶戮司』,大家要并肩作战。
对于这样的理念没什么热情的两个人正交头接耳着。
「这些人听到要对抗『恶戮司』都不会皮皮挫吗?」
格毫无顾忌地指着眼前的保全人员问道。至今棍原依着『恶戮司』的命令行事,差遣着手下这些人,所以照理说他们应该不会做违背组织的事才对。
「因为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恶戮司』的人。他们只觉得自己忠心耿耿的指挥官刚好是『恶戮司』罢了,所以并不会有背叛组织的感觉。」
「与其说他们效忠于『恶戮司』,应该说他们效忠于棍原才对吗?」
「就是这样。」
格有些不以为然。对她而言因为跟着棍原比跟着『恶戮司』有利,所以才会决定加入这个计划,但是这些保全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此时全场哄声雷动,巨大的声波一定传到了公司腹地以外的地方。听到的人也许会以为是工作前振奋精神的喊声吧。
音量很大,格一脸不悦地闭上了口,而一旁的土岐野也有相同的表情。
接着集会结束。解散后,有工作的回工作岗位,没当班的就到训练场或是回自己房间。
有一部分的职场上主管阶层的私兵,也就是士官阶级的人还留在场内准备开会。柅原把格和土岐野一起叫了过去。
首先是讨论最新的事件,爱姬失踪一事。
「为什么人会不见了?」
棍原率先开口带领大家讨论这个议题。
「有没有可能被『恶戮司』发现,所以在逃亡中?」
其中一名男子提出质疑。柅原摇摇头说:
「目前并没有消息显示这样的情形。」
要是发现应该死了的叛徒还继续活跃,上头肯定会下达指令给组织成员,而且也会对柅原采取行动才对。若首领认为柅原帮助爱姬和格脱逃,那应该会有所申诚或惩罚吧。即使首领觉得柅原被爱姬给骗了,大概也会下令要解决爱姬。
然而这附近却没有通报员活动的迹象。因此,也许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至少也有八成确定『恶戮司』并没有在追杀爱姬。
「那么她就是自己故意消失的吧。可能她一想到要对抗『恶戮司』就害怕了……」
「怎么可能啊!」
你白痴喔,格不屑地说道。
此时,有人小声说着:
「或许她回『恶戮司』了……」
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秒,格颜色骤变,大声吼道:
「是谁说的!」
她的目光扫向声音的来源。
「是不是你?」
格质问着离她最近的那一个﹒然而另一个人举起了手。
「是我。」
「是你啊!」
格抓住男人的衣领,硬是把他从众多精英的行列中拉了出来。虽然格的体态与孩子没有两样,但大人却完全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抓住衣领那双小手开始变成紫色。
格把脸贴近男人死盯着他看,并开口说道:
「给我听好,爱姬她啊,才不会背着我做那种事咧!」
然后暴戾地将他推回去。男人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伙伴们伸手扶住他。
虽然称不上敌意,但不友善的空气弥漫在格和男人之间。
「我倒很难想像爱姬小姐会回到『恶戮司』。」
不知道是不是想化解紧张气氛,土岐野开口说话了。
「她的家人都死于『恶戮司』之手,那种恨意难消啊。尽管没有直接可以怨恨的对象,那仇恨依然还是不共戴天的。」
没有人对土岐野的看法有异议。先不说土岐野是不是说服了这群官员,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这才好不容易得到众人瞩目。
「反正只能去找了啦。」
格认为在这种非常时期,正是派遣警备队伍进行地毯式搜索的最好时机。若不行的话,榕也只好自己人一个找了。
然而此时棍原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格的头上。
「就算没找到手冢的女儿,你也要继续参加我们的计划。」
格完全没考虑到这件事,她惊讶地看着柅原。
「为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已忘了打倒首领一事,光是埋首于寻找爱姬的动向。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所以你一定要继续做下去。难道你想回到流亡的日子吗?」
柅原的说法十分正确。一开始就是因为答应柅原要协助他完成计划,之后的生活才得以安定下来。所以一旦有什么动静就得按照他的话去做。
若是反悔的话,不只会被赶出现在住的地方,还要有所觉悟,因为接下来棍原一帮人就会毫不客气展开追杀行动。
「……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爱姬现在情况如何,不过那女人心机重又狡猾,遇到任何危机都能化为转机,所以她一定还活着。
如此想着,格才放手加入棍原的计划。
然而这段期间并没有办法寻找爱姬的下落。
活该。
要是不甘心的话就自求多福吧。
格在心里咒骂着爱姬。
第三章乌托邦
1
倾斜的招牌经过风吹雨打早已褪色。
招牌右边有个红脸的高鼻天狗,左边则画着一只带喙的乌鸦天狗。这两只半吊子的畸形妖怪看起来既不可爱也不威严。
招牌正中央有一排字,每个字颜色都不同,写着「天狗乌托邦」。
这里是两年前废弃的老旧游乐园。
除了名字没什么品味以外,大概是为了呼应天狗的栖息地而把园区盖在山区,光是这两点就可以理解为何这里会遭到废弃了。
然而,在泡沫经济时期,这里竟曾是入园人数高达全国前二十强的人气游乐园。
但好景不常,在封园前几年就鲜少有游客光顾,早已经营不善,超过半数的游乐设施就这样渐渐腐朽也无力整顿。而园内最新的设施也是在十年前引进的,或许是因为这样,入园游客骤减,最后终于面临废园的命运。
低头一看,道路毁损后的缝隙里杂草丛生,充满了被遗忘的寂寥气氛。
棍原、格、土岐野、还有棍原的几个手下在离入口处不远的广场站了好一会儿。
他们三百六十度把周围全部扫瞄一遍后,发现这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废墟。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歪歪扭扭的云霄飞车轨道、虽是园内最高的设施但却不大不小的摩天轮、已经什么也没卖的餐厅、还有感觉会真的撞鬼的鬼屋。
园区位在交通不便的深山中,距离市区民宅又远,所以听不到人声或车声,只有蝉叫声围绕着他们,那是秋蝉的声音。现在至少还有阳光以及蠢蠢欲动的秋蝉陪伴着这一行人,如果是冬天,这里的景象一定更凄凉吧。
「首领和那个闇什么鬼的,真的会到这里来吗?」
格一面踢着被丢在地上的游乐园吉祥物天狗宝宝的布偶装,一面说出白己内心的疑问。
她显得有些焦躁。
今天早上她又四处去搜寻爱姬的下落,然而却一样毫无成果。虽然格的斗志比一般人还要高上好几十倍,但连续几天下来也难掩疲态。
不过事情的确就像格所说的,这种鸟不生蛋的游乐园遗骸,的确不像堂堂的『恶戮司』首领用来会客之处。
「不,还是有可能的,因为首领的行动总是没有固定模式。也许这个地方正合他的胃口也说不定。」
曾和首领直接交涉过的柅原如此解读。对首领而言,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他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要是这次扑空的话,那就等下次啰。」
不知道是否因为经过两年的蛰伏让他习惯了等待,即使在这种关键时刻,仍不见土岐野有半点投入其中的模样。但是这并不代表土岐野没有干劲,相反地,土岐野的态度代表着他拥有一股强烈的意志,一旦抓对时机就非成功不可。既然心里笃定「一定要杀」,接下来所采取的行动,与其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不如让头脑冷静,经过仔细盘算后成功率肯定会提高。但格至今还不知道土岐野是如此深思熟虑的人。
只是他虽然头脑冷静,但并不代表能够完全压抑情感,土岐野此时表情显得些微僵硬,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用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围巾。
「小格,你想快点去找爱姬小姐的心情我很了解,但不能太着急。」
土岐野看穿了格因为爱姬失踪而紊乱的心绪,因此用带着杂声的嗓音提出了忠告。
然而格则拐弯抹角地回应:
「为什么你叫爱姬小姐,叫我就要加个小字啊?」
她又踢了一下天狗宝宝的头……
「放马过来吧首领!」
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原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来到园区的有棍原、格、土岐野和棍原的五十名手下。在确认天狗乌托邦为游乐园的那天起,柅原就已经安排四十人部署在园区各个角落,因此目前在广场上的总共有十二人。
棍原的手上握有『天狗乌托邦』的详细地图,那是他命令被安排待命在现场的手下做的。
从这点也看得出棍原行事十分周详
接下来就是在园内埋伏、伺机而动了。他们的计划是由格和土岐野来对付护卫的天鼠翁和箭也,同时棍原就趁隙带领手下袭击首领。虽说首领理应拥有不亚于其他『恶戮司』的实力,但还是不太可能打败棍原和那一支菁英部队。
在入口广场旁的是总部办公室,是由协寻中心等设施合并而成的一栋建筑物,棍原一行人进入办公室歇歇脚。
办公室内还留着办公桌和椅子,一些资料和文书也都没有人带走,也许这些资料并不重要吧。岁月流逝,这些物品上头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房里角落置物柜的门大开,里头还挂着员工制服。
