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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孤岛之谜 第二章 密室之谜

1

“啊,找到了找到了。快看,在那棵树的后面。”

顺着麻里亚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确实看见了,这是第五座莫埃人像。越野识图比赛的劲头被激发出来了。我们停下自行车跑进树林。树林里可能有响尾蛇,为了保护腿上的皮肤,麻里亚也穿了斗牛士式的紧身裤。

“正对着西北方向。”

我等着指南针的指针停下来,说道。

“麻里亚,记下来了吗?是西北。希区柯克的西北哦。”

“嗯,记下了。”

麻里亚在标有莫埃人像的地图上用箭头标出了它们的朝向。我们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按昨晚计划的我们先绕岛一周,再从近处的莫埃人像着手调查朝向,现在这个人像已经是第五个了。

“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岛的中心了,那儿有非常利于眺望的地方哟,就相当于嘉敷岛的瞭望台,如果哪天这座岛被开发成了旅游胜地,那里肯定会有土特产商店和公共汽车站。”

麻里亚边说边用活页笔记本夹起地图捆到了自行车后座上。虽然这么做有些夸张,但是车子没有篮筐,所以也只能这样。

“是吗?”我骑到自行车上,“好期待啊!”

“而且,那儿也有一座莫埃人像呢,那是唯一一座经过仔细雕刻的人像,而且比其他人像大了一号。这座人像肯定有特别的意义,它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呢?”

只有去看看了。我们右脚用力,蹬起了脚踏板。

我们穿梭在深绿色中。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中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浓烈的青草芳香和阵阵海潮的味道。在远处海浪声的伴奏中,我们惬意地蹬着自行车。过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绕过挡在我们前面的小山丘,道路开始慢慢地转向左边。这个山丘顶上应该就是瞭望台了吧。又骑了一会儿,麻里亚放慢了速度。

“停下来吧。”

停下一看,右边分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山丘顶上的。我们停下自行车,沿着这条小路往山顶上走。

“看呀!”

走到中途,麻里亚停下了脚步,指着旁边的树枝。

“看来这有麻里亚喜欢的东西呀。”

在距我们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个东西,细长的身形达五厘米左右、两脚张开,全身大约长十二三厘米,不,这个东西应该是巨大的蜘蛛。它紧紧地沾在充分发挥了其技能织成的蜘蛛网的中央,动也不动。我瞅见了讨厌的东西。

“讨厌蛇的有栖也害怕蜘蛛吗?”

“不是的,”我有些勉强地说,“这倒不是,如果在寝室墙壁上见到这东西我会不太舒服,不过在室外看见的话就没什么。这个该死的东西。”

“咦,你没我想的那么胆小嘛。那你就仔细看看。它叫做络新妇,是日本最大的蜘蛛哦。它只生活在室外,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了。”

络新妇啊,听名字就不可爱。的确,不光蜘蛛只要是昆虫我都害怕。我十分赞同比利时已逝诗人描写昆虫的一段话:“与我们的星球相比,我真的很难想象有这么多既奇异又活跃,既无知觉又无情的怪东西仿佛从地狱一般的其他星球侵袭而来。”

我们爬上山丘。虽然在这座比古坟还要浑圆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采伐的痕迹,但却没有一棵树,因此我们几乎拥有三百六十度的开阔视野。

回头看我们爬上来的地方,几乎可以将岛的全貌尽收眼底。右边(东)是涨潮海角,左边(西)是退潮海角,两边海角伸出来的部分像胳膊一样环绕着海湾。两个海角的尖端分别矗立着鱼乐庄和望楼庄。两座楼就像是棋子,被人用手无意中安了上去。充满了山间小屋风情的鱼乐庄快要淹没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了,而白色的望楼庄则在周围绿色的掩映下格外显眼。绵延到山脚的小路,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地通向望楼庄。

我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生活在模型中的人,我完全沉浸在了风景中。但是,只在这个瞭望台上调查莫埃人像似乎不太可能吧,虽然能模糊看到两三个在小岛边缘的人像,但还是不能判断它们的朝向。

“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麻里亚指着靠近海边的凉亭对我们说。亭子的屋顶由椰子的树叶铺成,充满了南国风情,亭子里面放着一张柳木制的桌子和四把设计成树桩模样的椅子。

俯瞰南面的大海,可以看见昨天夜里麻里亚说的奇石伫立在那儿正接受着海水的冲刷。有一块石头的形状好像是扑克牌中方块的下端被拼命地拉扯着,岩石高度大概有十米。稍远的地方有两块并排的粗矮的石头伸向了大海。仿佛岩石擦着冷汗想要逃离这片狭窄的旅游地一样,别具造型之美。

“左边那块头比较高的岩石叫做蜡烛岩,右边的两个叫做双子岩。”

“啊,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连岩石都有名字吗?”江神学长笑着说,“不过,麻里亚你取的名字可真没有什么美感。”

“这名字是爷爷取的。虽然没有什么艺术性,不过爷爷可能就想取个哪儿都有的普通名字吧。”

山丘急转直下就是大海了。下面是岩石场。看上去我们可以轻松地下到山底下,但这样一来回去就太麻烦了,所以我们就待在山顶上俯瞰全景了。

真是座鬼斧神工的海岛。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岛却有着盆景般丰富的内容,我不得不拍手称赞。这座岛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自然美,更在于整座小岛就是一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拼图,不得不说这座岛真的就是一个小宇宙。能在这座小岛上游玩,对于推理迷们是件幸事。

“你怎么了?”

江神学长为避免打火机的火被吹灭,边用左手挡着海风边问麻里亚。香烟终于点着了,烟气随风吹散。

“我又忧郁了吗?这儿是英人哥哥经常来的地方。”

我再次朝下看了看浪花颇高的大海。虽然并没有听谁说过这是他溺水的事故现场,但不断撞向岩壁上的海浪的轰鸣声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料想不到的凶险。

“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吧,就是在这里,我让英人哥哥教我吉他。那个夏天我突然特别想学吉他,就缠着英人哥哥在这座岛上特训。英人哥哥为了我特地抱了个吉他箱过来了。我不太好意思在家里练习,而且和人时不时还会干扰一下,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弹了好几个小时。我弹到手指出血了也不想停,英人哥哥也没有让我停下来。这儿没有其他人,面朝大海。我弹着简单的C调、Am调的和音,大声放歌。哎,我也没那么忧郁。”

麻里亚说话的时候,江神学长没有吸烟只是一直拿在手里,变长的烟灰随风飘散。

虽然嘴上说不忧郁,但来到这座岛上的麻里亚还是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死去的有马英人有点类似于她的初恋吧。现在,山丘上的风声里既没有吉他声也没有歌声。

“麻里亚能弹吉他?”

江神学长重新点着了烟问。

“会弹呀。那个夏天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终于学会了《生命月光》和《禁忌游戏》,倒也不是因为是秘密练习的,不过我没有在别人面前弹过,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娱自乐。”

麻里亚轻声地哼起了《月光》的调子。江神学长吹着口哨伴奏,我安静地侧耳倾听。两个人的和声持续了一小节。

“江神学长的口哨吹得不错嘛!”

“英人也吹得很好吗?”

江神学长微笑着问到,麻里亚轻轻摇了摇头。

“不。英人哥哥虽然吉他弹得很好,但唱歌就不行了。”

或许是受麻里亚的影响,我对照片都没有见过的有马英人开始抱有略微的好感。

这可真奇怪啊,我心里琢磨着,视线又投向了北边。北边海湾非常平静,与南边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艘小船正漂浮在北面安静的海湾里。

“小船驶出去了。快看、好像是从望楼庄开到鱼乐庄的。”

江神学长和麻里亚也朝我这边看过来。

“啊,真的。”麻里亚说,“会是谁呢,好像是个男人。”

“应该不是医生吧。看头发是黑黑的,应该也不是牧原完吾。要么是昨天狂怒的纯二,要么就是和人。”

“待会儿我们也要去鱼乐庄,所以马上就会知道是谁啦。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得带你们看看这座山丘上的莫埃人像。”

这座莫埃人像建在山丘的最高处,也就是嘉敷岛的最高处。靠近一看,这座人像确实与我们之前看到的五个人像有区别。人像上身有三十厘米左右高,稍稍有些胖。这座人像身上凿子的痕迹很精细,而且全身好像涂了清漆,十分有光泽。啊,这座人像的身上肯定有什么关键性的要素。在我们解密的过程中,这个关键性要素一定会戏剧性地跳出来。不对,没准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有栖,工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从口袋里拿出指南针,站在莫埃人像的身后,测试这座人像的朝向。

“大约是西北方向。往北偏了十度左右。麻里亚,你的工具呢?”

