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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虚虚实实

1

与作为帝都玄关的东京车站相对耸立的丸大厦,是三菱财团赌上威信所建筑的,日本屈指可数的现代建筑之一。

由三菱建筑部所设计,美国费拉公司施工建造,这栋钢筋水泥造的八层大厦,在大正十二年的关东大地震中也毫无损伤,它的坚固足以证明。

而且,能在丸大厦设置办公室,就表示这是第一流公司。在那里工作的人们,也会被称为“丸大厦人”、“丸大厦女郎”,被视为摩登都市东京里最先进的存在。

在这栋大厦的最上层,同时也是租金最高的地方,便是近年来急速发展的五大洲商事总公司办公室。

忙碌工作的男男女女,不绝于耳的英文打字机声,都充满了新兴商社的气息。

在那里头,镶嵌着毛面玻璃,以烫金字标示出的社长室门扉彼端,犬丸锭作正在享用午餐。餐点是从同样开在丸大厦里的花月食堂特别预订的烤鸡,是很适合资产家的午餐。

但是,正在用餐的犬丸的吃相,实在很难令人觉得他就是社长。餐点附送的刀叉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总是用手抓起鸡翅就啃。

尽管滴下的肉汁与酱汁弄脏了自脖子垂下的餐巾,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犬丸以让人听了无法忍耐的声音,用口啃下附着肉的骨头,再将软骨喀擦喀擦地咬碎。

那副德性与其说是人类在用餐,不如说像动物园喂食肉食动物的光景,实在太难看了。

然而,除了填满旺盛食欲以外别无他念的犬丸,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之所以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大动作,是因为他从墙上悬挂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满满的脂肪,不禁让人联想到北海的海兽。被酒与烟草熏染的肤色。

一时之间,犬丸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终于将手中的鸡骨丢向镜子。

一点肉也不剩的骨头自镜面弹回,掉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

吃完就随手乱扔骨头,难道他不懂得待在社长室与马路旁的差别?虽然自己的行径毫无常识,犬丸却一点都不在乎。

将装着吃剩烤鸡的盘子往旁边一推,他拿出金鸟香烟点起火来。是因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怕被看到吗?犬丸面露苦色。

对犬丸来说,他也并非一开始就拥有这样肥胖的躯体。年轻时,他全身的肌肉锻炼得十分醒目,拥有军人体格。

在上军官学校时代,每当休假返乡,犬丸穿着军服凛然的姿态,总会让他沐浴在小孩和女学生们仰慕的视线中。

任官之后,他秉持着军人精神,饮食十分简朴,与肥胖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如今,他不再自制。犬丸大佐脸上浮现若说是自嘲未免也太狰狞的微笑。

陆军时代的他,根本不在乎物质享受,全心专注在军务上。

他不想只满足于将陆军这巨大的组织运用自如,而是筹划着总有一天能将亚洲地图全纳入国土的大战略,世俗的诱惑对他来说不足一提。

但是,犬丸却被陆军给放逐了。

犬丸自由自在地操纵权力,随心所欲地左右中国民众的至高快乐遭到剥夺。

从此之后,犬丸对于填满欲望,特别是形而下的欲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酒、美食、女人、赌博……

对他而言只是享受剎那愉悦的娱乐,宛如换了个人般沉溺的结果,让犬丸的身体病态地变得肥大。

那也许只是为了寻求被剥夺的地位,所做的空虚自慰。

但是,犬丸已经完全无法回到过去禁欲般的生活了。

既然在陆军晋升的愿望已无法实现,那么,就尽情享受现世的荣华富贵吧!

因此,不管沾染上什么恶劣的事都已经无所谓。

犬丸这么决定后,便率领自己的组织,扩大了黑社会的事业版图。

很巧地,时势也是站在犬丸这一边。

有如满洲事变爆发所呈现出来的现象,提倡凭借道理与诚意,和平地提高日本地位的一派已衰退,取而代之的,是高唱以武力称霸东亚的声音。

在这样的机会下,只要能确保组织与陆军成为共生的机关,犬丸机关与五大洲商事便能够同时有极佳的发展。

但是,熏着烟草,陷入思考的犬丸锭作却皱起眉头,遭到陆军放逐的屈辱又在脑中复苏。

(在我即将施行极端的谋略时却来妨碍我,让一切全都付诸流水。天津方面也是,竟然像嫌弃破鞋般舍弃我。聚满这种蠢材的帝国陆军,现在更得依赖我了。)

因为察觉自己没有说出口的焦躁,犬丸沉下脸来。

(不过,若是得看陆军脸色来做生意,我可不干。一定要让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的大人屈服在我脚下。)

在心中念着恐怖的复仇话语,犬丸摸摸胸口一带。

如同往常在衬衫下摸到触感坚硬的物体,接着用手指确认,他的表情一变。

犬丸露出像贪婪的怪物获得尸肉般阴凉的微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出手。只要这笔交易成功,我就拥有无限的力量了。”犬丸想到即将到来的成功,便似乎变得无法忍耐。他发出声音自言自语。

但是,犬丸的脸却再度蒙上阴影。

(为了付那些人的钱,正需要资金……那笔重要的钱却被蛆虫给偷走了。)

