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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过了十二点,她却依旧未睡。
对于深夜造访的我们,她亦未作责备,只是理所当然一般招呼我们进来。
她方才似乎正在面朝一张勉强可以放下书物的小桌子上写着什么,大概是日记之类吧。她啪一声把它合上,然后迅速收入抽屉中。
“这么晚了您可能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江神学长说完,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无法窥探出她是否预测到了这番话的内容。
“你要说很久吗?这儿只有这一张椅子……”
她口中抱歉似的说道,双目却冰冷无情,抑制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警觉。看到这一目光的一瞬间,我坚信方才在楼下所听江神学长所讲的故事是真实的。她坐在离我不到三米之处的椅子上,这令我害怕不已。
“我站着说就可以了。只要可以说话便好。”
“是吗?那我就快些听吧!夜已经深了,日期都已经改变了。”
我站在江神学长左侧靠后半步的地方,与她视线不期而遇。若只有我一人与其对峙,我或许已惨叫着逃走了。那视线总令我感觉她并非平日熟悉的她,我不禁战栗不已。
“是你杀害了八木泽君。”
江神学长的声音与平日并无两样。在其身边听到此声音,我感觉自己双脚仍是站在大地上。然而其内容却非常不一般。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矛头明明被对准了自己,她的措辞却总是很郑重。她的脸正对着江神学长的方向。
“因为不如此便不合道理。除你之外没有凶手。”
“呵呵。”她将手抵在嘴边笑道,“你为什么可以说得如此自信满满呢?有时候,即使你之后低头道歉说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别人也不会原谅你哦!”
“是不是愚蠢的错误请您听了我的话之后再作定夺。如果我错了,我也没想让您原谅我。”
她右眼下的肌肉似抽筋一般微微动了一下。她体内或许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请你不要装模作样,痛痛快快地说吧!”
“好的。”
又开始了我刚刚在那个黑暗的厨房所听过的话。
“关于在该木更村及河对面的夏森村相继发生的三起杀人案件的真相,我设立了一个假设。请让我从大的整体构图开始说起。我相信这些案件绝非独立,从根本上而言是相连的一个。”
“同感啊。”她举止优雅地盘起了腿。“在这种深山处的僻静地方,即便是偶然,恐怕也很难想象会连续发生三起杀人案件。”
“得到您的赞同我很欣慰。哎呀,虽然那是一种理性的判断。”
“嗯。不管怎么说,夏森村一案的凶手持有小野君的耳朵这一事实,就是河两岸的案件不可分的证据吧。”
“这就是说,我们谈话的开端很顺利对吧?”
江神学长将身体重心由右脚转向了左脚。
“在说整体构图之前我要先说一个前提,就是我们知道杀害小野君的凶手就是八木泽君。——请您不要做出意外的表情。这一切您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
“哪有,我当然很意外。说什么那个善良的钢琴家杀害了小野君,我一时无法相信。你是有何根据才说如此大胆之事?”
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打算佯装无知。演技虽很逼真,她的双眼还是如监控摄像机一般努力刺探我们的态度。
“看来,我不得不收回我刚才所说的开端很顺利的话。”
江神学长遗憾地说道。他将在图书室讲给我的推理重复了一遍。为了在蜿蜒曲折且分叉诸多的钟乳洞中跟踪小野,应该需要阿里阿德涅之线。“ヒロキ”这种香水应该是被用作了其道具。香水应该被洒在了他的伞上。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八木泽满。倘若这便是真相,小野的尸体及所持物品上洒有“ヒロキ”,玄关处被洒有诸多香水亦可得到解释。
“可以得到您的认可吗?”
对江神学长的提问,她还以一个冷笑。
“真是胡说八道。这是强词夺理而得出的大错误。你好像觉得世界只有游戏盘一般大小。案发当晚,龙森河上的大桥可还是好好地架着呢!也可能是从外部入侵的什么人的罪行不是吗?那个叫室木的邮局职员可能也把小野君杀了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他手中都有小野君的耳朵。”
“如果那个叫室木的人是凶手,他会在树林的树荫下一直盯着小野君走向钟乳洞吗?他有理由采取如此转弯抹角的方法、特意从调香室盗出香水然后将其洒在伞上吗?不可能的事。”
她紧咬双唇,唇色都变白了。
“或许是室木以外的其他未知的人。又或许是这所公馆里的某个人。总之,你的假设过于飞跃,我实在无法认为检察官会采用。”
江神学长正要反驳什么,她似嫌麻烦一般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算了,请你在八木泽君杀害了小野君这一前提下说吧!我看若不如此你就进退两难了。证据虽然很陈腐,我就姑且接受吧。姑且。”
我不禁想到,这场谈话不是前途多难吗?之前放出重重烟幕掩藏真面目的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沦陷吧。眼前的她所释放出的抵抗气息非同寻常,我的肌肤似乎火辣辣地疼痛。
“可是,八木泽君为何一定要杀了小野君呢?要杀人,应该一定有其相应的理由。你们为何想把八木泽君作为凶手我就不问了,就此一点可否让我听一下?”
