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应该不怎么正确的羊咩咩饲育守则
『对不起,真的很好吃。』
信纸上写着短短的两行字。
对不起。
真的很好吃。
我举起左手揉揉眼睛,再轻轻地摇摇头。
看向窗外的景色,山脚下的风车正悠闲地转动它的扇叶。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五月春暖的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风车的三枚扇叶正乘着这股暖风缓缓转动。衬着绿意盎然的山麓,白色的扇叶格外地显眼。
远眺白色的风车,是我每天的一大乐趣。风车总是以同样的节奏缓缓转动。晴天也好、雨天也罢,只要我抬头望向窗外,都可以看见正在转动的风车。
站在讲台往下看去,我的座位刚好在教室右手边的最后一排,邻近最后面的一扇窗户。
视野辽阔、采光良好,算是教室里面条件最好的座位。
入学之后第一次更换座位,我就抽到了这个位置。好几个同学想跟我换座位,都被我打了回票。
毕竟教室的座位与学校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抽到讲台前的第一个位置,上课的时候势必会被老师从头盯到尾;走廊旁的位置也很容易受到脚步声的影响,难以集中精神。因此我打从心底感谢老天爷赐给我这个座位。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俯视整个校园。
有一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三、四个人分成一组,各自拿着圆锥和旗帜往操场中央移动。从这些学生有气无力的动作来判断,上午第一堂的体育课显然是上得心不甘情不愿。
我将视线拉回教室之内。
上午的第一堂课,数学。
佐藤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二次平方根的公式。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成熟男性。大学时期是橄榄球校队,战绩彪炳,常常将当年的事迹挂在嘴边,因此被同学列为不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好汉不提当年勇,喜欢忆当年的人得不到大家的尊重。
佐藤老师魁梧的身躯在讲台上缓缓移动,公式以及算式写满了整面黑板。
我再度拾起手边的信纸。
这封信是我从抽屉里面搜出来的。
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响后,我正打算从抽屉中取出闲置多时的课本以及笔记。
这时突然注意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抽屉里掉了出来。
起先以为是老师在课堂上发的讲义,仔细一看之后,才发现并不是。
那是一张薄薄的蓝色便条纸。
便条纸折成三折,夹在数学课本以及笔记本之间。
上面印着十几条格线。第一行写着「对不起」三字。小小圆圆的字迹,看起来十分可爱。
对不起。
寻思良久。我还是琢磨不出字面下所代表的意义。
但更让我感到不解的,还是「对不起」之后的那段文字。
就写在下一行。
「真的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很好吃,应该就是字面上「很美味」的意思吧?
……什么东西很好吃?午餐吗?不过从文意看来,这段描述应该是过去式,所以应该是指已经发生的事情。
现在是上午的第一堂课,还不到吃午餐的时间。
难道是昨天的晚餐?
昨天的晚餐很好吃。有道理,美味的晚餐确实是第二天的活力来源。
可是。
前面的『对不起』又要如何解释?
难道是「自己独享了美味的晚餐,所以很对不起」的意思?
我昨天的晚餐是老姐以三个特大号的鸡蛋料理出来蛋包饭,超级美味。我不知道你昨晚吃了什么晚餐,只知道我的晚餐绝对比你的好吃,就算你吃的是龙虾鲍鱼,也比不上老姐亲手料理的蛋包饭。
慢着。
这封信真的是写给我的吗?
我将信纸翻了过来,背面没有抬头,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搞什么鬼?
「草加合人!」
我的名字突然传来。
出声的人正是佐藤老师。
只见他又粗又浓的眉毛往上一扬,抬超下巴直盯着我打量。
「上课发什么呆!」
「我没有发呆,我的脸本来就呆呆的。」
班上的同学传出阵阵窃笑。
我不喜欢有人提到我的表情。
呆呆的表情是天生的,我无力改变,如果真的看不顺眼,请直接向DNA以及老天爷抗议。
而且我正在思索这张信纸的来历,并没有发呆。当然,我也不否认没有专心听讲就是了。
「既然没在发呆,请上来解十六页的问题。」
于是我走上讲台,写了几条算式之后,又回到座位。
「正确答案。*名字虽然出局,解答倒是安全上垒。哈哈哈!」(译注:合人的日语发音同OUT。)
佐藤老师的笑话顿时让教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同样的冷笑话,光是佐藤老师已经说了五次。若包括其他老师在内,更是高达了十二次之多。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
尴尬的沉默笼罩教室。
佐藤老师轻咳了一声,试图化解现场的尴尬之后,又继续他的授课。
是的,我叫作草加合人。姓草加,名合人。
合人这个少见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原因是,他希望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与他人通力合作,成就一番空前绝后的大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
据说父亲满心以为即将出世的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所以只准备了女孩子的名字,直到我生下来了之后,才急急忙忙地思考男生的名字。
当时父亲正在欣赏棒球转播。
这是来自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祖母的说法,相当具有可信度。
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当初父亲取的名字不是「SAFE」。
我从抽屉里拿出蓝色的信纸。
说真的,我不怎么喜欢收到别人寄来的信。
就以这封写着「对不起」的匿名信来说,我根本不知道寄信者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写下「对不起」这三个字的。
可能是在满怀歉意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也有可能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更有可能是在暗自窃笑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
或许阅历丰富的智者光是看到「对不起」,就能推敲出隐藏在这三个字背后的真正含意。不过对于一个资质平庸的十六岁少年而言,这简直比不可能的任务还要不可能。
就算我自己写下「对不起」三个字,也不确定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对不起」。
至于这封没头没脑的信,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然后很快地作出结论。
不知道,无法理解。
有时间再慢慢伤脑筋吧。
为了避免再度成为佐藤老师的箭靶,我决定假装认真听课。
这时才赫然发现,我连笔记本都还没打开。
难怪佐藤老师会盯上我。
于是我打开了笔记本。
「?」
一片空白。
严格说来,应该是不见了。
一边打盹一边记下的笔记不见了。原本写满数字和算式的页数,全都被整整齐齐地割了下来,只剩下尚未使用的空白页数。
我阖上笔记本,深吸了几口气。
然后试着在脑中厘清头绪。
昨天下午的第一堂,也是佐藤老师的数学课。
那时笔记本并无异状。我一如往常地将佐藤老师的授课视为背景音乐。反射性地抄下黑板的文字,然后远眺窗外的风景。
昨天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远处的小山清晰可见。白色的风车以及嫩绿的山麓,在蓝天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美丽。
授课结束之后,我阖上笔记本,收入抽屉之中。
当时笔记本还很正常。数学课的笔记本是老姐替我买的,A4大小,封面是一只青蛙。不太可能弄错。
放学之后,我将笔记本留在教室。佐藤老师并末指定习题,再加上第二天也有数学课,没必要将笔记本带回家。
也就是说,昨晚返家之后直到今早上学之前,就是笔记本的页数消失的时间。
这时我突然灵光乍现。
难不成……
我拿起写着『对不起,真的很好吃』的信纸。
信中的「对不起」,应该是指擅自割下我的笔记本吧。
「真的很好吃。」
我知道了。
我的笔记大概被这封信的主人吃掉了。
吃掉我数学笔记的……
到底是谁?
我朝着远处的风车发问,当然,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刚刚那段话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山崎在自己的乌龙面撒上大量的七味粉。白色的面条顿时笼罩在红色的粉末之中。
「这不是什么八卦,所以没有重点。」
「是哦。」
山崎面露失望之色,动手搅拌起他的乌龙面。清澈透明的汤汁立刻化作红色的血海。
午休时间,我与山崎共进午餐。
绿丘高中设有学生餐厅,除了自带便当的学生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到这儿来解决民生问题。
今天的学生餐厅比较冷清,我与山崎面对面坐在最后面一张桌子的位置上。
用餐之间,我将数学笔记本的怪事告诉山崎,同时寻求他的意见。
山崎是我在绿丘高中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他也是在我抽到靠窗边的宝座时,第一个要求交换座位的同学。虽然每个人都觊觎我的座位,可是当时才开学第二天,同学之间彼此不熟悉,没有人敢鼓超勇气跟我说话。
只有山崎不一样,知道窗边最后一个座位被我抽到了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到我身边。
虽然我拒绝了交换座位的提议,不过跟他也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抽屉里面摆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对不起,真的很好吃』。接着我翻开数学笔记,赫然发现昨天抄的笔记全都不翼而飞。」
「嗯、嗯。」
享用着乌龙面的山崎显得有些敷衍。
「谁会做出这种事?」
「那还用说吗?」
山崎一股脑地将乌龙面吸进嘴里。
「当然是羊咩咩啰。」
「羊咩咩?动物园里的羊咩咩?」
「笔记不翼而飞、『真的很好吃』的信纸,也就是说那封信的主人吃了你的笔记,所以才会写下『对不起。真的很好吃』的道歉信。以上是我根据你的证词,所推断出来的结论。」
我试着想像羊咩咩闯入教室,从抽屉叼出我的笔记本,以毛茸茸的前脚将笔记本翻开,扯下好几页大口咀嚼的画面。
有道理。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
除了「羊咩咩会写信」这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可是羊咩咩不会写信吧?」
「马都会说话了,谁说羊咩咩不会写信?」
「马会说话?」
「听说美国有匹马会说话,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会说话的马。
照这样看来,羊咩咩会写信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就在我叉手沉思的时候,阿滨出现了。
手里端着A餐的他,坐在我的旁边。
山崎目不转睛地盯着才刚就座的阿滨。
「山崎,你看什么?」
「敌人出现。」
「敌人?」
「点A餐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为什么?」
「一贫如洗的我只能吃乌龙面加七味粉来欺骗自己,所以我不能容忍你自己独享A餐。」
「心胸宽大一点好吗?」
彻底无言的阿滨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请心胸宽大地贡献一份汉堡排如何?」
山崎的筷子伸向阿滨的餐盘。
阿滨立刻迅速地将餐盘挪至山崎的攻击范围之外。
「贡献一份汉堡排会死啊?别这么小气嘛。」
山崎瞪着阿滨,眼神充满了怨恨。
「我点A餐就是为了汉堡排,谁敢打汉堡排的主意,我就跟他过不去。」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
为了转移话题,我将笔记本的事情告诉了阿滨。
阿滨立刻作出结论:
「一定是被人撕破的。」
「被谁?」
「我们不认识的人。」
阿滨将汉堡排淋上沾酱。
「学校不是有很多个没有专用教室的社团吗?所以放学之后,很多教室都被充当为社团教室,我们的教室也不例外。」
「哪个社团使用过我们的教室?」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哪个社团使用哪间教室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由需要社团教室的社团提出申请,因此今天使用一年三班教室的社团,明天可能使用二年一班的教室。」
「原来如此。」
「我猜一定是昨天使用我们教室的社团,基于某种原因撕下了你的笔记。」
「你的答案倒是很实际。」
「难道你希望我说出更另类的答案?」
「倒也不是。」
「遭殃的只有你的笔记本而已吧?如果是羊咩咩闯进教室觅食,也应该是门口附近的座位先遭殃才对。」
阿滨的说法不无道理。先前我已经问过班上的其他同学了,昨晚将笔记本留在教室的同学当中,除了我之外,大家的笔记本部完好无缺。有趣的是,我的座位是离门口最远的。
「那这封信该怎么解释?」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写的。」
嗯……好个一针见血的回答。
「对了,你们今天会来社团吗?」
说完之后,阿滨看看我、又看看山崎。
阿滨是足球同好会的队长。一年级就担任队长的重责大任,这在本校算是极为特殊的例子,不过这种安排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很简单,足球同好会是阿滨创立的社团。阿滨知道绿丘高中没有足球队之后,自行找来了二十个社员,达到同好会的设立的门槛标准,成立了足球同好会。
这二十个社员之中,当然不是每一个社员都对足球有兴趣,我也是其中之一。平常有空的时候,我会看看电视上的足球转播,或是打打足球电玩,不过要我亲自下场踢足球,倒是没那么大的兴致。
拗不过阿滨的苦苦哀求,我才勉强当个凑人数的「幽灵社员」,在社员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好会的初步申请很快就通过了,阿滨以及其他社员如火如茶地展开练习。至于我这个幽灵社员,当然是从未在社团活动的时候露过脸。
「昨天我已经提出了正式申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正式的同好会了。」
「会通过吗?」
「如果是由我来写申请书的话,就可能会被学校驳回,不过这次申请书是你写的,不会有问题的啦。」
「我只是代笔而已,可不对内容负责。」
是的,足球同好会的正式申请是我写的。昨天阿滨找我去练球,结果被我看见他所填写的申请书。根据阿滨的说法,先前他已经提出过一次申请书了,却被学校以字迹潦草以及多所遗漏为由退了回来。正式申请书可是要保留好几年的,填写时当然得格外地谨慎才行。
不参加练习的条件,就是替阿滨填写正式申请书。我的字迹虽然称不上工整,好歹也比阿滨的容易辨识。阿滨的字迹只能以鬼画符来形容,或许解读*罗赛塔石碑的文字,都比辨认阿滨的字迹要来得容易许多。(编注:大英博物馆收藏,解读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关键石碑。)
「重点项目我都已经都检查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
这时我发现自己的酱油拉面已经有点糊了,连忙拿起桌上的筷子。
「我会去练球。」
山崎开口。
「草加,那你呢?」
「练球时间是在放学之后吧?」
「嗯。」
「那我不去。」
「偶尔也要露个面吧?来练球的人总是不多,连踢一场六人制的练习赛都不行。」
「我的足球技术粉烂,还是乖乖的当个幽灵社员就好。」
说话的同时,我心里对阿滨戚到有些歉疚。
放学之后不想参加社团活动其实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不挑星期六日的白天练球呢?这样子我就可以参加了。或许是阿滨队长的坚持吧,绿丘足球同好会从未在周末练过球。
「如果幽灵也能幽体脱离,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拿着餐盘的阿滨站了起来。
「没事还是来晃晃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阿滨转身离去。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我毫不犹豫地收拾书包踏上归途。为了保险起见,我特地将笔记本塞进了书包里面。
绿丘高中距离绿丘车站大约有七分钟的路程,从绿丘车站搭电车至「柿木阪站」返家,则需要十分钟的车程。这种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十分钟的车程更是尴尬,小说看不了几页,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又有点浪费时间。
反正无事可做,所以我通常都是利用这段时间欣赏电车里的吊牌广告。
柿木阪站附近是典型的住宅区,站前有条商店街,后方就是所谓的柿木阪。爬上斜坡之后,就是独门独栋的住宅区,其中一户民宅就是我的家。
验票口对面的广场是接驳公车的停靠站,旁边设有长椅,供等车的乘客休息。
我走出验票口的时候,长椅上面坐着一只猫。
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坐着一个身穿猫咪道具服的人。全身上下都包在道具服之中,只露出一张脸,橘色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也十分温暖。
这种服装适合在冬天穿着,夏天铁定会热死人。
穿着道具服的人正在啜饮罐装咖啡。
就在我准备通过这只猫咪的面前时——
「等一下。」
猫咪开口说话了。
「有事吗?」
「替我拿行李。」
「为什么?」
「因为行李很重,我拿不动。」
「风子,你已经是高中生了,自己的东西应该要自己拿。」
「哼。」
猫咪这么回答我。
猫咪似乎有点不高兴,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直盯着我猛瞧。
我认识这只猫咪。
世田谷风子,穿着猫咪道具服的她是我的儿时玩伴。
风子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道具服,除了上学的时候会换上制服之外,她无时无刻都把自己打扮成各种动物的模样,有时是猫咪、有时是兔子,甚至连长颈鹿的道具服都有。
我不明白为什么风子喜欢打扮成动物。之前试着问过她,也只得到一句「因为我喜欢」的回答。
「既然刚好遇到你,要你帮我拿不是比较轻松吗?」
「从地上的两罐空咖啡看来,既然你花了这么久时间坐在椅子上等我,应该称不上是『刚好遇到』吧?」
「你管我。」
我跟风子之间的对话,吸引了路人在一旁围观。
我不喜欢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只好乖乖地拿起风子的行李。那是两只大型的运动背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好命。」
风子就住在我家附近,严格说来根本就是邻居,即使再怎么不愿,幼稚园、小学甚至是中学,我都得跟她上同一所学校。
不过读高中的时候就分开来了。我跟风子报考了同一所学校,结果她考上了第一志愿,我却落榜了。
之俊在二次招生中败部复活,进入绿丘高中就读,从此我便与风子分道扬镳。
「你跑去念另一所高中,对我来说真的很不方便。以前念同一所学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你。现在却只能在车站堵人,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没考上。」
「不能怪我吧,考运不好嘛。」
「什么考运不好,明明就是实力不足。考试那天你健康得很,不要牵拖到考运上。」
风子说的没错。
中学的模拟考,我总是保持在百分之八〇的高录取率,考试前一天的身体状况也不错,晚上九点钟准时就寝。考试当天六点起床,而且还提早四十分钟抵达考场,可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考试的结果却是惨不忍睹。
考卷上的问题格外地陌生,我毫无解题的头绪。国文试题像是诘屈聱牙的学术论文;数学试卷更是印满了素昧平生的问题;到了第三堂的英文考试,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接下来的社会以及自然更是让我弃笔投降。
那一年的试题难度并不算太高,事后回顾当时的考题,才发现一点都不难。
考试当天我并没有特别紧张,身体状况也很好,看来只能归咎于一时的失常吧。就像是打击率三成的打者,刚好处于另外七成打不到球的状态,超短时间的失常。
只是,刚好挑在考试当天失常,心里面多少还是有点怨叹。
我将当时的情况告诉风子之后,只见风子洋洋得意地亮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得了吧。考试当天失常,代表你的实力还不够看啦!」
我无言以对。
风子与我走在商店街的大道,这也是从车站到我跟风子家最近的一条捷径。
商店街的人称呼风子为「娃娃少女」,穿着道具服的风子也是商店街的常客。不过商店街的人对于我与风子的好奇心,并末因熟识而有所降低。
「风子,大家都在看你。」
「那又怎样?」
「怎样……就很丢脸啊。」
「不是早习惯了吗?」
「我正值敏感的年纪嘛。」
「是哦……等我一下。」
煎饼屋老板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吆暍「猫咪妹妹,我算你便宜一点,快来买好吃的煎饼喔」,风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走进煎饼屋。
「拿去吧。」
五分钟之后,风子将煎饼递给了我。
「我没手。」
「从背后生出两只手不就得了?」
「不行,今天的状况不好。」
风子将煎饼塞进我胸前的口袋。
「小费。」
「不会吧!我的搬运工钱只值这么一点?」
「哼。」
猫咪将自己的煎饼剥成小块,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看着风子咀嚼食物的模样,还真的跟猫咪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风子突然转头看着我。
「你这么想吃煎饼吗?」
「才不是,快点回家吧。」
我家距离柿木阪车站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穿过站前喧闹的商店街之后,略为陡峭的斜坡映入眼帘,就是车站名称由来的柿木阪。
至于这个地名的由来,当然跟柿木脱不了关系。
附近种植了许多柿木,所以叫作柿木阪。
我很欣赏先人这种简单明了的命名方式。
不知道斜坡在冬天时结冻的话,以前的人要怎么回家呢?从坡顶垂下绳索吗?每到冬天,心里面总是会浮现出一样的疑问。不过就我所知,这道斜坡从来没有结冻的时候。
全球暖化的威力不容小觑。
爬上斜坡、在十字路口左转之后,我跟风子的家就在前面。
我的家点着灯光,大概是老姐回来了吧;风子的家则是一片漆黑。
风子的父母亲忙于工作,家里总是没人,今天大概也是还没下班。
风子掏出钥匙,打开玄关的大门。
「快点搬进去。」
「好好好。」
我将行李放在玄关里面。这下总算是摆脱风子的行李了。
两个运动背包虽然不重,但背在身上走上斜坡,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吃力。
更何况还得背着自己的东西。
我吁了口气,扭动自己的肩膀。
「就这样,掰。」
「至少说声谢谢吧?」
「不是请你吃煎饼了吗?真是贪心。要不要我写一封感谢信绑在石头上,半夜的时候丢进你的房间?」
「心领了,我还想睡个好觉。」
以风子的个性而言,她真的会这么做。
这时我突然想起羊咩咩的那封信。
「风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干嘛?」
橘色的猫咪不耐烦地回答。
「这只是假设而已,不要当真。」
「假设?」
「如果有一只羊咩咩在半夜的时候闯入学校……」
「……」
风子以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把我当成个神经病似的。
「所以我说只是假设而已嘛。」
「你平常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也不是啦。」
「算了。你所谓的羊咩咩,指的是山羊吗?」
「对,会吃纸的山丰。」
「然后呢?」
「这只羊咩咩跑进教室,吃了我的笔记。教室里还有其他的笔记本,它却只挑我的笔记下手,你觉得为什么?」
「这算是脑筋急转弯吗?」
「呃……算是吧。」
我含混以对。
风子两手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你的笔记被吃掉了是吧?」
「对。」
「说不定对方并不是想要吃你的笔记。」
「怎么说?」
「既然只吃掉你的笔记,表示其他人的笔记不合胃口。也就是说,对方真正想吃的并不是笔记。」
「那羊咩咩真正想吃的是什么?」
「你。」
「什么?」
我为之哑然。
「每天晚上羊咩咩都在教室寻寻觅觅,却总是找不到你。大为失望的羊咩咩只好吃掉你的笔记……」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四周。
风子突然朝着我的手背咬了一口。
「!」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我完全反应不过来。风子虽然穿着道具服,动作却出奇地敏捷。
几秒钟之后,风子的牙齿才离开我的手背。
只见她伸手拭去嘴边的唾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有病啊!」
「没办法,谁叫你露出一副想被咬的表情。」
「那是什么表情?」
「回去照镜子就知道了。」
风子指着我的脸。
「下次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否则真的会被羊咩咩吃掉喔。」
捣着手背的我,被风子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真是莫名其妙……」
我只好离开风子的家,返回自己的住处。
「我回来了。」
「小合,你回来啦?」
枫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将书包随手往沙发一丢,迳自朝着洗手间走去。
家里总共有四个成员,分别是父亲、母亲、枫姐和我。
可是现在住在家中的,只有我跟枫姐。
父亲在去年秋天调职到北海道,母亲也跟了过去,把即将参加升学考试的我以及姊姊留在家里。
「放老爸一个人生活相当危险,你们姐弟俩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就是母亲决定跟去北海道的理由。
老实说,我也深有同感。
老爸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至少此老爸强多了。而且家里还有个喜欢做家事、手脚又俐落的枫姐,老妈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在洗手间以肥皂洗手。
在肥皂水的刺激之下,左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仔细一瞧,手背浮现一个完整的齿痕,正是风子的杰作。
虽然没有出血,齿痕却咬得颇深。
真是受不了那个家伙。
我从洗手间的急救箱翻出OK绷,贴在被咬的地方。
洗手问的镜子映出自已的脸孔。
……我的表情真那么欠咬吗?