想到浅草那个年轻欺诈师的脸,犬丸浮起不快的念头。

被诈取的金额只有区区三千日圆。对一般百姓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但以犬丸机关的规模来看,不过是一点小损失。

再说,对方已经吃到苦头。若是一般人,应该会就此收手。但犬丸不同。

不只是年轻欺诈师,连同名叫四条的老人,他都想残忍地解决掉,否则吞不下这口气。然而,浅草当地的头目却来妨碍,而无法给予致命一击。

这样的感觉就像放任跑进眼里的灰尘不清一样难受。

(给我等着,选个黑夜送杀手进去,连那个头目也一起送进地狱。)

正当犬丸在心中自言自语,边粗暴地拍掉金鸟烟灰时,社长室响起敲门声。

当犬丸请对方进来的同时,脸上有道疤的男子走了进来。

相当于犬丸的副官,脑筋也很灵活的这个男子,此时却不知为何显得惶惶不安,“大佐,不好了……”

“在这里要叫我社长。”低声训诫后,犬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奇怪的家伙来访。”

“是客人吗?我没听说下午有客人要来啊?”

“不,那是……”疤面男一脸无法置信地说:“是那个小鬼,在赌场使诈的家伙来了,他说想见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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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自己珍藏的,由号称上海第一的西服店精工制作的西装,立见广介悠然踏入五大洲商事的社长室。

来到堪称敌人的大本营,却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模样,这点真值得赞赏。不过,广介脸上的创可贴、袖口一带露出的绷带,看来却颇为可怜。

“喔,伤已经好了吗?”在桌面另一端向后仰靠的犬丸,意外地竟关心起广介的伤势。

不过,要是听到犬丸接下来所说的话,就能明白这个肥胖的大汉,丝毫不抱有一点慈悲心。

“其实,当你来到我的办公室,就已经不再需要担心伤势了。不,我会立刻让你从活着的痛苦中解放出来。”

委婉地表达不会让广介活着回去的意思后,犬丸愉悦地将两手交握,放在桌上。

即使听到这样的威吓,广介仍耸耸肩说:

“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你也拿不回一毛钱。相反的……”

广介浮现不知为何而来的微笑,添上不可思议的话语:“我想你会有很大的损失喔!”

“什么?”这么回问的不是犬丸,而是一旁侧耳倾听的疤面部下。

“你又想使诈了吗,我才不会上当。”疤面男恐吓广介。

但广介一点也不在乎他,从西装口袋取出什么,放在犬丸桌上。

犬丸和疤面男都往桌上瞧。

纸币。

是去年,也就是昭和五年才刚发行的百圆钞。

“这又怎么了,不过是张钞票啊!”这次换成犬丸以狐疑的语气质问。

虽然他心存怀疑,但从他的视线移不开百圆钞票这一点,就能看出犬丸已被勾起兴趣。

“你分不出来?啊,本来就该这样。”广介以得意的脸孔回应,在话中丢下了炸弹,“这张可是伪钞。”

“怎么可能,你少胡说八道。”在一旁观看的疤面男立刻回嘴,犬丸也沉下脸色。

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无可厚非,因为眼前的百圆钞毫无可疑之处。

犬丸用手拿起钞票,折了又拉开,就着窗口照入的日光来确认,还是觉得是真货。

“是吗,这是伪钞啊!”

看着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犬丸大佐,广介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说道:“以日本第一欺诈师著称的四条君隆,现在正打算用伪钞进行一场大欺诈,为此叫来工匠们做出精巧的伪钞,这就是其中一张啰!”

广介突然伸出手抓起百圆钞,继续说:“……就是这张喔!嗯,做得真好,这儿印刷的圣德太子简直就跟百圆真钞一模一样。”

犬丸将冷冷的视线投向用快活语气说着,边挥舞钞票的广介,“为什么?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又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犬丸单刀直入地问。以他有如猛兽低咆的声音问着。

广介听到这些话,用宛如魔术师从高礼帽巾变出鸽子的表情回答。那是连犬丸锭作也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希望你能让我加入你的组织。”这句话,让犬丸的三白眼瞪得更大了。

站在一旁的疤面男,也怀疑起这家伙的脑袋是否正常,而频频摇头。

因为两人大惊讶,因而陷入将近三十秒钟的沉默。

终于,犬丸开口了。

“你真是厚脸皮,让我的赌场损失三千日圆,还敢说要当我的部下,你真的很牛。”

“不不!”

广介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交给犬丸。但是看到犬丸仍握着双手,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广介便硬是将信封放在桌上。

“钱都在这里,全部还给你们。啊,当然里面都不是伪钞喔!”

加了多余的一句话后,广介开始解释:“嗯……当时我不知道啊!后来调查了才知道。犬丸先生是个大人物,率领着厉害的组织,表面上是五大洲商事的社长,在黑社会可是通称‘犬丸机关’的头目。哎呀,居然对这种对象欺诈,一开始我可是吓得半死,不过仔细想想,这不也是个缘分?”

说到一半兴头来了,广介喋喋不休地说:“既然认识了这种大人物,就不用继续在四条老爷爷那里蘑菇啦!哪边有利哪边去嘛!比起看到自己的弟子挨揍也帮不上忙的四条,在犬丸先生的身边工作更有利,真的。”

广介这么说着,将一手拿着的百圆钞票放在信封旁。

“这张伪钞算是我的见面礼,我想犬丸先生您应该有兴趣才是。”

“哼,你打算背叛师父吗?”