“糟了,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了。回去我再记下来。”

莫埃人像在这座山丘上注视着什么呢?我顺着它的视线找过去,尽头就是望楼庄。

“望楼庄?它在看着望楼庄?”

“不是啦。就算是看望楼庄也太偏北了吧。就算只偏了一点点,用这个来代表望楼庄也太牵强了点。”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它是朝着望楼庄的,我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在地图上写西北稍偏北喽。下去吧。”

我们下了山丘,那只络新妇蜘蛛还和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蜘蛛网上。

2

已经可以看见平川至画家的房子——鱼乐庄了。这栋房子是由圆木建成的木屋。铺着栎属木的露台上,一张摇椅正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树木的清香。

门口停了辆像是邮差骑的红色自行车。这应该是平川画家的爱车吧。虽然颜色不同但形状和望楼庄的自行车是一样的。我们三个人把自行车并排停在了红色自行车的旁边。

玄关处的门是开着的。麻里亚边敲门边朝屋里喊着:“老师。”

“啊,是麻里亚呀。”

从里面出来的是和人,那刚才坐船来鱼乐庄的也应该是他了。

“赶紧进来吧。我们正在冲咖啡。先生正盼着你来呢。”接着和人又对我和江神学长说:“请进。”

木制的地板吱吱作响。低矮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很旧的电灯。电灯下放着一张桌子,穿着白色亚麻T恤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就是平川至了。栎木的椅子和这间山间木屋的气氛很相符,桌子是冷冰冰的玻璃桌,这间屋里唯一一件和望楼庄的客厅里一样的家具。桌子周围的地板上铺着的可能是波斯地毯吧,阿拉伯式样的花纹配这个屋子似乎过于豪华了些。这张玻璃桌上也散放着一些拼图。真是的。

“啊,好久不见了。都是大学生了啊?”

画家从拼图中抬起头朝麻里亚微笑着说。看样子他应该过了四十岁了。脸上的皱纹虽多,但是气色很好,神态也很年轻。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画家,但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那种脑子很快的高中老师——还是教英语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只觉得自己高中时代有过这样一位老师。

“传说的两位男朋友也一起来了呀。欢迎欢迎,在下是平川。”

平川说话一字一顿,发音也很清晰,就像被人命令“请跟着我复述”一样。

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后坐下来。这时,和人端着摆放着咖啡的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平川推开堆在桌上的拼图碎片腾出了一块放咖啡的空地。

“请吧。虽然是速溶咖啡。”

“喂,和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平川苦笑了下。桌子周围的椅子已经坐满了,所以他从窗边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小麻里亚啊,才三年没见你就长成大姑娘了,真令人开心啊。你在大学学什么呀?”

“法学院的法律系,和有栖一样,和须磨子姐姐也一样。”

“啊,是啊,须磨子也是法律系的。我呢,是美大毕业的,所以觉得学法律的人都很死板,总觉得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这几年大学法律系里的女生应该增加了不少,不过跟男生比的话还是少数派吧?”

“只有一成左右的女生吧。学法律的女生多是律师的孩子。就我知道的就有两个女孩叫‘noriko’的,‘法子’和‘典子’。”她在掌心写出这两个名字的汉字,“家长希望孩子能够继承父业做律师这我倒能理解,但如果不是这样,只是希望通过上法律系寻觅个脑袋聪明可以继承祖业的男生的话,我就觉得挺可怜的了。

“咦,那麻里亚不是这样吗?”

麻里亚瞥了眼嘲笑她的和人说:

“我是因为对这个社会的结构一无所知才选择法律系的。也就是想通过老师和法律认识这个社会结构。而且在日本,《六法全书》(注:日本收载主要的现行成文法(宪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及其他特别法律的书籍)就包含了所有法律。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法律解释会有变化,但是我很喜欢这种通过一本书就能了解所有知识的方法。”

“麻里亚你说的后半句话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平川笑着说,“那样的话就好好学吧,趁着时间很充裕的时候。”

通过这些对话就可以看出麻里亚的成绩出类拔萃。她将自己的兴趣和法律专业很好地结合起来了。和她恰恰相反,我不仅兴趣广泛而且很容易痴迷于一件事,所以关于《科学史科学论》中的进化论对社会思想的影响、《国语学》中日语的构词能力等这些内容我偶尔还能写出一些不错的论文,可惜我对本专业完全不行。看来我把自己的能力使错了地方。

“老师您现在在画什么画呢?”

听麻里亚这么一问,画家指了指房间里的画架。面向我们斜放着的画架的画布上似乎画着大海和海角。

“在画望楼庄,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几年前我画过夕阳的画,所以这次我想画幅与那幅相对的。和人,等我画好了帮我给它照个相做成拼图吧。”

“老师您也喜欢拼图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摆了摆没有拿杯子的手说:“不是不是。”

“喜欢是喜欢但是还不到痴迷的地步。我主要是受有马老先生的影响,所以就在这岛上过着玩拼图游戏和滑动拼图的悠闲生活。总之在这座岛上的时间过得非常慢。”

桌子上的拼图也有两千多块,虽然拼的是有名的画作,但是作为西洋画家的平川拼的却是北斋(注:即葛饰北斋,日本德川时期的画家、版画家,也是著名的浮世绘画家之一)的《神奈川冲浪里》。他是从左边开始拼的,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半,翻腾的大波浪全部拼了出来。

“今天晚上您来吗,老师?”和人问,“园部医生昨天也和麻里亚他们一起来了,今年夏天大家都聚齐了,您来我们家吃晚饭吧。园部先生还给我们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今天我们一醉方休,晚上就住我们那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最近五天都没有去那边。骑个自行车三十分钟也不麻烦,主要是大家都轮流来我这儿玩所以我也就没过去了。”

“粮食还够吗?”

“嗯,昨天上午礼子用船给我运来了很多,所以足够了。礼子现在比我想象的要健康得多,这我也就放心了。”

“已经过了三年啦。”

平川稍顿片刻后问我们:

“听说你们要挑战莫埃人像谜局是吗?”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麻里亚拜托我们寻找答案的。”

“你们应该才刚刚开始解吧,感觉如何?以什么为线索展开调查呢?”

“莫埃人像的朝向,我们以在接近真相时死去的英人哥哥所说的话为线索,刚准备调查岛上所有莫埃人像的朝向。”

“英人啊……或许他脑子里已经有正确答案了呢。真是个聪明人啊。大概是遗传了爷爷的基因吧,从小他就很擅长拼图和几何。我还记得他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曾经问老师:‘老师,什么是黄金分割?’老师大致地解释后,他还是一脸的不满意地追着问:‘是谁发现的呢?’‘为什么是这样的?’让老师一筹莫展。”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你们要加油。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藏肯定沉睡在这座岛上的什么地方。我以前也曾经一本正经地挑战过,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所以就放弃了。像我这样的死脑筋是弄不了这个的,也就只能玩玩像拼图游戏这种花点时间就能完成的东西。所以我很期待你们这帮思维灵活的年轻人,你们可要向我这个观众好好展示一下。”

麻里亚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嘟囔了声:“十一点了。

“十一点怎么了?”和人问。

“我得赶紧回去给礼子姐姐帮忙了,我跟她说了今天午饭要去帮忙的。”她又对平川说,“不好意思我要告辞了。今天晚上就恭候您的光临了。”

“嗯,晚上我会去的。对了,谜局,你们还要加油呀。我还有事要问你们呢。”

我们向主人告辞后就出了木屋。鱼乐庄是建在海角的最突出的地方,所以屋后全是大海。这边走段石阶也有个狭窄的海滩。石阶旁边竖着一个用来拴船的木桩。刚才和人坐的小船就拴在了木桩旁,小船在翻滚的波浪中起起浮浮。