「小合,来帮姊姊做晚餐。」
枫姐的声音让我急急忙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上家居服之后,又走下楼梯来到起居室。
穿着围裙的枫姐从厨房走了出来。
纤细修长的身形摇曳生姿,及腰的长发如柳絮般轻柔飘逸,配上白色的衬衫和绿色的青蛙围裙,显得格外好看。
枫姐是个大一新鲜人。
我喜欢比我大三岁的姊姊。温柔体贴、待人亲切,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很少看她生气。大学生活其实十分忙碌,姊姊忙于学业的同时,还不忘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身边有个这么体贴的姊姊,每天的生活真的很愉快。举个例子好了,即使背着重物走上斜坡、最后还被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但只要走进家门看见姊姊愉快地准备晚餐的神情,再怎么低落的心情也会在瞬间一扫而空。
我跟姊姊一起准备晚餐。
「小台,你到厨房把锅贴和沙拉拿出来。」
「奸。」
从厨房端出锅贴和生菜沙拉之后,姊姊注意到我手背上的OK绷。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被一只猫咬了一门。」
「是哦?那就好。」
「姊姊,我有长得一副欠咬的模样吗?」
姊姊瞪大了眼睛直盯着我。
深邃的双眸中映着我的脸孔。
「不知道耶,姊姊没咬过人。」
「那没事了,我们吃饭吧。」
「嗯。」
今天的菜单是炒饭、锅贴和生菜沙拉。
「好像多了几个新盘子。」
「被你看出来啦?姊姊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买回来了。」
姊姊露出亲切的微笑。
炒饭和生菜沙拉装盛在青蛙图案的红色餐盘之中。
姊姊很喜欢青蛙,更喜欢收集印有青蛙图案的商品。除了她自己的房间之外,连厨房租洗手间都摆满了姊姊所购买的青蛙商品。
「很可爱吧?」
「是啊。」
我随口敷衍。
「一点诚意也没有。」
「抱歉,我累了。」
「那就多吃一点补充体力。」
姊姊脱下围裙。拉出餐桌椅坐了下来。
我跟姊姊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今天跟风子一起回家吗?」
「嗯,在车站……偶然遇到的。」
「是哦,真好。」
我将炒饭的青豆拨到旁边。
「一点都不好。还得替她拿东西。」
「有什么关系?风子就像是你妹妹一样,照顾妹妹本来就是当哥哥的责任。」
「正常的妹妹不会穿着道具服到处乱跑。」
「我弟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以貌取人啦?」
「好啦好啦。」
姊姊老是和风子站在同一线上。
我们已经住在这里十几年了,跟风子的家人十分熟悉,姊姊也将风子视为自己的妹妹,每年的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当然是少不了的,有时还会约她一起出去逛街。
风子总是称呼姊姊为「枫姐」,从小就对姊姊十分尊敬。她在姊姊的面前总是百依百顺,跟面对我的时候完全不能比。
我实在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差那么多。
「这就是人品的差距,懂吗?」我仿佛听见风子的声音。
「怎么叹起气来了?今天的晚饭不好吃吗?」
枫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问道。
「不、不是啦,我在想事情。」
「有什么烦恼吗?说给姊姊听看看。」
「也不是什么烦恼啦,只是……」
这时我突然想起被吃掉的笔记,以及山崎口中的羊咩咩。
干脆问问枫姐的看法好了。
「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嗯,假设性的问题。」
「有一只羊咩咩在半夜跑进学校。羊咩咩就是吃草或是吃纸的山羊。」
「就像兔山动物园的那只山羊吗?它很可爱呢。小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远足,就是到兔山动物园看羊咩咩,真的好可爱。当时我还问导师能不能带羊咩咩回家,结果老师说不行,害我伤心了好久。呃……羊咩咩跑进你的学校,然后呢?」
「没有啦,只是假设而已。假设羊咩咩跑进我的教室。」
「山羊可以放养吗?不过这样子也比较自由啦。在山羊头上套颈圈还可以理解,绑上链子就有点怪怪的。『小天使』里面的山羊虽然也有颈圈,却没有绑上链子呢。慢着,那是颈圈吗?脖子下面是不是还系着一个黄色的铃铛?还有……」
我静静地等待姊姊把话说完。
姊姊不是一个好听众,这点倒是跟父亲很像。父亲向来不听别人说话,总是自顾自地开口。姊姊也有同样的毛病,只是没有父亲那么严重罢了。
也幸好我早就习惯了,换成其他人的话,恐怕会发疯吧。
「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有一只羊咩咩跑进教室。不过这只是假设的情况,不是真实的事件,可以吗?」
「假设的情况,不是真实的事件……羊咩咩跑进你的教室……嗯,可以。」
「那只羊咩咩吃了我的笔记。别人的笔记全都不屑一顾,只有我的笔记遭殃,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算是占卜吗?姊姊是占星周刊的忠实读者,倒是从未看过这种类型的占卜。」
「嗯,这是最新的占卜。」
我随口敷衍。
「答案呢?」
枫姐放下筷子,左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玩弄着垂至腰间的长发。
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突然觉得以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表情。有关动物的节目,影片中的浣熊在水池边清洗果实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表情。那个节目我并没有看完,不知道浣熊清洗果实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认真,只是对那种表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已。
姊姊沉思片刻之后,突然举起了右手。
呃……
这算是准备回答的手势吗?
「来,请说。」
「我知道答案了,那一定是新品种的羊咩咩。」
新品种的羊咩咩?
又是一种全新的说法。
「那种羊咩咩叫作合人羊,因为它只会吃你的笔记。」
姊姊得意洋洋地回答。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
「所以呢?」
「所以怎样?」
「我的运势如何?」
「呃……这个嘛……明天的运气应该不错吧?哈哈哈。」
这当然是我的敷衍解答。
晚饭之后的善后工作由我负责,不过作业并不繁重,毕竟只有两人份的餐具而已。我只要将餐具略为冲洗,再放入自动洗碗机即可。不过万一打破青蛙图样的餐具会让姊姊十分难过,因此清洗过程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将餐具放回碗槽之后,我回到了客厅。
姊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欣赏「神秘世界」的录影带。画面上出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青蛙,对青蛙没有抗拒能力的姊姊看得是如醉如痴。
我从背后叫了姊姊一声。
「什么事?」
姊姊的眼睛依然盯着电视画面。
「有没有便条纸?我想写信。」
姊姊突然站了起来面向着我,有如溃堤一般地打开了话匣子。
「情书吗?是不是要写情书?我总算明白了,刚刚的羊咩咩其实是一种暗喻的手法吧?小合总算有心上人了,是学校的女同学吗?比你大?还是比你小?你喜欢她什么地方?她住在哪里?兴趣是什么?」
喜欢青蛙的姊姊对于恋爱的话题更是没有抗拒能力,高中时代每天都跟朋友闲聊风花雪月,一拿起电话就是一两个小时。不过这些风花雪月多半都是朋友的经历,倒是没听过姊姊提起自己的爱情故事。
在我这个做弟弟的眼中,姊姊长得十分漂亮,也很可爱。或许大家会觉得我袒护自家人,不过高高瘦瘦的姊姊真的很像时尚杂志里的名模,照理说视力正常的男人都应该会成为姊姊的俘虏才对。
可是我却不认为姊姊交得到男朋友。她除了不擅于倾听之外,有点脱线的个性或许也是让男士怯步的原因吧。
即使是对姊姊十分尊敬的风子,面对老毛病发作的姊姊,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
「不是。」
我以冷静沉着的语气否定姊姊的猜测。
姊姊闻言后,难掩内心的失望。
「没意思。既然不是写情书,那我才不要借你呢。」
「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要写信给谁?」
「羊咩咩。」
「杨妹妹?是学校的学妹吗?」
「不是啦,吃草或是吃纸的山羊。」
姊姊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搞不懂你。便条纸多的是,尽管拿去用吧。」
「谢啦。」
接过姊姊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橘色青蛙图样便条纸之后,我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该写些什么才好呢?
针对笔记不翼而飞的现象,我今天询问了许多人的意见。
却还是得不出一个结论。
个人认为阿滨的说法最正确,可是却无法解释那封莫名其妙的道歉信到底代表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撕毁笔记本表示歉意,一句『对不超』也就够了,后面那句『真的很好吃』显然是多余的。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断定消失的笔记是被羊咩咩(姑且称之)吃掉了。
否则无法解释那封信存在的意义。
我从桌上拿起羊咩咩写的那封信。
「『对不起,真的很好吃』……」
试着念出声来,更感受到这句话的不可思议。
我在内心揣摩羊咩咩的心路历程。
既然在信中写下「对不起」三字,表示羊咩咩并没有吃掉笔记的意思。也就是说,吃掉我的笔记应该是出于不可抗拒的无奈,所以才会在信中写下「对不起」。
而且对羊咩咩来说,我的笔记似乎是上等美食。
所以才会出现「真的很好吃」的字眼。
看来羊咩咩是个诚实正直的有为青年。其实我对羊咩咩吃掉笔记的这件事并不会感到特别愤怒,而且试着从这封信揣摩羊咩咩的心境之后,反而对羊咩咩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好感。
那天晚上,我作了个梦。
我站在疑似公园的地方。四下无人,头顶有个巨大的螺旋桨正在转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山脚下的风车。
一阵子之后,羊咩咩出现了。羊咩咩披着灰色的羊毛,颈部系着一个大钤铛,每当羊咩咩移动的时候,铃铛就会发出略显沧桑的声音。
羊咩咩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只见它将鼻头凑到衣服的袖口闻来闾去,然后又一脸失望地转过身子。
这时我突然想起口袋里有一张折成四折的笔记纸。于是我将笔记拿了出来,碰碰羊咩咩的背部。
羊咩咩转过身来打量着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纸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仿佛在寻求我的同意。
看到我点点头之后,羊咩咩将纸张叼在嘴里,向我点头示意。
「不必客气,一点小东西而已。」
羊咩咩再度点头示意之后,叼着纸张转身离去。我目送羊咩咩离开,只见它的背影愈来愈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然后我就清醒了。
我趴在桌上睡着了。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针正指在六的位置,还不到起床的时间。
伸个懒腰之后,摆在桌上的空白便条纸映入眼帘。
看来我是在思索该写些什么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真是一场怪梦,我心想。风车底下怎么会有一只山羊?我喜欢在上课时间远眺风车,倒是还没实际造访过,更不知道风车的附近是不是真的有一座公园。不过就算公园真的存在,也不太可能在那里养了一只羊咩咩。
我的注意力再度集中于那封信,脑海同时浮现出羊咩咩又圆又大的双眼。
「『好吃』应该可以解读为一种赞美……」
于是我拿起原子笔,在姊姊提供的橘色便条纸上振笔疾书。
『羊咩咩你好。
首先谢谢你的来信。
由于信中没有寄件人的署名,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所以只好以『羊咩咩』称之。
从信中得知我的笔记合你的胃口,个人感到无比荣幸……』
几经思量之后,我决定为了羊咩咩将笔记本留在教室里面。
否则羊咩咩可能会饿肚子。基本上我只有在准备考试的时候才需要用到笔记,也就是说,只要没有考试,笔记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
我把当天记下的笔记全都拷贝起来。上课的笔记我都以活页夹收纳,只要将当天的笔记以父亲书房中的传真影印机备份即可。
然后将影印版留在家中,第二天带着原始版来到学校,放在抽屉里。
第三天早上一到学校,发现抽屉中的活页笔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信纸。
『谢谢你的体贴。活页纸的口感跟笔记本不同,我很喜欢。』
从此我跟丰咩咩之间开始有了书信往来,大概持续好几个星期。
刚开始羊咩咩只在信中表达感谢之意,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现比较不一样的内容。
『今天数学课的二次方程式相当可口,ⅹ的记号小小的,十分可爱。』
或是——
『生物课的粒腺体三字特别好吃,粒腺体真是令人食指大动的辞汇。』
之类的文章。
信中内容总是令人难以回应,通常遇到这种情形,我都会以「¢也满不错吃的」或是「粒腺体的发音类似意大利料理,所以才会特别好吃吧」之类的叙述随口敷衍过去。
每当回信之后,当天晚上就会梦到羊咩咩。
梦的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梦中的我伫立于风车之下,然后羊咩咩就突然现身了。我从口袋中掏出活页纸,羊咩咩接过之后转身离去。于是我目送着羊咩咩离开,只见它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不见。然后我就清醒了过来。
于是我跟羊咩咩的笔友(?)关系,直到期中考结束之后还未中断。
2向黑暗伸手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学校里的学生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
上午的授课结束,我在学生餐厅享用午餐。
今天是星期四,学生餐厅一如往常地人满为患。或许是期中考刚结束的关系,餐厅弥漫着一股平和的气氛,不远处还有几个学生正在大声讨论周末何处去。
喧闹之中,我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午餐。
阳春乌龙面,穷人心中最具亲和力的餐点。
月中的荷包总是格外地吃紧。
内心虽然期望餐厅的欧巴桑不慎将油豆腐或是叉烧肉掉进酱汁之中,理智却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少许的葱花之外,黑色的酱汁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不喜欢葱花。
正当我努力思考如何避开葱花饮尽酱汁的时候,阿滨出现在我身边。
他的脸上十分稀奇地,看不到往常那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阿滨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看起来有点定投无路的戚觉。
「救我。」
「请不要立刻跳到结论好吗?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还有,我可没钱借你喔。」
说话的同时,我甩开了阿滨的手。通常阿滨眉头深锁的时候,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上一次看到阿滨的这种表情,是他为了在期中考前夕弄丢我的参考书向我忏悔的时候。那本参考书是枫姐传承给我的,老实说我有点不高兴。
「学生会打算取消足球同好会的资格。」
「为什么?只要通过四月份的定期审查会议,就没有理由取消资格啊。」
「问题就在这里。学生会要求我们提出年度活动企划书。」
「什么鬼玩意儿?」
「就是在一年之内预定从事什么活动的报告书,学生会根据企划书的内容以及社团的规模分配预算。年度活动企划书通常是在三月或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以前提出,可是足球同好会直到四月才获得认可,因此破例延后到五月下旬再提出即可。因此,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年度企划书赶了出来。」
「既然都赶出来了,还有什么问题?」
「截止日期是昨天。」
「……」
「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天才把企划书带过来。」
「只好想办法动之以情了。」
「偏偏学生会都是死脑筋。我已经向他们苫苦哀求,就只差没跪在地上磕头,对方却只会摇头。无奈之余,我只好跟他们说『下次带社长来求情』。」
「社长不就是你吗?」
「不是。」
「那是谁?」
阿滨没有说话,默默地指着我。
「慢着慢着,我只是帮你填写申请书而已,而且申请书的社长栏写的是你的名字。资料是我填写的,错不了。」
「我把名字改了过来。」
阿滨的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的神色。
「你当社长,对我们比较有好处。」
「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遇上困难的时候,你一定会伸出援手。事实证明也是如此,不是吗?」
「我还没答应。」
「可是你一定会答应。」
「自己去想办法吧,要怪也只能怪你太健忘了。」
「我已经去拜托他们了,结果还是被打了回票。现在只能靠你了。」
「不过就是迟了一天,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很夸张。不过也只能算我倒霉,刚好遇上了『身价百万』的学生会长。」
「……认了吧,别做无请的挣扎了。」
我叹了口气。
所谓的百万学姊指的就是学生会长千早千岁,名字里面有两个『千』字,相乘之后就是百万,因此大家都戏称她为『身价百万』的学生会长。这个绰号是出自佐藤老师之手,没多久就传遍了全校。
百万学姊向来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首先,学姊在高一的时候就当上了学生会长。本校的学生会干部选举是在十一月举行,依照校方的惯例,会长和副会长分别由二年级以及一年级的学生担任。
学生会长的任期始于选举之俊的十一月下旬,直到第二年的十月底卸任。之后二年级的学生在隔年四月升上三年级,因此由二年级的学生担任学生会长,算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安排。
过去从未出现过一年级的学生担任会长的先例。
可是百万学姊却大瞻地提出申请。
当时三年级的学生会长以及指导老师纷纷劝学姊打消念头。一旦由高一学生担任会长,负责书记以及会记的二年级学生势必难以做事,更不易获得学长姊的支援。为了大局着想,今年还是担任副会长一职,等到明年再竞选会长吧。
可是学姊却对两人的劝谏充耳不闻。
甚至还在选举前的政见发表会上,公布当时的学生会长和指导老师试图劝退她的事实。
当时学姊在全校师生的面前侃侃而谈。
「哪一条校规规定一年级的学生不得担任学生会长?」
还在讲台上振振有辞。
台下瞬间陷入一片寂静,紧接着是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鼓掌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差点没掀翻体育馆的屋顶。
投票结果,百万学姊以惊人的差距击败了二年级的候选人,荣登会长的宝座。
第一次见到百万学姊,是在新生欢迎会的时候。
学生会的指导老师发表谈话,「祝福我们早日交到知心好友、享受快乐的学校生活」之后,学姊就跟着现身了。
「虽说刚刚有提到『快乐的学校生活』这点,但学校本来就不是一个快乐的地方。」
新生之间传出一阵骚动。
学姊沉默了几秒钟,以低沉有力的语调开口。
「学校是让我们学习新知、培养团队纪律的场所,不是让我们享乐的地方。希望所有的新生都能抱持着『自立自强』的心,在未来三年的学校生活中好好地磨练自己。」
骚动逐渐加温。
隔了数十秒之后,我才领悟学姊口中的「自立自强」所代表的含意。
简言之,意思就是要我们成为独当一面的新时代青年。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中学时代的某次国文考试,我把「自立自强」的汉字写错了,结果被风子嘲笑了好一阵子。
「百万学姊不可能对我们法外开恩。即使迟交企划书的原因是出了车祸,她大概也是先表达同情之意,再以超过法定期限的理由拒绝接受我们所提出的企划书。总而言之,没有通融的余地就对了。」
「别这么说啦,拜托嘛!」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机会,可是遇上了百万学姊,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开玩笑,连学校的老师都说不过她,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一定有办法的,拜托啦!」
哪有这么容易。
我不认为自己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实力差太多了。她是拳击界的世界拳王,我却是昨天才戴上拳击手套的初学者。一个菜鸟怎么可能打得赢世界拳王?