相对于疤面男瞧下起地吐出这些话,广介却猛然摇着头。

“您在说什么啊?高级的道具,如果不让一流的专家使用,真是糟蹋了宝物。没错,到制作伪钞为止或许还是欺诈师的领域,不过四条老爷爷是没办法好好运用的。能够活用这些伪钞的,就只有犬丸机关。”

广介以谄媚的目光看着犬丸。默默听着这番话的犬丸,脸上表情虽然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从脸颊赘肉频频颤动,可以看出他并非不动心。

事实上,犬丸在双手交叠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对广介说:“你是因为这样才跑来找我吗?不过,只是一张伪钞,办不了什么大事。”

“那么,如果我告诉您伪钞的伪造设备在哪边,会怎么样呢?只要有犬丸先生您的力量,要抓住四条的尾巴,在伪造所自由出入,不也是小事一桩?”

随着这句话,五大洲商事的社长室再度恢复寂静。然而,广介方才的话的确击中了犬丸的要害,“……我们可以干一票啊!”广介附和着,劝犬丸默默思考一会后说:“就是说啊,这么精细的伪钞可是很好用的,能拿来做大交易啊!”

广介那有如看穿他心中想法的发言,令犬丸下定决心。

“你叫什么名字?”

“广介。我叫立见广介。”

不知为何,广介用交战前报名般严肃的口吻回答,听到他的话,犬丸点点头。

“好,那么,立见,这就交给你了。”

“正该这样!多谢了!”

相对于满脸喜色的广介,一旁的疤面男皱起眉头正打算反对,但看到犬丸摇摇头,只有不甘心地忍下来。

“你就暂时待在那里吧,那是我在东京的房子。”犬丸取出笔,在便条纸上写下自己住宅的地址,交给广介。

广介一看,地点与秘密赌场位于同一地区,看来犬丸是大胆地在自家经营起兵工厂。

“嗯,怎么着手?你打算怎么拿下四条的伪钞工厂?”将便条纸交给广介的同时,犬丸问道。

“我打算暂时仍装成四条的弟子,在那边将所有细节都打探清楚,以免让他们逃掉啦,然后再……”

“和我的部下们一起奇袭攻进去吗……也好。”对于广介胸有成竹的回答,犬丸满意地点头,但他的脸瞬间又转为冷酷,“我可还没相信你。如果这件事能办好,就让你成为正式的部下。不过,要是在那之前有什么不对劲……”

犬丸闭起嘴,用指头在喉咙横切而过,脸上浮现令人背脊发寒的笑容。

他挥挥手,命令看到他的动作而脸色僵硬的广介离去。广介高兴地听从指示。

他就像军队的教官倏地朝右转,不一会便消失在门后。

当广介离开后,社长室的门还晃动时,疤面男便满脸苦色地开口:“我觉得他不值得信赖,让这家伙加入真的好吗?”

听到亲信的建言,犬丸的脸色缓了缓,口吐真言:“我可不记得要他当同伴啊!”

“那、那么是?”

“那个小鬼,或说他背后的四条君隆藏有什么企图,这我早就知道了。就像我想彻底歼灭他们一样,他们也正为了把我打倒而在筹划什么诡计吧?”

犬丸完全符合军人身份地用了“歼灭”这个铲除全部敌人的惊悚单字,点明对手与自己的企图。

“到此我都能了解,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找他当同伴?这岂不是太危……”

打算进一步反对的疤面男突然住口,他察觉犬丸脸上浮现奇妙的神情。

“我虽然想宰了四条那群人。不过,对欺诈师那样做没什么意思。”犬丸喃喃说道,脸上的阴霾更深了。

“要是对立见虚与委蛇,就能弄清楚四条的动态,到时候再算准时机,把他们全都送到警察手上。我真想看看到时日本第一的欺诈师会有什么反应。”

犬丸话说到此,将脸转向疤面男,愉快地问:“对欺诈师使诈,这可不是最棒的惩罚方式吗?”

疤面男已经连话都答不出了。他只能佩眼犬丸大佐的深谋远虑,连连点头。

但犬丸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将广介留在桌上的百圆伪钞拿了起来。

“再说,这伪钞也很吸引人。做得这么精巧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折起眼前的伪钞,犬丸脸上浮现贪婪的笑容,“彻底铲除四条一党,再把伪钞也弄到手,真是一石二鸟啊!”