他们准备了粮食,是棍原的私兵做的携带食粮……也就是饭团或三明治那类简单的食物。
格和土岐野就吃这些东西果腹。
他们并不想坐在布满灰尘的椅子上,因此就站着等时间到来。
下午三点了。
格在房里不断地徘徊,土岐野看得出她坐立难安的焦虑心情。
要乖乖待在这种地方对格来说似乎是件痛苦的事,不过要是平常的话,这种程度的等待对桥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只因为伙伴不在,格就变得如此浮躁,这倒是让土岐野感到相当意外。
柅原泰然自若地坐在肮脏的椅子上,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坐在简陋小板凳上的战国武将。
长年的计划终于要开花结果,而棍原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地准备踢出这临门一脚,这样浩然的气度正可谓称霸一方的英雄。
什么事也没发生,时间逐渐推进,终于到了下午四点。
然而棍原却完全没有要行动的样子。
「喂,柅原。」
格叫了柅原一声,但他只是表情严肃地回过头。
目前为止,园内各角落的士兵都尚未捎来有关首领到来的消息。
也许有些士兵害怕通报后会有立即的生命危险,但事实却非如此。因为各据点与总部一直都保持着联系,而所有的信息显示,纯粹只是首领尚未抵达。
另外,会谈对象的『闇中影』似乎也还没出现。
更奇妙的是,园区各地也都没有发现担任护卫工作的天鼠翁和箭也。不过,这两个人搞错指令内容的可能性就第一个排除在外了。再来,虽说会晤地点在天狗乌托邦,但也考量到也许两人从之前就开始跟在首领旁边,不过这也不太可能。一般的护卫工作都是到点后才进行,然后原地解散。
因此即使首领不来,天鼠翁他们应该也会来才对。可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也就是说,该来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我们白忙一场了吗?」
也许后来命令变更了内容,又或者是当初听取情报时就已接收了错误的资讯。例如为了怕遭窃听,女通报员嘴上说着错的集合地点,而把实际指令的内容写在纸上。
无论如何,看来这里是不会进行什么会谈了。
「看来似乎是这样,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暂时再等一下吧。」
柅员心想,所有人都迟到也不无可能。既然都已经带了粮食,做好在此长期抗战的准备,所以不能那么轻易罢手,以作战面看来更应如此。
不过,三十分钟之后果然还是没有任何人现身。
棍原失望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是手冢的女儿没有吃回头草的话,这次又让我们见识到首领的城府有多深了。」
「就说爱姬不是那种人了嘛。」
无论如何,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快点回到他们的根据地商讨善后事宜。
要是这次大阵仗的行动曝光了,肯定会遭到怀疑。
撤退。一行人走出办公室。
就在榴她们回到入口前广场那一瞬间。
广场正中央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闪光四起。
竟然爆炸了。
2
爆破的位置几乎和地面一般高。随着响声,广场的铺装地板被炸得粉碎,瓦砾飞散。
碎片贯穿附近几个男子的皮肤,再加上爆风的威力,数人当场死亡。
在爆风的压力下,距离男子们有段距离的榴不禁后退了几步。
「发生什么事了!?」
柅原怒吼道,他走在前头并没有亲眼目睹背后的爆炸事件。
「属下认为应该是炸药引起的爆炸。被害者共三人。」
「炸药!」
此时广场正中央已是烟雾弥漫。而四周有几名男子因这次攻击而提高警戒,开始有所行动了。
其中有好几个开始在周遭进行侦察。
其他有人则是忙于和分散在园内的同仁联络,掌握最新状况。
还有一些人针对爆炸的位置做调查,藉此推断攻击的方式。
更有人在指挥官棍原身旁担任护卫。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们竟然还能像在演习一样冷静流畅地行动,这群私兵的实力可见一斑。
「炸药?是什么时候装的啊?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咧。」
格回过头对土岐野提出心中的疑问。
土岐野默默地点头,表情十分严肃。
接着棍原接到来自园内各个角落回报的消息,但对于有关炸药的事仍一无所获。
虽然炸药一事仍是疑点重重,但其他事情却更加明朗了,也就是说……
「看来首领不是单纯地更改了会谈的计划。」
就是这么回事。
棍原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是陷阱。对方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动,才会发动攻击。」
除此之外柅原想不出其他遭受攻击的原因。虽然从表情读不出他其实内心毫无头绪,但从他的话语倒可见端倪。
「首领有着如恶魔般强大的情报搜集力,看来我们被他摆了一道。」
柅原的脸上露出败北的失落感。
听了这句话,所有私兵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就是格。她小小的身躯承受着众人的目光。
「干嘛啦?」
其中一个男人对柅原发表自己的意见:
「应该就是手冢泄漏情报的吧。」
虽然他没有看着格,但显然这句话是故意要说给格听的。前几天率先提出爱姬背叛棍原之说的就是这个男人。
才刚听完男人的话,格立刻一个箭步上前,用变紫的双手抓住男人的脖子说:
「又是你啊,再说一次我就杀了你!」
男人这下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神情紧张地自圆其说道:
「还、还有一种可能性,也许她不是自愿提供情报的。」
他像是在逃避格一般把身子向后倾,不过已经算很有骨气了。
只是对格而言这个意见绝对是错的。就凭爱姬那股强烈的自尊,根本不可能让别人左右她的意志,就算是遭到严刑拷打,她一定顶多是保持缄默。
「小格,我知道你很在乎爱姬,但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
土岐野从后面把手放在榴的肩膀上。格回头看了一下土岐野,这才松手放了男人,她的皮肤也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你说谁在乎她啊?」
我才懒得管咧,格低语道,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棍原喝斥刚才发言的男子道:
「蠢材!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完成我们的使命,探讨原因这些事之后再说吧。」
在这种非常时刻绝对要严禁扰乱军心的言论。当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加以惩罚,柅原只如此对男子口头申诚,同时他环视周遭的人说道:
「对方一定不只在这里装设了炸药……」
话才刚说完,园区的某处传来了一声撼动五脏六腑的巨响。
此时发生了第二起轰炸。
棍原遥望着案发地点说:
「刚才那里站了一个人。」
看来有个驻守在角落的士兵牺牲了。
然而一行人并没有时间看热闹,因为接下来在他们附近又发生爆炸。
爆破地点几乎和刚才相同。原本在留在现场调查的两名男子也就此牺牲。
这下柅原身边的私兵人数立刻减半。
「这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炸药……快回办公室!」
棍原判断刚才的所在位置应该没有装设炸药,因此一行人跟从主管的指示往办公室移动。男人们以自然流畅的动作快速地集结成队,像合体一般,接着跑了起来。
然而在进入办公室前,接踵而来的爆炸让空气中充满了火光及爆裂声。
似乎是什么人瞄准了队伍,他们的所在位置发生连续爆炸。
此时,榴从爆炸现场弹了出来,要是晚了一秒她就会遭受直击。格小小的身躯在爆风中游移,快要着地时,有人一手拉住了她。
是土岐野,他也从爆炸现场逃了出来。
但是,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两人躲避攻击的路线,他们身边还是持续发生爆炸。格和土岐野并没有余裕确认其他人的状况,在连续的爆炸中他们只得不停逃窜。
往右逃,右边就爆炸,往左逃,就换左边爆炸。闪光和爆破声扰乱着他们的视听,还有持续的高温和爆风侵袭着他们的身体。
不只是格的所在位置,远处也不断传来爆炸声。看来在各地待命的士兵也都遭到不测了。
「到底还有多少炸弹啊!」
格怒吼道。尽管如此,不要说是土岐野了,连格都听不到自己的吼声。
「如果是炸弹的话,只要回到已经爆炸过的地方就行了。」
土岐野如此说道。格并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多大,但这些话确确实实地穿过了重重爆破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原来如此,桥心想。于是她和土岐野在一连串的轰炸中走回原来的地方。
然而……
情况仍不见起色,格等人所到之处仍不断发生爆炸。就连刚才被炸翻了的垃圾桶,同个地方又爆破了一次。接二连三的爆破让空气震动不已,或远或近仍是爆炸声四起。
「是怎样?难道是多重炸弹装置?」
同个地方装设多个炸弹,却又不互相影响引爆,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装置吗?