「为什么找上我?」
「直觉吧。」
「直觉?」
「没错,就是直觉,我觉得你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放心,不会要你做白工的。A餐的餐券如何?」
A餐。
相当诱人的条件。
A餐是学生餐厅里面人气最旺的餐点,它有两样主菜,一样是汉堡排,另一样是每天更换的油炸料理。另附沙拉以及味噌汤,还有一碗白饭。
汉堡排几乎可说是学生餐厅的招牌料理。鲜嫩多汁的现炸汉堡排加上特制的酱料,两三下就叮以把白饭扒个精光。
而且一份A餐的价格,相当于三份乌龙面。
资本主义的世界是残酷的。
「……不保证一定成功喔。」
「好啦,那我立刻跟学生会的人联系一下。」
放学之后,我跟阿滨前往学生会教室。
学生会教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型长桌,两旁排列了好几组比我还要高的超大型档案柜。坐在长桌前面,巨大的档案柜就像小山似的居高临下,令人望之生畏。
我跟阿滨的面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川岸副会长,二年级的学长。脸型尖细,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谈话之中不时摘下度数颇重的近视眼镜。我曾经在新生欢迎会上见过川岸学长,当时他被安排在百万学姊之后登台致词,卑微的身影令人印象深刻。
另一个人我也有印象,严格说来应该是想忘也忘不掉。
学生会长干早千岁,人称百万学姊的传奇人物。
干早学姊长得满漂亮的,坚挺细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留着一头及肩长发。相较于川岸学长的神经质,千早学姊显得落落大方了许多。
只是我一见到千早学姊。脑海中就浮现出父亲说过的那句话:
「世界上有两种美女,一种令人如沐春风、一种令人退避三舍。」
父亲说过的格言大概有九成都是无用的废话,不过这句话倒是颇有道理。是的。干早学姊就是属于令人退避三舍的那种美女。
如今学姊正以强势的眼神睥睨着桌前的我,瞳孔流露出没得商量、难以妥协的气息。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
现在不是交涉的好时机。
眼前的气氛,让我想起一本描述法国大革命的书。根据那本书的说法,当时许多法国人因为小小的罪状被送上断头台。刚开始革命党人拿皇族或是贵族开刀,等到皇族和贵族死伤殆尽之后,甚至连意见相左的革命同志都难逃被送上断头台的命运。到最后把人送上断头台的幕后黑手,也成为断头台下的亡魂,这个血腥的回圈一直持续到国内恢复平静之后,才终于尘埃落定。据说罪人被送上断头台与否,是根据法庭的裁判而决定的。
当年法庭的气氛,大概就像现在一样吧。
令人为之窒息的空间、决不妥协的法官。
百万学姊严峻的目光,分别落在我跟阿滨的身上。
这是单向的命令传达,不是双向的沟通。
百万学姊的表情传达出了这样的讯息。
「听说你有事找我?」
百万学姊率先打破沉默。
学姊的声音十分悦耳,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悦耳的声音里面也包含了明显的强势。
如果随便敷衍两句,或是说些无俚头的冷笑话,绝对会立刻遭到无情的言语反击。学姊的语气不禁让我心生警惕。
事关男子汉的尊严,我不愿就此打退堂鼓,而且我更不能轻易地放弃A餐……不,走投无路的阿滨。
于是我戳了戳阿滨的手臂。
阿滨以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认识他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滨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百万学姊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我却摇了摇头。
此事因阿滨而起,当然要阿滨先起头才行。开球本来就是前锋的工作。
于是阿滨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希望会长受理我们的年度企划书。」
百万学姊毫不犹豫地回答:
「恕难受理。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为什么?」
「截止期限早就已经告诉你了。而且我还写了一张便条纸,提醒你务必遵守期限。你自己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
「嗯……」
阿滨毫无反击的能力。
「拿到便条纸之后,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不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百万学姊冷冷的声音传遍学生会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放心吧,请相信我。』这是你的回答,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直到校规所明定的放学时间之前,我都待在这里等候你的企划书。可是你却没有出现,请问你要怎么解释?」
「那天刚好比较忙,所以……」
「比较忙?意思是你还有比提出年度企划书更重要的事情?」
学姊的质问相当犀利,丝毫不留情面。
「这个……那天有社团活动,之后还得去买东西……哈哈……」
学生会教室顿时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阿滨在搞什么?这种答案会死人的。不但会吃上一张黄牌,而且还是在自家球门前的犯规,白白送给对方一次PK的机会。
「好。」
百万学姊开口了。
「学生会不能受理你的年度企划书,因此足球同好会的资格正式取消。」
「等、等一下!」
「这件事就此拍案敲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学姊的处置。我打从内心表示赞成。
阿滨在这种局面下要我出面,就等于是在裁判吹哨宣布比赛结束、场边观众已经走了一大半的时候要求翻盘一样。不是我不愿意帮他,只是所谓的翻盘也得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束之前才有意义,如今木已成舟,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草加同学,你没有话要说吗?」
百万学姊直接点名。
「如果你有话要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我很感激学姊的好意。
可是我还能说什么?
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我偷瞄身旁的阿滨,发现他正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先试着争取时间吧。死刑的判决虽然已经敲定了,距离被送上断头台还有一点时间。看来只好从这里着手,想办法逃出生天了。
「好大的档案柜。」
「啊?」
百万学姊露出疑惑的神情。
「教职员办公室也有类似的档案柜,不过没这么巨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
百万学姊轻咳了一声,打量着眼前的我。
这个小子在说什么啊?
学姊的眼神透露出这种讯息。
几秒钟之后,学姊似乎认了,只见她低垂双眼,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档案柜里面收藏了学生会的重要资料,除了今年的资料之外,过去五年的资料也都在里面,因此将这个档案柜称之为学生会的历史,是再适合也不过了。这就是巨大的档案柜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先前所提出的同好会申请书也在里面啰?」
「那当然。」
「可以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吗?」
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三人全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
「这个……因为无法在截止日期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的原因,就在那份申请书上面。」
这当然只是我随口胡谬的谎言,也算是狗急跳墙的垂死挣扎吧。
不过脱口而出之后,这才发现真是一个好点子。
至少我可以假藉查阅申请书的理由拖延时间。
然后趁机思考更好的藉口。
就算真的想不出来,也可以宣称这份申请书有误。为了修正错误,必须采取一连串必要的措施,所以才会来不及在截止期限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嗯,相当合乎逻辑。
如果学姊质问必要措施的内容,也可以用「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的藉口敷衍过去。
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是为了让已经宣告结束的比赛再度翻盘,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能拖就拖,以时间换取生机。
「为什么要看申请书?」
「因为申请书有误。」
「不可能。」
学姊斩钉截铁地否定我的说法。
也难怪学姊有这种反应,因为申请书上根本没有错误。
当初在提出申请书之前,我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而且申请书也经过信奉超完美主义的百万学姊钜细靡遗的审查。别说错误了,连一个错字都没有。
可是现在非有不可。
就算没有,也要让它有。
「请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
我再度提出要求。
「只要拿出申请书,当场就见真章。与其在这里争论有没有错误,何不直接拿出申请书呢?」
现在就看学姊如何反应了。
我的说法相当合乎逻辑,百万学姊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我却嗅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百万学姊并不想拿出那份申请书。
刚开始我以为学姊是懒得理会我们,不过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学姊虽然掩饰得不错,还是让我察觉出她对于拿出申请书的作法十分抗拒。
难道拿出那份申请书,会对学姊不利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申请书真的有错误。如果真的被我说中,学姊当然不愿意拿出那份申请书,因为那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形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推测似乎不太合理。
如果申请书的谬误真的是学姊不想把申请书拿出来的原因,也就是说学姊已经知道申请书的资料填写错误了。
照这样推断起来,学姊是在明知有误的情况下通过申请,而且还没有对我们提出指责。
这种推论还是不太可能,学姊没必要对我们放水。就算是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也应该趁早将错误改正才是,任凭一份填写错误的申请书躺在档案柜里面,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照理说学姊发现错误的时候,就应该把我们找来斥责一顿,然后要我们重新填写一份正确的申请书才是。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就是申请书不见了。
一丝不苟的百万学姊不太可能弄丢重要的申请书,不过学生会的成员不是只有学姊而已,搞不好是其他的成员弄丢的也说不定。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难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检查申请书的苦衷吗?」
「当然不是,请梢待片刻。」
学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开身后的档案柜,取出一本资料夹。
「你们的申请书在这里。」
百万学姊翻开同好会的档案夹。
果然是同好会的资料。
我取过资料夹仔细端详。
申请书好端端地夹在里面。
期望落空,不过无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其中的错误……不,应该是捏造错误才对。
于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检视。
结果发现事有蹊跷。
这不是我写的申请书。
字迹虽然有点神似,却不是我的笔迹,而且纸张还满新的,没有泛黄的迹象。简而言之,这不是我所填写的那份申请书。
万岁,被我找到破绽了!
宣告结束的比赛翻盘有望。
「千早学姊,这一份不是我填写的申请书。」
身旁的川岸学长一脸讶异地看着学生会长。
百万学姊的脸上浮现惧色,却很快地被坚毅的神情所取代。
「建档的时候有所损毁,就在右边的地方,所以我重新抄写了一份。」
「原来如此。」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学姊确定没有抄错的地方吗?」
「确定。」
「损毁的原始文件还在吗?」
「仔细比对之后。已经销毁了。」
「好,我明白了。不知道学姊愿不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请说。」
「学姊表示资料誊写无误,可是原始文件却被学姊销毁,即使真有抄错的地方,也无从此对。」
「……」
「人难免都会犯错,因此我们同好会不打算追究文件破损的责任。而且我们相信干早学姊,既然学姊保证誊写无误,我们也不会对学姊的说法存疑。」
学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于是我继续开门:
「以学姊的行事风格而言,不太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大概是其他人不慎损毁了我们的申请书吧。不过这不重要,也不必追究,我只求学姊能够本着同理心,原谅我们所犯下的错误即可。」
学姊双目低垂,陷入了沉思。
好一个牵强的逻辑,我心想。
损毁文件与末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根本就不能画上等号。
前者是在汇整资料时所发生之不可抗拒的意外,可能是打翻了墨水或是饮料,或是归档的时候太过用力,这在文书工作中算是常见的现象。
可是未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这就是阿滨的责任了。如果是出车祸或是因病请假,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阿滨摆明就是忘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基本上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过遇上了百万学姊,就是我们的运气了。百万学姊是个完美主义的信徒,凡事讲求公平,这点从她愿意在最后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就可以瞧出端倪。
「奸吧。」
百万学姊的语气格外地冷静。
「就对你们破例一次。」
好耶。
A餐入手。
「请你们于明天放学之前,将订正过后的同好会申请书以及年度企划书一并交出,办得到吗?」
「当然,没问题。」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请放心吧,明天一定准时交出。」
我跟阿滨在桌子底下互相握手。
行礼之后,我们走出学生会教室。
「吓死我了,从来没碰过这么可怕的人。」
「会吗?你看起来还满冷静的呢。」
「是哦?」
「连百万学姊都不得不让步,真不傀是草加。」
「运气好啦。」
「是哦?我总觉得百万学姊特别注意你的存在。」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每当百万学姊的眼神停留在你身上,就会露出没什么自信的表情。」
「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啦。」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啦。」
阿滨一派轻松地耸肩。
「总算是平安过关了。只要在明天放学之前交出申请书和企划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啦。」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回家吃过晚饭之后,我走进房间,准备书写同好会的年度企划书。
首先从书包里面拿出阿滨交给我的资料。
从书包里面拿出资料。
从书包里面……
找不到。
资料不见了。
我连忙抓起书包,往地上一倒。
漫画书、文具、回家途中顺便买来的口香糖、以及不知道摆了多久的陈年纸层,就是没有企划书的影子。
惨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把企划书忘在哪里了?最有可能的地方,当然就是学校。
学校的哪里?
教室。
从学生会回到教室闲聊打屁之后,我准备到餐厅接收以劳力换取而来的A餐餐券。当时企划书还拿在手上。
前往餐厅之前,我将企划书顺手收进抽屉。到餐厅取得餐券之后,我又回到教室,收拾书包离开学校。
我把企划书忘在抽屉里面了。
「哇——惨了惨了,这下子可惨了!」
我放声大叫,试图摆脱内心油然而生的不安。
法外开恩只有一次,百万学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百万学姊强势的眼神。房间的温度并不低。我的身体却不断地颤抖。
「快想办法!」
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l)从刻到学校去拿企化书。
(2)算了。
(2)当然不能选,到时可不好向百万学姊交代。毕竟向学姊夸下海口的人可是我,明天见到学姊之后,「忘了」这两个字说什么也难以开口。
(1)是唯一可行的选项。
可是、可是。
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
晚上八点。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是风子打来的。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我接起电话。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给我安静一点!」
于是我拉开窗帘。
隔着一扇窗户,风子的房间尽收眼底。只见她背对着我,手上拿着行动电话。
风子的家就在隔壁,我们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而且紧密相连。即使不通过玄关,她也能爬窗进入我的房间,事实上风子好几次都循着这个捷径造访我家。
房间里面的声响。当然也会传到另一间房间。
风子的声音透过手机以及空气为媒介,同时传入我的左右两耳。
「你在那边吵什么!」
「我把重要的资料忘在学校了,那份资料明天就要交出去。」
「又不是小学生了,还会把东西忘在学校?」
说得有理,我无言以对。
风子站在窗边打量着我。今天的她穿着斑马的道具服,头套已经脱下,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呈现斑马的模样。黑白对比的道具服做工十分细致,不过对风子而言似乎大了一号。光是颈部以下的部分就遮住了半张脸。
「风子,今天的斑马服似乎不怎么出色。」
「什么斑马,明明就是猫熊!」
不是普通的大声,比我先前的惨叫更容易引起邻居的抗议。
「斑马跟猫熊的道具服有差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喜欢吃竹子的是猫熊,不喜欢吃竹子的是斑马。这个考试会考,最好记起来。」
「原来如此。」
我将风子的教诲牢记在心。
然后立刻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喜欢吃竹子吗?」
「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高分贝的怒吼透过行动电话传入耳中。
我实在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耳边大叫。
「好啦,我会保持安静,这样总可以了吧?就这样,掰。」
于是我拉上窗帘,关上手机。
现在该怎么办?
除了直接跑一趟之外,好像也没其他的办法。
可是……
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
晚上八点十分。
太阳已经下山,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
别无选择了,冲吧。
我骑着自行车朝学校前进。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大概得骑上四十分钟。
将自行车停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之后,我徒步走进学校。
入夜之后的学校就像坟场一样寂静。
学生和老师部已经回家了,每间教室都是漆黑一片。晚上虽然有警卫定时巡逻,这些警卫却不是常驻编制,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学校里面。
不要再逞强了,勇敢地说出来吧。
是的,我怕黑。
以前去露营的时候,死抓着手电筒不放的人就是我;到游乐园玩耍的时候,打死不进鬼屋的人也是我;即使到了现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绝不关灯。
而且我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跟过去的心理创伤无关,只是单纯的怕黑而已。
风子明知我伯黑,每年夏天还总是用尽一切的手段,想把我拖出去夜游,可是每一次都被我拒绝了。我没参加过夏季节庆或是花火节,设有鬼屋的游乐场更被我列为拒绝往来的对象。
每次被我拒绝之后,风子总是会对我冷嘲热讽一番,不过我一点都不在意。
讨厌就是讨厌,害怕就是害怕,一点都勉强不来。
尽量避免接触自己的弱项,才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学校的社团活动总是天黑之后才会结东,这也是打死我都不愿意参加的原因。
所以……
现在的我真是愚蠢到不行。
我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每间学校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怪谈。
例如只有十二阶的楼梯突然出现第十三阶、无人的音乐教室突然传出钢琴声、或是自然教室的人体模型在校园里面走来走去。事实上本校也有类似的怪谈,内容虽然不尽相同,基本架构却是一样的。
白天的时候对于校园怪谈倒是可以一笑置之,不过当夜幕低垂之后,就会变得想笑也笑不出来。如果真的在漆黑一片的校园哈哈大笑。总觉得除了我的笑声之外,应该还会听见其他的笑声才对。
我在学校后面的小门前四处张望。
幸好附近没人,否则看在其他人的眼中,我一定像个鬼鬼祟祟的宵小。
站在小门前的我陷入沉思,试图找出不必进入学校也能让足球同好会的资格不被取消的方法。
我想了好几个方法,最后全都被百万学姊冷酷的眼神驳回。
看来别无选择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行动,于第一时间内将目标物拿到手,然后立刻离开现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于是我从小门进入学校。
这条路并不陌生。进入小门沿着操场前进,就会抵达通往楼梯的大门。推开大门进入校舍,我的教室就在三楼。
自从四月份开学以来,同样的路线我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莫名的不安。
我沿着操场边缘小心翼翼地朝着楼梯前进,从楼梯前的大门到楼梯口总共有三盏小灯,在黑暗中露出微弱的光线。这种昏暗的灯光非但没能发挥照明的功用,反而激超了我内心的不安。而且最外侧的小灯正以不规则的频率闪烁,彷佛在暗示我不要踏进前面的不归路。
好想快点回家。
干脆放弃任务,打道回府吧。
回家的念头不断地盘旋在脑海中,我真的很想就此转身离去,可是百万学姊冷酷无情的脸孔,却又迫使我停下了脚步。
不行,不能就这样回家。
否则明天可就惨了。
自问自答之间,我好不容易走到了通往楼梯的大门。
我看看手中的行动电话。
平常只需要三分钟的路程,我居然花了十分钟以上。
不过令人吃惊的反倒是如此漫长的时间,居然只有十分钟而已。就内心的感觉而言,我好像已经在黑暗中摸索了整整一个小时似的。
正常的时间感已经离我而去。
赶快把资料拿到手。然后回家吧。
我推开通往楼梯的大门,幸好大门没有上锁。
在置物柜旁边换上室内鞋之后,我朝着教室前进。
教室附近一片漆黑。走廊只看得到紧急逃生门的绿光以及火灾警报器的红光。
再也没有比眼前更诡异的景象了。
咔滋、咔滋、咔滋。
每爬上一层楼梯,脚步声就会传入耳中。偌大的校舍里面没有其他人,脚步声当然是我发出来的。
咔滋、咔滋。
我停下脚步。
咔滋。
竖耳倾听,四周一片寂静。
嗯,没什么好怕的。
松了口气的我抚摸自己的胸口。
然后走上了三楼,来到自己的教室门口。
轻轻地推开教室的木门,推到一半的时候,木门发出轻微的金属倾轧声。
若有似无的声响很快地就被教室内的黑暗吞噬。
我咽了一口口水,实在鼓不起勇气继续将教室的门推开。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从半开的门扉闪人教室。
里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窗帘紧闭,走廊的灯光完全透不进来。我只能勉强辨识出讲桌的位置,至于我那位于窗边的座位,则是被黑暗所区隔的另一个世界。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跟同学交换走道边的座位才对。我在内心懊悔不已,可惜一样无济于事。
座位果然是左右学校生活的重要因素。如果我的座位在讲桌的半径三公尺以内,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
我很想打开电灯,却又担心被学校的警卫发现。过了放学时间之后,学生禁止在校内逗留,这可是校规明定的规炬。把自己吓得半死也就罢了,如果遗被警卫逮住臭骂一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左思右想后,也只能在黑暗中慢慢摸索。
平时在教室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照理说闭着眼睛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但实际摸索起来之后,才发现没有想像中容易。
我的座位就在右手边的最后一个。
因为我是从靠讲桌的门进入的,所以距离我的座位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学校的教室大不到哪去,即使是从教室这一头的讲桌走到那一头的座位,照理说也不过才几秒钟的脚程。可是在黑暗之中,即使只是几秒钟的距离。也够吓人的了。
如果现在有人跟我说话,我一定会被吓得高声尖叫。
我慢慢地在教室里面移动,跨出去的每一步都十分谨慎。
一步、两步、三步。
准备跨出第四步时,我的心里面已经踏实多了。座位就在眼前,现在只要取出抽屉中的资料。就可以走出教室了。回程跟去程的路线虽然一样,不过在心态上相差甚远,两者的恐怖程度大大的不同。
印象中那两份资料应该是夹在课本与课本的中间。
我弯下了腰,打量着抽屉中的整叠课本。
找到了。
于是我伸手抽出资料。
谢天谢地,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准备回家吧。
——此时我的背脊突然窜超一阵寒意。
有人在软室里面。
我感受到一股他人的气息。
「是、是谁?」
我耐不住沉默的煎熬,率先开口。
声音显然比平常高了八度。
略带颤音的问话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问题一,是谁会在入夜之后出现在黑暗的教室里?
(l)同学
(2)老师
(3)其他
(2)老师可以直接剔除。如果对方真的是老师,早在发现我的时候就会开口骂人了。
(l)同学也不太可能。放学之后的教室没什么事情好做,更何况是漆黑一片的教室。
是的,教室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同学或是老师不可能躲在黑暗的教室里面,所以正确答案应该是(3)「其他」才对。
其他。
除了同学相老师之外,还会有人待在这间教室里面?
我再度伸手在抽屉里面摸索。
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心里面大概也猜到除了同学和老师之外的「其他」选项到底是什么。
没错。
就是羊咩咩。
在抽屉里面摸索的结果,果然找不到事先预留的活页纸。
也就是说——
(1)除了我之外,教室里面另有不是老师、也不是同学的其他人。
(2)预留给羊咩咩享用的活页纸不见了。
根据以上两点,我归纳出一个结论。
教室里面的「其他人」,就是羊咩咩没错。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朝着我逼近。
我的双脚就像生根似的动弹不得。也就是说,传入耳中的脚步声并不是我的。
溜吧。
我在心里面惨叫一声,两条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在哪里?人在哪里?