“您说得是,真不傀是犬丸大佐。”

犬丸无视于疤面男的附和,他一心一意盯着纸钞,三白眼绽放野心的光芒。

“好。虽然总不能拿到台面上的生意来用,不过黑街交易就用这个吧!”犬丸尽管喃喃自语,却用彷佛在跟疤面男说话的口吻说着,“一世的大买卖即将到来,那边的钱就用这些伪钞来付吧。因此,有必要打下四条。”

疤面男听到这些话频频点头,犬丸锭作却将冷彻的视线投向空中。

2

换了好几趟电车,特别绕了远路,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广介搭上出租车,朝青山而去。

这个故事所处时代的青山,还算是郊外,是个无法想象出后来繁华街景的悠闲地方,只有四处生着草丛的大片空地。

广介在青山的一条小巷下了车,在冬天早至的夕阳中快步向前。

不久,在过了青山兵工厂一带后,在一片展开的孤寂平原中,终于看见一间房子。那房子宛如欢迎广介般,点亮着灯。

广介就着光线前进,房子形似仓库,以薄暗为背景,渐渐清晰。

(真是个秘密基地啊!根本没多少时间,真亏四条先生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广介这么佩服着,来到玄关。

他敲敲门后,四条君隆便出现在门后。

“哎,是广介哪!能平安回来,看来大骗局的第一步是顺利的。哎,没丢了性命,真好、真好。”

他不知开玩笑还是当真地说着,边要广介进来。看他们的对话就能明了,正如大佐的推测,广介是假装成背叛者的样子被送入犬丸机关的。

双方斗智的游戏早已展开。

当广介走进房子,一般适用在工厂的高瓦数灯泡使他目眩。渐渐习惯光芒后,广介看到漂浮着机油气味的各种机械占据了约三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印刷机与裁切机,还有其它各种工具类的用品一应具全,设备充足得让人觉得有些像印刷厂了。

但是,更吸引广介目光的,是那些各自挑了喜欢的地方休憩着的众多男子。

大约有二十人吧,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是有一两处特征。

(咦,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没这些人啊?)

一下子多出好些没见过的人,令广介感到困惑。

四条拍了拍广介的肩膀,微笑地说:“我跟大家介绍一下。他是我最小的弟子立见广介,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些男人听到后,也依序扬起手,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全都不是本名。

他们报上的是像“圣经”、“吹法螺的”之类,通称的绰号。

要是他们报出本名,这么多人广介应该也记不得吧!其实只说绰号,也仍让广介一片混乱。

带着一脸贼笑的矮小男人朝一脸泄气的广介开口说:“你看来很沮丧,少爷。既然要一起做事,就该连大家的绰号由来都搞清楚啊!”

“喔,是这样吗?”广介以无可奈何的表情回答。

这个自称【电缆】的矮小男人他已经见过了。【电缆】最早响应四条的召集抵达时,已经介绍过了。

事实上,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广介就对【电缆】强烈展现出来的个性印象深刻。

抵达好古堂的【电缆】在跟熟识的四条打过招呼后,就拿出会割伤手指的五十圆新钞给广介,说:“少爷,去帮我买高级的埃及烟草,找钱就给你当零用钱。”

当广介看到【电缆】十分享受地抽着他买来的烟草,被激起吸烟欲望,而想跟他讨一根来抽时,【电缆】的回答也让他哑口怨言。

“小孩子要是抽烟会长不大喔!”【电缆】以一脸无奈的表情对他说。

(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得够大啦!)

想起那段奇特的对话,高挑的广介俯视着小个子的【电缆】。此时,四条发问了:“哎,广介,犬丸相信那张百圆钞票是伪钞了吗?”

“嗯,他应该是完全相信了,可是……”尽管是报告好消息,但是从广介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得意,“他会相信也很正常啊,那不是真钞吗?”

如果犬丸此时在这里,就算是前特务机关首长,也会藏不住惊讶的表情吧!四条竟然叫广介拿着真正的百圆钞票前去,还特地装出是伪钞的样子。

“呵,别这么说。欺诈师便是在是真是假,虚虚实实之中生存的啊!事实上,正是因为拿着真钞去,才会连疑心病重的犬丸都上当了。”

这时,四条背后传来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我觉得就算拿我做的伪钞去,也行得通。”

突然听到抗议声,四条、广介与【电缆】都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那是个剃平头,看来十分顽固的中年男子——【印刷店】。

虽然第一个到达的是【电缆】,但其实他也是很早便抵达好古堂,因此广介也曾打过招呼。

看到【印刷店】不服气的模样,四条连忙解释:“哎,是我说错话了。嗯,用你做的伪钞也骗得过,不过只是小心起见才会这么做,可别生气哪!”

【印刷店】将手伸进沾满油污的口袋里,拿出两张百圆钞票递到广介面前,低声问道:“你看得出哪一张是真的吗?”

看来他打算用实物让人见识见识自己的能耐。

这对广介来说可真是个难题。圣德太子的肖像自不待提,连菊花御纹与日本银行兑换卷等字,两者都没有丝毫不同。

如果其中真有一张是伪钞,那么【印刷店】当然会感到自豪。

“来,谁能回答我?”自言自语的【印刷店】将视线停留在广介身上,“呐,广介先生。”

“咦、咦?”广介难为情地喊出声来,求救地朝左右望去,但四条和【电缆】只庆幸不是叫到自己,立刻转过头去。

广介比较起纸币来。但无论他怎么看,在外行人眼里就是看不出来。当他看到纸张都要穿孔时,广介终于发觉左边那张钞票的印刷字体似乎比较粗。

(伪钞果然不可能跟真品完全一样。嗯,就是这张!)