她的语气无论如何都很恭敬。
“好的,就按你说的做吧!——八木泽君杀害小野君的明确动机在表面上确实不存在,案发之后,我们曾立即就谁想让小野君死进行了探讨,可那时八木泽君的得分也很低。”
“得分?”
“是的。虽然很粗略,我们制作了一个全体人员动机指数表。比如说,对于小野君与木更夫人结婚之后想要构建的艺术之迪士尼乐园构想,前田夫妇断然反对,他们的指数为百分之九十五。八木泽君的指数为百分之十。他在该村的工作已基本完成,况且他似乎不太排斥离开这里。而且我听说他素日与小野君性情也不是不合,准确地说他们只是互相不太关心而已。”
“确实如此。”
我本以为她会想问自己的指数,她却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不知是否是装作无所谓。江神学长继续讲述。
“也就是说,八木泽君杀害小野君的动机极其薄弱,我们也有这样的认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到了他就是凶手这一结论。此时,我所思考的不是八木泽君果真是凶手吗,而是八木泽君果真没有动机吗?于是,我就隐藏的动机进行了探究。探究不得不持续到了刚才……直到我听到那则广播新闻。”
她如感觉刺眼般地眯起了眼睛,问道:“与新闻有什么关系?”
我不禁觉察到她的紧张感正在高涨。
“听到室木就是杀害叫相原直树的摄影师的凶手,我也终于看清了一系列案件的整体面貌。我同时理解了八木泽君为何会杀害小野君,以及室木为何会杂害相原君。还有——你的所作所为。”
在江神学长静静的说话样子中,我感觉渗透了其对她所抱有的不堪忍受的厌恶感。
她没有紧张,而是挺起胸膛说道:
“我的所作所为是指什么?”
“暂时请您听时不要提问题。一切将会同时水落石出。——不好意思,我还未说明八木泽君杀害小野君的动机便跳跃话题,可请您允许我说一下当我听到‘相原君被某人杀害了’这一上午的新闻时的感受。那就是,相原君为何一定要被杀呢?他来木更村偷拍而被轰走,可他在夏森村应该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尽管如此,他为何会在夏森村的废校里被杀了呢?他如果是在此木更村的地盘上遭遇群殴被杀还可以理解。这就是我的疑问。憎恨他的人明明在木更村,他为何在夏森村被杀了呢?
“然后到了晚上,我们知道了凶手就是室木。他为何会做这样的事,警察似乎也尚未调查清楚。恐怕只要室木不招供,他们也不会猜中吧。——可是我知道了。一听说室木是木更夫人的侄子,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就明白了。”
“想不到你前言好像很长啊!时间一久你站着说话也会疲惫的吧?”
听了她的揶揄,江神学长摇了摇头。
“没有,一点都不累。”
“我决定不再插问问题了。”
“那我也快些说。——我得出了八木泽君杀害了小野君这一结论。而夏森村中也查明是室木杀害了相原君这一事实。在两起案件之中,皆是查明凶手却不清楚犯罪动机,这是共同之处。也总让人感觉谜团变为了两个。然而,有时负负为正。——不好意思,我又开始转弯抹角了。”江神学长哐地敲着自己的头说道,“八木泽君杀害了小野君,动机无法理解。室木杀害了相原君,动机也无法理解。两起案件之中,凶手与被害人的组合都令人无法理解。可是,若将方才所说组合调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调换组合……”
她首次露出了些许动摇。她咽下一口唾沫。
“八木泽杀害了相原君。室木杀害了小野君。若是如此,不就可能充分理解了吗?——在这里所发生的,是交换杀人。”
2
“是吗?”她皱起了眉头,“我无法认同。”
“为什么呢?如果以这样的组合发生杀人案件,各自的动机便显而易见了。你赞同八木泽君有杀害相原君的动机吧?”
“可是……”
她欲言又止。
“请你不要再说‘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了。相原直树事实上就是被杀了。而我说在这附近最可能做此事情的人便是八木泽君。相原直树是来榨取千原由衣的泪水之人,而她是八木泽君所爱之人。相原直树是那个折磨她到引发摄食障碍、将她从自己可能本想留下的华丽世界踢出的男人。这个男人宛如拥有上天赋予的使命一般,以令人愕然的热情追赶她至此。为了手拿相机强暴她的精神,只为了满足大众卑劣的好奇心及自己乖僻的使命感。两天前,于夏森村驻扎的相原直树,终于越过大桥侵入了艺术圣地。而且成功地将千原收入相机。如果这些照片被公布,她的精神可能再度崩溃。或许八木泽君甚至以为,杀害该男子对千原而言属正当防卫。”
“你只对被杀的摄影师直呼其名,这不明智吧?”
江神学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八木泽君夺过摄影师所拍胶卷将其扔掉了。然而,这不能保证还有其他未被他处理的偷拍照片。如果八木泽君知道相原手中持有这样的照片,无论如何也会设法拿回。恐怕也抱有了杀意吧。这就是动机。”
“你对自己假设的验证好像很随意啊!没有什么证据显示相原君持有这样的照片不是吗?八木泽君使用武力将他偷拍的照片抢了过来并进行了处理,还把他赶走说‘赶紧给我滚’,认为事情自此结束才是自然的吧?”