这下他们不知道该往哪去才好,只好暂时停止动作,退回枝桠茂密的行道树下静观其变。
树旁的立牌上写着「天狗之木」,不过应该不太可能真的有天狗加持,保护他们俩免于炸弹攻击。
此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大概是树下没有装设炸弹的缘故,爆炸霎然而上。
然而园内各处还是不断传来轰炸之后受害弟兄的哀嚎声。
但是格却不见其余数十名私兵的踪影,在她们附近的只有两个人。
柅原究竟到哪里去了。
原来他被卷入刚才一连串的爆炸,身受重伤。
柅原本来就没有超强的体能。格和土岐野的好身手他望尘莫及,和爱姬相比的话也差了一截,他的实力大概和一般训练有素的军人相同。虽然比起普通人他很强,但在『恶戮司』这个超能集团中他却相形见绌。
因此在刚才那场爆破……也就是将桥、土岐野和其他人拆散的那个大爆炸,柅原腿部重伤,变得不良于行。
那场爆炸的同时,柅原的三名属下死亡,只剩下棍原和左右护卫各一幸存下来。
在这种危急的状态下,柅原费尽力气终于进入了办公室。果然因为是刚才待过的地方,三人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轰炸了。
棍原右大腿内侧有严重的割伤,而且不幸地伤到了动脉。虽然已采取紧急措施先行急救,但还是无法让血完全止住。
现在情况危及手下的生命安全,柅原只得快速带大家逃离现场。
他决定把分布各个角落的手下全部召回。由于园区处处都发生爆炸,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各个击破。不过幸好每一次的轰炸规模都不大,如果他们能集中在一定的范围内应该不至于会被一网打尽全被炸死才对。
棍原立刻用专用的通信器材发布集合的命令。驻守在园内士兵们一直都是以此互相取得联系。这个装备外表看起来像手表,还可以传送文字。
为了方便传输,指令的内容并不是一般文字。使用这种通信装置可说是军事训练最重要的部分。传送的讯息要简洁、易懂,与其说是讯息,不如说是暗号还比较接近。就像古代蒙古士兵利用旗语来沟通,或是伊斯兰大军以鼓声来辨别前进后退的指令,在长年的训练下,棍原的私兵也学会了用简单文字组成的暗号来传达信息。
柅原就用这暗号将命令传送到各个角落。内容是说事迹已经败露,现在保命才是目标,立刻到办公室集合。
他发着讯息时,内心却烦乱得让他把嘴唇都咬破了。
准备了那么多年,长期筹备孕育出的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柅原一直深信自己的意见才是正确的,但照这样看来,不管动机如何,只要是对首领不怀好意的人,『恶戮司』一定是格杀勿论,毫不手软。
不过至少他还是认为自己对组织的忠诚度、甚至于爱,都是绝对的。因此这个名为棍原将兵、择善固执的男人才会想动手把『恶戮司』改造成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形象。他至今还是认为自己对组织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所以柅原认为,这次并不是『恶戮司』与他之间的战役,而是首领冲着他个人而来的攻击行动。
而棍原在这场战役中失败了。得手的情报反而误导他中了圈套,还遭到攻击因此受了重伤。
恐怕刚才发动连续爆炸攻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棍原和其手下走出这个游乐园。对方肯定是想当场解决掉所有人,把事情做个了结,避免后患。
改革『恶戮司』一事彻底失败。棍原这下也成了追杀的目标,他的意见再也不会被组织采纳。一切都结束了。
紊乱的思绪暂缓下来,接连而来的疲劳感却侵袭着棍原的身躯。
战场上不需要哲学家,他总是这样教育着他的军队,要思考无关紧要的事,等死后多得是时间。而如今柅原的理论不攻自破,他又陷入了沉思。最早发现首领起用了不适合当护卫的人,就应该要多加留意才是,他现在后悔不已。
棍原将兵顿失目标。即使从这里脱逃出去,也没有事情等着他去完成了。
不过,至少现在他必须做的,就是保住这些他视同手足,也愿意跟随自己的手下的性命,绝不能让士兵全军覆没。
所以现在他以生存为目标,展开了新的作战行动。
而没有接收到这项指令的,就是不包含在指挥系统的两个人。
也就是野野村格和土岐野孤影。
在接二连三的爆破声中,只要定睛一看,就会发现爆炸的位置其实不是在地面,而是在空中,而且是数十公尺高的地方引爆的。
格终于注意到这一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想错了。
「你看到天空了吗?」
几乎同一时间,土岐野开口如此间格。原来他也悟出了同一件事情。
当然,炸药不可能装设在空中。
不过如此一来,为何同一个地方会爆炸好几次的谜团就解开了,事实上原因相当单纯。
他们没有看见东西掉落的影子,也没有听见发射的声音,所以一开始才会误以为一连串的轰炸是原先装设好的炸弹作祟。
然而并非如此。
其实,炸弹是从别处飞来的。
但究竟这些弹药是怎么来,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俩心里还没有个底。不过对方的位置应该距离这里不会太远,否则一定无法抓准时机,确实地瞄准目标发射。
格从树叶的缝隙中看着天空。
「我只看到天空有一只鸟在飞耶。」
物体的位置相当高,而且在背光的情况下的确很难辨别鸟的品种。不过以格仅有的知识,即使近在眼前她应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总之会飞的对她来说就是鸟了。
看来并不是轰炸机盘旋在他们上空进行爆破攻击。但既然是在空中爆炸,那炸弹一定是从高处落下的。
「应该是从哪里看着我们不会错的……」
敌人的视线恐怕是跟丢了格和土岐野,因此稍早明明就能在园内持续那么久的爆破,现在却没有将攻击延伸到此处。
然而也许敌人过一会儿就会发现两人的踪迹了,所以他们现在仍不能轻举妄动。
他们两个就这样暂时潜伏在天狗之木下,提高警戒注意四周的动静。
两人的视线都在搜寻着未知敌人的身影,另外也不忘竖起耳朵,试着在爆破声之间听取敌人的动向。
但是映入他们眼帘的并没有活人。
倒是看到不少被炸飞的尸块在远处滚了几圈的情景。
除了他们俩彼此,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生物的踪迹。就算是这一带有野兽栖息,它们也不可能在这一连串的爆炸声中现身。
「嗯?」
格此时看见的是不远处的地面,插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物体。长度大约比格的身高稍短,下端呈圆柱状,尾端则接着羽毛。
「那个是……」
那个东西应该一直都在,只是刚才没有注意到。
「那是什么鬼啊?」
土岐野不禁眯起眼瞧。
「是箭。」
只不过箭的尖端并不是一般的箭头,而是强力弹药。
「原来刚才的攻击不是炸弹引起,而是利用那玩意儿从某处射过来的。」
就像大炮的攻击方式一样。
而那枝箭,大概就是没有爆破的未爆弹了。
但如果是弓箭的话就和大炮不同,发射时没有声音,所以也无法得知发射地点。
再加上箭的形状细长,速度飞快,和圆圆的炮弹相比更让人无法察觉。
爆炸之后,原本箭的木头部分也就跟着成为灰烬了。
所以一开始他们才会误认为是敌人事先装设好炸弹陷阱。
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枝未爆之箭,他们俩大概还不知道究竟敌人攻击的方式为何。
不过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问题产生。所有的爆破都是在园区内发生的,但却很难想像有哪个射手的射程可以涵括整个游乐园的腹地。
想到这里,两人心中都有了相同的疑问:
「敌方究竟有多少人呢?」
3
敌方有炮手一名。
是个名叫箭也的男子。
箭也是个彪形大汉。
但如果测量他全身的身高,得到的数字大概不会太令人惊讶。只不过他的身材比例欠佳,和那一双短腿相比,箭也的上半身显得出奇地庞大。若光是看他的上半身,任何人都会觉得他的身高一定超过两公尺。
向外延伸的四角大脸,粗壮的颈子就像扎根似的将他的大头稳稳固定在躯干上,还有胸部、腹部、筋骨等部位夸张地隆起凹下,更别提那壮硕的手臂,大概和女性的躯体一般粗细。而一双短腿倒也够结实,牢牢地支撑住偌大的身躯。
还有一块奇妙的布条,但却不是绑在额头,而是像遮住视线般绑住他的双眼。布条上还写着「天山三箭」四个大字。
箭也是个盲人。
他脚踩在一个固定在地面的圆盘上,两脚站得比肩膀稍微宽一些,像镶嵌似的稳稳地踏在立足点上。他的腿虽然短,却让他更能放低重心稳住身子。
箭也的耳上戴着耳机。
然而更醒目的便是他手上所持的物品。他右手持弓,左手把箭。
弓的上头没有任何装饰,完全是注重实用性的一把武器。光是看外表,就知道弦的张力非比寻常,一般人应该完全拉不动这把弓才对。
箭没有箭头,取而代之的是前端的圆筒状物体。
筒里装的是炸药,所以箭本身就成为了炸弹。
箭也的腰上挂着大大的箭筒,里头装了许多枝箭。
看着这样的装备,让人不禁讶异,想不到『恶戮司』还有人使用这种早期的武器。
而且箭也的所在位置并不在游乐园内。他位于距离天狗乌托邦约有一公里的山顶上,四周有树木围绕着他。
就算不蒙住眼睛,此处距离攻击目标甚远,就连用肉眼进行狙击都是不可能的任务。不,相隔如此远的距离原本就不可能用弓箭进行攻击,这是常识。因此土岐野和格才会误认为园内应该潜伏着好几名狙击手。
但事实摆在眼前,任何的常识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
射击的资讯传入箭也的耳中。监视着敌人的天鼠翁透过耳机陆陆续续地报了一些数字给
他。
『332之1258。334之1222。325之11o1和1115。』
天鼠翁高昂的声音听起来情绪起伏激烈,似乎相当乐在其中,还不时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他的工作就是报告目标的位置给狙击手。把角度和距离简单化,用单纯的数字简化所得到的情报,再通报给箭也。
一收到通知,盲目的箭也把箭架上了弓。