三十分钟后我们再次绕小岛一圈回到了望楼庄。

3

下午的安排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海水浴。我们和犬饲敏之、里美夫妇一起去了海滩。敏之不愧是运动员出身,他半裸上身,向我们展示着他厚实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江神学长因为喜欢干一些体力工作,所以体形也不错,反观起来我是最瘦弱的。里美似乎没有游泳的打算,她披了条运动毛巾,坐在太阳伞的阴凉处,没有到海里的打算。看来她只是为了陪丈夫才来海滩的。而穿着蓝色连体泳衣的麻里亚则跃跃欲试,认真地做着准备活动。

“这泳衣也太素了吧,我还以为你会穿更大胆的呢。”

麻里亚停止了准备活动。

“果然你要说这个。我可是打赌你要说什么的。本来我想着你要不说这话的话我就把罗森的《无头女》送给你的。”

这本书是创元推理文库已经绝版的名书。如果麻里亚真那样想的话那我今天可干了件蠢事了。躺在椅子上的里美听见我们的谈话中突然蹦出个“无头女”,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云的惊讶表情。

今天我还真是游了个痛快。我一口气潜到了清澈透明的大海中,照射到海水中的阳光像舞蹈一样摇曳着,绚丽夺目。我尽情地遨游在大海中。江神学长与我相反,他像海獭一样面朝太阳,享受漂浮在波涛间的乐趣,而敏之和麻里亚已经游出很远了。里美沾了下海水就躲到海滩上的太阳伞下再也没有出来,只是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海面。

告别了摇曳在海底白沙上呈现出条纹状的阳光,我重新浮出海面,刚好可以看见树丛掩映下的望楼庄。现在这家的主人——有马龙一是在睡午觉吗?牧原完吾邀请园部医生说是去海角后的岩场钓晚饭吃的鱼,不知道现在战果如何呢?当客人们可以任意玩耍的时候,对于要照顾我们衣食起居的礼子来说应该是休息的时间。也许她正在露台上看书呢,可惜从我这儿也看不见——走廊上一排窗子的后面有个人影,是谁呢?我睁大了眼睛。

“有栖你在看什么呢?”

蛙泳着从后面靠近我的麻里亚问,她和我一样也抬起了头看着家里。

“没什么。只是看到好像有谁站在窗边。”

“是和人吧。啊,走了。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估计会很无聊。不过刚好用来学习,嗯,学习。”

我想起来了,他还是学生。

“他说有个时间很紧的论文要交。他学的是政治学,听说带了个手提文字处理机和一本马克斯·韦伯(注:德国政治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被公认为现代社会学和公共行政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的文库本来岛上了。特意大老远的带过来了,所以肯定要好好写喽。”

麻里亚嘟哝了几句后又游走了。我朝海滩望去,犬饲敏之手里拿着个像是贝壳的东西朝里美待着的太阳伞方向走去。

江神学长还是悠闲地漂在海面上。

从海边回来后我冲了个凉,正准备回房的时候碰到了从屋顶阁楼出来的和人。见他手里拿着来复枪我吓了一跳。

“我准备去射击了,这把可是连发式的雷明顿。你要感兴趣的话也来打几枪吧。平时可没有拿枪的机会,以后也好向别人吹嘘。”

“要去射击什么吗?”

顶着一头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的江神学长问道,和人点了点说:“是的。我在这附近建了个射击场,其实说是射击场也没什么。就是在地上放几个易拉罐,计算站着能在多少距离内命中靶子后再射击。虽然场地很简陋但挺有意思的,试一试怎么样?”

“听上去是挺有趣的。”

我刚说完,走廊对面的门被麻里亚推开了。

“你是在邀请江神学长他们去射击吗?”

和人往上提了提拿在手里的枪给麻里亚看。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

“我就算了,太累了。江神学长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试试吧。或许会增加你们读探险小说的兴趣呢。只不过当你们觉得快上瘾的时候最好赶紧收手。”

今后没准也用得上射击,所以我们决定去试试。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麻里亚悄悄地对我说了句:“千万别把枪口对人!”看来她是真累了,又关上门回屋了。

楼下客厅空无一人,我们穿过客厅走出门。自行车少了两辆,看来牧原纯二和须磨子俩可能去瞭望台了。和人在被烈日烤得发白的道路上大概只走了五十米就突然拐进了左边的树林中。

“是这里。”

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过小树林就到了可以俯视北部湾的悬崖上。这一侧沿着悬崖的方向已经没有路了,但是有个百米左右可以射击的空间。

“我去准备靶子,这个帮我拿一下。”

说着他就把枪交给了江神学长,小跑着去了五十米左右的对面。地上尽是一些运动饮料和可乐的空易拉罐,看来这就是我们的靶子了。和人在不同的距离摆了三个空易拉罐后又跑了回来。

“我分别摆了个三十米、五十米和八十米的,我们先从三十米的靶子开始吧。”

江神学长把枪还给他说:“那就先请你给我们做个示范。”这句话说得似乎很合和人的意,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了。

先装子弹。用平时习惯用的手。

“我们射击的是完全静止的靶子,所以一定要先稳住枪。”

说完和人两脚叉开比肩宽,架了好枪。

“挺直身体,瞄准目标。重心不要落到后脚,平均到两只脚上……”

他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瞄准靶子。

“砰!”火药迸散,三十米外的易拉罐飞到了空中,一发命中。

“哇!”他叫了声,还用鼻子闻了闻硝烟的味道。

“嗯,就是这样的。三十米挺简单的。”

他兴高采烈地说。他自己可能也觉得把空易拉罐做靶子挺孩子气的。

“刚开始就拿五十米远的易拉罐做靶子的话挺难的。还是摆三十米的吧。把剩下的都一次性摆了?”

他又重新架好枪,瞄准数秒后扣动了扳机。又打了一发。五十米和八十米外的易拉罐相继都被打飞了。

太谦虚了,这完全超出了小孩子玩的程度。一看他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笑容就知道了,他哪是不会打枪,完全是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说到底他大概就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技术才邀请我们来的。

“我再过去摆下易拉罐,麻烦你再帮我拿下吧。”

和人哼着歌小跑着过去了。他到底准备来回多少次?还是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射击?

江神学长拿着枪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

“没事,如果是我最多就打易拉罐,但他怎么那样……”

“嗯?”

“刚才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那人每打一发子弹嘴中就小声地嘟囔句‘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这个奇怪的男人摆好易拉罐后又很开心地跑回来了。

江神学长把视线移向了大海。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海平面染成了黑色。江神学长的头发随着海风飘动。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和人就立马跑回阁楼放下来复枪。江神学长和我就跑到法式窗户旁的椅子坐下来。

有人在露台。一个是麻里亚,她是睡起来了还是没睡呢。另一个人是须磨子。两个人坐在晒台上安静地在说着什么。谈话声顺着海风传进了我的耳朵。

“小麻里亚你喜欢哪个呀?”

“啊?”

“江神和有栖川,哪个是你的真命天子呀?你还犹豫呢?”

她们肯定没有注意到我们就坐在身后。我和社长对视了一下——看麻里亚怎么回答。

“讨厌。我可不像须磨子姐你这样有魅力可以去挑两个男生。”

“喂,我可没有这样比较两个男人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哦。别说是男朋友了,就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哦——那两个人都是你的男朋友喽?”

“是的呀。”麻里亚稍稍向须磨子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哎,须磨子姐你有没有同时喜欢上过两个人呀?”

“没有啊。怎么,我看上去很花心吗?”