“证据虽然没有,可是有可能性。相原被轰走的当天下午,前田哲子女士接到了一个无声电话。那或许就是相原打来要求交易的。”
“真是不可理喻啊你!”她嘲笑道,“那只是个错误电话的可能性明明高一百倍以上。”
“白天的新闻还告诉我们一件似乎更有意义的事。它说相原正欲与某人做交易,并且似乎被卷入了某个案件。欲被进行交易的可能是千原的照片及与她相关的信息。相原欲将自己所持此类东西卖钱。某人所说的当然是室木君,他恐怕是作为八木泽君的代理人而要求交易的吧。”
“你这说法真让我不能认同啊!不过——”她将盘着的腿换了过来,“我就赞同你的八木泽君对摄影师抱有敌意的说法吧!”
“那下面就该说室木君一案了吧。他有杀害小野君的动机。”
“为什么?”
“我不知道室木君为何许人。我只知道,他是木更菊乃夫人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他是木更夫人去世时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继承其财产之人。“
她似很快理解般地使劲点了点头。
“唯一的财产继承人。我想他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继承姑母的巨额遗产。他一边将快件分类、一边在配送中踩自行车脚蹬、一边在称量小包裹重量时,一定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拥有巨额财产吧。——然而,这个梦想却迎来了意外的危机。因为木更夫人决定结婚了。如果她结婚,去世之时遗产便会被其配偶获得。若配偶先于她死亡便没有问题,然而小野君较木更夫人年轻十五岁之多。他幸存下来获得遗产的可能性更大。室木君对此的惊讶及失望恐怕可以想象吧。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她放弃结婚。若不能,便必须杀害其结婚对象,他或许沉迷于这样极端的想法。”
“我明白了。人有时或许会如你所说的那般抱有敌意,这一点我姑且认同。——可是,室木君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姑母与小野君公布婚约呢?这件事明明应该只有这个村的村民知道的。”
“是的。所以,是这个村的村民向他及时做了报告。”
“你想说那个人就是八木泽君吧?”
“没有,不是的。”
她不停晃着自己搭在右膝上的左脚。这样的举止表现出了她的焦躁。
“为什么不是呢?你的假设不是这样的吗?——相原君偷拍了千原。然后他劝说八木泽君买这些照片或什么。八木泽君的愤怒由憎恶发展到了杀意,便决定杀害相原。然而自己去夏森村下手很危险,便委托室木君杀人。作为交换条件,其决定为保护室木君利益而为其杀害小野君。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便付诸实行。”
“我方才所说听起来像这样吗?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哎呀,那是为什么啊?虽然你说得毫无道理,但我本以为条理大致理清了。”
“您把条理给我整理得很清楚,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八木泽君没有机会向室木君提出互换杀人。——倘若是他提议,那么理所当然应该是在相原侵入木更村被发现而被轰出时起,至小野君被杀之前这一期间。八木泽君在发现相原的非法侵入之前,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然而,相原被轰走的骚动之后,他不是终日在二楼的音乐室中闭门不出吗?夜晚他到了楼下,但他没有机会单独一人在客厅。因此,别说偷偷去夏森村与室木相见,连在电话中提出商谈亦不可能。互换杀人的提议人不可能是他。”
“……那么,你是说是室木君一方提议的吗?”
“那也很矛盾。如果室木君不经木更村的居民告知,便不可能知道姑母的婚约不是吗?不可能是由他提议互换杀人的。”
她似乎很困惑。
“啊,我不知道。——如果八木泽君和室木君都无法提议,那他们到底是如何沟通意见的呢?”
“也就是说,有一个第三者劝说两人进行互换杀人。互换杀人之斡旋方或导演,那个人应该既知道木更夫人与小野君的婚约,又知道相原的真实身份,所以那个人是这个木更村的居民。”
“你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杀人还要中介,简直是疯了!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恐怕不是因为顾虑到八木泽君和室木君的幸福吧。这是杀人,所以与多管闲事及一时高兴居中斡旋迥异。通过导演互换杀人,那个人自身有利可图。”
“您认为有什么样的利益呢?”
“就是说凶手也想杀死小野君或相原君,或者是他们两个人。”
她忽然低下了头。然后明明没有任何意义却稍看了一会儿自己双手的指甲,然后再度抬起头。
“也就是说,那个人想完全不玷污自己的双手去杀死对方吗?”