他手腕的肌肉膨胀得相当结实,一般需要十个人的力量才拉得动的弓,就在箭也的手上呈现满月状。
他把箭的尖端微微地向上扬。
接着转动立足点的圆盘,微妙地改变了射击角度。
锁定方向和射击角度,箭也在听见天鼠翁的通报之后不到一秒钟就完成了这些动作。
然后他将箭射了出去。
接下来他继续跟随天鼠翁的指示调整圆盘,改变射击角度,陆陆续续地放箭。
箭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无论是空气的摩擦和风向的改变都考虑在射程之内,因此箭不偏不倚地往目标飞去。
要知道箭是否顺利到点、爆破,盲箭客箭也除了听声辨认以外别无他法。然而他对于自己的技术有绝对的自信,他认为自己甚至能够准确地射穿敌人头发里头虱的心脏。
如果有正确的指示,他必百发百中。
『哇、哇,我看到佛祖啦。他和迦陵频伽在玩哪,天上曼珠沙华朵朵开啊!』
天鼠翁经常像这样,除了指示之外还会有脱轨的发言。他飞行到某种程度时,就会像嗑药一般情绪高涨胡言乱语,说出一堆对箭也毫无用处的废话。
而在这废话连珠炮中,箭也总是静静地,等待下个指示到来。
『哈哈哈,330之940啦。』
天鼠翁用病态的热烈口吻指示箭也。
而箭也确实地掌握了这道指令。那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点,凭着这光点,箭也才能继续拉弓、射箭。
箭也在脑中规划箭射出的路线,而现实中箭的确顺着轨道飞向目标。
他放出的箭到达游乐园的上空,就像数学公式里表现出完美的抛物线一般抵达目标地点。
接着又发生了一起爆炸,而又有一个人的生命就此消逝。
棍原此时顿悟到自己其实失策了。
原本他认为这些轰炸行动只是为了挫他的锐气,到后来发现是首领起用杀手想置他于死地,因此冒着受到狙击的危险召回了弟兄们。
但是他错了,其实光靠引起爆炸的凶手,就足以把柅原手下所有的人给消灭。他这才惊觉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立即收回成命。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从下达命令至今,没有任何人赶到办公室集合。以壮大的组织力自豪的私兵团,如今却只剩下从刚才就一直待在柅原身边的左右手。随着远处传来的阵阵爆炸声,柅原的体力也在消退当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计划破局让柅原方寸大乱,才会一时大意让手下去送死。否则在敌人未发动攻击前,埋伏在园内各单位的人只要继续按兵不动,应该有好几个都不会被发现才对。
平常的柅原不可能犯下这样的失误,但悲剧还是发生了。这件事情对身边的两名硕果仅存的大将而言成了另一项打击。
现在的棍原不仅霸气尽失,而且看起来六神无主。
出血还是没有完全停止,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恍惚。
目前柅原这里也已经知道,爆炸攻击是外来的。若非如此,装设型的炸弹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害;再说,园内并没有任何一名士兵看见什么定点装置的炸弹。
这么一来,只能寄望在那两个人身上了,就是棍原的指令传达不到的那两个人。
「野野村……土岐野。」
要是与两人接触,一起商讨作战计划,或许柅原还有胜算。
可是……
此时再度发生爆炸了。
现在走出这栋建筑物的话就会被击中吧。就算棍原的腿没有受伤,看来也是很难从这里出去。
天空飞来一枝爆弹之箭。
格靠着敏锐的视觉从地面上捕捉到了箭的踪影,因此了解到一切爆破的源头都是这些箭。
现在她更专注地凝视空中的动静,试着从飞箭的方向和角度来判别狙击手的所在位置。
格仰着头,天狗之木的枝叶遮蔽了她的视线。而箭就从右往左飞,在游乐园的深处引爆。
「……是从哪里飞来的啊?」
由于是从树下往上看的缘故,树枝遮住了格大半的视线。
因此她无法明确地辨识飞箭的轨迹,在这有限的资讯中,格推测这枝箭已飞了很长一段距离。
爆破攻击还是持续不断,地面和空气仍继续摇撼颤动。
会不会棍原旗下的集团已被歼灭,就算想和他们取得联系,但其组织已不复存在了呢?
就连柅原本人究竟是生是死,两人也无从得知。
格和土岐野此时只管追踪着箭的来源,直盯着天空瞧。
他们看着一枝枝的飞箭,仔细思量后,做出了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推论:
「看来使用弓箭的敌人似乎只有一个。」
土岐野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太过惊讶还是有感而发。
而且这个敌人应该是从天狗乌托邦以外的地方进行射击。
竟然有人能够用弓箭达到这么远距离的射击。
「不愧是『恶戮司』,尽出些怪物。」
这个人仿佛就像台轰炸机,竟能制造出如此的枪林弹雨,单是从破坏力看来,格没有见过比他更强的。
拥有这样的能力,也难怪他会说自己不适合担任护卫的工作。之前大多在国外工作,恐怕是驻守在多地域纷争的动乱地区吧。像在日本这样和平的地方就不需要这种惊人的破坏力,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敌人共有两个。」
土岐野如此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只有一个吗?」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矛盾的言论,格显得一脸讶异。
并不是这个意思。土岐野加以说明。
从飞箭的轨道可以推测,敌人瞄准了应是视觉死角的建筑物背面,进而引发爆炸。
要做到这种程度,想必除了射手之外必还有一个负责指示瞄准的人。
「根据爱姬得到的情报,受命协助首领的是二人组没错吧。这次发动攻击的大概就是他们了。」
土岐野表示,一个人专门进行现场的观察并加以指示,而另一人就负责射击。
「所以重点就是观测的那个人啰?」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究竟如何监视着这里。格和土岐野都没有察觉这样的情形,就算是潜伏在园区内,也应该早就被柅原的私兵逮个正着了。但却都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
到底敌人是用什么方法监控这个游乐园呢?
既然园区遭到的是全面性的轰炸,那就表示对方一定是位在看得见游乐园全貌的位置。土岐野小声说道。
「所以说……是上面。」
「但是刚才看了天空又没半个人。」
格提出异议。
「不,我认为他一定是从上面俯瞰没错。这样想的话,我们现在没遭受攻击的理由也就说得通了。」
的确,格从刚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尽管其他地方爆炸频仍,但她和土岐野的所在之处却
完全没受到侵袭。
「如果是从上空俯瞰,就会因为树的干扰而看不见我们两个。」
听了这句话,格仰起头,看着上方枝叶茂密的大树。
「天狗真的在守护着我们呢。」
「你那什么莫名其妙的理论,跟天狗没关系啦。假使真是这样,那我们也不可能躲一辈子吧。对方不是要把看到的敌人都解决掉吗?」
「话是没错,但现在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所以还是不能出去。」
土岐野从树枝的缝隙中仰望天空,他的围巾在风中飘曳。
「鸟……」
土岐野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榴也立刻跟上土岐野的视线,她眼中被枝叶一分为二的天空,确实有东西在盘旋着。
「不就是鸟吗?」
眯起双眼,伸手遮住太阳光的土岐野,突然用尖锐的声音说道:
「……不、不对。完全不对。」
听了土岐野的回答,格一脸惊讶。
接着土岐野问了她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是鸟呢?」
「嗯……因为它在天上飞嘛。」
能够在空中飞翔的生物,除了鸟以外格根本不知道别的。所以她很自然地认为那是鸟。
「也许刚刚他飞得太高,所以你才会看不清楚,不过现在应该就能一日了然,你自己看看那个轮廓,根本不是鸟的影子。」
土岐野这么一说,格才发现虽然那东西看起来的确像是张着翅膀,但却又不太像鸟,整个轮廓呈现梯形状。
「那根本不是鸟。是人,是人在飞。」
「你白痴喔,人哪会飞。」
看起来不像滑翔翼或风筝那么大,也看不出来是使用喷射火箭那种充满科幻想像的装备。活生生的人是不可能不使用任何道具就在空中飞舞的,格如此想道。
「我想应该是利用布,像飞鼠那样在空中滑翔。」
「但这样总是会有降落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格突然感到背后发麻,一阵危机感袭来。
她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一枝箭朝他们飞来。
榕弹了一下舌头,从安全的天狗之木下跃了出去,抓着土岐野的手一起准备脱身。土岐野似乎也顿悟了,二话不说跟着格的脚步。随着身后一声巨响,爆炸引起的热风吹向他们的背部,天狗之木应声折断,倒了。
逃命时土岐野一面说道:
「不会错的,那个空中飞人是负责指示狙击手的。我们可以从树下看见他飞在天空的样子,表示对方也看得到躲在树下的人,他就是这样发现我们的吧。」
此时格想再观察一次上方那个飞人的状况,不过现在他们被当成目标,四周爆炸不断,光是要抬起头就相当困难了。
他们两人打算逃出游乐园。爆风把长椅炸得粉碎,云霄飞车的注意事项看板也遭击落在地。车站那个不干不净的公厕也受到波及,彻底被炸飞了。
两人尽可能想躲进从空中看不到的死角,但连续的爆破阻挠了他们的去路。原本眼前的室内型游乐设施带来了一线希望,不过入口立刻被炸毁,根本无法进入。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次空中的爆破,爆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一时烟尘四起,两人就趁隙成功地钻入了死角。
格倚着一匹硬邦邦的马。
原来他们躲进了旋转木马里头。