在后面。
当我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羊咩咩的牙齿咬上了肩头。
从背后抱住我的力量虽然不算强大。我的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双手双脚更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似的,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羊咩咩咬住我的肩膀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的肩膀感受到一阵阵温暖的吐息。
早知道就不要在入夜之后外出了,更不应该答应阿滨替他出头。为了一顿小小的A餐,我就要成为羊咩咩今晚的美食了。
风子的说法果然是正确的。
我作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羊咩咩只是咬住我的肩膀而已,并没有当场把我撕成肉条的意思。
而且我也发现了一件事……
羊咩咩缠绕在我身上的手臂并不粗。抱住我的动作感觉不像是为了剥夺我的行动力,反倒像是不愿让我发现它的真面目。而且这两条细致的手臂……难道是女孩子?
抱住我的手臂终于松了开来。
「……草加同学。」
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
黑暗的空间之中,浮现一双明亮冷漠的瞳孔。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早学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学姊白皙细嫩的手臂。一想到刚刚缠绕在我身上的就是这一对手臂,我就不禁打了个冷战。
千早学姊往后退了一步。
清澈的双眸将我牢牢地捉住,就跟今天在学生会教室时的冷酷眼神一模一样。
学姊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打消了念头。看着她白皙的喉头微微蠕动,感觉甚是奇特。
幽灵?不会吧。可是……
当我低头思索的同时,也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试着握紧拳头,再张开拳头。嗯,没事了。
这时学姊开口了:
「对不起,我会负责。」
学姊的发言令人摸不着头绪。
负责?
什么责任?
「我会解释一切,同时也会负起责任。不过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也可以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那、那就不必了。」
我连忙摇头。开玩笑,我巴不得立刻离开漆黑一片的教室呢。
「星期天到我家来好吗?到时我再跟你解释清楚。」
「学姊的家?」
「星期天一点,在武藏台车站碰面。」
「下午一点吗?」
「你觉得午夜一点比较好?」
「不,还是下午好了。」
「好,那就约下午一点。武藏台车站只有一个出口,应该很好找才对。你会来吗?」
我立刻毫不考虑地点点头。
千早学姊露出一丝浅笑,无声无息地走出教室,完全不给我发问的机会。
我无力地坐倒在地,仿佛虚脱的人偶。
顺便捏捏自己的脸颊。
有点痛。
看来我并不是在作梦。
3星期日与羊咩咩的约会
第二天一太早,我将申请书以及年度企划书交给了阿滨。
「太好了,感激不尽!有了这两样法宝,足球同好会就高枕无忧啦!」
「嗯。」
「怎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睡眠不足吧。」
其实是作了一场恶梦,想睡也睡不着,不过这个丢脸的原因说什么也不能让阿滨知道。
「我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好,假设性的问题。」
「昨天我看到幽灵了。」
「……」
从阿滨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一定觉得我有问题。
阿滨对于幽灵或是UFO之类的超自然话题相当反感。每次只要提到类似的话题,他脸上的表情总是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看在你帮了一个大忙的份上,我就听你说完吧。然后呢?」
「那个幽灵邀我去她家,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不能去。如果真的赴约,那个幽灵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也觉得我不能去?」
「君子不履险地,安全第一。」
「有道理。」
「那我去提交申请书跟企划书了。」
于是阿滨走出教室。
阿滨的意见很有道理。
跟百万学姊搅和下去,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我已经答应学姊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概是对小合有好感吧?」
「是哦?」
「那还用说。一般人是不会邀请自己讨厌的人到家里作客的。说不定她满喜欢你的喔。」
「最好是。」
我随口敷衍一句,结束了老生常谈的对话。
「哼。」
「不过话又说回来。风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子说没人陪她吃饭,所以我就把她找来了。」
姊姊回答。
今天是星期六。
我跟姊姊在厨房准备晚餐。
不应该出现的风子,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今天的菜单是汉堡排。
我跟姊姊准备食材的时候,风子突然现身。
她将我从厨房推到客厅,然后站在姊姊的身边准备晚餐。
看来似乎打算在我家解决民生问题。
姊姊常常找风子到家里来吃饭。来自双薪家庭的风于经常独自用餐,基于邻居的情谊,姊姊总是对风子特别照顾。
风子今天穿着长颈鹿的道具服。全身包裹在黄色道具服之下的风子正与姊姊一起切洋葱,或是在生菜沙拉的黄瓜以及胡萝卜上面刻花。我的工作被风子抢走了,只好坐在餐桌补充调味料。
我将星期天要去千早学姊家的事情告诉姊姊,结果她果然一如往常地会错了意,以为我交女朋友了,还急着要出去买红豆饭。眼见情况不对,我连忙把姊姊拦了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地解释一番。
至于那天夜里到学校拿资料的时候不但被学姊咬了一口,学姊还说会负起全责,要我星期天去找她的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姊姊知道,因此表面上我只说同好会的资料没在期限之内提出,因此学姊要我星期天送到她家。当然,这是我随口胡诲的说法。
姊姊显然信以为真,风子则以纳闷的眼神打量着我。
看来风子敏锐的动物本能,似乎嗅出了我的谎言。
「为什么要送到家里?星期一再交不行吗?」
「这些资料必须在星期一早上汇整完毕,所以我非得在星期日交给学姊才行。」
风子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是个不擅于掩饰的人,可是在这种危急存亡之秋,说什么都得硬着头皮坚持到底。
「叫快递不就得了?」
「我不知道学姊的住址。」
「问一声嘛。」
「既然学姊要我过去一趟,我能说不吗?毕竟迟交资料的人是我,总不好让学姊难做事吧?」
说话的同时,我刻意回避风子的视线。
风子依然满脸狐疑地打量着我,不过没多久就放弃质问,继续削她的马铃薯。
「哼。」
风子开口哼了一声。
「总之这一趟我非去不可,否则同好会的资格就会被取消了。」
「是吗?」
风子说起了风凉话。
「我看资料不是重点,而是你对那个学姊有兴趣吧?」
「不要胡说。」
虽然我表面上矢口否认,其实风子还真的猜对了一半。
我对学姊确实满好奇的。
学姊真的吃了我的笔记吗?
为什么?
教室里面多的是笔记本。为什么偏偏选中我的?纯属巧合吗?那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而且最让我感到不解的是……
「小合,帮忙摆碗盘!」
「来了。」
姊姊的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反正想破头也理不出个头绪,到时再见招拆招吧。
于是我从碗橱里拿出几个盘子,依序摆在桌上。我跟姊姊用的是青蛙图案的餐具,风子用的则是长颈鹿圆案。
享用晚餐的同时,我们聊起明天的预定行程。姊姊要跟大学同学一起出去逛街,风子不想外出,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风子,你也出去走走嘛。」
「哼。」
风子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游不动的鱼。
「我喜欢待在家里,没事出门干什么?」
「是是是。」
「小合,既然要到人家家里作客,就不能太失礼喔。」
「嗯。」
「那你打算带什么过去?」
「啊?」
「我就知道。我说小合啊……」
姊姊开始对我说教。
「你打算空手去拜访人家吗?不行不行。到人家家里作客,一定要带点礼物过去。」
这真是我的一大失策。
风子看着我的表情十分无言。
「没办法,我第一次到女孩子家嘛。」
「这是基本的礼貌,跟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无关吧?」
说得也是。
「那要带什么礼物?」
「带点小蛋糕过去如何?你自己买过蛋糕吗?」
「没有。」
「凡事总有第一次,加油吧。」
姊姊做出结论。
「反正再怎么说对方也不会把你给吃了,放轻松一点吧。」
这可未必。
我暗自抽了口冷气。
说不定学姊真的会把我吃了。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留下遗书吧。
第二天,我朝着武藏台车站前进。
武藏台站是柿木阪站的前四站,来往两站之间大约要十五分钟的车程。如果从学校出发,则须花上四十分钟。
武藏台是个格调颇高的住宅区,车站前面开了好几家高级珠宝店以及红茶专卖店。
我看看时间,刚好十二点。
挑选蛋糕应该花不到一个小时。
于是我按照姊姊画在便条纸上的路线图,朝着蛋糕店前进。
根据姊姊的说法,武藏台周边有好几家美味可口的蛋糕店,姊姊跟她的大学同学对这一带似乎相当熟悉。
昨天晚餐之后,姊姊还特地打电话给她的大学同学,替我搜集了不少相关的情报。
「大学生的消费水平跟高中生不一样,太贵的蛋糕我可买不起。」
「放心吧,早就将你的经济能力列入考虑了。」
「感谢。」
「记得要把你的评价告诉我喔,那家店的蛋糕我还没吃过呢。」
说完之后,姊姊将记载蛋糕店的店名以及相关位置图的便条纸交给我。
这就是有个姊姊的好处。
根据便条纸的指示,我走进这间名为「夏雷特」的蛋糕店。
长这么大了,今天还是我第一次独自买蛋糕。
别致的橱窗里面,陈列了许多精巧的蛋糕。
原来蛋糕还有这么多种类。
基本上蛋糕对我的意义如下:
(l)特殊节庆(圣诞节、生日)时妈妈买回来的食物。
(2)姊姊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买回家的食物。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自掏腰包去买蛋糕的。日常生活中有许多花钱的机会,不过蛋糕绝对是最后一个选项。
对一个经济拮据的高中男生而言,蛋糕可是一项奢侈、非必要性的消费。
回归主题,该选什么蛋糕才好呢?
仔细打量橱窗内的蛋糕之后,我将目标锁定在其中两种商品。这两种商品都是镶了好几颗草莓的奶油蛋糕。
三八〇元以及四八〇元,应该选哪一种才好呢?
两种蛋糕的差别在哪里,老实说我也看不出来。
除了草莓的大小以及蛋糕上面的装饰(应该有某种特定的名称,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之外,两种蛋糕看起来是大同小异。
不懂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向专业人士请教吧。
蛋糕的专业人士,当然非女孩子莫属。
姊姊她……
应该没带手机。
姊姊不喜欢把手机带在身上,即使母亲为了联系方便的理由,坚持要她带手机,姊姊也是充耳不闻。看似随和的姊姊,其实也有她顽固的一面。
我的选择并不多。除了姊姊之外,只剩下一个人选。
于是我选择风子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出键。
「喂?」
「风子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斯里兰卡的首都是可伦坡。」
「我不是要问这个。」
「二、三、五、七、十一。」
「也不是要问质数。」
「我正在从事只能在某些特定的假日才能进行的神圣仪式,请不要打扰我好吗?」
「回笼觉就回笼觉,什么神圣的仪式。」
「哼。」
时间有限,我急着切入主题。
「三八〇元跟四八〇元的蛋糕差别在哪里?」
「价钱。」
风子不加思索地回答。
「除了价钱之外呢?」
「材料吧。」
「四八〇元的材料比较高级吗?」
「我没有超能力,看不见你眼前的蛋糕,OK?如果我真有超能力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停止你的心跳,以免你打扰我睡回笼觉。」
「谢天谢地,幸好你没有超能力。」
「哼。」
于是我挂上了电话。
选择四八〇元的蛋糕吧。拼着荷包大出血,也不能让学姊觉得我很小气,否则足球同好会的资格认定生变,这个责任我可担待不起。
价钱和种类都决定好了。
接下来就是数量了。
学姊与我各一个,这虽然是再自然也不过的思维,不过两个小蛋糕似乎少了点。除了学姊跟我,还有学姊的家人……慢着,学姊家有几个人啊?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买几个蛋糕才好?
本来想打电话向风子请教,不过一天被她消遗两次实在有碍健康,几经思量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了,就四个吧。超过这个数量,我的荷包可吃不消。
于是我请店里的大姊姊帮我打包四个小蛋糕。
大姊姊以训练有素的笑容开口询问:
「请问大概多久之后享用?」
我为之语塞。
从这里到学姊家需要多少时间。老实说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基本上我对学姊根本是一无所知。
「先生?」
店员以不解的神情看着我。
「呃……一小时之后。」
小心翼翼地抱着精美的纸盒,我走出了蛋糕店。
在街上晃荡了一阵子之后,回到车站的验票门。时间是下午的一点五分。总算是赶上了。
十分钟之后,一辆黑头大轿车出现在验票口的对面。这种车子一定很贵,不知道可以让我买几个小蛋糕。
轿车停在我的面前。
戴着白帽子的老爷爷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动作缓慢的老爷爷横过车头,打开后座的车门。
百万学姊就好端端地坐在后座。
学姊瞥了我一眼后……
「快点上车。」
丢下了这句话。
我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大家都说百万学姊家里很有钱。
车子的内装十分豪奢,底部还铺着相当高级的地毯,要我穿着这双不怎么高级的鞋子踩上去,老实说还真有点迟疑。
「学姊,不必脱鞋吗?」
学姊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讶异的神情。
「直接上车就好,我不也穿着鞋子吗?」
说完之后,学姊还指了指自己的鞋子。
白色的运动鞋。流线型的设计以及高贵的质感,跟街上卖的便宜货大大地不同。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曾经在风子的流行杂志上看过这款运动鞋。那本杂志所介绍的运动鞋都是走在流行尖端的产品,新潮的线条以及时尚的设计,虽然大大刺激了消费者的购买欲,可是写在照片右下角的数字,却不是为了该买几个蛋糕烦恼不已的穷困高中生所能负担的金额。
「那……我就上车了。」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坐进了车内。
戴着白帽子的老爷爷确定我就座之后,慢慢地关上车门。
然后他回到驾驶座,开动车子。
车子在第二个红绿灯右转,爬上一段缓坡。
「等很久了吧?」
学姊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
「啊?」
「我迟到了几分钟,真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我没等多久。」
情况似乎跟我预期中的相差很多。
「还得开一段时间。」
千早学姊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至窗外。
车子开上斜坡之后,远处的风车映入眼帘。是的,就是我在课堂上看到的那个风车。
今天的风车依然悠闲地转动着白色的扇叶。
「你喜欢风车吗?」
发现我正看着另一边的窗外,学姊突然开口问道。
「啊、嗯,满喜欢的。不过问我为什么喜欢风车的话,老实说我答不出来。」
我老实地回答。
「每天都在教室里面看着远处的风车,大概看久了就习惯了吧。」
「是哦。」
学姊再度看向车窗外的景色。
大概过了十分钟之后,车子停了下来。
司机也跟着下车。
门牌上面写着『千早』,这里应该就是学姊家了。
老爷爷朝着门牌下的按钮按了几下,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尖锐的金属倾轧声相当地刺耳。
老爷爷再次回到了车上。
「不在这里下车吗?」
「还要再开一段路。」
车子直接开进门内。
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前方出现一座大型豪宅,车子就停在豪宅的前面。
耸立眼前的是一栋古老的洋房,上下两层的建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大型窗户。墙壁随处可见斑驳的痕迹,更是证明了这栋建筑物的历史悠久。
洋房的前方是一座跟公园差不多大小的庭院,道路两旁种植着许多庭木,庭木与庭木之间,则是才刚刚修整完毕的草坪。
「学姊的家真大。」
「我住的地方不在那里。」
「那学姊住哪里?」
「我住在牢房。」
牢房?
什么牢房?
「我会在半夜的时候吃掉家里的重要文件,所以被家人隔离起来,住在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
学姊的说法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察觉到我的尴尬之后,千早学姊微笑以对。
「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我住在这里。」
「是……」
我跟在学姊的身后。
走了一段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间小小的平房。
「请进。」
千早学姊请我进入屋中。
定进玄关之后,我被带到第一间房间。这里似乎是闻会客室,房间的正中央摆设了一套桌椅,旁边还有一座衣帽架,上面挂着一顶草帽以及小皮包。桌子的另一边摆着小型电视以及家庭剧院的设备。房间总共有两扇门,里面的另一扇门似乎是通往厨房。
「请随意。」
千早学姊示意我坐下。
坐在学姊指定的椅子之后,学姊也走到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的位置,恰巧跟那天在学生会教室的时候一模一样。
难道……
学姊还想继续那天的话题吗?
这时学姊率先开口:
「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访。」
「哪、哪里,学姊您客气了。」
我连忙低头回礼。
情况跟我预期的真的差了很多。
现在的千早学姊跟学生会教室中的千早学姊截然不同,只见她正以怯生生的眼神窥视着我的脸色。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蛋糕吗?」
「嗯、嗯。」
「我也买了一些蛋糕,一起拿出来吧。」
学姊站了起来,走进厨房。
「咖啡还是红茶?」
「咖啡……」
「即溶的可以吗?」
「嗯、嗯。」
几分钟之俊。
眼前摆着学姊替我冲泡的咖啡、我买的四个四八〇元的蛋糕、以及学姊带来的蛋糕。
一大失策。
学姊准备的虽然也是草莓奶油蛋糕,却跟我的截然不同。我买的四八〇元蛋糕看起来就是格外地廉价,奶油的颜色不及学姊的鲜艳,甚至连草莓的大小都输了一截。
两相比较之下,四八〇元的蛋糕相当穷酸,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躲起来。
学姊将咖啡以及蛋糕放在我面前。
「吃得完吧?男孩子的食量大,应该没问题才对。」
「啊?」
「我不能吃。」
便宜的蛋糕难以下咽吗?还是学姊正在节食?
「我不是嫌你买的蛋糕廉价,也不是正在节食。」
学姊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说道。
「先吃点蛋糕,再慢慢聊吧。」
蛋糕真的很好吃。我买的蛋糕其实也还不错,可是跟学姊准备的蛋糕比较起来,就显得失色不少。
这个蛋糕大概也跟学姊脚上的运动鞋一样,都是正常的高中男生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幻逸品吧。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当初不是学姊要我来的吗?」
「我以为你会放我鸽子,所以看到你出现的时候,心里真的很高兴。那……现在该聊些什么呢?」
学姊再度以怯生生的眼神窥视我的脸色。
「呃……学姊好像……」
「跟在学校的时候不太一样?」
「嗯。」
其实『学姊在学校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可怕』,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随便出口。
「没办法。在学校里的是『塑造出来』的一面,现在才是真正的我。」
「塑造?」
「我是指个性。」
学姊解释。
「在学校的我不是千早千岁,而是百万学姊。信奉完美主义的学生会长,不允许任何人迟交书面资料的老古板,这就是学校的我。」
学姊的语气充满了自我解嘲的意味。
「刚进入高中的时候,班上没有半个中学时代的同学,结果在不知不觉中被班上的同学孤立起来。我那班的同学很多都是从同一所中学毕业的,结果在他们彼此维护的情况下,我就莫名其妙地被选为第一学期的班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也在他们的心中成为『崇尚完美主义的千早千岁』。再加上我不吃中饭,午休的时候总是独自行动,当然交不到什么朋友。结果佐藤老师替我取了『百万』的绰号,我也被迫当上了学生会长。」
「不是学姊出马竞选的吗?」
「学生会的工作跟打杂没两样,大家都不想做,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偏偏班上的同学基于好玩的心态替我报名参选,我根本没办法推辞。」
真相跟传言之间果然有相当大的落差,我深深体会到人言可畏的道理。
「可以请数下一个问题吗?」
「请说。」
「学姊晚上待在学校做什么?为什么不开灯?」
「我留在学校享用你的笔记。如果开灯的话,不就会被发现了吗?」
「这么说来,每天吃掉笔记的人就是学姊啰?」
「是的,我就是吃掉笔记之后,留下那封信的羊咩咩。」
「为什么要找上我?把笔记本留在教室里的人又不只我而已。」
「嗯……这个嘛……先吃块蛋糕吧。」
千早学姊提醒我别忘了盘中的蛋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非你的笔记不可,其他人的笔记都难以入口。」
学姊停顿半晌,又继续开口。
「星期四的时候,你不是为了迟交企划书的事情跑到学生会教室吗?当你提出检查申请书的要求时,我表示申请书已经损毁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嗯,有印象。」
「其实我是骗你的。」
……骗我的?
「那申请书到底怎么了?」
「被我吃了。」
「为什么?」
「这就不好回答了。」
学姊的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
「之前我独自在学生会教室整理资料,顺便检查各社团提出的申请书,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当时就注意到你所填写的同好会申请书。」
学姊再度以怯生生的眼神窥视我的脸色,就跟淘气的孩子向父母亲坦承一切时的那种眼神一样。
「那时我突然戚到强烈的饥饿感,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想吃东西。等到我发现不对的时候,你所填写的申请书已经被我咬了好几口。」
说到这里,学姊突然叹了口气。
「我已经半年没有进食了。」
学姊说道。
「一点食欲也没有。勉强吃进去的话,马上就会全部吐出来。原本以为是我身体出了问题,可是到医院检查之后,医生却说一切正常。无奈之余,我只好喝些饮料或是口味清淡的汤品,然后到医院打点滴,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算算大概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好好吃上一顿了。」
「半年?」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
「人类不吃东西也能存活。」
是吗?