须磨子的声音还是很沉稳,虽然从我这边看不见她,但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肯定浮现了笑容吧。

“倒不是花心,就是觉得你应该比我的恋情要多了。看你那时对平川老师多有激情呀。”

“真是的!”须磨子扬起了一只手佯装生气,“别说这种话了。怪不好意思的,而且被你姐夫听见了就不好了。”

“对不起啦。现在纯二哥才是你的最爱。平川老师嘛,已经……”

麻里亚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嗯,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须磨子小声地说。

两个人沉默了,任凭海风吹动头发。

“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即使再见面也会平静地聊聊天啊什么的。”

“因为都是成年人嘛。”

须磨子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

江神学长用胳膊捅了我一下。我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这里。露台上的两个人似乎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还在说着什么。

我们上了二楼看见纯二正靠在走廊的窗边,眺望着涨潮海角的方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楼下露台上的妻子。即使注意到了,他在二楼应该也听不到须磨子她们小声交谈的内容吧。

楼梯旁边的门打开了,完吾走了出来。听到声响的纯二回头与他的视线相对,但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纯二的又将视线收回到大海的方向,完吾沉默着和我们点头致意后就快步走下楼了。

4

“江神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嘛,有栖也不赖。倒不是夸张,要是让你们对射击上瘾的话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和人边高声说着边讪讪地笑着。刚才的射击成了我们晚餐的话题。我和江神学长命中了三十米的靶子后就打住了。我们俩对射击都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只要能体验一把荷枪实弹射击的感觉就足够了。

“对了,和人你枪放好了吗?要是走火可就麻烦了。”

礼子不无担心地说。

“要是那样可丢人了,简直就是有马家的丑闻。”

完吾用并不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可能是因为他和园部医生俩钓到了黑鲷(注:鲷科海水鱼,长约四十五厘米,多栖于内湾与浅海)这样的大猎物吧,看样子他的女儿须磨子还没有向他提出借钱的事。再看看须磨子和纯二,可能是对能否顺利筹到款心理上还七上八下,所以看上去两人的这顿饭吃的并不安心。特别是纯二,时不时地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大概须磨子对于借钱的事难以启齿,所以一直拖着没办。要这样索性你自己开口啊——正这么想着,纯二看了看我,我慌忙移开了视线。糟了糟了,刚才的眼神太不自然了。

“喂,年轻人,今晚和我们一起喝吧!”

坐在餐桌对面的医生朝我们说。

“不管老少,喝了我的苏格兰威士忌可都会醉的。但是可别给我掺水。”

“医生,你可别瞎说。”平川画师接过话说,“要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可就糟了。”

“中毒了有我呢!真是的!”

医生喝了啤酒有些微醉了,他大声笑着。虽然他话说得好听,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医生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个。不过在这儿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必像和学长们喝酒时那样还要送他们回去,所以应该会很轻松。

“小麻里亚你能喝吗?要不一起?”

听平川这么一问,麻里亚摇了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能喝。”

“我们也带了日本酒哟。”园部爽朗地笑着说。

麻里亚咧了咧嘴。

“麻里亚,和我们一起喝吧,我还想听你说说京都的见闻呢。”

“我真的不能喝酒。”

她也拒绝了和人的邀请。也许她今天游泳游得太久了所以身体还很倦怠。和人咬着炸鸡,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这回他可不当绅士了。

“对了,听说台风正在靠近小岛。怎么应对呢?”

龙一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道。敏之一边点头应和着“是啊”一边打开了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小型电视机。电视正在放地方新闻,正好在报道一起发生在鹿儿岛国道上两人死亡的交通事故。

“我今天早上问了在冲绳的高中生了。”和人一边用牙签剔出夹在牙齿上的肉一边说,“好像风非常大,现在正匀速向东北方向移动。”

“用无线问的吗?”麻里亚问道。

“嗯,那都已经是九点左右的事情了。估计现在已经通过冲绳南部,正移向我们这儿呢。听!”他顿了顿,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外面不是起风了吗?”

谈话中断了,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到耳朵上了。窗外的树木被风刮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波浪声也比昨天大了很多。

“真的起风了。果然台风要来了。”完吾说,“赶紧把窗户钉起来。”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们坐着就行了。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呢,交给他们吧。”园部说。

我想起了试射来复枪时海平面上的黑影,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台风的阴影。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台风的身姿,一想到这个不祥的东西正不断靠近,并且马上会到达头顶吞噬到我们,我的后背就微微发麻。

“今天晚上没事。明天再钉窗户也无妨。和人,去把自行车推进来,还有平川先生的。”

“明白了。”和人说。

“现在是天气预报。”敏之说着调高了音量,大家都把头扭向了电视机的方向。电视上正播放着气象卫星云图,由于画面太小了所以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主持人的声音却清楚地传人了大家的耳朵里。

“大型强台风十二号已于今天下午六点在石垣岛东南方向八十公里处登陆。中心气压为九百五十毫巴,最大风速达到了四十米……”

照这个速度下去,今天夜间风雨将会加大,明早八点多这里就会进入暴风区域了。

“怎么办?要先钉上窗户吗?”

我询问意见。龙一立刻说没这个必要。

“明早再关来得及,而且没准台风会偏离方向转向别的地方。哪有在下雨前干木工活的。有栖和江神二位都是客人,你们就别操心了。

如果不义务干点活儿,我总是不能安心地做客。不过我也只能挠挠头回答了声“哦”。

雨滴开始打在窗户上了。龙一刚一说完“下雨前”,台风就将它的魔爪伸向了嘉敷岛。不过现在还只是小雨。

“开始下了。半夜下雨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

须磨子一脸愁云,坐在她旁边的纯二还和昨天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黝黑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红了,他似乎在说又不是没见过台风。

“放心吧,望楼庄肯定没事的。”

平川为了宽慰须磨子用沉稳的调子说。

“今晚我到这儿做客可真是幸运啊。只要我在这儿就算我家屋子被风吹跑了也没关系。今晚不是赏雪饮酒,而是赏暴风雨饮酒。是不是呀,先生?”

这个“先生”指的是园部。医生回应道:“别有一番风味呢。”

持续了很久的晚饭终于结束了。

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力。

乌云正悄悄压进。

岛上的第二个夜晚就这样开始了。

5

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

面朝玻璃桌坐的礼子和麻里亚都吓了一跳,缩紧了脖子。

“大概是偏房的门被吹开了吧。”

喝得微醉,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红晕的龙一用一种嫌麻烦的口吻说。

“喂,和人,太吵了,你去把门关了。”

和人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头。他面前的藤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喜力啤酒的空易拉罐。

“真烦。就这样让它响着不挺好的吗?”

和人嘴里嘟囔着站了起来,透过窗户朝屋子的方向望去。但他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很快又重新坐下来。

“可能是屋子后面库房的门在响吧。反正那儿什么都没有,就算雨打进去,或者门被吹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可真是懒鬼!”

除此之外龙一没有再说什么了。门不是一直在响,只是时不时的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出巨大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听着刺耳,但是酒精让大家开始发倦懒得动了,所以换谁都不愿意跑到雨里去的。

“那我去看看吧。”

听我这么一说,龙一果断地拒绝了。

“不麻烦你去了。这家伙不去就只能让门响一晚上了。外面漆黑一片,出去太不安全了。海面上经常会飞过来一些鸟啊什么的。”

“那我出去就安全啦?”

和人小声发了句牢骚,他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虽然才刚过十一点,但已经有三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了。园部医生、牧原纯二和江神学长。三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椅子上,时不时站起来吮口冰镇的威士忌,要不就跑下厕所。龙一和和人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因为我没有追上其他人的高速度,所以我还没什么事儿。犬饲敏之虽然一直在我旁边掺着喝威士忌和啤酒,但他似乎酒量很大,还很清醒。

“您夫人已经回房了,您是不是也要早点儿回去呢?”

被我这么一问,他打了个很响的嗝。再看他的眼神已经迷离了,他也醉了吗?

“她在外旅行的时候总是睡不着,嗝……吃了安眠药肯定已经睡了。所以不,不会寂寞的。嗝。”

没想到刚开始喝的最带劲的平川是最先倒下的,十点就早早地回到园部的房间了。园部医生和我们的房间一样都是双人间。

牧原完吾似乎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过度的喝法,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兑着水喝,但过了十点他说想休息就上了二楼,须磨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跟在完吾后面上去了。她随父亲上楼之后就一直没再下来。完吾同意她要借钱的要求了吗?还是拒绝了呢?又或者现在还在谈?不对,也许她还是难以启齿,结果只好回房了。我在一旁操心地推测着。

“有——栖,你还活着吗?”