土岐野一面抚摸着马,一面开口问格:
「有时候炸弹在空中就引爆了,你觉得那是为什么?」
「不是失误吗?」
「你真的觉得射击那么精准的人会反覆犯相同的错误吗?那其实是故意的。因为滑翔时高度会逐渐降低,所以适时地爆炸,他才能利用爆风再次高飞……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如此一来,无法鼓动双翅的人类才能持续飞行。
「真是不合常理的家伙。」
当然,说到不合常理,格也完全符合这项特点。『恶戮司』本身就是一个不合常理的集团。
为了逼出格和土岐野,对方开始地毯式的爆炸攻击。附近的热狗摊被炸得面目全非,树木也东倒西歪。
看来攻击这个旋转木马也是迟早。
「怎么办?天上飞的家伙那么高根本动不了他,射击的那个家伙也好远。」
「我看可以先从已经确认位置的那个下手。」
也就是在空中盘旋的那个敌人。
「但我根本构不到啊。」
要是爱姬在的话,她应该可以让虫子进行攻击,想到这里,格不禁咬了一下嘴唇。可恶的家伙,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土岐野笑笑地看着格脸上的表情,就像平时一样悠然自得地说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不对,这笑容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猛兽锁定猎物时的狰狞、满腹杀意沉淀后的结晶,这些带点悲壮的元素都参杂在这一抹微笑当中。
「阻挠我的家伙就是敌人,杀无赦。」
他内心高涨的情绪,全都从沙、沙的杂音中释放出来。
土岐野缓缓地取下脖子上的围巾。
格的视线转向土岐野的喉咙。说是有手术疤痕不想让别人看到的喉咙上,有异物附着在上面。
那个异物貌似收音机等器材上常见到的调节器。土岐野的喉咙上有三个调节器并排。
「我的武器就是『声音』。」
三个调节器分别用来调节音域、音量和走向。
「你知道声音可以杀人吗?」
藉着机器的调节,增大音量后用声音当作武器夺取人的性命。
这就是土岐野孤影的特殊能力。
土岐野气定神闲地从旋转木马的屋檐下走出来。
先仰望天空确认目标,然后双腿微开,张开双臂,挺起胸膛吸气。
他快速地转动调节器,把音量开到最大,声音走向的范围调到最窄。
接下来,他所吸进体内的空气全都转换成声音,就像发射炮弹般吐出了一声:
「——呀!」
周遭的空气微微地振动,声音乘着风飞向目标。
4
天鼠翁除了飞行以外的事情全都抛开了。
——甚至舍弃了身为人类的身分。
他两颊凹陷,牙齿也都拔掉了,只有炯炯有神的两颗眼珠子大得不像话。
他出生时的相貌就十分异常。天鼠翁的指缝曾长过蹼,不仅如此,从他的手腕到脚踝、两腿之间就像飞鼠一般有皮肤连结着。他的手很长,因此翅膀的长度和张开的幅度都相当大。他生来就是飞行的料。
加入『恶戮司』后,他学会了利用自己肢体上的特征飞翔。
为了不干扰飞行,他切除了男性生殖器官,体毛全部剃除,还取出了好几根肋骨。内脏如胃、肠、肾脏等在能维持身体机能运作的状态下都尽量摘除,空下来的部位就装入氢气球减轻比重。
两手各有三根手指,两脚则是一根趾头也没有。除了切除耳朵,就连肌肉和脂肪也都削除了。
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根本看不出他的年龄。虽然名字里有个翁字,但也无法断定他是否为老年人。
为了飞行,他的容貌变得像鬼怪一般可怕,任谁看了都会退避三舍。
工作前二天他经常都是禁食的。持续空腹地坐着,身心从痛苦中升华,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乐园。也许是脑内啡作祟或是其他原因,对天鼠翁而言在空中飞翔就像在乐园玩耍一样快乐。
「法悦境,这就是法悦境啊。」
天鼠翁狂笑着在空中盘旋。
他以老鹰般的视觉睥睨着下方世界,一面透过麦克风指示箭也。
从上方鸟瞰,游乐园处处烟雾弥漫,满目疮痍。
在这一连串攻击中生还的大概只剩土岐野和格了。天鼠翁并不认识他们,但他知道必须多加留意这两个人。根据他从发动攻击开始到现在的观察,可以大概看出他们俩并不是省油的灯。
但彼此距离太远,天鼠翁认为自己不会遭受攻击,因此不可能会输给他们。
这并不是战斗,只是单方面发动攻势。
天鼠翁和箭也收到首领的指令并不是护卫,而是将所有人给杀了。
然而现在天鼠翁跟丢了几个人。虽然知道大概的方位,不过对方一定躲进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指示箭也攻击疑似地点的周边,陆陆续续炸掉那些地方。
「316之997、43。」
由于天鼠翁的高度下降了,因此要求一次空中引爆。飞来的箭丝毫不差地在天鼠翁的正下方爆破,他轻盈的身躯再次向上飞舞。
他往下一看,那个男的——土岐野从藏匿的地方走了出来。
男人并非要落荒而逃,反而抬头看着空中。天鼠翁立刻指示箭也放箭。
在他绕一圈准备飞到右边时,他的身体突然就像受到什么冲击似的向上一浮。
天鼠翁失去平衡开始坠落。
不过还好他及时调整回原来的体态,继续盘旋。
「刚刚那是怎样啊。」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聋了,脑内不断发生严重的耳鸣。
「是声音武器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遭到攻击的。天鼠翁环顾四周,看看是不是有新的敌手出现。
他压根儿没想到攻击他的是土岐野的喉咙。要不是刚才临时改变飞行路线,否则他原本一定会遭受更大的伤害。
天鼠翁应该吓得牙齿发颤才对——如果他有牙齿的话。
但他一颗牙都没有,所以他的嘴巴不断一开一阖。
「不准在我的法悦境制造噪音……!被我发现你就死定啦!」
另一方面,土岐野在这波爆炸攻击中受了伤。虽然没有直接受到冲击,但却被飞散的地面碎片划伤脸颊。所幸出血情况不严重,滴了几滴就止住了。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蹲了下来,不过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完全恢复。遭到攻击时他总是很懂得避开。
在旋转木马里头,土岐野扶着马站起身来。
「距离太远,我的声音无法击中天鼠翁。」
为了让声音行经长距离之后仍维持一定的威力,传送出去的角度就得调得很小,但这样一来就更不容易击中目标。声音只能以音速传递,每二百五十公尺就有一秒的误差。这个速度大约和手枪差不多,与专门进行远距离狙击的冲锋枪相比则慢了一些。
比起长距离狙击,土岐野的能力在近距离才能发挥最大功效,音弹连发的密集攻势是他最擅长的。
突然之间,旋转木马的周围开始爆炸了。大概对方发现两人的藏身之处,想直接炸毁旋转木马。
两人的上方传来连续的爆破声,再这么下去他们铁定会被活埋在瓦砾堆中,得快点逃命才行。
只不过一旦踏了出去,就有飞箭炸弹等着他们。敌方发动的攻击不只针对旋转木马,就连周围各个角落都陆续被引爆,这一切的行动在在都显示对方想瓮中捉鳖的决心。
所以不可能硬闯地逃离这里。
情势对两人越来越不利。
「走吧。」
格催促道,但土岐野却不动如山。格原本还以为外头的轰然巨响盖过自己的声音,所以又叫了他一次。
「走了啦!」
土岐野摇摇头。
「就这样逃出去也只是死路一条。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他把喉咙上控制声音走向的调节器指数调高,所以在极大的噪音环境中他的话语仍扎扎实实地传入格的耳中。
格点了点头。
「说吧。」
「我的声音没办法一次就击垮天上那个家伙……但是,却能够让他失去平衡。他高度一下降那里就会引爆一次,到时你就可以利用爆风飞上去……」
土岐野整理了目前所得到的资讯后提出这个对策。
听了土岐野的话,格不禁板起脸说:
「听起来很困难耶。」
这个方法不只需要缜密的计算,还要抓准时机,更需要十足的运气。
但是很可惜,他们并没有时间商讨细节了。此时旋转木马的屋顶被炸飞,敌人已可以直接看到内部。
在如此艰困的状况下,土岐野决定放手一搏,他笑着对格说:
「失败的话再说吧。」
再这样下去只是坐以待毙。
棍原的体力和鲜血不断流失,必须及早送医治疗。
凡夫俗子战斗求胜,而名将的战役则是在得胜后才展开。
然而柅原的状况和这句话一点也沾不上边,因为他早已输给了首领。
尽管如此,他并不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就算结果显而易见也得奋力一战。
于是棍原决定要到外头去,看看有没有生还的弟兄试着回来找他,不然也必须设法逃出这个地方。
所幸,目前看来发生激烈爆炸的是别处。
要走就趁现在。
柅原指示两名手下,搀扶着他一起走了出去。他心想,至少要让这两个人得救才行。
可惜视力如老鹰般锐利的天鼠翁不能眼睁睁看着棍原活着逃走。
「原来你还活着啊,柅原将兵。」
当然,天鼠翁在接获命令之时就已经知道柅原的长相。虽然当初的指令是将柅原的私兵全数歼灭,但至少一定不能放过带头的人。因此杀死棍原是这次任务的终极目标。
尽管他已经快逼出躲在旋转木马的男人,但此刻天鼠翁只好暂时罢手,转移目标。
走出办公室的棍原感受到一股视线。
那是从远方被狙击手瞄准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极度危险。
但事到如今柅原已不能回头。他虽已有送死的觉悟,但仍心怀一丝希望继续前进。
在他们的上空,也就是棍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飞来一枝箭也的炸弹飞箭。
「……你们做得很好。」
柅原轻声说道,声音小到连两旁支撑他的男子都没有听见。这句话其实是对所有参与这次作战的同仁说的。
然而这却成了吊唁之词。
下一秒,柅原的视线充满了闪光,耳里的爆炸声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
为了追求理想不惜挑战首领,虽败犹荣的这名大将——
柅原将兵死了。
不知为何,爆炸突然停止。
机会来了,土岐野手握着围巾立刻飞奔出去。然而,此时的格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现场。