我不这么认为。
我的食量其实并不大,不过只要一餐没吃,就会饿得浑身上下不对劲。
平常姊姊在家的时候,也是动不动就喊肚子饿,有时还会问我想不想吃东西。之前准备联考的那段时间,不需要我特别开口,姊姊还会替我做一些宵夜送进房间。
基于上述理由,实在无法想像怎么会有人可以半年没吃东西。
「等到我发现的时候,申请书已经被我吃了三分之二,只好赶快重誊一份。重新誊写申请书倒是没什么问题,麻烦的还在后头。从学校返家之后,吃掉申请书的记忆再度浮现,强烈的饥饿感也随之而来,可是手边已经没有申请书了,我又不能接受一般的食物。于是我想了又想,作出了一个结论,或许是你的字迹让我感到特别可口吧。」
「所以才潜入我的教室,吃了我的笔记?」
「嗯,然后留下一封道歉信。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原来如此。
我总算是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我所填写的足球同好会申请书被千早学姊吃了→千早学姊想吃我写的其他东西,于是趁夜潜入教室,吃了我放在抽屉里面的笔记→心满意足之后,写下道歉信→我读了信中的内容,以活页纸取代笔记本放在抽屉里面→干早学姊每天晚上都进入教室,享用我留下来的活页纸→我跟阿滨为了活动企划书的事情造访学生会,发现先前提交的申请书是誊写之后的版本→当天夜里,学姊一如往常地潜入教室享用笔记,结果被我当场撞见→我被学姊咬了一口。
简单说来,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学姊怎么知道我坐在哪个座位?事先调查过了吗?」
「没有,闻味道就知道在哪里了。」
「什么味道?」
「香喷喷的味道。尤其是肚子饿的时候特别敏感,大老远就闻到你的抽屉里面传来阵阵香味。」
嗯……
想不到居然有人把我写的笔记跟美味的食物联想在一起。
千早学姊虽然在信中表示我的笔记很好吃,可是对我而言,笔记就只是笔记而已。充其量不过是记下授课内容的工具罢了,不可能与「香喷喷的食物」划上等号。
「吃笔记不会出问题吗?」
「什么问题?」
「比如说吃坏肚子。」
「倒是不会。而且自从开始吃你的笔记之后,身体状况好得不得了呢。我是个很重睡眠的人,每天早上都爬不起来,上午总是昏昏沉沉的。可是现在每天都很早就起床了,一整天都精神饱满呢。」
学姊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继续开口:
「每天我都躲在学生会教室里面,一边工作一边打发时间。等到放学时间一到,就锁上学生会教室的大门,将钥匙还给老师之后,进入厕所。」
「厕所?」
「对,就是厕所。我躲在里面等待太阳下山。学校的警卫虽然会定时巡逻,却不会检查女厕。等到夜幕低垂之后,再离开厕所走到你的教室。起先是挑一大早的时间,可是却会被一大早就来练习的校队选手撞见,所以后来才选择入夜之后偷吃你的笔记。」
「一个人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厕所,学姊都不会害怕吗?」
「一点都不会,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你的笔记。」
「笔记?」
「就是说啊。你的笔记真是人间美味,软嫩香甜,十分可口呢。」
软嫩?香甜?
我的笔记十分可口?
「学姊的意思是我的笔记特别好吃吗?」
「严格说来,应该是你的笔迹牵动了我的食欲。社团申请书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你的笔记也只是便利商店买来的文具,这些东西到处都有,应该没什么关系。」
嗯,好一个无奇不有的世界。
「而且你看起来也很可口。」
「我?」
「我在教室偷吃你的笔记时,结果你突然出现。我一时慌了手脚,躲在教室的角落不敢乱动,就这样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结果……」
千早学姊低垂双眼,脸上露出害羞的神情。
「突然觉得你很可口……」
「所以就咬了我一口?」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学姊吁了口气,看起来就像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或许将憋在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之后,真的会感到轻松许多吧。
「该说的全都说了,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这个嘛……谈话结束,一起打牌如何?」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可是你却还没作出结论。」
「我该作出什么结论?」
「草加同学。」
学姊有些不耐烦了。
「我承认我吃了你的笔记,你好歹也该发表一些评论吧?」
「评论……好吧,我总算知道是谁吃了我的笔记了。」
「就这样?」
「我也知道学姊为什么要吃笔记的原因,困扰我多时的谜团总算解开了。」
「干脆我来发问好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学姊的问题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眼见我面露迟疑之色,学姊不耐地开口道:
「总觉得你看起来呆呆的,想不到还真的是呆。」
「这跟长相没有关系吧。」
我严词否定。
「那天晚上在教室巧遇的时候,不是说过我会负起责任吗?我把你写的申请书吃掉了不够,还吃了你抄写的笔记,最后甚至连你放在抽屉里的活页纸也不放过,一连吃了好几个晚上。到这里还跟得上吧?」
「嗯。」
学姊的语气就像在教训小孩子似的,我也只能乖乖点头。
「不瞒你说,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就算真的将「千早学姊吃了我的笔记」这件事情说出去,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搞不好别人还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也说不定。
「首先要为我的自私和任性向你道歉。其实当你为了同好会的事情来到学生会教室的时候,我就应该向你坦白一切了,可是滨同学当时也在场,我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副会长,要我当着其他人的面前坦承自己吃了你的笔记,老实说还真说不出口。」
言之有理。
「当然也不会要你平白帮我保守秘密,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觉悟?
怎样的觉悟?
学姊站了起来,朝着房间的门口走去,然后不声不响地将门锁上。
等一下。
为什么要从房间里面把门反锁?
「放心吧。把门锁上之后,除非是从里面开门,否则外面的人是无法进入房间的。」
千早学姊坐在我面前,开始松开上衣的钮扣。
这、这是在做什么?
「我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想要我怎么做,请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尽量配合。」
「等、等一下!等一下!」
我急得跳脚。
「你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那种话女孩子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学姊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可、可是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地点不对吗?卧房是不是比较好?还是你根本就讨厌我?」
学姊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学姊的眼眶有些泛红。
上衣的第二个钮拙被解开了,学姊的胸部隐约可见。不妙,大大地不妙,胸部的曲线会出人命的。
冷静、冷静一点。只有在冷静的状况下。才能精确研判出目前的局势。
【状况】学姊反锁房门,打算解开上衣的扣子。目前已经解到第二颗了。
【判断】我应该采取何种行动?
(1)推倒学姊。
(2)任凭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饭。
……慢着,别闹了。
应该是(3)「对学姊晓以大义」才对。
脑中思绪飞舞的同时,我的目光却直盯着学姊的胸前,就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片一样,怎么也分不开。
无奈之余,只好伸手掩面。
「先别急着解扣子,把门锁打开好吗?拜托,我会先闭上眼睛的。」
「……既然你这么说。」
漫长的时间缓缓地流逝。闭上双眼之后,再怎么细微的声响也变得鲜明无比,学姊拙上扣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声响毫不保留地传入耳中。
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了。」
我慢慢地睁开双眼。
拙上扣子的学姊就站在眼前。
我不禁松了口气。
「学姊,你这是在做什么?」
「表示歉意以及答谢啊。男生不是都喜欢这样吗?」
「这个……也不尽然……」
「亏我对自己的身材还挺有自信,心想应该会很顺利的说。难道你要的是金钱方面的慰问?」
「金钱?」
「我的活储帐户里面有两百万元,现在马上就去提款。慢着,金融卡一天只能提领五十万,今天先拿五十万奸吗?剩下的部分,我星期一再去临柜提领出来。这样可以吗?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学姊从衣帽架上的手提包拿出皮夹,确定皮夹里面放着好几张金融卡之后,准备走出房间。
看来她真的打算去提款机领钱。
「学姊,等一下。」
「怎么,觉得不够吗?」
「不是这个意思,请学姊先坐下来好吗?」
我将千早学姊强行压在椅子上。
两百万的数字已经超出我的概念之外。基本上我对金钱的实体概念仅止于一万元左右,超出一万元的数字都被我归类为「很多很多钱」的范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这个……」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只要学姊接受迟交的活动企划书,正式承认同好会的存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万幸之至了。」
「迟交的人是滨同学,与你无关。社长栏位虽然写着你的名字,应该也只是赶鸭子上架吧?」
了不起,果然瞒不了学姊。
「可是我并不想让学姊为我做些什么。」
「那怎么行?我咬了你一口,严格说来就等于是玷污了你,所以一定要负起责任。再说我也请你替我保守秘密,既然你答应了,我当然也得支付必需的报酬才行。」
「学姊真的不必放在心上。肩膀的咬痕早就已经痊愈了。」
而且按照学姊的逻辑,在这之前我还得先教风子负起责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反应让学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再说其实我挺高兴的。」
「高兴?」
「我的笔记是为了我自己而抄写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需要这份笔记。或许有些从来不抄笔记的同学在大考之前会用到我的笔记,不过他们需要的也只是上课的内容,是不是我所写的笔记并不重要。可是羊咩咩就不一样了。羊咩咩不把别人的笔记放在眼里,只肯吃我的笔记。对于羊咩咩而言,笔记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亲手抄写的笔记,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很欣慰。基于这个原因,学姊真的不需要向我道歉,更不必给我慰问金。」
学姊默默地听着我娓娓道来。等我说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是的。」
「你真是个怪人。」
吃了我的笔记的学姊才是真正的怪人吧,我心想。
「我真的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你特地来这儿一趟,总不好意思要你空手而回。」
空手而回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偏偏学姊还是满坚持的。
「既然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剩下的蛋糕可以让我带回去吗?我想让姊姊尝尝看。」
「当然没问题,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这样就足够了。」
学姊将我带来的蛋糕以及她所买的蛋糕整整齐齐地装进盒子里,不但包装得漂漂亮亮,还系上了一个蝴蝶结。
「那我就告辞了。」
「我送你到车站。」
学姊不知道打电话给谁。
「我已经吩咐太田了,他会马上把车子备好。太田是刚刚那位驾驶,就住在我们家里。」
于是我跟学姊来到庭院,等待车子出现。
「今天谢谢学姊的招待。」
「哪儿的话,我还得向你道歉呢。」
「明天学校见。」
话才刚说完,我就注意到学姊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还愿意跟我在学校见面?」
「如果学姊有所顾忌的话,我也可以装作不认识。」
「不,没什么顾忌。只是我吃了你的笔记,还以为你从此不愿再跟我扯上关系。而且我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负起责任,最后也是什么都没做。」
「能够跟吃掉我笔记的人见面,老实说我满高兴的。」
虽然学姊步步进逼的时候有点吓人,不过这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
「那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朋友啊……你是学姊,我是学弟……」
「没关系,学姊学弟也行。」
千早学姊紧握着我的手。
「我一直以为在学校交不到朋友呢。今天你愿意当我的朋友,我真的很感动。」
「哪、哪里……」
我不禁感到有些害臊。
学姊的小手温温热热的。热度从掌心一直传到脸颊。我发现自己的脸颊好像比平常热了许多。
4可否之闲
星期一。
午休时间,我前往学生会教室。
敲了敲门之后,门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千早学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严峻的神情和缓了许多。
眼前的人不是『百万学姊』,而是昨天那个温柔可人的千早学姊。
「原来是你啊,草加同学。有什么事吗?先进来再说吧。」
于是我跟在千早学姊的身后,走进了学生会教室。
「学姊午休的时候都待在这里吗?」
「对呀。反正我不吃中饭,待在教室又很无聊,还得忍受班上同学的异样眼光。偶尔也会到图书馆报到,不过还是没什么人的学生会教室比较清静。」
学生会教室里面只有我跟千早学姊。即使是午休时间,学姊也在处理学生会的事务,只见桌上摆着几本厚重的档案夹,里面还夹着好几份文件资料,我们所提出的活动企划书也在其中。
千早学姊示意我找个位子坐下,旋即拿起了我所书写的活动企划书。
「请学姊高抬贵手,别吃了这份企划书。」
「我、我知道啦。」
千早学姊将企划书收入资料夹。
脸上还露出万般不舍的表情。
……看来学姊真的对我的笔迹爱不释手。
「对了,找我有事?」
我将活页纸递给学姊。千早学姊看看活页纸,又看看我。
「请笑纳。」
「送我的吗?」
「在学生会教室享用就好,以后不必摸黑跑进我的教室了。」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学姊兴高采烈地收下活页纸,紧接着整个人突然僵住,好像想起了什么。
于是我开口说话:
「撕破也无妨。」
听到这句话之后。学姊才松了口气。
撕裂纸张的声响传入耳中。
学姊将活页纸撕成一口大小,慢条斯理地将纸片往嘴里送。送入口中的那一瞬间,幸福的微笑堆满了学姊的脸庞。
学姊真的很喜欢吃活页纸,我心想。
享用着活页纸的学姊一直目不转晴地盯着我看。
刚开始还以为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过仔细观察学姊的视线之后,才发现她不是盯着我的脸,而是正在打量我的肩膀以及手臂。
「呃,学姊。」
「嗯?」
「手臂好吗?露出肩膀太麻烦了。」
于是我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自己的左臂。
「……真的可以吗?」
「嗯。」
「那我就不客气了。」
基于礼貌,我刻意别过头去。
好熟悉的感觉,在哪里有过类似的感觉呢?低头思索了片刻之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没错,就是捐血的戚觉。
学姊的牙齿接触我的手臂。
上下牙关的力道逐渐加强。
在没有麻醉剂的时代,好像有人曾经一边下棋、一边接受手臂的手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情景突然让我想起这段典故。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中午都会带着活页纸去找学姊。看着学姊津津有味地享用活页纸堪称是一大乐趣,跟学姊聊天也满愉快。至于让学姊咬自己的手臂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只要想像自己是在捐血,倒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我对学姊相当好奇。
「不吃东西真的不要紧吗?」
「我不是每天都吃你送来的活页纸吗?」
千早学姊将口本史的活页笔记送入口中。
「可是开始吃我的笔记之前,学姊不是什么都没吃,甚至还被送进医院?」
「每次去医院都只是打点滴而已,然后接受一些检查。我也跟咨询师谈过,不过对方每次都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学姊像黄金鼠一样一边将我的笔记撕成小小的碎片,一边还不忘向我抱怨。
「真是辛苦你了,学姊。」
「就是说啊,很辛苦呢。」
学姊再度强调一次。
「偏偏就是没有人能体会我的辛苦,大家都只会要我听医生的话。」
学姊将纸片搓成一粒一粒的丸子,刚好是一口的大小。
「医生说了些什么?」
「知道我平常只吃纸张之后。医生显得相当惊讶,有点不相信我居然还能存活下来。」
「学姊不在乎吗?」
「我是不当一回事啦。不过医生就不一样了,每次都对我精神训话,要我试着去吃一些正常的食物。」
「学姊尝试过吗?」
「没有。」
说话的同时,学姊将一口大小的纸片丢进口中。
「不能吃就是不能吃,用不着尝试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勉强尝试的话,也只是糟蹋那些食物而已。」
我陷入了沉思。
学姊显然很喜欢吃我的笔记,她看起来健康状况也很不错,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不过可能的话。我还是觉得学姊应该摄取正常的食物才对。
「如果我写的笔记没问题,说不定我做的料理也能入口。」
「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约下个星期吧,学姊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草加,你会下厨啊?」
「勉强能吃啦。只要借用一下厨房。我就能变几道菜出来。」
「借,当然借,为什么不借?就算借了不还也没关系。」
「放心,一定会归还的。」
于是我跟学姊约好,这个星期日要到她家展现厨艺。
用完晚餐之后,我坐在客厅休息,几经思量的结果,决定向姊姊讨教。
下厨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不过对方可是无法正常进食的千早学姊,一般的料理绝对吸引不了她,看来得准备一些特殊的菜单才行。
这时姊姊绝对是最好的咨询对象。
「有事想跟你谈谈。」
我向姊姊开口。
坐在沙发上翻阅「月刊青蛙杂志」的姊姊眼睛顿时一亮,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发现蜂蜜的小熊维尼似的。
「跟我谈谈?小合,你终于到了跟姊姊分享恋爱问题的年纪了,姊姊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
「不是什么恋爱的问题。」
「不是恋爱的问题,那就是恋爱的烦恼啰?」
「也不是恋爱的烦恼。」
姊姊难掩失望之色,再度拿起「月刊青蛙杂志」。
「真是的,无聊。」
杂志的封面大大印着「特集!寻找雨蛙的栖息地!」以及「爱上牛蛙的魅力」几行文字。
世界上热爱青蛙的人真的那么多吗?我不禁有些怀疑。
不过这是个无奇不有的世界,既然有人喜欢吃我的笔记,多几个喜欢青蛙的人也一点都不奇怪。
「姊姊很穷,借钱免谈。」
「放心吧,我从不期待姊姊的金援。」
「功课方面也力有未逮。」
「不劳姊姊烦心。」
「到底是什么问题?」
姊姊打量着我,眼神流露出一丝不安。眼前的姊姊绑了三条及腰的发辫,随着双眼的起起伏伏,发辫也跟着上下摇晃。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这只是一个假设。」
「假设吗?好,我明白了。」
「某个国家有个严重偏食的公主,这个公主什么都不吃,眼看着就要饿死了。如果要让公主吃东西,该怎么做才好?」
「原来如此。」
姊姊点点头。
「首先是蛋包饭。」
「蛋包饭?」
「是的,蛋包饭。世界上没有讨厌吃蛋包饭的人,有蛋的地方就有蛋包饭。如果真的有人讨厌吃蛋包饭,那他一定是来自宇宙的外星生物,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可以教我蛋包饭怎么做吗?」
「小合,你又不是不会做蛋包饭。」
「可是我做不出姊姊的味道。」
「放点蜂蜜就好了。不过一时之间也很难说清楚,干脆实际演练一次好了。」
太好了,果然是世上只有姊姊好。
「你就老实招吧,到底是要做给谁吃的呀?」
姊姊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不是姊姊想像中的那种人,只是一个严重偏食的小孩子罢了。」
我的回答虽然有所保留,却也不全是假话。学姊还不算成人,称之为「小孩子」也不为过。
姊姊二度失望的表情虽然看了有些不舍,不过也只能忍着。这个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铁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我跟姊姊一起站在流理台前。
「鸡蛋要选这种富含铁质的。」
姊姊取出鸡蛋。
这种鸡蛋比普通的鸡蛋还要大,表面的色泽也比较红润。
「现代人的饮食容易缺乏铁质,佐以波菜的话,对于铁质的吸收更有帮助。」
「鸡蛋富含铁质吗?」
「其实鸡蛋本身的铁质含量并不多,不过藉由混杂一些富含铁质的饲料,可以将铁质『转化』至鸡蛋之中。」
「转化?」
「简而言之,就是让蛋鸡摄取富含铁质的食物。如此一来,产下的鸡蛋自然也会富含铁质。」
原来如此,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姊姊真不愧是专攻营养学的大学生。
「下厨也是同样的道理。料理最重要的就是那份心意,不过光只有心意也不够,必须让心意成功的『转化』到料理之中才行。俗话说慢工出细活,除了选用好的食材之外,料理过程的用心程度也会影响成品的好坏。既然是为了某个特定对象而做的料理,当然得设法让心意『转化』才行。」
在姊姊的耳提面命之下,我开始制作蛋包饭。
首先在碗公里面打了几个鸡蛋,拿起搅拌器开始搅拌。这时我突然想起姊姊刚刚提到的『转化』。
或许这两个字跟学姊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我的笔记有密切的关连。
藉着吃掉我的笔记,学姊将字里行间的某种元素『转化』至自己的体内,所以学姊才会觉得我写的笔记或是资料特别可口。嗯,相当符合逻辑。
不过我的什么东西刺激了学姊的食欲呢?从学姊喜欢咬我的肩膀和手臂来看,该不会是我的汗水吧?不过笔记上面又没有我的汗渍……
「小合,你怎么在发呆呢?蛋包饭最要紧的就是打蛋的速度,专心一点!」
「抱、抱歉。」
于是我中断思绪,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制作蛋包饭上面。
星期日。
我借用学姊家的厨房,为学姊制作蛋包饭。
姊姊的临时恶补果然是效果非凡。
半熟的蛋包呈现漂亮的金黄色,形状也十分完美。
试吃了一口,蜂蜜的甜味成功地将蛋香突显了出来。
于是我带着满满的自信,观察学姊的表情。
……
千早学姊凝视着蛋包饭,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类似的表情我曾经见过,就跟看到西洋芹的姊姊、以及看到青椒的风子一模一样。如果我的餐盘里面出现青豆,或许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吧。
人在看到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时,为什么都会做出同样的表情,老实说这个问题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必勉强。」
「看起来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拿着汤匙的学姊几乎快哭出来了。
「看来『转化』失败了。」
「『转化』是指什么?」
于是我将姊姊对『转化』的定义重述一遍。
「意思是你做的料理里面,应该『转化』了你身上的某种东西吗?」
「是的,不过失败了。没关系,我自己吃。」
正当我打算将蛋包饭的盘子拉到自己的面前时,学姊阻止了我。
「怎么啦?」
「你喂我吃好吗?」
「啊?」
我无法理解学姊的话中含意。
「根据你先前的说法,如果你喂我吃蛋包饭,身上的某种『东西』就会『转化』到蛋包饭对吧?」
原来如此,果然有道理。
可是。
「来。」
学姊将汤匙递给了我。
「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喜欢就算了。不过我很想吃你为我做的料理,而且也认为值得一试。」
学姊的表情十分认真,看来她真的豁出去了。既然如此。我也有从旁协助的义务。于是我下定了决心。
「那……那就得罪了。」
我以手中的汤匙挖了一口蛋包饭。
然后将汤匙送到学姊的面前。
「给我一个暗号。」
「暗号?」
「就是张开嘴巴说『啊』。你没喂过别人吃饭吗?」
当然没有。
天气并不热,我却紧张得满头大汗。
「……啊。」
「好。」
学姊张开她的樱桃小口,任由蛋包饭慢慢滑入她的口中。
之后闭上双唇细细咀嚼。不过从脸上的表情看来,学姊似乎不怎么自在。一段时间过后,只见学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出房间。
还是不行,我心想。学姊的目的地大概是厕所吧。
算了,勉强不来。至少我跟学姊都已经尽力了。
过了良久,学姊才回到房间。
「对不起,草加同学……」
「没关系,学姊还好吧?」
「嗯,我没事。」
话虽如此,学姊的脸色却十分苍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不行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
于是我准备吃掉自己做的蛋包饭。这可是枫姊技术指导的得意之作,就这样丢掉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
「学姊,有新的汤匙吗?」
「有,我这就去拿。」
学姊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本以为学姊要去拿汤匙,想不到她思索片刻之后,又坐回原位。
学姊将蛋包饭的盘子从我面前拉了过去,同时拿起使用过的汤匙。
接着用那只汤匙舀了一口蛋包饭。
「来,啊——」
学姊将汤匙送到我的嘴边。
「我、我自己来。」
「别跟我客气,这是应该的。」
「谢谢学姊的好意,我还是自己来。」
「你讨厌我吗?」
「这……倒也不是……」
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而且学姊似乎忘了手中的汤匙已经使用过了,如果再用这只汤匙喂我吃蛋包饭的话,那不就是……
所谓的『间接接吻』。
可是现场的气氛却不容我说不。
我只好把心一横。
「那就麻烦学姊了。」
「好,啊——」
我老实地张开嘴巴。
这副景象万一被人撞见,我还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而且这只汤匙刚刚才被学姊含着,如今却即将送入我的口中,很明显的就是间接接吻。
「草加同学,不要乱动。我对不准。」
「啊,好。」
我只能乖乖听话。
蛋包饭从学姊手中的汤匙滑入口中。
软嫩鲜滑的口感,可是过于紧张的我却尝不出蛋包饭的味道。
将蛋包饭吞进肚里之后,学姊立刻又舀了一口蛋包饭。
「还是我自己吃吧。」
「为什么?你的表情很有趣,我还想再喂一口呢。」
「再喂一口的话,我一定会羞到死。」
我从学姊手中抢过汤匙。
「啊,你好坏。」
「对不起,我还不想死。」
我把盘子泣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超蛋包饭。
「没意思。」
学姊露出淘气的微笑。
呼,好险。
一边看着我将蛋包饭送进嘴里,学姊一边怯生生地开口:
「草加同学,我……我想吃这个。」
学姊指着姊姊给我的蛋包饭食谱。
原来如此。
于是我将蛋包饭的食谱交给学姊。
千早学姊以飞快的速度将食谱撕成碎片,大快朵颐了起来。
看来事情没有想像中的容易,我心想。
等我吃完了蛋包饭、学姊也将食谱吃得一干二净之后,我开始善后。
学姊家里虽然没有自动洗碗机,不过今天的碗盘不多,清洗起来倒也轻松。
坐在椅子上的学姊好整以暇地看着与碗盘相洗碗精搏斗的我。
「草加同学,你是这边的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边是指?」
「如果我是那边的人,你就是属于这边的意思。」
我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学姊在说什么。
察觉到我的不解,学姊连忙补充说明。
「我不是在批评你,而是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将碗盘上面的泡沫清洗干净之后,关上水龙头。
「千早学姊不是更了不起吗?品学兼优不说,体育方面的表现也很亮眼,而且又把学生会搞得有声有色。」
「我不是指这方面的了不起……洗好了吗?我来泡红茶。慢着,你比较喜欢喝咖啡吧?」
「没关系,红茶就好。」
于是我跟千早学姊交棒,换她站在厨房前面。我坐在椅子上,欣赏学姊的背影。看着学姊忙东忙西的身影。内心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成绩好坏与担任学生会长,都跟一个人的本质无关。我所谓的『了不起』不是指这个。」
「那学姊的『了不超』是指什么?」
「这个嘛……比如说有人吃了你的笔记。你却不会生气。」
学姊从柜子里拿出茶叶,脸上浮现一抹浅笑。
「或是亲自下厨,替不能进食的人料理一份蛋包饭。总之,就是对他人的体贴之心。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的,就像是一口井。」
「井?」
「在没有水的地方掘井,掘到死也找不到水。同样的道理,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懂得体贴,有些人却不懂,这就像是一种天赋。」
「学姊也很体贴啊,还会泡茶给我喝呢。」
「真的吗?」
「嗯。」
「谢谢你的赞美。」
说完之后,学姊将茶杯摆到我的面前。
「不过我是另一边的人,没办法对每个人都这么体贴。今天因为你是草加同学,我才会泡茶给你喝的。」
「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真的吗?看起来不像。」
我真的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体贴。
基本上所谓的「体贴」。就像是一种等值的交换条件。之前有人对自己好,所以自己才会对别人好,受惠的人再施惠给其他人。这种重复的回圈,造就出人情味十足的世界。
可是……
学姊所说的「另一边」,或许跟我所熟悉的世界不一样。
说不定造成学姊无法进食的原因,就是在「另一边」的某种遭遇使然。
是不是因为那是个无法将温柔等值交换的世界,所以让学姊受到了深刻的创伤呢?是不是因为那个伤口尚未痊愈,所以才造成她无法进食呢?