他再一次仔细看过后,指向【印刷店】右手握着的百圆钞票。但【印刷店】依然沉默不语。

“怎么样?这张是伪钞吧?”广介忍不住问道,但【印刷店】一脸没趣地喃喃说道:“看来在钞票纹路精密度上的差异还是无法隐瞒。”

他肯定的回答让广介大喊:“喔!我猜中了。这张是伪钞,嗯,的确做得比较差。”

【印刷店】却是一点微笑也没有地继续说:“你选的那张是真钞。由官方制作,货真价实的百圆钞票。”

听到这句话,广介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广介再度凝视两张百圆钞票,怎么都觉得日本银行制作的那张比较粗劣。

“这样就好,好吗?如果是你的伪钞,的确无法与真品分别。”四条看到被骗得团团转的广介抱着头,便立刻打起圆场,“这次的大骗局,绝对少不了像你这样高明的人旁师。”

这些话总算让【印刷店】的嘴边露出微笑。

四条所说的“人旁师”,就是伪造师的隐晦说法。有源自“伪”字偏旁“人”的说法,也有说是出自伪造、伪证件的伪,或说是把真品看成第一号,而取“第二号(注:日文中的“二”读音与“人”相同)”之意。

【印刷店】身为人旁师,乃是高手中的高手。除了这个粗汉,应四条召集而来的男子们,个个都是在各自领域中堪称属一属二的人物。

(这么说来,这些人平常都是装成老实的生意人啊!)

想到这里,广介不禁觉得自己才是被骗者。

不,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大骗局,将会是无论是谁都不相信的破天荒奇事。

事实上,担任这计划其中一环的广介,一开始听到策略大概时,几乎开口就要反问“这种事做得到吗?”。

大骗局正是这般大胆妄为的欺诈。

大骗局以十九世纪后半,美国诈赌师班·马克斯于怀俄明州夏安城所开设,表面上是杂货店的非法赌场为起源。最初是用店家当幌子,来钓牛仔、矿工之类没见过世面的鸭子的原始欺诈术。但进入二十世纪后,大骗局有了重大发展。

借由帕克·波特莱特及艾迪·史培亚、乔治·莱尔等著名欺诈师,发展出“大商店”这种将鸭子带进假赌场或证券交易所,在被害者作梦都想不到会被骗的时候,卷走大笔金钱的欺诈舞台。

若要举例,在赛马上有种被称为“电报”的欺诈手法。

首先,以收买电报公司的职员,使赛马券发行所获知比赛结果的时间比较晚,趁这段时间无下注,就能大赚一笔的说法游说鸭子。

当然,不会有鸭子听了这些话就相信。此时,就将鸭子带到假电报公司——其实只是找个地方摆些电信机设备,再找几个人假装成职员——进而取信于他。

加上从经理到酒保、客人全都是欺诈师的同伙,然后再带鸭子到假的赛马券发行所。

于是,激起贪图之心的鸭子买下赛马券——结果,却只听到与电报公司的联系间出了什么差错,赌金在一夕之间全都没了。

之后,在电影《老千计状元才》中也采用这题材,欺诈手法“电报”正是借由布置令人意想不到的大舞台与演员,击中人的弱点,有如舞台魔术秀的欺诈术。

虽然不清楚四条君隆是如何习得,但是这日本第一的欺诈师,早在明治末年就已经通晓了大骗局的手法。

而现在,四条一伙人正把青山的伪造所当作“大商店”,要给为恶黑社会的大人物犬丸锭作致命的一击。

“真的非得这么大费周章吗?以四条先生的智慧,应该有更简单点的方法啊!”

到底这场大骗局得花上多少资金?广介因为想着这些俗事而开口询问,四条听了之后大大地摇摇头。

“犬丸不是笨蛋。依照我的调查,不论是还在陆军,或是来到黑社会之后,他都是个让人不能轻忽的男人。要骗过这种人,这么大的骗局是必要的。”四条话声一断,露出坏心眼的微笑,“这次,犬丸身上有两个弱点。”

“咦?那个犬丸吗?”

广介脑海浮现犬丸那张好险狡诈、名符其实符合歹徒形象的脸孔,倾首说道。随后,四条仔细地开始说明:“没错。首先,自从你做了秘密赌场那件案子以来,犬丸便恨不得杀了我们。那种人总是会毫不在乎地践踏他人,可是一旦自己伤到分毫,就会憎恨仇家,甚至仇家的后代。”

四条将犬丸的性格彻底分析出来。

“所以,他一定会想借由伪钞的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便可以因而设下陷阱。再也没有比被憎恨弄得失去冷静的鸭子更容易拐的了。”

说到这里,四条嘿嘿一笑。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广介本来打算连细节都追根究底,却打消了念头。

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也只会被敷衍过去。在四条身边修业这段时间里,他学到对于不需要知道的事,保持沉默也是欺诈师的原则。

“接下来还有一点。犬丸之所以会在这场大骗局中上当,是因为他正需钱应急。看来是为了支付大笔交易而需要资金。如果能拥有制造伪钞的设备,就等于有了摇钱树。所以他才会上勾。”

原来如此。对于再度说出准确判断的四条,广介点点头。接着四条问他:“对了,那个谣传确定了吗?”