“是的。”江神学长用力说道,“就是说那个人嗅到了八木泽君与室木君的杀意,或是亲自将其煽起,而将他们作为杀人工具使用。那个人为使自己的双手不沾满血腥,而制作了人偶。恐怕被操纵的八木泽君并不知道此次凶行的共犯为室木君,而室木君也不知道共犯为八木泽君吧。他们一定到最后还以为,自己是与向自己提议互换杀人的人签订协约。”
“人可以那么巧妙地被操纵吗……”
她似独白一般喃喃自语说。江神学长的说话方式逐渐激烈而快了起来。
“此次杀人与充斥街头巷尾的很多杀人意义完全不同。希区柯克所描绘之互换杀人,根据思维方式不同,有时是非常人性的行为。互相将命运托之人质,于极限状况之中互相信任,这甚至与男女之爱相似。”
“呵呵。”她发出久违的一笑,“我没想到这种时候你会拉出男女之爱作比喻。真是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者。”
“请您尽情地嘲笑吧!——钢琴家与邮局职员悲哀地以为自己与拿出所有勇气的那个人相互信任。而他们两个人实际上完全被骗了。他们所信赖的某人根本无心弄脏自己的双手,那个人背叛了两个男子的极限信任。对人而言,杀人是第一大罪。然而你不觉得这个人的罪孽甚至已超出了杀人吗?我……
“我认为这简直是恶魔行径。”
江神学长紧咬双唇挤出了几个字。
沉默初次来袭。宛如世界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般的深邃静寂包围着我们。
“如果假设发生了互换杀人。”江神学长打破了沉默,“自室木君家中发现小野君耳朵之事便具有了意义。那就是‘我杀人成功了,下面就轮到您了’的信息。切下小野君的头颅送去恐怕是最确切的证据,但对方恐怕认为无须做得如此夸张吧。切的人亦很麻烦,接受的人亦会苦于处理。若是一只耳朵便简单多了,况且小野君福态的耳朵应该可以成为充分的标识。”
“不可救药……”她叹息道,“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强词夺理呢?什么为了‘我履行约定了哦’而切下小野君的耳朵……这种想法才是恶魔式的。”
“是吗?这一部分才着实像人这种动物可能会干的事情不是吗?‘既然你相信我就让你信吧!’这不是人类的想法又是什么呢?神灵和恶魔都不会如此说。”
“原来如此。或许是那样的。可是,倘若事情果真如你所说一般发展,首先犯罪的八木泽君也真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啊!这不就是‘首先由我来杀人,见到证据之后你也履行约定’这种傻瓜?如果室木君没有履行约定不就麻烦了。”
“诚如您所说。因此,在开始互换杀人之前,他们或许写下了互相束缚彼此的简单书信。写有‘我委托你杀人’如此这般的书信。如果遭到对方背叛,只有自己被捕,只要公开此书信即可。委托人便会成为堂堂正正的共同主犯。倘若双方都诚实地履行了协约,届时便将书信毁掉。——我所说的‘他们’,当然不是仅指八木泽与室木两个人。如果契约实际存在,那应该是在八木泽-X、室木-X之间进行的。”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江神学长制止了。
“此时,在八木泽君一方被添加了一条不可理解的条目。那就是‘杀害小野君之后,切下其一只耳朵交给我’。他可能问过为何想要如此做,X却随便回答他敷衍了事。那只耳朵是要作为标识交给室木君之物,X自然不可能讲出实情。”
“你空想的翅膀好像越加伸展了呢,”她苦笑着说道,“就好像自己所驾车辆早已飞出悬崖,而你却丝毫没有发现,只是拼命地驾驶着。”
“那是儿童动漫的噱头吧!那时会有那样的固定场景,如果驾驶员没有发现车轮下没有地面,车辆便可持续前行。”
“你没有发现?”
“因为我只看前方。”
“请看一看下面。”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再看。倘若那里有地面,我便会知道我途中亦是行走在地面上的。”
她耸了耸肩,似乎说真是个顽固的人。
“您还记得听到相原被杀这一最初的新闻时,八木泽君有何样的反应吗?”
“不记得了。”她摇头说道。
“他与其他人一样,看起来好像很震惊。而且,我听到他这样喃喃自语说:‘昨天晚上……”
“你想说什么呢?”
“首先,他的惊讶并不是演出来的。这也无可厚非吧。他可是与该村居民X订立了契约。然后自己首先完成了任务,然而翌日清晨,大桥坠毁了。无论X如何富有使命感,说‘好的,下面轮到我了’,X也无法去杀相原了。——尽管如此,相原还是被杀了。在自己杀害小野君的次日夜晚,X是如何履行义务的?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才喃喃自语说‘昨天晚上’。”
“我无法发表评论,因为我没有听到八木泽君如此喃喃自语。”
“我听到了。——并不是你能听到这世上的一切声音。”
这是挑衅式的说法。她不悦地故意咳嗽了一声。
“是啊。我耳闻目睹的事情有限。不过你好像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她似乎再度失去镇静,将冰冷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江神学长。他宛如令对手扑空一般,松弛地用左肩靠在了墙上。
“吃惊的八木泽君怎么做了呢?他去询问X是怎么回事了吗?”
“或许是的。然后,X可能以天才般的谎言令其信服,也可以认为其并没有信服,但结果是好的,他便作罢了。”
“对X而言真是个惊险的场面呢!”
“嗯。摁下开关的本人,也无法阻止已开始运作的系统。不过结果对X而言亦是好的。托大桥坠毁之福,无论如何错误也不会怀疑是自己杀害了相原,所以X可能反而喜出望外。X成功了,无论如何,两个人偶都遵照自己的指示行动了。”
她似乎疲惫一般闭上了双眼。江神学长询问说:
“您有什么问题吗?”