看来要让学姊重新进食,光靠美昧的料理似乎还是不够,必须设法弄清楚学姊所经历的遭遇,才能治愈她的创伤。
可是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唯一能为学姊做的,就是不间断地供应活页笔记。
学姊将红茶倒入我的茶杯。
「学姊有行动电话吗?」
「有啊。」
「可以把号码跟伊妹儿的帐号给我吗?我也把自己的号码跟帐号给学姊。」
于是我将自己的电话和帐号写在纸上,递给了学姊。
「可以把这张纸吃掉吗?」
「……先把电话跟帐号输入手机再吃吧。」
「我知道,这是我的。」
千早学姊也将写着电话跟帐号的便条纸交给了我。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随时跟我电话连络。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打来聊天。」
「谢谢。对了,我有个疑问。」
说话的同时,学姊不忘将我的电话跟帐号输入手机。
「你有没有什么禁忌、或是特别害怕什么?像我的禁忌就是不能吃东西,有没有类似这样的秘密?」
我犹豫了片刻。决定据实以告。千早学姊的秘密已经被我知道了,我当然也应该将我的秘密告诉学姊。
「我怕黑。」
「怕黑?」
「是的。所以每次去游乐园的时候,我绝对不进鬼屋。」
「那天你不是摸黑到教室拿资料吗?」
「其实我很不想去,可是我已经答应学姊第二天放学之前要提交企划书,所以才硬着头皮走进黑漆漆的教室。」
「意思是我比较可怕啰?」
学姊露出促狭的笑容。
「倒也不是。我已经跟学姊说好了,所以非得遵守约定不可。」
「……草加同学真是个重承诺的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学姊看起来好像特别开心。
午休时间。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享用从合作社买回来的奶油面包。
千早学姊另外有事,已经先行离开学校。
我有很久没有一个人吃午餐了。
今天的午休十分悠闲。徐徐凉风从窗户吹进教室,将教室里面懒洋洋的气氛一扫而空。
远眺窗外的风车,今天的风车一如往常地缓缓转动。
这时山崎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正在跟百万学姊交往?」
丝毫不加修饰的质问,让我当场噎住。
「看你的反应。被我猜对了?」
山崎丝毫不理会呼吸困难的我。迳自继续开口。
「你居然偷跑,亏我这么相信你。哎,友情真是经不起考验啊。」
我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之后,才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阵子你每天都到学生会教室报到,所以一定是跟百万学姊共进午餐。怎样,我猜对了没?」
「没错。」
山崎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那副模样就像是逮住扒手的杂货店老板。
「所以你们就是在交往嘛。」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每天到学生会教室报到,怎么会跟交往联想在一起呢?」
「那你去学生会教室干嘛?」
「只是一起吃饭而已啊。」
「这就对了嘛,你们就是在交往啊。」
「我以前也跟你吃过好几次中饭,那我们也是在交往啰?」
「少来。我们是男生,不算。」
莫名其妙。
「只好征询第三者的意见了,走,去找阿滨。」
幸好阿滨正在学生餐厅跟足球同好会的成员一起吃午餐。
「喂,阿滨。」
「干嘛?」
「慢着,你怎么又点A餐?」
「山崎,这不是重点。」
于是我们说明来意。
「怎样,觉得如何?你中学的时候不是交过女朋友吗?」
「嗯,的确交过。」
「就你这个过来人的判断,他是清白的吗?」
拜托,居然把我当成了犯人。
「嗯……在一起吃中饭似乎不能跟正在交往画上等号。」
山崎相当不服气。
「那要怎样才算正在交往?」
「应该要有特定的动作才算。」
「特定的动作是什么?」
「比如说手牵手。」
阿滨屈指数来。
「挽着对方的手臂、接吻或是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可没做过这些动作。
基本上我赢了。
第一次到学姊家的时候虽然被握住了手,不过那是一场意外,不能列入计算。蛋包饭的汤匙……也算是意外,而且只是间接接吻。既然足球的间接自由球与直接自由球在判定上相差甚远,那么我的情况也应该比照办理。
「或是告白。总而言之,就是其中一方必须向另外一方表白心意就对了。」
「你所说的条件我一个都没有,所以我并没有跟百万学姊交往。」
「真的吗?」
「我有说谎的必要吗?欺骗你们两个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应该算是我的胜利宣言吧。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没在交往,为什么中午要一起吃饭?」
「这个嘛,算是朋友关系吧。」
朋友。
格格不入的辞汇。
我不知道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不过就我而言,朋友是像山崎或是阿滨这种人,而不应该是指学姊。
那我应该如何定义学姊?
基本上我总是称呼千早学姊为「学姊」,不过这是在学校的称呼,不应该视为表达我与学姊之间关系的辞汇。
「这么说来,你们真的没在交往啰?」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而且你也很奇怪,就算真的在交往又怎样?」
「不行,不准你比我先找到幸福。」
「交女朋友就会幸福吗?」
山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口:
「你有病吗?」
他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讶异。
「交了女朋友之后,每天就像置身天堂一样。你想想看,如果真的交了女朋友。身边就会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无论是上学放学都腻在一起,假日的时候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水族馆、一起去电影院约会耶!游泳的时候,她会穿泳衣出现在你面前;去看烟火的时候,她会穿夏季和服与你同行耶!然后红着一张脸,紧紧握着你的手……不要让我再说下去了,光是想像我就快不行了!」
我才快要败给你了呢,我心想。
为了朋友着想。还是别戳破他的美梦好了。
或许是察觉我不以为然的表情,山崎显得十分不高兴。
「难道你从来没想像过吗?」
「学姊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是指百万学姊,只是假设性的问题而已。如果你交了女朋友,最想做什么事?」
山崎的问题让我沉思许久。
基本上山崎所举出的例子并不怎么吸引我。
首先,一个人上学比较自在。我这个人重睡眠,早上的精神总是不太好,有时心情也会受到影响。记得中学时,我还常常在上学途中跟风子吵架。
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倒是可行,不过两人未必同时离开学校。我没参加社团活动。放学之后没什么事情,但其他人未必跟我一样。考虑到这一点。放学之后一起回家似乎也没什么可能性。
游乐场、水族馆或是电影院虽然挺吸引人的,不过我怕黑,去游乐场不敢进鬼屋、去水族馆不敢进夜行动物馆。看电影虽然不成问题,可是另一半心情不好、或是被电影院里其他没礼貌没家教的路人甲激怒的时候,光是去平抚对方的情绪也够我累的了。以前曾经跟风子一起去电影院,前面刚好坐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结果风子对于他们卿卿我我的动作实在看不下去,卷起传单大打出手。当时我还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摆平了那件事。
我的泳技不怎么样,游泳池的选项可以直接剔除;看烟火一定是在晚上,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我的结论就是……
「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就算我真的交了女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你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不想就是不想,我也没办法。这就跟问我中了乐透之后想做什么一样,答案依旧是不知道。」
「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幻想呢。」
山崎无奈地摇摇头。
当天晚上,千早学姊的号码出现在手机的来电显示。
「草加同学吗?」
「啊,学姊。」
「哇——真的是你耶!太感动了!你给我的号码是真的耶!」
「……原来学姊一点都不相信我。」
「不是啦,因为我没什么朋友嘛!以前没跟别人交换过手机号码,对我来说,这可是个相当新鲜的体验呢。」
学姊的语气听来十分兴奋。
我不禁庆幸将手机号码给学姊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毕竟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学姊雀跃万分的声音。
「对了,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没什么事。」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到我家来好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羞红了一张脸的学姊解开衣服钮扣的模样。
不,应该不会是那个。
我摇摇头,试图将那个画面抛到脑俊。
「学姊想给我看什么?」
「来了就知道,嘻嘻。」
学姊若隐若现的胸部曲线再度从记忆的深处苏醒。
就说应该不是了嘛。
挂上电话的同时,我为自己过于旺盛的想像力叹了口气。
星期天,我依约前往学姊的家。
带领我进门之后,学姊得意洋洋地秀出一片DVD。
「我想跟你一起看这部电影。」
恐怖电影的DVD。
「既然你怕黑,应该也不敢看恐怖电影吧?」
「没错,学姊猜对了。」
「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白买。」
「为什么明知我不敢看,还要特地买回来?」
「我想看看草加同学遇到害怕东西时的反应。」
学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一个扑朔迷离的人物。
「上个星期你看到我吃蛋包饭的痛苦模样,所以现在该轮到我欣赏你看恐怖电影的表情了。」
「……」
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掉头离去,所以我只好乖乖留下来跟学姊一起看恐怖片。
真是够了。
「咖啡还是红茶?你比较喜欢喝咖啡吧?」
「跟学姊一样就好,不必费心替我准备了。」
「你就是这点体贴。」
学姊拿出EarlGrey的红茶。
「要不要关灯?」
「请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还真的很怕黑呢。」
「这种事情我可不会拿来开玩笑。」
这时电影开始了:我们两人专注于电视的画画。
电影的主角是个住在恐怖黑森林的女人,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故事中的小镇,杀害热恋中的情侣。剧情虽然简单,但鲜血四溅的场面以及女性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还是颇为恐怖。
我最怕看这种电影了。
世界上太多恐怖的东西了。以前的我有过许多恐怖的经验,往后的人生当中,类似的经验应该只会更多吧。
不过有这些经验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让我学会了如何趋吉避凶的道理。例如,即使是忘了带东西回家,也绝对不要在入夜之后跑回学校(虽然之前已经破了戒)。
我总觉得人类应该尽最大的努力,避免经历恐怖的经验才对。
因此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肯花钱去买恐怖片的DVD回家自己吓自己?
影片才刚开始,恐怖的画画就迫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之后发现只听声音反而比观赏画面还要恐怖好几倍,才只好又硬着头皮睁开双眼。
最后一连杀害好几对情侣的女主角,不知道是被前任男友还是奖金猎人杀死之后,电影就结束了。
画面开始播放片尾字幕,我才大大的吁了口气。
坐在旁边的学姊一点声息都没有。
原来早就睡着了。
难道学姊昨晚熬夜吗?我不禁心想。
看恐怖电影也能看到睡着,学姊的胆量着实令人钦佩。
甘拜下风的我打量着学姊的脸庞。
满可爱的。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状况。
一男一女独处一室。
学姊睡着了。
熟睡中的学姊穿着熟悉的衬衫。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学姊一连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
我的脑海中浮现衣衫不整的学姊,正以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我。
不妙。
感觉怪怪的。
这时脑海中的千早学姊身边,突然出现了山崎的身影。
「这不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不,这应该称之为不可抗力。不对,这应该叫作……
我摇摇头,试着摆脱脑中的非分之想。
跟千早学姊单独共处一室,迟早会出事。
于是我决定走出房间。
学姊睡得那么熟,把她叫醒似乎残忍了点,因此我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从玄关定出庭院。
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之后,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呼,真是好险。还是让自己冷静一下吧。
于是我在庭院中信步而走。
虽然造访过学姊家好几次,但都没机会仔细欣赏学姊家的庭园。
我家也有个院子,不过跟学姊家的庭院比较起来,简直就像是濑户内海与太平洋的差异。学姊家的庭院占地广大,种植了许多庭树。而且还有专人负责照料。偌大的庭园找不到一根繁枝、看不到丛生的杂草,感受得出管理人所投注的心血。
我在庭园中漫步。
或许是地处台地的关系,沁凉的微风徐徐而来,吹得及腰的草丛沙沙作响。这种草好像在风子家的庭院中见过,我却想不起名字。
大家都说观庭园知其主。意思是庭园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话,代表屋主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想必这个庭园的主人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顽固。
主人大概就是千早学姊的父亲吧。
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学姊从未跟我提起过她的家人。
我不禁怀疑学姊的父母是不是没住在一起。该不会是基于某种理由,所以学姊只好独自住在这间豪宅吧。
走着走着,我来到主要的建筑物,也就是靠近大门的那栋洋房前面。
仔细打量之俊,实在感觉不出丝毫的人气。洋房的外墙有些斑驳,不过整体而言还不算太过老旧。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栋洋房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绕到洋房的后面。
一棵大树挡在面前。从树干的粗细看来,这棵大树颇有历史。庭园的庭树以小树居多,眼前的大树显得十分突兀。
除此之外,大树也跟其他庭树不太一样,树根旁边长满了杂草,枝叶也没有修剪过的痕迹。至少我能确定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修整过了。
其他的庭树经过细心的照料,唯独这棵大树除外。
为什么?
这时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人。
「草加同学。」
回头一看,原来是千早学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学姊的声音十分冰冷。
「呃,出来透透气。」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透透气?」
「嗯……」
气氛有些凝重。
不妙。
如果道歉可以化解凝重,我当然不会吝惜,只是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丢下学姊?还是独自跑到庭院?道歉也是一门学问,如果没抓到重点,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学姊的表情跟往常不同。
慢着,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说跟平常一样才对。现在学姊的脸上挂着「百万学姊」的表情,没有我在这个家中所看见的娇嗔与温柔,她的眼神冷酷、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发现了?」
千早学姊的声音,乘着微风吹进了我的耳中。
学姊指的应该是这棵树,错不了。
看来这棵大树似乎藏有什么秘密,学姊在问我是不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基本上答案是NO,我根本没发现这棵树的秘密,只是注意到这棵树与其他的庭树不太一样罢了。「跟其他庭树不一样」充其量只是秘密所衍生出来的结果,并不代表秘密本身。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眼前的情况,跟千早学姊无法进食的状况十分类似。
「无法进食」只是事情的结果。并不是原因。
我所知道的部分,只是「无法进食」的表象。至于造成表象的原因,则是一无所知。同样的道理,我只是注意到这棵大树跟其他庭树不太一样,至于隐藏其中的秘密,则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这两种情况的共通点,就是学姊不希望他人得窥「秘密」的真相。
所以学姊才会对我报以冷酷的眼神。
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悲哀。其实我满喜欢千早学姊的,虽然没有像山崎所说把学姊当作女朋友的意思,不过我对学姊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好感。
如果是我的错,我会二话不说立刻道歉,而且只要我主动示好,相信学姊也不会不给我好脸色看。基于上述原因,我总以为学姊跟我是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都住在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的大同世界。
可是学姊却说她是「另一边的人」,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学姊心中有个「秘密」,而且是深藏内心的禁忌,不容他人碰触。
学姊的眼神令我难以忍受,于是我轻咳了两声。
「学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吗?」
学姊似乎吃了一惊,脸上浮现出歉疚的神情。
「对、对不起。草加同学。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
「只是不希望你接近这棵树。」
学姊压低了音量。
慑人的眼神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左右为难的视线。
「好吧,是我不对。」
「不不不,也不能怪你。」
窒息的沉默笼罩在我与学姊之间。
「我该告辞了。」
于是我点头致意,离开了学姊的家。
「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姊姊大概不在家。手机的时间显示四点半,姊姊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今天真的是有些累了。
我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十楼梯。
笑容可掬的学姊以及冷若寒霜的学姊同时浮现脑海。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学姊?