“嗯,虽然不能询问犬丸的手下,不过我装成即将到那边工作的人,试着问了五大洲商事的职员,对方也告诉我不少情报。”广介自豪地回答。

行动的确相当敏捷。在遭到犬丸的威胁,慌慌张张地逃出社长室后,回程时又多做了一件工作。

“正如同四条先生所说,犬丸似乎常将某个东西带在身边。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放在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寸不离身地藏在怀里。连洗澡的时候,都用油纸包住,避免弄湿地拿进去。”

“是吗?很好很好。”看到总是一派轻松的四条这难得的反应,广介不禁倾首。

犬丸那不离身的某样东西,有这么重要的意义吗?

心存疑问的广介克制不住地想问,而彷佛在等着这一刻,四条从怀中取出系着金炼的怀表。

“哎,你跟我聊太久了。广介,你现在可是已经背叛我们,投靠在犬丸身边呢!报告已经足够,快点回到那家伙那边去。”下了指示的四条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地详细说明,“只要犬丸为了欺骗我们而特地与你有接触,与我们的联络便要尽量谨慎。”

“是,我知道啦!对了,接下来……”广介对四条的叮咛点点头后,将从五大洲商事那边犬丸给的便条纸抄本递给四条,“这是他在东京的据点,就是那间在目白的宅邸。”

“好。接下来你就尽量摇尾讨好他,不要让人看破你是我们的间谍,知道吗?”

“嗯!”广介回想起自己在五大洲商事的社长室里,为了引犬丸上勾而不情愿演出的谄媚模样,便露出一脸苦相。

尽管是策略的一部分,但要对杀害辰三、砸毁好古堂的对手低头,对他而言仍是一种屈辱。而且想到接下来还得扮演他的属下,广介不禁忧郁起来。

但广介马上想到,在这次的大骗局中,自己非得令犬丸完全相信他,就美国欺诈师的暗语来说,就是扮演鸭子的伙伴。

于是,广介以认真的神情向四条点点头后,立即转身——虽说如此,脚步却停了下来。

途中报告已经结束,就算马上离去也可以,但广介却一脸有什么放不下似的环顾四周。

四条看到他这个样子,摸了摸小胡子后,以明了的表情说:“露在浅草。她在监督头目派来的年轻人们重建店里。毕竟是被犬丸砸得一团乱,要恢复原貌也很花时间。”

四条君隆这么说着,脸上浮现了嘲讽的同时,也暗含好意的复杂微笑,“真是对不起,露不在。”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也没有特别……”广介虽然连忙抗议,但自己有些慌乱也是无法否定的。

3

距离广介拜访青山的“大商店”过了数天的午后,在浅草商店街一带的小巷中,四条露正一脸若有所思地走着。

(嗯,今天的茶点选花林糖好,或是小馒头好……还是仙贝好了?)

露皱起眉头考虑着,拍了拍购物篮。

她是为了替前来整理好古堂,那些头目手下的年轻人买茶点而出门。

就算是头目好意派来的人,总不能连个点心都不招待,因此露每天都用心地准备茶点。

(不过,开销也……)

虽然买点心所花的钱并不多,但是量一大也不可小看。

身为举世名人欺诈师四条君隆的孙女,这太过质朴的家计烦恼,令露一脸难色。

就四条欺诈所赚的金额来看,理应不需要担心这种事,但事实上,好古堂的家计并不宽裕。四条君隆除了出入豪华场所与工作所需的服装及大小道具购置费等……这些欺诈师必需费用外,再扣掉维持生计的必要经费,其余赚来的大钱都不知去了哪里。

其实露早已察觉那些钱的去向。

爷爷似乎把从恶徒手中骗来的钱,都以匿名方式送到孤儿院与医院了。

这点可以从他到邮局捐钱时悄悄藏住的钞票叠推测出来。

当然,露也曾经忍不住开口询问,但爷爷总是蒙混过去。

露最喜欢的爷爷,与那些会特地叫来新闻记者,拍下捐钱照片的小气鬼完全不同。

“真是的,明明是欺诈师,却喜欢做善事!”露小声地自言自语着数落祖父的话。不过,少女的话中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骄傲。

尽管如此,小小的家庭主妇·露,却仍得为了犬丸一党砸店所需的修缮费,而对这个月紧迫的家计忧心不已。

(看来又得动用存款了。才刚有广介那样的大食客搬进来,正难过的时候呢!)

露反复思考着,脑海里浮现出刚从寄住升格为弟子的广介那张悠闲的脸来。

(广介那家伙,第一次参加的大骗局能做得好吗?会不会做了蠢事,反让自己遇到危险?)

露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想着,显得十分在意。

这个美少女的年纪明明比广介小很多,但一想到见习欺诈师的不可靠,竟产生了如姐姐般的心情来。

(呀,为什么我要这样担心?讨厌。)

对于不知为何在意那不中用的广介的自己感到生气,露鼓起小小的腮帮子。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令露全身一僵。

她以绷紧的表情,毫不松懈地环顾周遭。没错,有人在跟踪。

露确信自己的直觉,后悔着没叫头目的哪个手下一起出来,便加快脚步。

但是,她并没有发抖。

虽然大概是犬丸的手下,但他们既没有露来得敏捷,对于浅草的地理环境应该也不熟。那么,就耍耍他们再甩掉吧!