“有,”她闭目回答道,“你说X是何时自八木泽君处拿到耳朵又交给室木君的?”
“耳朵在杀人之后就立即按照规定方法交给X了吧。X或将其带到了房间,或放在了某个地方。然后,X只需在小野君尸体被发现之前的清晨时候,将其封入信封投入邮筒即可。收发邮件是上午的早些时候,所以室木君赶得及在大桥坠毁之前拿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紧紧闭着双眼,眉间浮现出了皱纹。宛如正在为夏夜的难眠而呻吟。
“你深夜跑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江神学长的头发扑簌簌地遮盖住了一部分脸。
“是因为X就是你,香西女士。”
3
琴绘缓缓睁开了双眼,宛如扯开黏着物一般。胆怯的我垂下了双眼,看着脚下的地板。清扫彻底的木质地板上。有一块∽形的损伤。
“你可不可以适可而止?”她大声而有力地说道,“你的车辆早已跌落谷底,严重损坏了。赶紧去死吧!”
“不,我不会的。因为我打算现在就踩下踏板飞起来。”
江神学长自凭倚的墙壁离开站直。
“你是个笨蛋!”
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就连在末班地铁中被醉汉胡搅蛮缠而被踢时我也没有如此害怕。
“你是说抓住了我这个恶魔?你居然可以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比豉虫还柔弱的我是什么恶魔……”
“你生气了吧?若是这样为什么不喊‘你给我出去’呢?”
江神学长的声音令我亦感到恐怖。他的声音虽没有颤抖,却可以感觉到在拼命抑制上涌的愤怒的气息。倘若来轻井泽车站迎接离家出走的女儿的父亲发出这样的声音,十三岁的我或许会陷入恐慌之中。
“请你道歉之后离开这里。”
“我不会道歉的。”
“为什么我就是X呢?想必你也准备了无聊的谬论吧?”
“是的。也就是说您让我继续说是吧?”
我略抬起头看了看琴绘。她紧咬双唇,为了让自己冷静扶了扶眼镜。蜡烛光亮映在其镜片上。火焰弯扭着身躯的影子,宛如是她自身的愤怒自体内溢出的一般。
“请允许我先说明一下你拥有是X的资格一事。——首先,你有杀害小野君的动机。这里对你而言可能不是约定之地,却应该是你决定的最后栖息之地。这里与俗世隔绝,有你精心培育的香草园。这里变质的话对你而言便意味着沉沦。因此,小野君的构想才不可饶恕。”
“请你不要赤脚踏入别人心里,你简直就是野蛮人。”
“然后——”
“你无视我?”
“假如你是X,小野君的尸体被担到岩台之上也可得到解释。因为如果那样做,力量薄弱的女性,特别是已上年纪的你的嫌疑便会非常微弱。——你或许希望他可以在你拥有确切不在场证明期间杀人,但八木泽君采取了其他方法将你置身事外。这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仅有几个人的村中,要保证你的完整不在场证明很困难。要让你拥有与其他某人在一起的不在场证明,便会同时也给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为提高不在场证明的可信度,证人最好有多个,然而,倘若如此做,本就狭窄的范围便会越加变狭,实行者的危险便会变得很大。”
“谬论。”琴绘从口中吐出一句。
“而且,你有与室木君碰头的机会。因为我听说,相原君被轰走当日的下午,你与志度君曾经打过长电话。并且你有时间将其叫至桥边商讨细节、交换契约。”
“那样的事又不是只有我可以做到!”
“是啊,这不足以成为任何证据。”
江神学长首次退让了一步,琴绘眯起了眼睛。
“即使果真通过X这一人物进行了互换杀人,也没有证据证明X就是我。沉醉于自己的奇谈妙论中是你的自由,但你突然闯入我的房间中来真是冒失至极哪!”
“如果我的话自此结束了,被你这么责备我也无话可说。”
“你是说你还要继续你无聊的话题?”她似彻底厌倦般说道,“你饶了我吧!都快一点半了。”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挂钟。一点二十八分。她平日一丝不苟,恐怕这正是个正确的时刻吧。
“接下来我必须说一下八木泽君被杀一案。”
她再度将盘着的腿换了过来。
“我体力和精力都还能支撑一会儿,所以就恭听一下吧。况且我也想看一下你的奇谈妙论无力枯萎的下场。”
调香师眨眼时顺便瞥了我一眼。她的目光似乎在嗤笑我说,你像枯木一样站在那里做什么呢!我挺直了腰背。因为是我请求江神学长说让我在现场,我想知道真相。
“完成杀人这一大工作的八木泽君为何落到了被杀的下场,我要说一说这个。”
“可以是可以,请你稍微加快些速度。我都要困了。”
“好的。麻里亚可能也累了。”
进入该房间之后他首次看了看我的眼睛。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和,然而他看起来也有些许疲惫。逐一反击琴绘的反驳恐怕需要莫大的精力吧。
“我没事的。”
我回答后,江神学长重新转向了琴绘。
“我们发现八木泽君就是杀害小野君的凶手是今天下午的事。在钟乳洞做过实验之后,我们在图书室核实了他就是凶手一事。”
其实只是我恭听江神学长的推理而已。
“我们进入房间时关着的窗子,在我们想要离开房间时却微微打开了。我只能认为是有人偷听了。倘若偷听的人是一个事外之人的话,那么对方要么会追问我们,要么会告诉大家的吧?那个人无须一个人把听来的事情藏在心中。然而,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发生的只有八木泽君的被杀而已。这说明了什么呢?可以想到的情况有两种。——第一种,偷听者是木更菊乃夫人。她知道事情真相后,不满足于将其公开而委托审判官处理,便亲自化身法官将其处决。我首先是如此考虑的。可是我后来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第二种,偷听者为互换杀人之导演X。也可如此认为,X知道自己的命运共同体伙伴被人抓住把柄之后,害怕自他口中暴露真相便将其杀害了。这个想法是我意识到杀害八木泽君的凶手是谁之后想到的,并不是自此找出凶手的。”
“你所说的X就是我吧?”