麻里亚在客厅的另一边叫我。我没说话挥了挥手。麻里亚和礼子边鼓捣着拼图,边喝着兑了水的酒,两人似乎正聊在兴头上。

“哇,有栖还清醒得很呢,他酒量可真大。”

麻里亚半撒娇地说着。

“我不会喝酒。”我苦笑着,重复了刚才说的话。

“麻里亚,去睡觉吧。”礼子忍着哈欠说,“我也醉了。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准备早饭呢。”

“不用担心的,礼子姐。大伙都已经是这个状态了。不到中午这群宿醉的人是不会来餐厅的。

礼子笑了笑说:“也是哦。”

我和她们俩分头叫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同胞们。园部睁开眼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二楼,搞定一个人。但是剩下的几个人还是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哎,这些酒鬼们真是讨厌死了。”

自己也是一嘴酒气的麻里亚一脸不高兴。礼子也一脸茫然。

“礼子你就别管我了。”

龙一动了动嘴角,嘟囔了一句。

“现在又不是容易感冒的季节,没关系。醒了的人就自己回屋去吧。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吧。麻里亚也是。”

礼子有些犹豫。

“礼子,我还要在这待会儿。男同胞得待在客厅为台风的到来作准备。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

“礼子姐姐,就这么办吧。”麻里亚挽住礼子的胳膊说,“走,去睡觉吧。哎,就没个能喝酒的人。我最爱的菲利普·马洛啊。”

这家伙看样子也醉了吧。最近的冷酷派推理小说特别流行酒鬼侦探。再看看我们的社长——江神学长,他睡得正酣,半个身子都快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后面屋子的门又响起了“砰”、“砰”的声音。睡得正酣的和人被这阵响声惊醒了。

“早啊,礼子,还有麻里亚。”浑厚的男中音在客厅里回响,“喝得太多了,让你们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赶紧去睡觉吧,和人。”礼子说。

“啊,那我就睡礼子的屋。带我去吧。”

真是个王八蛋!

“哦,和人的房间离这儿还挺远的。”麻里亚似乎也被和人酒后的丑态吓到了。“那你就在这睡吧。晚安。礼子姐姐,今晚我睡你那儿可以吗?我在椅子上铺垫子睡就行。台风要来了,我害怕。”

真是一团糟。

“嗯,好啊,一起睡吧。今天我就把床让给你啦。”

“我是不请自来的,所以我睡长椅就行了。我可不能把礼子姐姐你从床上赶下来。”

我受够了。礼子你赶紧把这个醉鬼带走吧。

礼子牵着麻里亚的手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在关门声响起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麻里亚在哼唱《彩虹一方》。

客厅终于恢复了安静。我放心地吐了口气。屋外的风声和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更加烘托了这种寂静。除我之外,这里的五个男人醉得要不像木偶,要不像坏了的人体模特,每个人各自一副姿势动也不动——我到底是为什么在这儿?

“屋外电闪雷鸣”。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舌尖打转。

夜深了。

6

“喂,有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小心着凉了,赶紧起来。”

谁在晃我的肩膀。我揉了揉发沉的眼皮抬头一看原来是江神学长。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什么着凉了?刚才醉得成一摊泥的人说我着凉?

“刚才我也是这样叫社长起的。现在几点了。”

江神学长看了看手表说:“不到两点。”丑时三刻。

我抬头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状态,和人和纯二还在呼呼大睡。有马龙一和犬饲敏之早就不见了踪影。

“学长你刚起来的吗?”

“嗯,十一点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客厅里有四个人。其他人大概都回房了吧。”

“管他们呢。怎么叫也叫不醒。”

脑袋微微发沉。我揉揉额头坐了起来,面前递过来一杯水。“喝点吧。”我像江神学长道了谢接过杯子。社长也在大口喝着加了冰块的水。现在要能立马蒸桑拿酒大概就能醒了。

“现在雨下的不大,倒是风越来越大了。”

江神学长拿着玻璃杯走到窗边说。树木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大海对面传来的风声听上去像怒吼像叹息又像痛苦的呻吟,一会儿又听上去像从阴间传来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砰”,后面屋子的大门又发出了响声。

“啊——啊——”

江神学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拉开了窗帘。

“大家都喝多了啊。聚餐变成了饮酒会。”

“都被医生忽悠了。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晚饭的时候他就醉了。等大家开始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喝高了,一个劲儿地给别人倒酒、说话,又说自己晚饭没吃饱把下酒菜吃个精光。一会儿又在那儿朗诵《陆之王者庆应》,一会儿又朗诵《鲁拜集》。我们就是被他忽悠了,兴致是起来了但结果全醉倒了。”

人们匆匆经过这条永恒的旅途,

但却无人归来揭开谜底。

不要忘却这间客栈,

一旦离去就不再归来。

江神学长靠着墙壁像念咒文似的低声朗诵《鲁拜集》。

走过这条小路的过客们,啊,“酾客”哟!

已经醉倒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喝酒,听听我的倾诉吧,

他们所说的不过一阵轻风。

江神学长手里玻璃杯中的水发出了“咚”的一声。

“这是谁的诗?”

“莪默·伽亚谟,十一世纪的波斯诗人。众所周知,英国作家萨基的笔名就是来源于莪默的四行诗。”江神学长微笑着说,“只要有这首诗和马勒的《大地之歌》,任谁都会醉心于美酒的。哈哈,开玩笑啦。”

看来江神学长不是听了园部医生口齿不清的朗诵记住这首诗的,而是这本来就是江神学长爱看的书之一。社长喝完了杯里的水长出一口气。

“还是回床上好好睡吧。把这两个人叫起来。”

我和江神学长分别摇了摇纯二和和人的肩膀叫他们起来。两个人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大口喝完我们递过去的水后长吁了口气。

“呀,今晚我们都喝得够劲啊。”

和人被客厅里的灯光晃得直眨巴眼睛。纯二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

“那个庸医害得我们都喝醉了。”

真是胡说八道。

“台风还没到吗?”和人问。

“现在风很大。不过不是台风,台风应该正在往我们这儿来。”

我一说完他就说:“什么?不过就算是直接袭击我们也没事儿。这儿既没有松动的山脉也没有随时发洪灾的河水。有栖、江神,这可是冲浪的大好机会哦。会有很高的海浪。”

“和人你会冲浪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立刻就蔫了,只简短地回了句:“不会。”啊,对了,麻里亚说过他是旱鸭子。看来我这话得罪他了。

“结束了吗?”

纯二费力地站起来。虽然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过看样子能一个人走。他说了声“晚安”后走向楼梯,一只手紧紧扶住楼梯把手一步一步地爬上楼。

“你们觉得那人怎么样?”

等听不见纯二的拖鞋声后,和人看着我们问。

“我是说纯二那个家伙。你们觉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着他就觉得可笑得很。”

这话说得太不礼貌了。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酒劲儿上来的男人说了声“因为呀”,就开始陈述他的理由:

“因为就他一人显得很特殊呀。除了自己老婆外,和谁都不说句话,一副不知道在岛上应该干吗的样子。这样还不如不来。肯定是被他老婆须磨子给硬拽过来的,他可是个妻管严哦。但是……”

他顿了顿,接着又慢吞吞地开口说:

“但是,这也算是喜剧吧。你别看现在须磨子被纯二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对之前的那个男人也爱得死心塌地呢。你们猜猜这个之前的男人是谁——是平川老师。”

这个昨天麻里亚已经告诉我们了。不过她没具体告诉我们这两个人曾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从四年前的夏天我就觉得奇怪了。须磨子说要和平川老师一起去解开莫埃人谜局,从早到晚黏着他。第二年她就成了平川的绘画模特。画家真好啊,可以借口画画和女模特两人独处一室。哎,你们知道那个段子吗?有个画家在画室里也不画画,只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年轻的女模特。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你们猜慌了神的画家对模特说了什么?‘糟了,是我老婆,你赶紧脱衣服。’哈哈,有意思吧?”

可能这个挺有意思的,但你这么拙劣的表述我们可笑不出来。

“三年前的夏天他们的样子很奇怪。但那时老人们都没有察觉。伯父、我爸还有园部医生应该都没有察觉。真迟钝啊。如果是女性家长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吧。不过平川老师也太不注意了,我和麻里亚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儿。

“回东京后两人好像还经常见面,但没过多久关系似乎就冷淡了,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就放心了,心想这下她该会对伯父介绍的那些精英们有反应了吧,哪知道这下又出来个纯二。

“这两个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心相爱,就算伯父再阻拦也没有用。当时纯二牵着须磨子的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但最终那人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明知道伯父不喜欢他还满不在乎地做了有马家的上门女婿。虽说他开的只是个小吃店,但再怎么说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开的呀,干吗要入赘呢?不管伯父是企业家还是什么的,带着须磨子离开这不就行了吗?”