天鼠翁确认男人已从旋转木马逃跑,于是下指令发动攻击追杀男子。然而刚才那一刹那,棍原的行动让天鼠翁分了心,因此不但无法很精准地瞄准男子,甚至还忽略了格的脱逃。棍原的死成了两人的掩护。
爆破停止后,过了一会儿,只见旋转木马全毁,逐渐崩塌。
天鼠翁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他决定先将目标锁定在刚逃跑的男人身上。他选择各个击破,反正一个都跑不掉的。
只是男人从一开始就相当机警,总是灵巧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爆破攻击。
但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冒血,而且男人也因不停地逃窜,身体开始感到疲劳。于是天鼠翁计划趁男人体力衰退之时发动大爆炸,一劳永逸。
「这次来个二百※由旬的大爆炸吧。我要火和爆风在天空盛开成一朵大莲花!』(编注:古印度的长度单位,原指公牛挂轭行走一天的距离,一般认为一由旬约莫现在13到16公里。)
天鼠翁一边大笑,一边飞翔着。
他凌空盘旋,受到地心引力影响,他的高度渐渐下降。
此时,他不得不注意眼前的一个景象。
夕阳开始染红天空。
太阳快下山了。
一个人影背对着夕阳——
原来是榕站在游乐园的最高点。
摩天轮顶端。
她的短发在风中摇曳。她的视线几乎和天鼠翁一般高。
天鼠翁心想,她应该是趁男人脱逃时爬上来的。原来男人的行动只是障眼法。
然而天鼠翁仍按兵不动。
「站那么高还是碰不到我的啦。你又不是仙女。」
尽管格已爬上高处,而天鼠翁也逐渐下降,两人目前的高度还是相差了十公尺之多。
天鼠翁一面嘲笑着,另一方面也立刻告诉箭也孩子的所在位置,同时,也要求拉高自己高度的爆破。
盲目的彪形大汉在遥远的彼端接获指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陆续放出了两枝箭,一枝瞄准敌人,另一枝则飞向天鼠翁的位置。
装着炸药的黑色飞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往摩天轮的方向直直飞去。
箭好像被吸了过去似的,不偏不倚地朝摩天轮顶端落下。
此时格的肌肤逐渐染成了代表战斗、也象征死亡的紫色。
她算准时机,纵身一跃。
下一秒,命中摩天轮的箭爆炸了。将摩天轮的钢骨吹飞到九霄云外的强力爆风,成为格在天空飞舞的力量。只见格飞往斜上方,天鼠翁的所在。
然而,即使爆炸的威力猛烈,格和天鼠翁之间似乎还有一段距离。天鼠翁得意地诡笑。等第二枝箭爆炸,他和敌人的高度又会拉开了。
此时……
「呀!」
一波大音量的攻击朝天鼠翁袭来。
当天鼠翁的注意力转移到格身上时,土岐野冷不防地从下方展开攻击。
此时第二枝箭被引爆了。用来提升高度的箭原本应该在天鼠翁的正下方爆炸,但实际上却因土岐野的攻击提早引爆炸药,使得这次爆破不但没让天鼠翁升高,反倒增加了他坠落的速度。
在天鼠翁下坠的方向……格正飞了上来。
天鼠翁惊讶地睁大双眼。
两人在空中交错。
时间仿佛停在两人正面交锋的瞬间。
那一刻,格小声说道:
「——这下你也得死了。」
然后格受到地心引力的吸引往地面直落。
天鼠翁的脖子出现了几道血痕,是格在两人错身之时将他划开的皮肉伤。
格并不会飞天之术,再这样下去,坠落时猛烈的撞击她必死无疑。
但出乎意料地,格从衣服里掏出了某样东西丢向地面。
原来是稍早发现的未爆弹,炸药在接触地面后应声爆炸。空气轰隆作响,爆风直冲正向下坠的格,虽然冲击十分强烈,但也因此减缓了她下降的速度。
这样一来格的坠势已经不会置她于死地,只见她身子一偏,落地时滚了好几圈,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然而此时的天鼠翁并没有余力确认格的死活,他的高度已下降到以往没有过的程度。
——他已然从法悦境跌落凡间。
天鼠翁的内心焦急不已,外加恐惧和愤怒,他像只怪鸟般用诡异的声音叫道:
「313之995!」
等待箭飞来之时,天鼠翁死命撑开皮膜,尽可能地让白己不坠得太快。
在千钧一发之际,箭也的飞箭及时赶到,天鼠翁这才免于坠地,得以继续翱翔在空中。
5
刚才的险境,箭也透过耳机听见了。
『呼,好险得救了。好讨厌的感觉啊。』
但这些话语都被箭也当成杂音直接忽略了。天鼠翁究竟面临了什么状况,是否安然无恙,这些全都无关紧要。现在的箭也充其量是个依照指示放箭的机器罢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是法悦境啊,我果然看到法悦境啦!』
天鼠翁发狂似的大笑。
箭也还在等待指示。
只不过,在笑声之后,箭也他再也听不见天鼠翁的声音。
箭也孤独地站在盲目的黑暗当中。
平时的天鼠翁,即使不下指示也会不断地一个人胡说八道,但这次却不同。
就算是作战结束也该通知一声才对。
面临前所未见的情况,箭也束手无策。
他清了清喉咙,但声音听起来竟出奇地大。
他们两人一起出过许多任务,却没有一次像此刻一般寂静。
射箭机器箭也的心跳越来越快。
两人之间的通讯是单方的,因此箭也无法与天鼠翁对话。另外,为了降低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性,在任务当中箭也完全不会开口。
然而现在,箭也心中感到相当不踏实,他忍不住破戒小声地说道:、
「翁……」
天鼠翁没有回答。当然,就算他还健在,也不可能听到箭也的话。
风吹得比刚才还要强劲。
四周沙沙作响,落叶的声音此时竟像庞然大物似的压迫着箭也。
就算四处张望也毫无视线可言,因为箭也被树木二百六十度包围着。
不过从这些声音并无法听出有何异状。
箭也此时只能等待了。
箭也痴痴地等着,他气势尽失,身躯看起来似乎缩小了一些。
然而在他的背后——大约伸手就构得到的地方,一个男人安安静静地站着。
男人有着箭也望尘莫及的优雅体态。他撩起长发看着箭也。
是土岐野。
只见他缓缓地、吸气……
土岐野的魔音从极近的距离贯穿了箭也的身体。箭也的身体像触电般不停地颤抖跳动。
犹如眼泪溃堤般,鲜血从布条下汨汨流出。
接着他的耳、鼻、口中都溢出红红的鲜血。金属弓箭从箭也手中滑落,他失去力气,两手一摊。
这就是土岐野声音的慑人威力。
土岐野把调节器归回原来的位置,并戴上围巾。
箭也并没有倒下。然而上岐野头也不回地把箭也抛在脑后离开了。
虽然还站得直挺挺,但箭也已一命呜呼。
游乐园的上空,天鼠翁还在夕阳下翱翔着。
但他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转弯、变换角度、甚至降落。
他伸开四肢,撑开的皮肤迎着风,却全身僵硬。
原来在箭也死前,天鼠翁早已没了心跳。
飞行当中,毒液蔓延他的全身。他口吐白沫,肌肉抽搐,还在滑翔之际就已气绝身亡。
而且,在天上法悦境来回盘旋的天鼠翁,后来因为风越来越强,他的尸体依惯性持续飘在空中。
如同树叶,宛如风筝,早就没命的天鼠翁就这样在天空舞着。
突然他的躯体在空中剧烈摇晃,乘着风直往斜下方落去。
转了几圈后,他离开游乐园的上空,飞往附近的山区。
远看他似乎在空中画出优美的曲线,但事实上他的尸体正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终于,他擦过山头,撞上最高的那棵树后一度高高弹起,又失去平衡迅速地坠落。
他即将坠落之处是一个山顶。
距离游乐园大约一公尺的山顶。
天鼠翁的遗体直冲着箭也的遗体落下,发生巨大的冲击。
以速度来说,大概就像小客车互相冲撞一般。箭也身上箭筒里残余的箭则因猛烈撞击而产生爆炸。
这次爆炸还引爆了其他的箭,以及天鼠翁体内的氢气。只见山顶整个被炸裂崩坏,两人的尸体也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第四章围巾
1
两人搜索到天黑,仍没有发现柅原的身影。
其他人有些尸骨无存,有些则尸块四散,可见当时爆炸的威力及准确度有多么惊人。
也许柅原从一开始就受到炸弹直击,也像其他人一样身首异处也说不定。
不过要是没有过人的判断力,棍原也当不上指挥官。所以他有可能早早就找到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榴他们考虑到『恶戮司』的援军会出现的可能性,因此没有大声嚷嚷寻找棍原,随着天色变暗,满地的尸体更加难以辨识。而格自己则因当时的降落,现在身体感到剧痛,行动无法像以往一般灵巧,想不到那个冲击会带来如此的影响。
因此,园内的搜索行动只好喊停。
柅原仍下落不明,两人也暂时离开了天狗鸟托邦。要是他还活着,应该有办法自己回去吧。他们两个并不是棍原的部属,没有必要为了寻找棍原彻夜不归。再说,他们也不是那种忠心耿耿的人。
此后再也没有人庇护他们了,而且说明白一点,柅原已毫无利用价值。
两人找出巧妙地隐藏在山中的小客车。他们就是搭乘这部车来到这里的,附近还停了好几部。当初是为了在首领或『闇中影』现身之时,能够便于进行周边的调查才把车子藏匿起来。
结果这一切的算计最后都付诸流水。
两人上了车。
格不会开车。
不,要是她想开的话也许可以,但她身上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她的双脚根本就构不到踏板。
一切都怪她身高不够。
因此负责开车的是土岐野,格则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开动,两个人坐在这部平凡的家用车上,感觉有点像年纪差距颇大的兄妹,甚至要说是父女也不奇怪。
桥像是在确认一般扭动自己的身体,她的脸还不时痛苦地皱成一团。
由于她是侧身坠地,因此左手和左脚都疼痛不已。虽然似乎不至于伤到骨头,但还是有些挫伤,其他如脖子等部位也是一动就痛。此刻的榴战斗力肯定少了一大半。
「你没事吧?」
土岐野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吵杂,都是因为刚才用尽全力发声的缘故。大概一天左右就能恢复以往的嗓音。
「睡一觉就好了。」
格简短地答道。
之后,两人之间持续长长的沉默。他们的座车,则在空无一人的幽暗道路上,以安全驾驶的速度前进着。
然而有件事在格心头挥之不去:柅原一行人这次的行动究竟为何会被曝光呢?