“嗯。所以,我是在说就是你杀害了他。我们在图书室时,听说你正与木更夫人修理香草园,可你可能是去洗手间时发现了我们的密谈吧。曾经去过洗手间,是取调不在场证明时你自己的证词。你可能没有听到我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但要听到八木泽君就是凶手,稍听片刻即可。”
琴绘优雅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脖颈。
“看上去一切都是我的错呢!我可不是那样的大人物。”
“您要否定吗?”
“我当然要否定。——你给我听好了,你给我设定了一个奇怪的杀人三角关系,但你最终也无法证实那个居中斡旋人X就是我。尽管如此,你还是跑题说X有杀害八木泽君的动机,然后又返回说‘所以就是身为X的你的罪行’,这是不合逻辑的。赶紧结束你这狡猾的行为吧!还是说你就是笨?”
“你这样反驳也是极其自然的。我还不能证实X就是你。那么这样的攀登路线如何?‘杀害八木泽君的是你,所以你就是X’。”
“我杀害了八木泽君这一结论在先?”
“是的。那是我在听晚上的新闻之前得出的结论。我意识到是不是进行了互换杀人是在听新闻之后。——可以杀害八木泽君的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些自己无法证实的事情了。如果像你一样断言,那么这里的所有居民都有可能是凶手。”
“这次我可以证实。”
“怎么可能?”
“我可以。我现在就证实。”
江神学长将紧紧贴在脸上的头发向上拢起,拂到肩后。
“在此之前我有些话想说——为避免误解与混乱,我要先整理和陈述一下我是按照何顺序进行推理的。
“首先,我于昨天午后知道杀害小野君的凶手就是八木泽君。下午三点左右,我与麻里亚在图书室谈论此事时发现被人偷听。下午五点时发现八木泽君的尸体。彼时,我怀疑偷听者是木更夫人,怀疑是不是她进行了复仇。晚上在食堂召开了搜查会议。在此发现问题的我检查了尸体与犯罪现场,然后得出了凶手不是木更夫人而是你的结论。可是,我也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你为何一定要杀害八木泽君等。之后我听到了晚上十一点之前的新闻,看到了由八木泽-室木-X进行的非规范互换杀人的整体构图。如果将你的名字代入未知数X之中,方程式便可解开。”
“是的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即使是天动说(注:认为地球位于宇宙中心不移不动、包括恒星在内的所有天体都围绕地球转动的天文学说),如果你要相信它,在现代恐怕也可以找出证据,所以我不再对你的信念吹毛求疵。我们之前的争论即使持续到早上也无济于事。——只是,我就是杀害八木泽君的凶手一事还没有进行讨论。”
“是的,我现在开始说。”
我们的推理进入了最后的直线跑道,剩下的就是径直跑向终点了。
“搜查会议的焦点是调查不在场证明,而遗憾的是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皆不成立,我不禁在想是否无法自此找出凶手。然而,本以为不行而听着不在场证明的我,听到最后麻里亚的证词之后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作为叙述的本人的我却丝毫没有发现。
“她的证词很简单。下午三点半时与八木泽君上楼,在房间前分别。此后至八木泽君尸体被发现之前的一个半小时内,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中读书和思考事情度过。在此期间曾听到走廊中有几次脚步声通过,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这就是我所说的全部内容。即使让我再说一遍我也没有任何可添加之处。
“有马确实是这样说的。仅此而已。你说有什么奇怪的?”