第一次造访学姊家的时候,学姊露出有别于学校的温柔神情,还说那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那是真的吗?或许在学校时的冰冷表情,才是学姊的真实面貌吧。
我用力的甩头。现在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学姊就是学姊,没有什么真假之分。
我不喜欢冰冷的学姊,比较喜欢温柔可人的学姊,就是这样。
于是我打开房门。
一只兔子映入眼帘。
「回来啦?」
兔子就坐在书桌前面。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兔子,而是穿着兔子服的风子。
我已经懒得问她是从哪里进来的了。房间的窗户微微开启,风子八成是从自家二楼的窗户爬进我的房间。
不过她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风子,你在干嘛?」
「没什么。」
风子趴在书桌上,凝视着虚空的一点。
书桌上放着一把空气枪,那是中学时期老爸买给我的玩具。这把空气枪被我闲置在抽屉里面好几年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桌面上?
椅子被风子占据,我只好坐在床上。
「你把空气枪放在桌上干嘛?」
「没什么。」
风子头也不回,冷冷地丢出一句回答。
看来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不过风子心情不好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闻了。
「你最近常常不在家,为什么?」
风子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这……也不为什么。」
「是不是到『学姊』家去了?」
我为之一愣,风子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知道我去学姊家的人只有姊姊而已,难道风子有超能力吗?
直觉告诉我现在最好不要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一旦确定了风子的假设,事情铁定会变得没完没了。
「不、不是啦,我只是出去玩而已。」
「出去玩?真难得。」
坐在椅子上的风子一个转身,与我面对面。随着风子转身的动作,兔子的耳朵看起来特别可爱,与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相当不搭调。
风子站了起来,坐在我的旁边。弹簧床被压得叽叽作响。
「……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
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的味道。而且……这个味道是EarlGrey。你喝了红茶?是谁泡给你喝的?」
「光凭味道就闻得出来?」
「那当然。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特殊的味道,生活习惯不同,味道也会跟着有所变化。」
风子站了起来。
「算了,今天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风子拿起桌上的空气枪,跨过窗户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那是我的空气枪……」
心虚之余,微弱的抗议被窗外的凉风吹得烟消云散。
风势变强了。
我关上窗户,还不忘上锁,然后躺在床上。
学姊和风子真是莫名其妙。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当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
我独自站在风车的不远处,夜幕低垂,繁星点点。风车的扇叶正无声无息地缓缓转动。
风车下面坐着一个人,我知道是谁。
那个人就是千早学姊。学姊穿着绿色的睡衣,抬头看着星空。
我朝着学姊走去。
学姊发现我之后,惊呼一声。
「这不是草加同学吗?怎么啦?」
我为之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一场梦,无论作梦的人愿不愿意,本来就是难以解释、又超脱于既有逻辑之外。
发现我的尴尬之后,学姊嫣然一笑。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是个怪人吗?」
「嗯。」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作梦吧。」
「嗯,没错。」
学姊拍拍自己的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陪我走一走吧。」
于是我依言跟在学姊的身俊。
难以言喻的烕觉。这是一场梦,我很确定,可是眼前的学姊却又十分真实。
「草加同学,请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我才开口回答:
「意思是学姊不想跟我有所牵扯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学姊连忙摇手。
「我只是想跟你保持距离。」
学姊背过身子。
「我不擅于跟别人交际。之前我不是说过『中学时期的同学都不在班上,所以我被其他同学孤立』吗?那不是真的,我在中学的时候也没有朋友,总是孤单一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交到朋友。」
背过身子的学姊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肯当我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原本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交不到朋友了呢。我很看重你这个朋友,不希望惹你生气,让你讨厌。」
「这跟保持距离有什么关系?」
「一旦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你一定会离我而去。我希望在你面前扮演学姊的角色,你对我多好,我就对你多好。至少在你的面前,我希望自己是个这样的人。」
我思索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
「今天我接近那棵树,就是缩短彼此距离的行为吗?」
「是的,我不希望你接近『真正』的我。」
「可是……就算知道学姊的真面目,我也不会讨厌学姊。学姊不就是学姊吗?」
「不,到时你一定不肯跟我交朋友。」
「为什么?」
「因为……」
学姊转过身来。
「我是幽灵。」
之后我就醒过来了。
伸手往前额一抹,才发现我已全身是汗。
相当逼真的梦境。
看看墙上的时钟,清晨五点,还不到上学的时间。
我从床上起身,走进浴室冲澡。
5猫与风车
第二天,我带着活页纸来到学生会教室。
学姊依然以一惯的笑容迎接我的到来。
说真的,我松了口气。
千早学姊还是跟往常一样,将我带去的活页纸撕成碎片送入口中,接着嘴角旋即泛起了幸福的笑容,仿佛昨天的事情从未发生似的。
或许学姊真的希望昨天的事情从未发生,所以才会采取一如往常的态度。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学姊的苦心付诸东流。
我也忘了昨天的事吧。
不过……
梦中的学姊却令人难以忘怀。学姊在梦中希望与我保持距离,还说我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之后。一定会离她而去。而且……
「草加同学,你怎么啦?」
「啊?」
「为什么一直在看桌子底下?掉了什么东西吗?我跟你一起找好了。」
「不、不是,我没掉东西。」
其实我是在看学姊的双脚到底还在不在,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预备铃声响起,我准备离开学生会教室。
「草加同学,请等一下。」
「什么事?」
「下个星期天有空吗?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星期天,我跟学姊约在武藏台车站会合。
走到验票口之后,学姊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学姊戴着蓝色的草帽,还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
「让你久等了。」
「学姊,迟到的人是我耶。」
「没关系啦,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好吧,我没意见。
我与学姊坐上了电车。
学姊的心情似乎不错。现在的她不是学校中的「百万学姊」。而且跟平常的样子比较起来,学姊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灿烂。
今天的乘客不多,我跟学姊坐在车厢中央的位置。
「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学姊伸手在旅行袋里面摸索,拿出一个东西。
原来是糖果。
「请。」
「……谢谢。」
我挑了一颗糖果送入口中。
学姊跟我在「铃挂台」车站下车。
铃挂台站是个悠闲恬静的住宅区,店家没有武藏台站那么密集,只有一间中型规模的超市。以及两家便利商店。
「好。」
千早学姊不知道从旅行袋里面拿出了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是粉红色的毛巾。
「请你闭上眼睛,蹲下来好吗?」
我依言行事,直接跪在地上。
「把眼睛闭起来。」
才刚闭上双眼,毛巾就覆盖在我的眼皮上。
「学姊,这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抱歉,我希望可以暂时保持这样前进。」
「蒙着眼睛?」
「对,蒙着眼睛。」
可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要我迈开脚步,还真的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发现我的迟疑之后,学姊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牵着你的手,好吗?」
于是在学姊的带领之下,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学姊不时做出指示,提醒我什么地方要右转,什么地方的路比较狭窄。失去视力的我,只能依赖学姊的引导。
这种感觉相当奇特。移动身体的是自己的双脚,自己却在他人的引导之下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印象中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了一只猫。
我家附近住了好几只野猫。有时从学校回来、或是外出购物时会碰到野猫。这些野猫对于附近的地形地物十分熟悉,个个部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有一次从车站返家的途中,我试着跟踪一只野猫。那只猫是白色的,四条腿相当修长,尾巴也十分纤细。发现我在身后跟踪之后,白猫停下了脚步,之后或许是觉得我不构成威胁,又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走在前面的白猫频频回头,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来。白猫沿着小路转了好几个弯,走过好几处必须侧身而过的窄巷,行经之处都是我未曾走过的陌生小径。白猫对这些小路的熟知程度令人咋舌,而我自己竟对自家周围环境如此陌生,这也让我感到汗颜。
就在我陷入原地打转的错觉时,眼前一栋熟悉的建筑物吸引了我的注意。
原来是我家。跟踪白猫的同时,我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温暖的家。
若有所悟的我猛然转身,只见白猫喵了一声之后,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步离去。
我认识那只白猫,或许那只白猫也认识我吧。白猫发现我跟在身后,大概以为我是迷了路,所以才特地带领我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这种感觉。
「草加同学,我要把毛巾拿掉了。」
这句话将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取下毛巾的瞬间,双眼顿时恢复了视力。
学姊的脸庞映入眼帘。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学姊好像那只白猫。我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眼前。
「啊,学姊。」
「我们到了。」
「到哪里?」
学姊指着前面的风车。
我跟学姊正站在风车的前面。
没错,就是我平常在教室里看到的那个风车,三枚白色的扇叶正懒洋洋地慢慢转动。
风车就像是一棵大树耸立在森林的中央,建造在人为开垦的一块空地上。
「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我?」
「之前你不是说喜欢风车吗?」
第一次到学姊家的时候。我好像曾经说过这句话。
学姊从旅行袋拿出了野餐巾。
我跟学姊坐在地上,欣赏眼前的风车。
以前的我总是在教室里远远地看着风车,如今近距离观察此自己高出好几倍的巨大风车,感觉格外地不真实。
而且眼前的风车跟梦境中的风车十分相似。不过我上课的时候总是在看风车,同样的风车出现在梦境之中,一点都不奇怪,只是熟悉的风车以梦里的大小出现在我的眼前。感觉还真是有说不出的诡异。
「风景不错吧。」
「学姊喜欢风车吗?」
「喜欢。」
学姊微笑以对。
我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
这是什么感觉?
「欣赏风车能让我的心灵获得沉淀,我喜欢看着扇叶缓缓转动的样子。我这个人是标准的急性子。每次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看风车。」
说完之后,学姊大大叹了口气。
我发现学姊好像有话要说。学姊正在窥视我的脸色,就跟坦承吃了我的笔记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错不了。
学姊带我到这里来,绝对是有话要对我说。
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上次真不好意思。」
「学姊是指我跑到庭院的那件事吗?」
「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醒来看不见你,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你回家之后,我还在猜你是不是生气了呢。」
「别这么说。我擅自外出,才应该向学姊道歉。这样就算我们扯平了,学姊请不要放在心上。」
「真的吗?」
学姊以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凝视着我。
好可爱。
我不禁在内心赞叹。
「嗯、嗯。」
为了避免尴尬,我打算移开视线。
可是却发现我办不到。视线就像被固定住似的,离不开学姊。
「谢谢,你真体贴。」
学姊的嘴角漾起了微笑。
不行,我忍不住了。
我的手搭上了学姊的肩膀。
学姊看看我、再看看自己的肩膀,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怎么啦?」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学姊实在太可爱了,让我忍不住想碰碰学姊。
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赶快把手抽回来吧。
可是我的手却牢牢地黏在学姊的肩上。纹风不动。
学姊的体温透过手掌传入心中。
「学、学姊。」
高了八度的声音。
「……是。」
或许是察觉我的异于平常吧,学姊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
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好痛!」
搁在学姊肩头的手闪电般地弹开,就像是从禁锢已久的魔咒中突然解放出来一般。
「够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身一看,风子就站在眼前。
「你……」
我呆立当场。
风子并末穿着道具服。
眼前的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胸前的红色蝴蝶结显得格外抢眼。平常总是隐藏在道具服之下的秀发披散肩头,营造出清秀佳人的气息。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穿着便服的风子了,印象中最后一次是在三年前风子的生日,她穿着枫姐送的洋装。据说是枫姐拉着风子一起去服饰店,软硬兼施逼迫风子穿上之后才回来的。风子虽然抱怨行动不便,看起来却比穿上道具服的她可爱了许多。不过当我称赞风子穿超洋装很漂亮的时候,她又不悦地别过脸去。
没错,我想起来了。眼前的风子就是穿着三年前的那套洋装,现在的她就跟三年前的她一模一样。
除了手中的那把空气枪。
那把空气枪并不陌生,基本上那就是风子从我抽屉中拿走的空气枪。如今空气枪的枪口,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我。
拿着空气枪指着我的风子向学姊开口:
「你好,我叫世田谷风子,是草加合人的儿时玩伴。我们家合人承蒙你的照顾,在此特地向你致谢。」
风子点头行礼,学姊也连忙低头回礼。
「今天我因为有些急事,必须将合人一起带走。改天有空的时候,再与你好好聊聊。」
学姊呆呆地看着风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跟我走。」
风子抓起了我的手。
我跟风子坐上了电车。
星期天的傍晚,电车里面挤满了返家的乘客。
风子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就像是追缉了半年之后、奸不容易才将嫌犯逮捕归案的刑警。空气枪已经收进包包里了,风子的另一只手却摆在包包的开口处,好像只要我稍有图谋不轨的意图,马上就可以掏枪对付我似的。
「风子,轻一点,我会痛。」
「就是要让你知道痛。」
下车之后穿过商店街,我们来到了柿木阪之前。
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步田地。刚刚我跟千早学姊在一起,一只手还搭上了学姊的肩膀。为什么现在却被风子牵着走?而且风子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根本没有牵手的感觉。
好不容易,风子才松开我的手。
「到底怎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什么怎样?」
「人长得呆也就算了,还想跟我装傻。」
「不要扯到我的长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而已。」
「学姊不是女朋友。」
「你会跟不是女朋友的女生一起出去约会。甚至是卿卿我我?」
「我们没有卿卿我我。」
「明明就有。」
「真的没有。」
相当幼稚的争论。
「而且再怎么说,这也跟风子无关吧。」
「与我无关?」
风子脸色一变。
「我要跟谁做什么都跟风子没有什么关系吧?这样会给风子带来什么麻烦吗?」
风子陷入沉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然后从包包里面掏出空气枪。
「好痛!痛痛痛!别这样!」
BB弹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胸口以及腿上。
「既然跟我无关。那就随你去吧!笨蛋!」
风子把空气枪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拾起地上的空气枪。风子粗鲁的举动让枪身多了好几道刮痕,看得我心疼不已。
6刮起强风的那一天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的中午,我一如往常地来到学生会教室。一方面是为了向学姊道歉,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跟学姊说说话。
可是学生会教室里面却没有半个人。
于是我来到学姊的班上。
原来学姊身体不适,请假没来上课。学姊班上的其他人也是从导师那边听来的消息,详细情况都不太清楚。
我试着拨打学姊的手机,却没有回应。传了封简讯过去,也是音讯全无。
就这样到了星期六。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醒来了。
窗外依然笼罩在薄薄的夜色之中,远处傅来乌鸦的叫声。我拿起桌上的手机,期待看到学姊留下的讯息。
可是手机里面没有简讯,也没有未接来电。
我从床上起身,来到了餐厅。
突然想喝咖啡的我从碗橱拿出一只马克杯放在桌上。
锵。
一个奇妙的声音响超。
马克杯裂开了一条缝。
这只马克杯是我念小学的时候,姊姊送给我的礼物。我对青蛙图案的马克杯兴趣并不大,可想而知当然是超级青蛙迷的姊姊自己买来送我的。
一大早就发生这种事,太不吉利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超过去经历过的「倒霉日」。
「倒霉日」就像台风一样,那天什么都不能做。搭个电车会碰上故障,搭公车会塞在车阵里面,骑自行车上学更惨,轮胎会被钉子刺破。
通常在这种时候,最保险的作法就是学鼹鼠缩成一团。就好比风大的日子不能撑伞,否则会把伞弄坏的道理一样。
将裂了一条缝的马克杯处理掉之后,我把咖啡倒入纸杯。
今天的咖啡特别难喝。咖啡豆及冲泡咖啡的程序跟平常没两样。大概是容器的关系吧。
以纸杯盛装咖啡,喝起来为什么会差那么多呢?
过一阵子之后,姊姊也进入厨房。
「早,今天这么早就起来啦?咦,怎么用纸杯喝咖啡?」
「我常用的马克杯破掉了。」
「什么?」
姊姊的脸上闪过一抹哀伤。
「抱歉。」
「算了,都用那么久了。我再买一个给你好了。」
于是姊姊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我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之后,也在姊姊的身边帮忙。
用过早餐、清洗碗盘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来不及坐下来,姊姊的惨叫声就从楼下传入耳中。
连忙跑下楼梯一看,姊姊正好从盥洗室冲了出来。
「小合,洗衣机发出好奇怪的声音。」
盥洗室的洗衣机发出类似电动钻头的巨大声响。
我二话不说拔掉插头,先让洗衣机停下来。
将洗衣机内的待洗衣物装进篮子之后,我开始上下检查。
「怎样?」
「好像寿终正寝了。」
「不会吧?」
「找电器行的人来看看吧,不过我想对方应该会在检查完时递给我们一份新机目录。」
「这台洗衣机已经在我们家效力十年了呢。」
姊姊难掩内心的不舍。
「还是买新的好了,反正今天本来就要出去逛街。」
「这些衣服怎么办?」
「送去自助洗衣吧。小合,你今天不是没事吗?」
「……我去就是了。」
于是我将待洗衣物塞入大型塑胶袋,放在自行车前面的菜篮之后,朝着站前商店街一角的自助洗衣店出发。
自助洗衣店里的人并不多,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大学生和浓妆艳抹的女子而已。
将衣物和洗衣纷倒进洗衣机之后,投入钢板。
洗衣机开始运转。
一次的行程大约需要三十分钟,于是我拿起身旁的漫画打发时间。
就在洗衣机开始脱水的时候。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显示号码十分陌生。
学姊打来的吗?不对,学姊的号码已经输入记录了。不过也不能排除学姊使用别支电话的可能性。
就在我犹豫该不该接的时候,铃声突然停止了。
隔了一阵子之后,铃声再度响起,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响了二十几声之后,我终于屈服了,只好乖乖地接起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陌生的声音。
「草加同学吗?」
「我就是。」
对方自称是千岁的伯父。
千早学姊的伯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我想跟你谈谈有关千岁的事情。」
「千早学姊也会在场吗?」
「不,就我们两个。」
他到底想跟我谈些什么?
「今天方便吗?」
「我下午没事。」
「可不可以请你来医院一趟?」
医院?
学姊的伯父将医院的地址、电话以及交通方式告诉我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我按照学姊的伯父(自称)的指示,前往指定的医院。那家医院在柿木阪站的下五站,以前我曾经搭公车去过一次。
定出车站之后,我搭上开往医院的公车。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公车在『千早医院』的站牌前停车,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乘客都在这一站下车。
不远处耸立着一栋白色的四层楼建筑物。附近没有其他的大型建筑,白色的建筑物看起来格外地显眼。
星期六的下午,医院里面挤满了人。
在柜台说明来意之后,我被带到四楼的接待室。
感觉相当不自在。
我不常往医院报到,每次到医院来总是没什么好事。
接待室内的沙发相当舒适,我却感到坐立难安,只好抬起头来数着天花板的格子。
就在我数到一七五的时候,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从胸前的识别证来判断,来者应该就是千早学姊的伯父。
伯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跟学姊差满多的。
看来千早学姊的伯父在这家医院工作。从柜台的人员听见「千早」两字的反应来看,伯父在这家医院似乎颇有地位。
伯父才刚坐下,一名女子立刻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喝咖啡吗?」
这就是伯父的第一句话。
既然都已经端出咖啡了,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多余。真的要问,也应该在端出咖啡之前才对,如今咖啡好端端地摆在眼前,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不过我倒是满喜欢喝咖啡的。
「嗯,我喜欢咖啡。」
「成长期的青少年还是少喝咖啡为妙。」
既然如此,又何必端出咖啡?