这个醉鬼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估计没有哪个旁观者会不负责任地说私奔不就行了这样的话。对于须磨子来说,父亲很重要,而对于纯二来说即使不惜将完吾的财产中饱私囊也要保住自己的小吃店。但是这些话能和你说吗?

“想想看,他和岳父吵架后又被老婆劝着来这,结果在这无聊的岛上和他对饮的竟是老婆的旧情人。”

总是一个人默默喝酒的纯二,在岛上最先开口说话并且一起喝酒的人就是平川。和人估计看到纯二的这副模样所以才笑话他的吧。

楼梯处响起了“啪,啪”的拖鞋声,有人下楼了。

“啊,是牧原啊,怎么了?”

面对楼梯坐着的江神学长对牧原打了声招呼。我和和人回头一看,只见刚刚回房、现在我们八卦的主角纯二站在那里。

“那个,不是,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刚刚想进屋,但房门好像反锁了。”

“锁?啊,你说的是搭扣吧。”

和人换了个说法。我们的房门上确实有搭扣。就像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上面的搭扣啪地搭到下面的金属上的那种构造。

“对,就是搭扣。我还在楼下喝酒呢,须磨子这家伙怎么把搭扣放下来呼呼地睡起觉来了,真是的。”

“好奇怪啊。”江神学长说,“稀里糊涂地把丈夫关在门外。您夫人以前睡觉的时候也会搭上搭扣吗?”

“从来没有,就今晚把搭扣搭上了所以我才生气。”

“你敲门叫叫看?”

“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能大声嚷嚷,所以就压低声音叫她了。但是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早就醒了。”

“会不会是像犬饲夫人那样吃了安眠药后躺下的呢?”

“我们从来没有吃过那东西。”

“真的很奇怪。”

江神学长一脸疑惑。把丈夫关在门外自己却在屋里呼呼大睡,而且怎么叫都不醒,这确实太蹊跷了。但是须磨子也不可能喝醉啊,她滴酒未沾。

“让人不放心呀。我们赶紧上去吧。”

社长站起身。我和和人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四个人耷拉着发沉的脑袋,排成一溜走上了挂有名画拼图的昏暗的楼梯。

二楼走廊的光线也很暗。透过朝东的六扇窗户,朦胧的星光照射进来,但今晚的窗户仿佛是照射黑暗的镜子。对面的六道门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牧原夫妇的房间是从我们前面数的第二个。

纯二站在房门前,用攥成拳头的手敲了三下门。

“须磨子,喂,须磨子。”

他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在说看吧,没反应。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们推了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纯二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五六遍妻子的名字。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得见外面狂风大作。

“感觉不妙啊。”

和人用纤细的手指往上拢了拢前额的头发。

“试着开门吧。搭扣很容易就会掉的。从门缝中塞进薄的木板什么的,再用垫板把搭扣挑起来。”

“这样行吗?”纯二嘟囔着,“到昨天为止,这搭扣都没有用过,一方面是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搭扣特别坚固,好像生锈了,所以搭上或者拿掉的时候必须要特别用力,否则搭扣不会动。所以才没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锁上。”

“这样啊,那就比较麻烦了。但是好歹我们试一次吧。话说有那种又薄又够结实的木板吗?”

我想起了一个东西,对大家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从读了一半的帕特的文库本中抽出这个东西后,赶紧跑回纯二他们那儿。

“啊,是金属书签啊。这个能塞进去吗?”

和人从我的手上拿过书签,使劲塞到墙壁和房门的缝隙中。这个书签已经非常薄了,但就这样还只是勉强塞了进去。他慢慢地向上移动塞进去的书签,直到紧紧贴到搭扣的下面。接着他用力向上挑了下搭扣,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搭扣纹丝不动。“挑不上去。”和人小声说,接着他又继续用力向上挑,结果书签“啪”的一声折断了。

“啊,对不起。”

“没事,那东西不值几个钱。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左边的门开了。园部医生探出了头。

“你们在干吗呢?”

江神学长把事情简单一说,园部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须磨子她也没有什么病,不需要担心吧……”

果然是医生,连担心的方式都是医生式的。不过她确实有可能突发疾病倒下,既起不来也发不出声音。

“喂,须磨子,你答应一声!须磨子!”

心中充满了不安的纯二已经顾不上礼节了开始“砰砰”地捶门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屋内依然没有反应,倒是右边房间的犬饲敏之受惊出来了,在园部房间休息的平川也出来了。纯二还在继续叫着须磨子的名字。

“这也太奇怪了。我们到外面架个梯子从窗户看看怎么回事吧。”

虽然敏之这么说,但是外面风雨交加太危险了。园部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应该把门砸碎更好。和人,有没有什么工具?”

“有劈柴刀,大概放在仓库里了吧。哦,不对,应该在后门那儿。我去拿。”

他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吧嗒吧嗒地下去了。留下的人只能等着。

“砰”,后面又传来了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个小劈柴刀跑上楼梯。身后还跟着穿着睡衣的龙一、礼子、麻里亚三个人。大家的酒都醒了。

“先在搭扣的附近砸个洞,再把手伸到洞里摘下搭扣——”

和人对准房门挥动着劈柴刀。砍在门上的刀刃发出沉闷的声音。四下、五下。木片飞溅,终于和人砍出了一个可以伸进胳膊大小的洞。和人右胳膊伸进洞里,抓住搭扣。

“啊,这个太牢了。”

听到和人的叫唤,站在后面的礼子说:

“肯定很牢呀。这间屋子的搭扣是坏的。”

确实这个搭扣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应该说搭扣是被人硬扣上去的。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醒过来的犬饲里美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她吃了安眠药所以估计一直睡得很沉。听丈夫讲完事情的原委,她皱起了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搭扣开了。和人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上,所以房门就这样打开了。我们都把脸凑到屋内看看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园部的这句话似乎是从齿间发出来的。

我们一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屋内的情景,但大脑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倒在了窗边地板上的血泊里。红色的血迹一直溅到门口。倒在地板上的是牧原完吾,压在他身上的是须磨子。

[图二]

7

园部快步跑到两人身边。纯二和江神学长紧随其后。其他人都呆在门口一动不动。

园部给躺在地上的两人把了脉,随即就一言不发了。

“……两个人都断气了。”

“你是说他们死了?”

纯二叫喊着,麻里亚拖着哭腔说:“你骗人!”

“你说他们死了是什么意思?发,发生了什么?”

“你冷静点儿!”

园部边安慰纯二边擦掉额头的汗珠。

“须磨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纯二跪在地上,双手剧烈摇晃着妻子的遗体。没有星光照耀的窗户下似乎正在上演着一幕悲剧的终场。——但,这绝不是戏剧。

“父女一起自杀?”

嘀咕这句话的是敏之——父女一起自杀。是这样吗?有这可能吗?

“医生,那死因是什么?”

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园部拍了拍像武士一样蹲着的纯二的肩膀说:“让我看一下。”纯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礼子慌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她安置好纯二在旁边的床上坐下后小声地说了句:“坚强点儿!”

医生离开遗体,开始寻找出血的源头。他脱下完吾的裤子,敞开须磨子的上衣。两个死者的面容都非常安详,特别是须磨子,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过分了。”

园部痛苦地抬起头。

“是枪。两个人都是被枪杀的。”

“被枪杀?”

江神学长重复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呆站着。

“完吾是……”医生指着完吾遗体的右边大腿,“这里被打了一发子弹。”

接着指着须磨子说:“须磨子的胸部靠左挨了一枪,这儿有枪伤,是个很大的伤口。应该不是手枪,也不是霰弹枪。是来复枪打的。”

“该不会是用我的来复枪打的吧?这也……”

“就是你的。”

龙一厉声对慌张的和人说。

“这个家里哪还有几把来复枪吗?看你的枪引出了多大的麻烦!”

“中午我们打完枪后,你就把枪放回原处了吧?”

被江神学长一问和人点点头。

“有栖,你去看看。”

我没说话就飞快地跑出屋子。我来到屋顶阁楼后朝房门旁边的墙壁一看,本该挂在那的来复枪不见了。一股莫名的苦涩在我的口中蔓延。

回到须磨子的房间后我告诉大家来复枪不见了,和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脑袋耷拉到了一边。

“是我的来复枪……那把来复枪杀了人……”

“来复枪不在这房间里吗?”