可能是因为无法抓到要点吧,我在琴绘的声音之中感到了警戒与紧张的气息。
“她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我在想,这可能吗?请你回想一下八木泽君是在何处做什么事情时被人袭击了?他是在完全隔音的音乐室中弹钢琴时被人从背后刺杀了。而且,他当时正在演奏的是那首他自己作曲的名为《日暮》的曲子。那首强音急板绵延不绝的激情之曲。”
——“我从未听过如此激烈的钢琴曲。”
“他当时正面朝钢琴弹奏这首曲子。凶手蹑手蹑脚站到音乐室门前。手握把手,轻轻打开。正埋头于演奏的他,当然不可能发现背后的细微声音。确实是良机。凶手取出匕首,自己迎合他上身的摇动而动,瞄准目标一口气刺了下去。”
那情景生动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禁皱了皱眉。
“如果凶手果真是如此作案的,那么麻里亚的证词中便含有很大的矛盾。——因为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位于音乐室对面的她便不可能听不到任何奇怪的声音。无论凶手如何轻轻地打开门,都无法阻止他的《日暮》溢到走廊上。”
调香艺术家只将一只眼睛细细眯了起来。她没有说任何话。
“尽管如此,无意之中可以听到脚步声的麻里亚说自己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这确实很奇妙。这该如何解释才好呢?麻里亚的证词有误?不对,事情没有复杂到会弄错。她在撒谎?我也不认为她撒谎对自己有利。——而且,我也无须做怀疑她这种恐怕没用的事情,我发现我明白事实真相了。”
琴绘再次闭上了双眼。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没有钢琴声的时候打开音乐室门的。这也不是指八木泽君忽然停手、稍作休息的时候。因为倘若事实如此,他应该可以发现入侵者,也不会背对着凶手了吧。况且,别人不可能知道他几时几分会自琴盘上拿开手。因此,凶手打开门时亦不是钢琴家在休息时。不是休息中却没有钢琴声时是何时呢?——是的。就是八木泽君进入音乐室之前。凶手于三点半之前进入音乐室,在那里埋伏等待钢琴家。”
她轻轻地将右手抵在额头上,旋即又将其放回膝上。
“要埋伏必须在某处藏身。那个房间中有一个绝好的地方,就是那个中国屏风的后面。八木泽君自门口走向钢琴前方期间,绝不会发现屏风对面有什么东西。凶手在他埋头演奏时偷偷出来、绕到其身后是很容易的事。然后用匕首刺向他。——我想能做到这一点的全世界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琴绘说道,“你说都是谁?”
“他进入音乐室时,我与铃木女士分别在自己的房间中。前田夫妇、千原小姐、小菱君在客厅。再除去与活着的八木泽君在房前分别的麻里亚之外,余下的嫌疑人只有你、木更夫人、志度君三人。”
“不过现在你好像只是以我一个人为敌吧。”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木更夫人与志度君不可能是凶手。为什么?——因为你做了一个画蛇添足的处理。”
“你是指什么?”
“是指将‘ミツル’这种香水洒在现场的事。这件事毫无意义吧?”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在图书室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可是,你大概没有自始至终都听完吧。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香水被洒在小野君尸体上的合理意义。你或许只是希望直面八木泽君被杀的我们会陷入混乱,从而怀疑这是由同一凶手所为的连环杀人,所以才在八木泽君被害现场也洒上了掩人耳目的‘ミツル’。”
“你好像又开始空想了。”
“那么,您可以认可我前面所说的凶手是埋伏在屏风之后这一段不是空想吧?”
没有回答。
“总之,将香水洒于八木泽君的尸体及钢琴之上对凶手而言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没有三点半的不在场证明且彼时持有‘ミツル’的人,只能指向你一个人。——你提供的证词中说自己三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之间位于调香室,四十分到四点之间位于自己的房间中。并且你还说过你在调香室时‘ミツル’还好好地摆在架子上吧?倘若你的证词无误、木更夫人与志度君是凶手,彼时‘ミツル’应该已从架子上消失了。你的话是矛盾的。那时你并不在调香室。而是携带匕首与香水瓶屏息藏于中国屏风之后呢!”
她依旧没有放弃抵抗。
“也未必。”
“为什么呢?”
“你无法断定凶手自调香室取出香水是在三点半之前不是吗?或许凶手看到了我进入调香室,便姑且先杀害了八木泽君,之后又去取出了香水。”
我佩服能够立即如此反驳的她。然而,这条退路亦被江神学长所阻。
“不对。我检查过八木泽君的尸体伤口。香水渗入了伤口凝血中,很明显被刺之后立即被洒上了香水。不是凶手迫于强迫观念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洒上香水,才在杀人之后去调香室拿取的瓶子。——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我确认你就是凶手的瞬间。”
江神学长之后一口气跑到了终点。
“我问你三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之间在调香室时,‘ミツル’是否在架子上时,如果你回答‘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便不会从你们三人之中寻找凶手了。可是你斩钉截铁地断言说‘在’。如果你不这么说便不合情理吧。偏偏那个‘ミツル’的蓝瓶子是最引人注目的。你可能认为,如果你回答记不清在或不在便可能被人怀疑你是否果真在调香室吧。要立即回答,你觉得回答‘在’是最安全的,这也无可厚非。”
睁开眼睛后,琴绘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宛如看到了无声电影中恐龙倒下的一幕。
4
“你想让我怎么样?让我相信你这些信口雌黄的话而进行忏悔吗?”
旋即,她张嘴这样询问我们说。她的声音嘶哑,仿佛突然衰老了一般。
“我想知道真相,想与你单独谈谈。在把你交给警察之前。”
这就是江神学长的回答。
“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你这些危险的谬论吗?——你果然是个笨蛋啊!”