露下了决定后,突然朝横町跑去。她有如奔越草原的兔子奔跑着。

这意料外的动作,让尾随的人慌张起来。皮靴踏地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露的速度当然是大人比不上的,加上有一开始所造成的差距,聪明的猎物与迟钝的猎人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等着吧,我会把你甩掉的!)

当露在心中嘲笑对手,露出野性的微笑时,情势却大为逆转。

突然自横向街道冒出的漆黑轿车急停下来,长相凶恶的男人们纷纷从车上出现。

(居然用轿车堵在前面,太狡猾了!)

此刻,露的心情比胆怯更接近愤怒。她咬住嘴唇,但露不认为这些对手会因而退缩。

她使出最后的手段,打算张口呼救。然而,她已经迟了。

其中一个男人很快地冲了过来,用染着哥罗芳(注:即为水溶氯仿,麻醉气体)气味的布片掩住露的口鼻。

男人们把很快便失去意识,筋疲力尽的露拉进车里,慌张地关上车门。

接着,漆黑的轿车以惊人的高速绝尘而去。被留下来的,只有空空的购物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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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工程,不过看来挺费功夫的。”广介站在犬丸宅邸的门廊上,眺望着远处的电线杆,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在维修吗?几个工人在电线杆那爬上爬下,还操作着什么机械,看来十分忙碌。

那个在浅草为所欲为的肌肉男,朝看着对面施工场地发呆的广介开了口。

“别慢吞吞的,快上车!”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听到结了梁子的对手指使自己,广介皱起眉头。而肌肉男也挑起粗眉来。

或许是因为不幸的邂逅,尽管广介表面上成了犬丸的部下,但是与这个肌肉男还是处不好。

“不能收敛一点吗?立见。”看到两人的模样,疤面男厌烦地开口,“若是没有你带路,就不知道四条的伪造所到底在哪啦!”

“啊,的确是。在下现在就来带路啦!”就像变了张脸,广介一脸陪笑地奔到犬丸的座车旁。

那是横列在门廊前的车阵中的领头车。

当他坐上副驾驶座时,彷佛听到后面的行李箱传来奇怪的声音,但现在却不适合询问。

各自搭上车后,犬丸的部下们便放出了迫人的杀气来。

“好,出发。”

确认全员都上车后,疤面男发出口令,车阵立刻排成纵队驶出。

目的地是青山。也就是四条君隆布置大骗局所在的秘密基地。

昨夜,广介告诉犬丸,伪钞的制造终于渐入佳境。

当然,他也没忘了加上现在正是直捣现场,将伪钞夺取过来的好时机等建言。

事实上,这个建议是来自于广介号称要搜集内情而定期联络的四条所下的指示,但犬丸表面上却装作没有察觉这一点。

于是,在双方虚虚实实的互相欺骗下,由清楚内情的人眼中看来,这一行人正可说吴越同舟啊。

搭载了广介与犬丸一行人的数辆汽车,只管朝青山奔驰而去。

与现代不同,当时的交通量并不大,搭车很快就到了。不久,穿越青山练兵场一带的电队经由广介引导,来到了四条的伪钞制造所。

“就是那里吗?”还靠在后座的犬丸大佐问道,后照镜里的广介无言地点点头。

得到响应后,为了避免引擎声被发现,犬丸特地在离伪造所还很远就停了车。其它车辆也都选择不显眼的地方停了下来。

犬丸对着轻声关上车门,来到草地上的部下们,小声地发出命令。

“别引起注意,先包围那个地方,再冲进去。”

部下们对头头的命令沉默地点点头后,迅速而不发出脚步声地散开来。的确像是受过训练的部队。

于是,当一切都准备好后,犬丸领着广介与疤面男,慢慢地步向入口。留下来看守的,只有待在车里的肌肉男。

接着,犬丸及疤面男、广介都屏起呼吸,沉默地走着。越接近伪造所,机械般的嘈杂声便越大。

伴随着噪音,与来到玄关的犬丸朝广介下达暗号的同时,疤面男推开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四条看到犬丸,将印刷机停下后,开口就问。

虽然早就知道犬丸将要在今天突袭,但四条的演技实在精湛。

犬丸并没有发觉这是作戏,露出彷佛很愉快的笑容说:“这可是你们这里的年轻人告诉我的,你们正在制造好东西呢!”

四条听到这些话,脸色大变地朝广介怒吼:“杂碎……你竟敢背叛我们?”

“不好意思,不过良禽择木而栖嘛!我觉得听从又强又大的组织比较能开拓我的未来。”配合假装愤怒的四条,广介也用令人生恨的言词回话。

“喂,这种叫人看不下去的内哄,你们晚点再演吧!”

疤面男奉召替犬丸的金鸟香烟点上火后,打断了广介他们的争执。

“我们可是来工作的。把你们流着汗水辛苦制造的伪钞,纳为犬丸机关己有的工作。”

“就是这样。”

听到部下的伶牙俐齿,犬丸满意地笑着,从外套内袋掏出一张百圆钞票来。

就是那张从广介那边得手,令犬丸以为是伪钞,实际上却是真钞的钞票。

“其实我得称赞你们,这伪钞做得还真不错,不过……”

犬丸大佐称赞着四条的“伪钞”,但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继续说:“你们靠伪钞发财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它们要一张不剩地属于我。”

“说什么蠢话……”听到犬丸傲慢的发言,四条笑了起来,“弄出这个伪钞制造所可是费了很多工夫。而且,还不只是这座仓库跟这些机械而已。”

四条用手指了指将嘴角撇成く型,看来很乖僻的【印刷店】。

“你知道要找到能做出如此精工的工匠,是多么困难吗?”