园部一说完我们环视了屋内一周但没有发现。我和江神学长翻翻床单,看看衣橱,甚至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来复枪的踪影。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那这也不是自杀呀。来复枪不见了,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麻里亚疑惑地说。确实如此。如果这间屋子里找不到来复枪的话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对,有可能是自杀。两个人中的一个打死对方后再打死自己。枪没准扔窗外了,外面可是大海。”

龙一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有这个可能吗?——我条件反射般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子锁起来了。”江神学长站在窗边指着半月形回转式的铝窗锁说,“看!”

“那你想说什么呢?”龙一有些急躁地说,“有可能最后自杀的那个人在把枪扔出窗外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锁好窗户才倒下去的。——园部,有这个可能吗?”

“请等一下。”礼子插了句话,“我们不要在牧原伯父和须磨子姐的遗体面前说这种话了。我们把他们移到地板上,再用什么盖住他们的脸吧。”

园部、龙一和江神学长三个人面面相觑。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江神学长沉稳地说:

“礼子说的是。我们还是下楼慢慢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但是在安置两位死者之前,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让园部医生好好地检查一下比较好。也就是说,让园部医生验尸。”

礼子接受了江神学长的建议。

“那好。”园部医生说完就单膝跪地开始验尸,他将自己的所见、所感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死者已经死亡两个小时到四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可以推定为昨晚十点半到今晨十二点半之间。完吾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死亡,须磨子的死因现在还不能判断。因为她虽然胸部中弹但出血不多,所以有可能是心包栓塞。具体的死因必须要解剖之后才清楚。两人身上的枪伤都只有一处。子弹直接打在了完吾的大腿动脉上所以只有一处出血。两个人的伤都是非贯通枪伤,也就是说子弹没有贯穿身体,还留在体内。嗯,完吾的后脑勺有被猛烈撞击过的痕迹,应该是他在大腿被子弹打中倒下的时候头部碰到了桌子角留下的。喏,江神你来看看。”

园部朝江神学长招招手,社长仔细地观察了桌子角。

“上面确实沾有毛发。”

“是吗?那就没错了。他在撞到桌子后就昏倒了,在他昏倒期间大腿上还在不断地流血,所以就这样死亡了。”

“那须磨子的死因是什么呢?”江神学长问。

“也许是心包栓塞。但是还不能确定。也就是说须磨子在受到枪击后不是体外流血而是体内流血,这样鲜血就堆积在心包,阻止了心脏的运转。因此她的出血量很少。”

“那就是说她不是当场死亡?”

“嗯,不是马上死亡的。”

“完吾头上的伤是碰到侧桌的桌角留下的,会不会是被棍棒之类的物体殴打所致的呢?”

“老实说这点我没办法确定。以上就是我所观察到的内容。”

“医生,还有一点。”江神学长竖起食指说,“您能判断出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谁先受到枪击,又是谁最先断气的吗?”

园部医生咧了咧嘴说:“这个就没有办法判断了。”

“谢谢您!”

短暂的沉默后,敏之谨慎地发言了。

“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动两个人的遗体以保护现场啊——也许我是刑侦剧看多了。”

“这也太……”

礼子有节制地反驳。

“首先,现在台风马上要过来了,就算用和人的无线通知到了奄美地区,船和直升飞机也不能出航。那还不如我们先好好处理两人的遗体……”

大家采纳了礼子的意见,把两人的遗体横放在房间里的床上并用白布盖好脸,我们合掌为他们祈祷后就一起下到楼下的客厅。

8

大家聚集在摆放着藤桌和玻璃桌的客厅中央。礼子和麻里亚给我们冲了热气腾腾的浓咖啡——这是凌晨三点的早茶。

“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发话的江神学长打破了客厅的沉默。客厅里只听得见无精打采的搅拌咖啡的声音,没有人回答江神学长的问题。

“江神,你的脑子是我们这群人中最聪明的了,你来主持我们这个会议吧。”园部揉揉脖子说。

冷不防被人要求做会议的主持,江神学长“啊”了一声后含糊地点点头。

“我们想知道的是楼上房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刚开始犬饲说的,看上去似乎是自杀。医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吗?”

“这个可不能断言。”园部又揉揉肩膀说,“首先我们根本找不出完吾父女俩自杀的理由。就算不看这点,纯粹从医学角度来看也很蹊跷呀。一方枪击另一方再自杀,而且这个人再把来复枪扔出窗外,锁好窗户后才断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两个人肯定进行了任务划分。须磨子是倒在完吾身体上面的,所以应该先是须磨子击倒完吾,接着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

园部医生停住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矛盾。

“可是医生,这样不奇怪吗?”

“明白了。江神,我也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须磨子是不可能朝自己开枪的。她的伤口周围既没有火药粉粒状的东西也没有烧伤。而且她也是非贯通创伤。因此射击距离应该是十五厘米以上。她不是自杀。”

“那能不能试着想想把两个人的任务调换过来呢?完吾杀了须磨子后朝自己的大腿开枪,然后再扔了来复枪。”

“江神,这也太困难了。”

“是因为完吾的射击距离也要有十五厘米以上吗?”

“要考虑到这一点。完吾的伤口不在胸口而在大腿,如果是自杀的话就必须摆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姿势。当然摆出距自己大腿十五厘米的距离开枪不是不可能。射入口——也就是子弹进入的方向是由上自下的,所以这一点并不矛盾。而且完吾是由于腿上伤口大量出血而死亡的,所以相对于胸口中弹的女性死者须磨子来说,更容易打开窗户,将来复枪扔向远处。但是——”

“对,但是。如果是刚才说的那样的话,为什么须磨子会倒在完吾的身体上呢?这不是颠倒了顺序吗?”

“是啊……”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这时,敏之举起手说:“我想说一点。

“这是我一时兴起想起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虽然刚才说的那种方法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先是须磨子射中完吾的大腿,然后不知何种理由完吾拿过枪,他从一定的距离外朝须磨子的胸口开了一枪,接着打开窗户——”

“扔向了远处是吗?这也太讲不过去了。”

和人一只手上夹着香烟摆摆手说。

“大家为什么要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也不思考一下就随便推测呢?不管两个人是商量好后自杀的还是单方面的自杀,都没有把来复枪扔到海里的理由呀!”

“嗯,这个我知道。”

江神学长冷静地说。

“我也觉得自杀说似乎不成立。我也想过有可能是互相射中对方后的两个人争夺来复枪,接着夺下枪的那个人将这个危险的东西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但是这也不符合情理。因为这个人没有必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锁窗户。我们陷在自杀说的泥潭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敏之听完社长说的话后点点头。

“是的,这是他杀。也就是说在那间屋子里发生的是一起谋杀案。警察进行搜查后就会弄清楚。用科学搜查法可以检查硝烟反应。”

在场有人不明白硝烟反应,所以社长进行了补充说明。一旦开枪后,枪中的火药成分就会迸溅出枪口,开枪者的手上也会残留这些成分。通过调查手上是否有火药残留也就是硝烟反应就可以判断出开枪的人是谁。现在这个情况下,完吾父女右手上的硝烟反应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但是今天肯定没有办法做这个检查。

“和人,你去哪儿?”

听礼子这么一问,和人头也不回地说:“报警。”看来他是准备去旁边自己的房间用无线电报警。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久就听到了和人打开后门出去的声音。“砰”,仓库的门又发出了吼声。

“事情变得麻烦了。”平川慢悠悠地摸着下颌说,“江神,你在我们这群人中间是最聪明的,现在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你肯定不会忘了那个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说得真挑衅,江神学长当然不会忽略这点。

“我明白。那间屋子实际是密闭的状态。这点我很清楚。但如果说不是谋杀案件的话又有点讲不通。”

“那会不会是我们进屋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只是藏到了某个地方……”

麻里亚这话说得就像是刚开了一艘巨大的轮船出海轮船就迅速遇难了。因为,那间屋子的锁被打开之前,里美刚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而在这座岛上除了遇害者之外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凑在房门前。怎么可能会有人藏在房间里?退一步来看,即使这座岛上还有一个未知的人X,就算这个X是凶手,X也不可能藏在屋内的。因为那间屋子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床底和衣橱就别无他处了,但我们在寻找来复枪的时候已经仔细看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人了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神,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看侦探小说。我也看过这类的书。是在红屋子还是绿屋子里,一个女人发出悲鸣声——”

“您说的是《黄色房间之谜》(注:二十世纪初法国杰出推理小说家卡斯顿·勒胡的代表作),园部医生,您看的这本书很有名呢。”

后门那儿又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仓库大门“砰砰”的声响终于停下来了,估计是和人顺便关的。

“真快呀。”

龙一将凉了的咖啡送到嘴边说。

和人朝我们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一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

“电线被扯断了,无线电全坏了。”

远处传来了近乎悲鸣的风声。

9

令人窒息的沉默。

屋外狂风大作。

“我们遭遇到了最坏的状况。”

画家嘟囔着。

“果然是谋杀啊。凶手切断了我们向外界求救的唯一途径……”

敏之说完后就找和人分支香烟给他。我还不知道他也吸烟呢。难道他准备破了禁烟的约束?