“我想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小毛孩儿说什么大话啊。”
虽在骂人,她的话中却不再有怒气。
“你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什么啊,你觉得我还想再杀人吗?”
她怒上心头一般说道。
“那倒不会,可是你还有很多想要消除的证据不是吗?与八木泽君及室木君所写的联络信及契约书已经处理完了吗?你不想在八木泽君的尸体伤口上做手脚吗?你不想让大家以为还有一个贴有‘ミツル’标签的瓶子吗?”
“你居然会这么说!真是过分……”琴绘此次出声叹息道,“亏我还一直在为你调香……”
“是‘ジロー’吗?”
她静静地笑了。
“是的。以生长在枞树皮上的树苔为香精,应该会是种稳重优雅而神秘的香味。”
江神学长似乎没有找到应答的话语。
“你不要误会哦,我可不是打算创造出来后洒在你的尸体上的。”
随之她看了看我。
“你离开这里时,带走‘マリア’(注:麻里亚的日文,此处指为麻里亚所调制、并以其命名的香水)也无妨。当然是在你愿意的前提下。”
“好……”
我坦率地回答说。然而,此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愿意。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好的。”
“还真是会说漂亮话啊。”
她撇着红唇嗤笑道。
“你明明怕我毁灭证据,想要一直监视着我。”
“不——”
“没关系的。”她打断他的话说,“不用再说了。”
她将双手撑在扶手处,站起了身。江神学长称之为恶魔的人,站起身一看,依旧只是名身材矮小的女性。
“我想自己有时言辞过激了,我向您道歉。”
“没事的。”她重复说道。
“损坏了樋口先生的铜版画之后,又在上面洒上‘ミチオ’的人是八木泽君。”
琴绘背过脸去说道。
“把千原的事告诉那个摄影师的,好像是樋口君。因此,那可能是八木泽对此事的报复吧。”
我想起了不曾谋面的铜版画家。我想,打开案件开关之人,不是也可以说是他吗?
琴绘若无其事地看了看江神学长。然后极其和蔼地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我本以为我明天也可以继续调制香味,所以有一件工作尚未完成。请让我把它完成。——顺便,我去把我的‘マリア’带来吧!”
“您要去调香室吗?”
“不可以吗?”
“没有。”他静静地说道,“这当然是你的自由。”
“不会超过五分钟的。”
琴绘手持手电筒离开了房间,留下了我与江神学长。
“你没事吧?”
他简短地询问我说。
“嗯。”
“坐在椅子上吧。”
我不想坐在尚有琴绘体温的椅子上面。略作沉思之后,我与江神学长并排坐在了床上。
“江神学长你讨厌香西女士吗?”
我不禁如此询问说。
“我的用词这么过分?”他满目寂寥地说道,“人啊,只被神灵啊命运啊操纵就已经够受的了。”
“你好像成了宿命论者了。——你不相信占卜什么的吧?”
“那当然了。那只不过是文盲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罢了。——只是,即使是彩票也有命中的时候。不对,是必然会在某处命中。占卜命中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你相信了!”
江神学长用手掌做了一个打我的动作。
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两分钟。
桌上的蜡烛已完全融化,火焰似乎正在接近行将燃尽的光亮。我将火移动到我携带而来的烛台蜡烛上。
“我们去调香室看看吧!”
江神学长自我手中抢过了烛台。
我们走到鸦雀无声的走廊,只听着我们自己的脚步声走下了楼梯,来到了似钟乳洞一般黑暗的楼下。我们拐过L字形的走廊角,在调香室门前止步。
“香西女士?”
江神学长的呼喊声与敲门声都被置若罔闻。
“我开门了哦!”
他刚打开门,一股妙不可言的芳香便包围了我们。
该如何表达呢?那是一种芳香的悲切、清澈而美丽的香味。与极乐鸟的羽毛一般色彩缤纷,横扫阴霾。我的心情不禁像被春日的柔软云朵包围一般平静。宛如遥远的日子里做过的梦一般的怀念之情蜂拥而至。
“香西女士……”
江神学长将烛台伸向了前方。
她深深地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脑袋低垂。桌上立着一个瓶塞打开的香水瓶。我可以看到朝向我们的那个标签上写有“moi”——我。
——这是香西女士的香水,是她只为自己而创的香水。
江神学长靠近疲倦地纹丝不动的她,发现了什么而屈身蹲下。他自地板上捡起一个小东西。似乎自她耷拉的手中掉落的那个东西,是一个好像可以置于掌中的药瓶。
不用问那是什么,我也明白她服毒了。
她选择了同自己的香水一同灭亡。她将自己沉入了芬芳的香气海底。
我呆若木鸡,久久伫立。
“麻里亚。”
江神学长依旧背对着我说道。
“我想——这也是一种慈悲。”
“香西女士会自杀……你早就预想到了吧?江神学长你是这样想的吧?”
他垂下了头。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虽然知道有人就要死了,我却……”
看着他的双肩颤抖,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有时会在无意之中吃人的。”
琴绘的那句话再次掠过我的脑海。
随后,香气宛如追随自她体内逝去的温暖般,渐行渐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