“我可不想听你吐苦水。”犬丸无动于衷地驳回四条的抗议,“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只有你们做出了大量能用的伪钞。把那些全都交给我吧,”

四条应该会不甘心吧?犬丸暗自期待着。

但他的反应却出乎犬丸意料,四条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说大量的伪钞?”彷佛现在正在反刍刚刚的对话般,双手抱胸的四条不久拍着膝盖,笑出声来,“哈哈哈哈,真不错,够好笑!”

焦躁的疤面男粗暴地朝着笑得眼角都浮现泪水的四条发话:“老头,有什么好笑?你们都如此筹划了,还不马上大印伪钞?”

“哎,这也不能怪你们。你们大概是听信了广介的说法吧?其实广介还在见习,并不知道制造伪钞的步骤,他八成也是这样相信的。”总算收住笑声的四条缓缓摇着头,“伪钞的制造现在还在试印阶段,接下来才要正式生产。原版也还得做最后的加工。”

“什么?”疤面男听到四条的话,便瞪向广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伪钞印刷已经完成了?”

“请等一等,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啊!”尽管内心想着事情发展跟四条预料的一模一样,但广介仍表现出颤抖的模样。

相对于疤面男,犬丸的表情却越发沉着冷静。他的神情说着这是理所当然。

“所以你说这张百圆钞票只是试作品吗?”深深吸了一口金鸟烟草,犬丸静静地说。

“那么,我问你。准备十万……不,二十万日圆的伪钞需要多久时间?”

“哎,就目前的准备工作来看,大概不用三天。”

四条彷佛在夸耀伪造所的实力,立刻露出算计心重的表情接着说:“哎,就是这么回事。这里现在唯一的一张伪钞,就只有你手上那张百圆钞。之后的试作品都因为要测试能不能用而用掉了。我们现在应该来谈谈,你打算付多少钱?”

“打算跟我进行交易吗?”

“就是这样。你看起来挺阔的,对了,我可以把浅草的店被你们砸了那件事给忘了。虽然可以算进店面的维修费用,不过,要我把伪钞便宜倾销给你也可以。”

犬丸对瞇起双眼提出交易的四条投以冷笑。

“虽然是特地的邀请,不过我拒绝。我连一毛钱都不打算付。”吐出金鸟香烟的烟雾,犬丸这么说,“我不是来交易,而是来下命令的。听好了,你们得在二天内准备好二十万日圆的伪钞。”

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广介,对于事态意外的变化,有了不好的预感。

来自四条的说明,此时犬丸应该会让步,支付伪钞的代金。不只是广介,看得出四条的表情也沉了下来。那应该不是演技。

与广介的不安相反,犬丸在这时却吹起口哨。哨音既高又长,像是在叫唤饲养的狗。

像在响应那声音般,玄关大门在广介背后开启了。不只是广介,四条与【印刷店】等在伪造所内的男人全都一起看向入口。

站在那里的有那个肌肉男,还有悲惨地被塞住嘴巴,双手也被紧绑住,却依然拼命挣扎着的少女——露。

(为什么?为什么应该待在浅草的孩子会落入他们手中?)

突然到来的危机,令广介脑海一片混乱。他感到脑中疑问沸腾,不禁差点就要看向四条,但广介拼命忍住了。

接着,广介努力压抑住汹涌的情绪,判读着情势。犬丸一定是下了只要把四条的弱点,也就是孙女露抓来当人质,就能令对手唯命是从的命令。

既然知道露就在浅草的好古堂,绑架她更是易如反掌了。

接着,为了当作突袭四条的杀手锏,再将动弹不得的露丢进行李箱载过来。方才广介察觉的气息,并不是错觉,的确是露发出来的。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对小女孩出手……我太轻忽他们了!)

广介对于包含四条在内,我方全员都太有绅士风度这点,感到深切的悔恨。

敌人是歹徒中的歹徒,不论做出多卑劣的事都不会犹豫,是毫无道义的一伙人。

想到这里,广介非常冲动,想勒死就在眼前的犬丸。但是,很快地他就打消了念头。

犬丸不但身怀手枪,他惯用暴力的部下们,也正包围着这里。绝不能冲动行事,否则反而会让四条与露陷入困境。

这时,犬丸再度开口:“不用多说明了吧!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把你的孙女还给你。不过,要是你不听……”

犬丸以阴险的眼神环视四条,以及伪钞制造者们,继续说:“我,可就不得不对这小女孩动手啦!我可是不想这样做喔!”

与他说出的内容相反,犬丸大佐这么说。他将金鸟的烟蒂弹落地面,以靴底踏熄。

“那么,各位,请全力以赴做出最棒的伪钞来吧!为了我,哈哈哈!”

犬丸的薄唇吐出讽刺的恳求,接着笑了起来。朝中了计,被迫从命的四条等人丢去的嘲笑不久转为狂笑,回荡在伪造所挑高的天花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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