柅原大概也有着相同的疑问,只见他静静地开口道:
「爱姬小姐她……」
「才不是她咧。」
格一口否定了爱姬泄漏情报之说。
「我不想妄下断语……不过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她呢?这在毫无信赖关系和温暖可言的『恶戮司』里相当少见。」
「没有啊,我并不是相信她。」
我只是认为爱姬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格说道。
格想继续说,认为和相信并不是同一件事,但不知为何她竟一时语塞。
对格而言,她和爱姬之间原本就不应该是彼此互信的关系。虽然算是各取所需的互助关系,但这都只是为了提高生存机率所采取的手段。
难道爱姬和格之间会有其他羁绊吗?
「格——」
爱姬的声声呼唤,还盘绕在格的耳中。
两个月来一起生活、一起流亡,然而两人之间本应仅止于此,根本称不上伙伴或朋友。
应该是这样才对。
榴心里好想这样认为,但……
「啊,烦死了啦!」
一想到爱姬,格的脑子就纠成一团。
总之,爱姬凭空消失是不对的。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然后狠狠踹她几脚。
榴决定要做些别的事情来消除心中的怒气。
「问你喔,你的声音……」
「嗯。」
土岐野伸手摸了绕在喉咙上的围巾。
「你不是说过吗?要是认真起来我根本连碰都碰不到你。」
「是啊。」
「不过……如果是从远距离攻击我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其实格真正想表达的,是她认同土岐野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但若是近身肉搏战的话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说得也是。」
不管他是不是在敷衍,总之土岐野并没有反驳格的话,老实地点了点头。
「小格你不也说过我已经死了四次吗?原来你身上的毒只要对方轻微擦伤就能致命对吧?」
「没错。」
格的视线落在自已白白的指间。
「不过只要保持距离,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他把格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奉还回去。原本挖还想用眼神凶土岐野一顿,但她的视线却移到了土岐野脸的下方。
「怎么了吗?」
「你的围巾……是你的宝贝吧?」
「是啊。啊,你是在说这个吗?」
土岐野拉起围巾的末端。那里有个烧焦的痕迹。
看起来像是被虫啃了一角,周围还黑了一圈。
「我发现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呢。」
「你不生气吗?」
「很生气啊。所以我才把放箭的那个箭也给杀了嘛。」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脸上还带着一抹和谈话内容不符的微笑。
「不过既然戴在身上总是免不了会留下一些痕迹,就当作是岁月的累积吧。这条围巾是真由实送我的。」
「真由实?谁啊?你马子喔?」
嗯,土岐野点点头,继续说道:
「她已经死了。」
比起这句话本身,土岐野的语气和表情更让格一时说不出话来。
2
当时土岐野还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
他有着一副好歌喉,又会弹奏乐器,还组成了摇滚乐团,在女学生中相当受到欢迎。使用民俗乐器,散发独特气息的曲风是他们乐团的特色。
至此,他的确只是一名平凡……又受欢迎的少年。将来的梦想是成为音乐人。
同为乐团成员,朋友的哥哥拥有一部厢型车,每当有表演他们总是一起搭那部车,载着乐器前往会场。
那天他们也一如往常地上了车,在车上乐团成员一起嘻笑打闹,开心地在路上奔驰。
突然之间,他们遭到一辆巨大的卡车冲撞。
那是一条近海的道路,向着海那一面就是断崖。撞击的力道让厢型车冲破护栏,在断崖上翻了好几圈后摔落海中。
从此土岐野的命运也大大地改变了。
在朋友的惨叫声中,土岐野撞到头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他原本以为自己身在医院,但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那里并不是充满药味的病房,地上不仅铺了地毯,墙壁上还挂着壁画,他躺的床似乎价格不菲,旁边的茶几看来也颇高级。
但必要的医疗措施却一点也不马虎。他的左手和右脚都用石膏固定,额头和胸部都用纱布包裹。
……还有脖子,喉咙上也缠着纱布。
他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盯着天花板看,此时房间的门开了。一名年约三十,打扮花俏的美女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是说,真的会有医生会啰哩叭嗦到这种地步吗?」
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女子走近床边,瞄了这个高中男生一眼。
后来土岐野才知道,原来她是『恶戮司』的一员,拥有『人体制造者』之名的女医师。
「你是……」
土岐野一开口便发现事情不对劲。自己原本甜美的嗓音,现在听起来却是陌生人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喉咙有东西。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跟原本完全不同,但在不认识的人耳中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过自己声音的改变令他受到相当大的打击。恐怕连声纹都完全不一样了吧。
「很有趣对吧,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趣就是了。你得到了超乎常人的声音啰。」
土岐野惊讶得说不出话,但还是逼自己回过神来,用尽气力问女医师:
「其他人呢!?」
「死了啊。跟你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事前准备来做说明之用,女医生摊开茶几上的报纸推到土岐野的面前。
报导上写着厢型车落海,六名乘客全体死亡。
土岐野读完报导,脑中仍是一片混乱,女医师则一脸平静地对他说道:
「——欢迎加入『恶戮司』。」
其他五个人真的死了,而且是当场死亡。然而当下只有土岐野还有一口气在,路过的女医师发现了,觉得有用处就将他带回家,然后另外找了别的尸体穿上土岐野的衣服,并让尸体飘在海上。
这么一来法律上土岐野已经死亡。加上之后背叛『恶戮司』时的所安排的诈死,他总共死了两次。
在意识尚未恢复那段时间,他的喉咙被改造成适合『恶戮司』加以利用的武器,并且在致命的魔鬼训练中生存下来,土岐野就这么成为了『恶戮司』。
当然他无法回家和家人见面,而且那时他的葬礼早就结束,大家也认定他死了。何况,组织威胁他要是回去就要杀了他全家。
在习得身为『恶戮司』应有的技术之后,他有了另一个身分,开始新的生活。
他成为刚从高中毕业的公司职员,连名字也改了。
除了平凡老百姓的身分,还有身为一介杀手,以及自己原本的身世,土岐野有着三重身分。
第一个身分,在平民的生活中,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是公司的同事。她也是高中毕业就出社会,虽然比土岐野的实际年龄还大一岁,但却开朗又单纯得像个可爱的孩子。
只是不管再怎么亲密,土岐野也不可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除了他的身世之外,他和女友之间完全坦诚。
那段日子,是他在人生中最常使用「喜欢」这两个字的时期。
他生日,她送他围巾。
她生日,他送花给她。
他们还到过彼此的家里。看了土岐野的房间,女友还惊讶地说「怎么连个家具都没有啊」。
然而对他来说,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变得越来越辛苦。对女友说出甜言蜜语的嗓音,却也是夺走许多人性命的杀人工具。
继续隐瞒事情的真相,就像雷霆万钧般压迫着他的心脏,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终于,在公园散步时,土岐野半开玩笑地对女友提起了一点关于『恶戮司』的事情。
他说溜了嘴。
那可是大忌。
组织的事可不能让生活在阳光底下的老百姓知道。
当然,听了土岐野的话,她并不相信有那种像小说情节的黑暗组织存在于世上。但是不管她相不相信,那都不重要。
她立刻就遭到杀害。
在组织的话题结束后他们继续散步,天黑以后就道别了。
隔天,总是最早到公司的她竟然没有去上班。
土岐野有股不祥的预感。他立刻冲出公司直奔女友的住处。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发现她就倒在门边。
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真由实!真由实!真由实!」
土岐野不知道唤了几声,但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将女友拥在怀里,而真由实胸中淌血,早已撒手人寰。