“下一班船什么时候来?”

“现在时间已经改变了……要三天后。”礼子回答了平川的问题。

“在岛上的人都在这儿了。”

江神学长似乎决心继续履行会议主持人的职责。

“也就是说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就在我们十一个人中间。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要从凶手的口中问出为什么非杀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不可。首先我们要查证的一点是,谁有杀人的机会?”

夸张点说我真是被江神学长的冷静所折服。他的脑子极其聪明。为什么这样一个条理清晰、反应灵敏又有着坚强性格的人会拖拖拉拉的在大学留了这么多级呢?平时我就一直有这个疑问,现在就更深了。

当然我们要首先从谁有作案机会开始查证。但是这能顺利吗?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其乐融融的晚宴上,我不禁悲从中来。

“推测的死亡时间为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半的两个小时之内。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没法上楼,那么他不在场的证明就能成立。”

“江神,能把这个犯罪时间的范围再缩小些吗?”龙一问,“也就是说十点半这个时间太早了。十点半的时候大家都还在这喝酒畅谈呢。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上了二楼用来复枪连发两枪,在客厅的我们不都能听见枪声吗?”

“父亲,正相反。”和人提出了异议,“就是因为我们喝得正酣所以才不会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而与此相反的几个不合群的人——当然我也是——包括睡着了的人、回房的人应该立马注意到了家中的动静。”

“在座的有没有人听到类似于枪声——而且有可能是连续两声的声音呢?”

“说到这点,似乎有。”

敏之迅速给出回应。

“那会儿我也是酩酊大醉了,但在迷迷糊糊的当口听到了很大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是十二点十五分。不过我没有留意又继续睡了。”

“我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次说话的是礼子。

“我正和麻里亚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听到了‘砰’,‘砰’的两声。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吧。”

“咦,你们俩说的不一致呀。”和人说。

“其实我也隐约听到了。”会议主持人江神学长一脸困惑的表情,“是十二点。”

平川笑出声来。

“无凭无据!”

“真是太荒唐了。又不是为了助兴晚宴演奏了重金属音乐,大晚上家里有人连开两枪竟然都没有人注意到……”

和人似乎很焦躁。但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听习惯了后面仓库大门的声音。所以听到这么多次‘砰’,‘砰’的声音后自然就分不清哪个是枪声了。”

敏之的脸上写满失望。有几个人点着头似乎在说“确实如此”。案件变得更麻烦了。

“所以我之前就让你去把那吵人的门关起来。”龙一生气地训着和人,“就是你太懒了。”

“切,父亲,我知道不去关那扇门会死人吗?这么说来还是您不对呢。那时候您就是打也应该把我打去关门,要不您也可以自己去关呀!”

“吵死了!”

“算了算了。”平川劝住他们。现在不是瞎推测或者怪别人的时候。

“早早的就上二楼睡觉的各位呢?夫人和平川老师呢?”

夫人指的是犬饲夫人里美。她歪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个,真不好意思,刚过十点我就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睡得很香所以我不记得听到过什么声音。直到外面响成那样,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所以还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就猜到是这个回答。再看看平川,他也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平川老师您也吃安眠药吗?”江神学长问。

“哦,不,我不吃那东西,但是我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实际上我睡觉的时候被仓库大门的‘砰’,‘砰’声弄得睡不着,所以戴了耳塞。就是游泳时用的那种耳塞,我偶尔会带在口袋里,碰见昨晚那种情况还挺走运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证词。”

也许不光是戴了耳塞的原因。昨晚不仅有仓库大门的声音,屋外还是狂风大作。

“看来缩短犯罪时间这一点行不通啊。”

江神学长放弃了这一点。

“那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在推测的两小时内的犯罪时间内,有没有不能上二楼的人呢?”

大家一时都没有开口。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当时怎么样,或者其他人怎么样。

“我妻子十点刚过就吃了安眠药睡下了。所以请确认她有不在场的证明。”

敏之虽然强调这点,但其实这是说不通的。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说自己吃了安眠药睡了。甚至可以说最早离开大家视线的里美不在我们视线范围内的时间最长。

“我也是早睡的人之一,但这并不能澄清我的嫌疑。”

平川反驳道,他承认自己并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仅仅否定早睡的人的不在场证明是不够的。深夜还留在客厅的人也很有可能假装起来上厕所再从后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完成他想干的事情后再若无其事地回来——这是推理小说的惯用手法。而且,凶手可以先留在全是醉鬼的客厅里,杀人后再悄悄地返回客厅假睡,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大家都有拿到来复枪的机会。”

江神学长谨慎地再确认一遍。昨天下午五点前,和人把来复枪送还到屋顶阁楼。在这之后谁都可以进阁楼。

“我们考虑作案可能性的时候不能忽视另外一点。那就是昨天谁没喝醉?”

这个问题就比较难判断了。我们能十分肯定没有喝醉的人只有一个——早睡的犬饲里美。醉得比较轻的是礼子和麻里亚。除此之外的人呢?有没有人装喝酒然后把酒倒在桌子下的?虽然大家都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但是不是喝到不省人事,估计就只有本人知道了。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起案件单纯是酒后的偶然行为。总而言之真是太可疑了。

“这一点似乎也进展的不太顺利。那就进入到下一点吧。谁能够破坏和人屋里的无线设备?和人,你最后一次看见完好无损的无线设备时什么时候?”

“晚餐前。大约是七点半左右。从那之后到刚才我没回过屋。”

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谁都有机会。如果要我心理阴暗地猜测的话,没准就是和人自己弄坏无线设备的。

“束手无策啊。

园部医生略显疲态,深深地叹了口气。园部医生手上没拿欧石南的烟斗,所以向和人要了一根烟。

“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要是再遇上台风的话——”龙一像突然想起来了,“礼子,你去把收音机拿来。听听台风的最新信息。”

“好的。”礼子说完立刻起身并对麻里亚说,“麻里亚,我们一起去吧?”

“嗯。”

和人拉住准备起身去的麻里亚。

“你们去太危险了,我陪你们去吧。”

“岛上的人都在这儿有什么危险!”龙一对和人说,“瞎操心。那好,和人,你一个人去拿。在我房间的枕头下。”

和人满脸怒气,但不得不听父亲的。和人这个男的,似乎特别希望得到漂亮亲戚的好感,比如说礼子和麻里亚。礼子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麻里亚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和人对她们俩加倍殷勤,看着总让人觉得不对劲。难道是他被外面的女人伤害过?

在他去取收音机的时候,礼子给已经凉的茶加了热水。大概是说话时间太长,喉咙干,江神学长对礼子说了声“谢谢”后最先拿起杯子。

收音机来了。和人把它放在桌子中央按了开关。嘈杂声中夹杂着人声。我和和人凑过去专心听着来自外界的声音——似乎不是坏消息。

“怎么样?有栖,里面说什么了?”

“放心吧,麻里亚。”还没等我回答,和人就抢着回答道,“台风正从冲绳岛向正东方向移动。可能会从这座岛南部一百多公里处经过。”

“太好了……”

麻里亚的肩膀放下来了。刚才一直提着的紧张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

“外面的风雨也慢慢停了。这样我们暂且可以放心了。”

虽然台风的路线偏离了这座孤岛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这还不到让人完全放心的地步。

“四点了。”

龙一看看墙上的挂钟嘶哑着声音说。

“南岛天亮得晚。要不先睡一会儿?”

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态地点点头。

牧原纯二在龙一的劝说下去了完吾的房间里休息。

就这样,第二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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