有好一段时间,土岐野脑中一片空白,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他像石头般僵硬地抬起头,发现有个男人站在房间的角落。因为有阴影,他看不见男人的长相。
「是你吗?是你干的吧!」
土岐野放下女友的尸体,朝歹徒冲去,他激动地甚至忘了使用自己致命的嗓音当作武器。
然而歹徒在土岐野出手前就已翻身从窗户逃逸。土岐野不想离开女友身边,所以才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歹徒的名字。因为男子在离去之前还特地报上名来。
「如果不告诉她不就没事了。」
还丢下这句话。
天地二雄。这个名字土岐野就是化成了灰也忘不掉。
土岐野哭了。他气自己的愚昧,气自己多话的喉咙,不知道有多久,他一直用尽全力吼着,甚至殴打自己的喉咙。
但『人体制造者』替他装设的机器并没有毁坏,不过他嗓音却因此混入了杂音。
他的泪哭干了,嗓子也哑了,在他心完全死了的那天,他决定复仇。
向天地复仇、向对天地下指令的『恶戮司』复仇、向任意救活他、改造他,不只逼他加入还夺走了他挚爱的『恶戮司』复仇。
为了要找到杀死女友的犯人,他得先保住自己。因此他下定决心,背叛了『恶戮司』。
之后土岐野杀了追兵、逃亡、在风雨中孤军奋战,终于打倒了十名刺客。
「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后来真的走投无路了。那时候,棍原出现了。」
为了打倒首领,我需要你的协助,柅原这么说道。而土岐野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首领是『恶戮司』的象征,土岐野的命运被组织玩弄在股掌之间,他没有理由不让首领尝尝现世报的滋味。
再说,在叛变的过程中他应该更有机会抓到杀害女友的犯人。或是等首领换人之后让柅原去找,然后把犯人杀掉,杀无赦。
他在狠狠地在心中发誓。之后,土岐野开始过着每天拉马头琴的生活。
「故事好像太长了。总之这条围巾对我而言相当重要。它总是指引着我的方向。它好像在对我说杀吧、杀吧、杀死犯人,不许放弃。所以烧我围巾的箭也当然得死了。」
车子顺着道路右转。
「虽然很可惜不能再依靠棍原,不过就算只剩我一个,我还是会继续追讨『恶戮司』的。」
格沉默不语。
她并不是说不出话。她仔细听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觉得这段故事似曾相识。
跟爱姬的故事好像。
他们最重要的人都死于『恶戮司』之手。
爱姬已经找到杀害妹妹的犯人并且制裁了他,但土岐野还无法如愿。
棍原开口闭口组织或首领的那份野心,格都不在乎。因为就凭她单纯的思维并不能理解棍原的想望。对她来说,棍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土岐野心中所想的和爱姬相同,所以格不但可以体会,也希望他能早日完成复仇大愿。
因为他和爱姬很像。
「想要我帮忙就直说嘛。」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啊。」土岐野笑着说道。
3
前方出现车头灯的闪光,难得出现好几台对向来车。
在即将交错之际,开在最前头的来车竟超越中线,像阻挡土岐野他们的车道般冲了过来。
「危险!」
土岐野当机立断,切换方向并踩了煞车,总算没有造成重大伤亡。然而当时双方的车速都有好几十公里,冲撞之后,车子打滑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撞上护栏停了下来。
「搞什么啊。」
然而当格和土岐野一下车,原来他们早已被好几辆小客车包围,所有的车灯都照着他们俩。
「哎呀,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啦。」
一对男女从和他们擦撞的车里走了下来。
男人来到车灯前面,女人则站在后头。
好几台轿车的车灯加在一起相当刺眼,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虽然土岐野和格也是一对男女,不过感觉却比较像大人和小孩的组合。
被其他车子包围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而司机看来都没有要下车的样子。格不禁提高警觉。
「山路太弯了,我手一滑,不小心把方向盘转过头了。」
事实上那条路并没有像男人说得那么难走。从他轻佻的语气听来,对他话中的真实性只能持保留态度。再说,他全身上下穿着粉红色西装,一副搞笑艺人的装扮让人更无法相信他是认真地说出那些话的。
「你是故意的吧?」
土岐野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因此用柔和的语气催促对方说实话。
而男子眼神游移,打量了一下土岐野后说:
「那么小的就先告辞啦。」
男子回到自己的车上。在暂时停车的引擎声中,格听见车内有些许动静。过了一会儿,男人再度下车,身上的西装变成了灰色。
「我是故意的。」
换了衣服以后竟如此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
「因为有话想对你们说嘛。不过视情况而定,也可能不只是想和你们说说话而已喔。」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土岐野忍不住皱起了脸上那两弯漂亮的眉毛。
「此话怎讲?」
「就是……怎么说呢……居然还活着啊。到底是怎么打赢那两个人的啊?这就是我最先想到的。」
土岐野脸色一沉。
原来这名男子知道游乐园所发生的事。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棍原和他的手下以外,就只有设下圈套的『恶戮司』首领和他的亲信。
这几个人应该不是棍原的手下。
所以说……就是敌人了。
是『恶戮司』。
土岐野一面留意四周车子的动静,一面套男子的话。
「你到底要说什么?」
「棍原的计划啊,已经被揭穿了啦。他自己可能觉得做得不错,但要跟首领打情报战基本上是没有胜算的。」
由于男人背光,所以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肩膀诡异地上下抽动,看样子应该是在嘲笑棍原。
「不过还真是令我吃惊耶。通常在天鼠翁和箭也的狙击下,没有人可以活下来的。其实我今天来,是想看你们两个人的尸体,或者应该说尸块吧。结果就在路上遇到你们啦。虽然我没有接到命令,不过我在想要不要替那两个人把事情解决呢……所以我就挡下了你们,事情就是这样。」
「所以你想取我们的性命?」
「一点也没错。」
土岐野拆下围巾。
双方的敌意高涨,一触即发。
土岐野看了一下身边的格,他不知道格究竟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谈话,只见她完全不理会男子,一直注视着后方。
「小格。」
土岐野小声地提醒格。
但她却毫无反应。格将视线投向和男人一起下车的女子身上。
看来格一开始就一直看着那名女子。
土岐野注意到格正在发抖。她的表情有些激动,开什么玩笑啊,土岐野读出了格的唇语。
格用沙哑的嗓音开口说道:
「为什么跟敌人在一起?」
——难道,难道你真的想背叛我们吗?
——我真的看错你了吗?
——你这女人,为了自己却不顾我的安危吗?
女子似乎感受到格的怨念,驱身走向前。而格变本加厉地怒吼道:
「回答我啊——」
「回答我啊,爱姬!」
在车头灯的照耀下,两人眼前的这名皮肤白皙的美少女,一如格所说,她正是手冢爱姬。
后记
嗨。
大家好,敝姓在原。
今后也请多赐教。
这就是「叛红猎杀2」。
是格小姐和爱姬小姐打斗和吃饭的故事。
还有很多奇怪的刺客会上场。
这部作品很好看。
证据在于,要是在全球两百九十个国家进行问卷调查,几乎没有人会说「『叛红猎杀』很难看」。也许只有日本会有「很无聊」这样的意见产生,但在调查时经常遇到这种无效问卷,因此可以忽略,并不影响调查结果。然而在其他国家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意见。
最后统计结果时,若将「不知道」和「没看过」的意见统合归类为「好看」,那么可以想见,几乎百分之百的人都认为这部作品相当不错。
因此说是旷世钜作也不为过。
当然,即使别人对本书的评价再怎么高,读者还是会有个人的喜好。尚未阅读本文就先移驾至此的人士必定是心中感到不安,不知道这本书究竟值不值得买吧。
本书有个特色,就是自己掏腰包买回家看,会比在书店看霸王书要来得好看得多。
您觉得我在说谎吗?然而这是真的。(反正钱都花了,要是觉得不好看不就亏了。这是一种心理作用。)
因此,已经看了却还没买的人,现在也还不算太迟,请快点购买吧。
还有,由于上述心理作用的缘故,以越高的价格买效果越好,因此并不建议读者在二手书店购买本书。因为在二手书店所进行的买卖,对作者而言并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若有读者认为新书的价格太低,那么也可以开放邮购,以一本一万圆的价格贩售。届时还请各位多加利用。
得证,『叛红猎杀』在千万人心目中是不可多得的名著。
要是不买的话就亏了(作者和出版社就亏了)。
那么这一集就先到这里告一段落了。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