「今天请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干岁。」
我默不作声,等待伯父的下文。
「你对她了解多少?」
伯父发问。
「不太了解。」
「她的家人?」
「不清楚。」
我自己也知道这种回答欠缺诚意,不过有些事情就是勉强不来。
才刚见面就让我产生话不投机的印象,我实在很难对这种人展现诚意。
「那你也不知道她的双亲已经不在人世啰?」
我突然有种卯起来灌了一公升黑咖啡的感觉。
「千岁的母亲生下她之后撒手人寰,父亲则死于半年前的某场交通事故。」
我对伯父特地使用「某场」的形容方式感到有些好奇,不过还是保持缄默。
先等伯父把话说完之后再找机会开门,这才是明智的方法。通常在端出饮料之前不先问过对方喜好的人,多半都不喜欢被人打断话,所以基于明哲保身之道,还是先让他说个痛快吧。
我试着专注地倾听伯父的叙述。
可是隐藏在字里行间之中的不自在,还是让我难以释怀。就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背上爬来爬去,却怎么也抓不到的感觉。
「或许是早年丧母的关系,我弟弟——也就是千岁的父亲格外宠爱女儿,千岁从小就在溺爱当中长大。我弟弟相当宝贝这颗掌上明珠,不管工作再怎么忙碌,每天一定会回家料理晚餐,陪千岁一起入睡。结果千岁得了某种疾病,只能吃弟弟所料理的食物。」
伯父停顿了一下,确定我没有产生质疑之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所以千岁不能外食,就算我邀请她来家里吃饭,也从未赴约。弟弟跟千岁总是在自家用餐,千岁上小学之后,弟弟也每天为她制作便当。我觉得情况不对,好几次暗示弟弟带干岁就医,可是弟弟却充耳不闻。最后弟弟死于交通意外,少了弟弟亲手制作的料理之后,千岁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你猜千岁最后怎么样了?」
我保持缄默。
伯父似乎对我抱持着某种情感,不过我不配合的态度却让他有点不以为然。
「你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看来伯父似乎对我相当不满。
我对伯父叙述的内容当然很感兴趣,毕竟以前从来没听过。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学姊为什么不能吃正常的食物。
可是我却无法信任伯父。
学姊的伯父看起来不像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在先前的叙述当中,伯父也尽可能以客观的立场陈述事实。
只是我感受不到伯父对学姊的关心。或许是客观的陈述方式使然吧,伯父提起学姊的时候格外的冷淡,完全没有对待亲人的那种温情。伯父的态度,就像电器行的维修人员说明洗衣机为什么会故障一样的不带戚情、一样的制式化。
伯父叹了口气。
「恕我直言。你喜欢千岁吗?」
无视于我的表情变化,伯父继续开口:
「没关系,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千岁长得很漂亮,又聪明,你会对她产生好感是很自然的。也因为如此,我想请你为她做一件事。」
「请说。」
我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连我都被自己这种仿佛置身冰窖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
「希望你能说服千岁接受治疗。只要送到专门医院,两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她现在拒绝活下去,因此不肯进食,也不愿接受治疗,我希望你能重新燃起千岁的生存意志,你一定办得到,也非你不可。」
「对不起,我办不到。」
「为什么?」
「学姊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就算说破了嘴,也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
「可是你不是曾经为她下厨吗?虽然千岁最后还是没能入口,可是肯让别人替自己做料理,就已经是一大进步了。这证明了你在千岁的心中占了相当大的份量。」
「这件事伯父怎么知道?」
「千岁说的,言谈之间看得出来她相当高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千岁提起他人的时候这么兴奋。」
「伯父与学姊之间的沟通是不是稍嫌不足?」
「……」
「总之,不管我说什么,学姊都不会有所改变。而且伯父自己去说服学姊不就得了吗?」
「如果我说服得了她,又何必拜托你?」
伯父的口气十分不悦。
「不知道为什么,千岁对你特别有好感。自从跟你交往之俊,她就变得开朗许多,也比较愿意开口说话,所以我才认为她应该会听你的话。」
就在我打算针对「交往」二字提出澄清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千早学姊的身影自门后出现。
学姊穿着绿色的睡衣,左手的袖子卷了起来。
我大概掌握了几成的状况。
学姊住进了这家医院,而且刚刚才打完点滴。
眼前的学姊气喘吁吁,大概是从护士口中得知我在医院,才自行拔掉针头赶到接待室吧。
「伯伯,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跟草加同学闲话家常罢了。」
「闲话家常?话什么?草加同学跟伯父能有什么好聊的?聊天气吗?」
「我们在聊你的事。」
学姊的伯父十分冷静。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也不肯接受治疗。连点滴都是打到一半就不见人影,真是个伤脑筋的患者。」
「那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当初也是伯伯强迫我住院的,每个星期六打一次点滴还不够吗?伯父还擅自替我向学校请假,万一害我留级怎么办?」
「看到你的验血报告之后。正常的医师都不会放你回家。你还能活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如果我住进其他医院,伯伯的面子应该挂不住吧?」
「这是当然。」
伯父面色不改地回答。
「这就是社会的现实。外人看到你的时候,不会把你当成叫作千早千岁的个体,而是将你视为千早家的成员、我的侄女。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也会对我造成影响,身为千早家的一份子,你应该有这种认知才对。」
「别人的眼光跟我没有关系!」
学姊用力地牵起我的手。
「我送草加同学出去。等一下再来跟伯伯谈。」
我跟学姊走出医院。
学姊身上还是穿着绿色的睡衣。擦身而过的人无不对学姊报以讶异的眼神,学姊却丝毫不以为意。
大约走了五分钟之后,学姊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
「为什么来找伯伯?」
我将伯父打电话给我,请我到医院找他的经过向学姊说明一遍。
「伯伯一定是从我的手机里面找到你的电话,太可恶了。」
「学姊在医院接受治疗吗?」
「所谓的治疗,也不过就是打点滴而已,这只是为了顾全伯伯的颜面罢了。自己的侄女因为营养失调而病倒,伯伯的面子可挂不住。」
我无言以对。
「伯伯跟你说了不少吧?」
「嗯,聊到学姊的疾病。」
「父亲的事呢?」
「只知道学姊的父亲过世了。」
我回答。
「对不起,害你被牵扯进来。」
「别这么说。要不是伯父的一通电话,我根本不知道学姊住院,说起来还得感谢伯父。」
「我不是因为生病才住院的。验血报告的数值总是没有起色,伯伯一急之下,才赶在暑假之前强迫我住院。」
学姊的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听起来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跑这一趟,真是抱歉。我去替你叫计程车,等我一下。」
千早学姊一个转身,准备回到医院。
「请等一下。」
我叫住学姊。
「不必担心车资。我把月票给你,这样你就不必付钱了。」
「不是这个问题!」
我的音量提高不少,学姊不禁讶异地回过头来。
「学姊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总觉得学姊好像想早点赶我走似的。」
停顿了一下之后,我继续开口说道:
「自从上次在风车前面与学姊分手之后,就一直没跟学姊见面。所以当学姊的伯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一想到可能会见到学姊,心里真的很期待。」
是的,我并不在乎与学姊的伯父会谈,吸引我赴约的原因,就只因为有可能看得到学姊。
学姊以严厉的眼神直盯着我。
这种眼神并不陌生。跟阿滨一起前往学生会教室、以及接近庭园那棵大树的时候,学姊就是露出这种没得商量、绝不妥协的眼神。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试图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你跟我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学姊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开口:
「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明明是伯父强迫我住院,我却谎称是因为觉得身体有问题,才到医院接受检查。没错,我是个爱说谎的人,无药可救的骗子。」
无视我的无言以对,学姊再度开口: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
学姊指的是我在她家看电影的事情。我把学姊丢在房里,独自站在那棵大树前,被出来找人的学姊逮个正着的那件事。
「我爸爸就是在那棵树上吊的。」
微风吹乱了学姊的黑发。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把书包放在房间之后,走到庭院散步。放学之后在院子里待到吃晚饭的时间,是我每天的习惯。还记得那天的风很大,气温不高,我在院子里走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听见庭院深处传来树枝倾轧的声响。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循着声音往里面走去,才发现爸爸吊在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树上。」
风势逐渐增强。
「当时的我十分冷静。吊在树上随风摆动的人确实是我爸爸没错,在我的眼里却像是一个毫不相千的陌生人。我回到屋子,打电话报警,警察说他们会在两分钟之内赶到。没过多久,警察就出现了,他们将爸爸从树上放了下来送往医院。之后的过程就很简单了,丧礼以及告别式都是由爸爸生前的朋友负责处理,我只要在会场向前来致意的亲友答礼就好了。葬礼结束之后,几个亲戚为了爸爸的遗产以及我的监护权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我表示自己还要住在这里,遗产的部分请亲戚代为处理之后,才平息了当时的纠纷。」
学姊继续说下去。
「我很喜欢我爸爸。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爸爸是我唯一的至亲。他是个体贴的人,工作再怎么忙碌,也会抽时间陪陪我。我想要填充娃娃,他就买一打给我,半夜里想吃蛋糕,他二话不说就开车去买回来。我真的很喜欢我爸爸。」
学姊嫣然一笑,那是有所隐瞒的笑容。
「不过爸爸过世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即使是亲眼目睹父亲吊在树上,我也是不可思议地冷静,现在甚至还能与你侃侃而谈。你懂了吗?我是那一边的人。」
「那一边?」
「你住在正常人的世界,我住在不正常的世界。所以我不怕黑,不吃东西也能活,更没将父亲的死当一回事。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干万别被这里的黑暗吞噬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干涩的双唇和喉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好像这个世界已经笼罩在黑暗之中了。现在是白天,阳光照亮了四周,我却感受不到光线的存在,眼中只看得到学姊寂寥的容颜。如今甚至连学姊的容颜,都逐渐被黑暗吞噬。
远处传来呼唤千早学姊的声音,学姊的伯父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伯父将计程车的月票交给我,要我早点回家。
我说话的能力已经被黑暗夺走了,只能默默地点头。
7在荒野中游荡的怪物
与学姊医院一别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以来,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活像是来往于家里与学校之间的行尸走肉。
之后我试着以电话和简讯连络学姊,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听说医院里面不能使用手机,看来真的是没办法了。
放学回家之后,我总是立刻钻进被窝。
脑海中满是千早学姊的影子。
我无时无刻都不能忘怀学姊。
想见学姊、想跟学姊说话。
可是见了面之后,又能聊些什么呢?一想到这里,我就退缩了。
敲门声之俊,姊姊进入房间。
「小合,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羊咩咩。」
「除了羊咩咩之外呢?」
「没了,我心里只有羊咩咩。」
「是哦?那能不能挪出一点空间。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我从床上起身。
看了姊姊一眼,强大的罪恶感袭上心头。
我握紧右拳,朝着太阳穴敲了几下。
「挪出来了。」
「谢谢,可以请你去买菜吗?」
姊姊说着。
将豆腐放进自行车的菜篮之后,我离开丸头豆腐店。
丸头豆腐店离家里有段路程,用走的嫌远了点,所以我都是骑自行车去买豆腐。
这家店卖的豆腐比超市的豆腐好吃许多,不过价格也贵了不少,偶尔吃吃可以,常常吃的话,荷包可受不了。
姊姊大概是看我心情不好,打算做我最喜欢吃的麻婆豆腐吧。一想到姊姊的体贴,内心就感到有点歉疚。
姊姊就是这么体贴。即使我没开口,姊姊也能猜到我内心的想法。
之前我总是将姊姊的体贴视为理所当然,就跟周围的空气一样稀松平常,完全无法想像少了体贴的姊姊之后,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种体贴只存在于我的四周。我的生活建构在姊姊、爸爸、妈妈、风子以及其他人所存在的空间,如果只剩下我一人,这种体贴也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如今千早学姊就在这个世界里面。自从父亲过世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无情的世界。
我该怎么办才好?
叹了口气之后,我踩动自行车的踏板。
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声音。
而且不寻常的声音之中,还混杂着熟悉的人声。
于是我掉转车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疾驶而去。
狭窄的巷道中央,风子正与几个陌生的女孩子大声争吵。双方都穿着校服,应该是才刚刚放学。
我不知道她们在吵些什么,只知道现场的气氛相当火爆,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现在是用嘴巴吵架,难保等一下不会演变成拳脚相向的局面。
不会吧,我心想。
我不是第一次目睹类似的场面。风子是我从幼稚园开始、一直到中学为止的同校同学,她与其他同学的争执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而且争执的对象不限男女,争执的原因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双方各退一步。自然就大事化小海阔天空。偏偏风子这个人不懂得什么叫作妥协,所以小小的争执总是在最后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风子与别人产生争执的时候,总是会被我撞见。
这时姊姊的那句话浮现脑海。
『风子就像是你的妹妹,照顾妹妹是当哥哥的责任。』
基本上我同意姊姊的说法。风子有难,总不能见死不救。
「对不起,借过!」
轻敲自行车的铃铛,我将车头对准了那几个女生。
发现我的存在之后,那几个女生往旁边退了一步。刚好空出了让自行车通过的空间。
我立刻向风子使个眼色。刚开始风子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很快地就明白我的意思。
降低车速之后,我骑着自行车切入风子与那群女生之间。
这时风子展开行动了。车速降低的同时,她立刻翻身坐上了后座。
感到自行车的重量增加之后,我马上全力冲剠。
自行车往前飞奔而去,将那群女生甩在后面。
耳中隐约听见那群女生在身后叫嚣,不过现在的我正专注于提升自行车的速度,管不了那么多了。
逃到附近的公园之后,我将自行车放倒,整个人也横躺在草皮之上。
印象中附近好像立了一支「禁止践踏草皮」的告示脾,不过我决定暂时当个看不懂国字的人。
逃到这里应该就可以安心了,除非那群女生都是马拉松选手。
风子凝视着躺在草皮直喘大气的我。
「为什么要救我?」
「我、我哪一次没、没救过你。」
呼吸还没调匀,我的回答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我跟你不是没有任何的关系吗?」
「你干嘛?」
「之前你自己说的。」
「呃……那就有点像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答的感觉,作不得准的啦。而且先前你不是在跟我吵架?」
「嗯……也是……」
风子面露愧色。
原来她这么在意那句话,难怪之后再也不曾爬进我的房间,也没到我家吃饭。
真是的,我怎么可能跟风子撇清关系呢。
好歹我们也是认识十多年的朋友了,若真要撇清关系,就等于否定了那十几年的时光。基本上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跟风子从此相隔两地,也无法改变两人的关系。就算地球倒转,我还是我、风子也还是风子。
「对了,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所有权的问题。」
「所有权?」
「世界上不是有很多人为了所有权的归属大吵特吵吗?比如说这条河的东岸是自己的领地、这座小岛是自己的国土、这座山的香菇都是自己的财产,就是类似的问题。对方一个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拉了一票人过来谈判,真是够了。那种一个人成不了事的废物也敢对我有意见,叫她一百万光年之后再来吧!」
「离题一下,光年不是时间单位。」
「我当然知道,真是无聊透顶。早知道就不该去念那间学校了,当初念得死去活来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再说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货色,真是侮辱了我的眼光。」
我静静地听着风子的谩骂。
简而言之,风子的班上(或是她的身边)有个颇受欢迎的男生,双方就是为了风子是否对那个男生采取行动的问题起了争执。
风子的言行举止本来就很容易引起误会,而且她颇得男人缘。其实只要不开门说话,风子的外貌是颇具水准,就算展现「攻击性语调」,似乎也会受到某些品味特殊的男生们青睐,因此在中学时代即频频接到众多男性的告白。
可是风子对那些爱慕者一点兴趣也没有,全部予以拒绝。而且依风子的个性,拒绝的时候当然是采取不留情面的方式,多少会替自己惹上一些麻烦。有些麻烦是来自风子与当事人之间,有些则是替当事人打抱不平的朋友所引起的。
这次的争执,似乎是属于后者。
「我不想跟一群傻瓜同在一间学校,干脆转学算了。」
「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考进去的耶。」
「那也没办法,当初应该降低自己的标准才对。」
「之前选填志愿的时候,导师就已经劝你降低标准了,还说这样子对你比较好,现在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风子低头不语。
其实风子的成绩并没有想像中的优秀,她不是头脑不好,而是不肯认真念书。之前跟我打赌冰淇淋一星期份的科目考得不错,其他科目的成绩就不行了,在班上的排名相当凄惨,从后面倒着数过来还比较快。因此风子的平均成绩只能勉强排在中下的阶段。
因此我跟周遭的同学都觉得风子比较适合报考第二或是第三志愿的学校。
可是中学三年级的暑假,风子突然说要跟我报考同一间学校,导师当然是第一个反对。凭风子过去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的,即使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短短的几个月所能提升的分数也非常有限。
可是风子对旁人的意见充耳不闻,之后就像着了魔似的用功念书,当我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候,风子的房间依然是灯火通明。
风子的努力果然收到了成效,在学校的排名以惊人的速度持续攀升。
某个冬天的傍晚,我来到风子的家中。姊姊要我来问风子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按下电钤,里头没有反应。大门没锁,于是我迳自走入屋内,才发现风子躺在粉红色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制服,连外套都没脱。
我实在无法想像风子居然会在家里穿着制服。回家之后立刻换上道具服已经是风子行之有年的习惯了。
看来风子真的累了。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风子的家,请姊姊帮我叫醒风子。请姊姊代劳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认为风子会愿意让我看见她睡着的模样。
至于风子为什么那么希望考进那所学校,至今还是一个难解的谜。她没跟我提起,旁人更是对她的动机一无所知。
最后一次模拟考,风子的成绩达到百分之五十的门槛。对照暑假时的成绩,确实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只要在正式考试的时候发挥实力,再加上一点考运,如愿考上第一志愿绝对不成问题。
最后风子如愿以偿考上了第一志愿,我却落榜了。
为了考进这间学校,风子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就这样转学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报考那间学校?」
风子冷冷地看着我,就像凝视着被海浪打上沙滩的水母。
「之前你说考上了再告诉我,结果到现在还是没说。」
「当时你落榜了,总不好再刺激你。」
「也是啦。」
「你真的不知道?」
「嗯。」
我老实地点点头。
风子扬了扬眉尖。
不妙,这是风子发怒的征兆。
「当然是为了跟你念同一所学校!」
「跟我念同一所学校?为什么?」
我的回答让风子气得柳眉倒竖。
风子朝着我步步进逼。
「你真是一点想像力都没有。来,试着想像一下,如果跟你念同一所高中,上学途中我就不必提重物了,也不必背着书包走上柿木阪,放学之后更不必背着书包逛街。周末假日的时候,也可以坐着电车到大卖场买东西,之后更可以去看电影、去游乐场、甚至是去水族馆!不必担心提不动东西,哪里都能去!到游泳池游泳的时候,也可以嘲笑你这只旱鸭子,参加烟火晚会的时候,更可以拖你出来逛小吃摊,而且全都是你请客!运动会或是校庆园游会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必做,全部丢给你就好!可是、可是!我伟大的计划、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全都被你的落榜给毁了!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吗?你能吗?能吗?」
剑拔弩张的风子让我为之胆寒。
「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嗯,也难怪你会这么生气,都是我害的。我当然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风子吐了口气。
「我去冷静一下。」
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之后,风子走出公园。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彩霞。
原来风子想跟我念同一所学校,我还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其实就算没念同一所学校,风子的如意算盘还是打得相当响。我已经不只一次帮她背着书包走上柿木阪了,她邀我去看电影、去游乐园、去水族馆,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即使心里很不想去)。至于运动会或是园游会就有点勉强了,不过运动会和园游会真那么好玩吗?
这时我突然被人从半空中泼了一头的冷水。
「呜哇!」
水跑进眼睛,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汽水跑进眼睛,我清楚的感受到碳酸汽泡在眼睛里面跳舞的感觉。
「风子,你怎么用汽水泼我……眼睛好痛!」
捣着双眼的我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冷静多了吧?」
「当初说要去『冷静一下』的人是你吧?我冷静得很。」
「哼。就当我请你喝汽水好了,不必客气。」
风子将手中剩下一半的罐装汽水递给我,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偌大的公园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风子,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你的问题一向都很奇怪。说吧,什么问题?」
「自杀的人为什么想死?」
风子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的双眼。
「这是脑筋急转弯吗?」
「……算是吧,嗯。」
风子将自己的饮料一饮而尽,露出满足的表情。
「『骰子没有道理,寻死也没有什么理由。』」
「什么?」
「生命固然有其意义,死亡却没什么意义可言。每次出车祸的时候,幸存的家长不都会说『为什么是我的孩子』吗?不过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人可能死于意外、死于疾病、或是寿命已到自然死亡,不过质问某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一天死于这个地方,基本上没什么意义。死了就死了,想再多也没用。」
我静静地倾听风子的理论。
「不过一旦有人自杀,周遭的人一定会想要找出理由或是原因。人类是一种必须依靠理由和原因而活的生物,就算不知所以然,也要随便安上一个理由,可能是人际关系出问题、可能是为病情所苦、也有可能是对未来失去希望等等。这种做法相当无聊,也对死去的人大为不敬,所以还是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猜测吧。这就是那句话的意义。」
风子看了我一眼,同时轻咳一声。
「……以前我老妈告诉我的。」
「你的母亲?」
「以前老妈参加过朋友的葬礼,那个人好像也是自杀。葬礼途中,死者生前的一切都被挖出来谈论:大概是因为死者没有遗书,所以大家都想知道死者为什么要自杀吧。之后老妈臭着一张脸回来。拿起酒瓶就是一阵猛灌,最后在我面前说出那句话。所以你也可以把它当成醉话,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之后,风子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
「我答对了吗?」
「应该吧。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
千早学姊的伯父打来的。
「草加同学,你知道千岁在哪里嚼?千岁她……」
伯父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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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好痛。
我再度打量着自己的模样。毫无品味可言的绿色睡衣。遇到草加同学的时候,我就是穿着这套衣服。一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脸上无光。
我想起风车之下的那名带着空气枪的女生。自称是草加同学儿时玩伴的那个女生,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看起来就像是被主人冷落在一旁的小猫,模样十分可爱。
那个女生一定很喜欢草加同学。
她的眼神直视着草加同学。只有被喜欢的男生冷落的女生,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我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她并没有生我的气,而是对冷落她的草加同学感到十分不满。没办法,草加同学看起来呆呆的,以前一定有很多女生向他示好,可是他却浑然不觉吧。
草加同学被她带走的时候,老实说我真的松了口气。虽然内心闪过一丝寂寞,但释怀的感觉还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毕竟我跟草加同学并不是住在同一个世界。
草加同学跨进我的世界,基本上就是一个错误。草加同学住在温馨满人间的世界里,只是不小心迷失在我所居住的寒冷世界罢了。
眼见草加同学迟迟不肯回到自己的世界,所以同属一个世界的儿时玩伴才把他带了回去。
故事结束了,一切都恢复原状。对不起,我不该巴着草加同学不放,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
我在内心向那名儿时玩伴表达歉意。
……所以当草加同学现身医院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不希望草加同学看到我在医院的模样,也不希望他看见脸色惨白、手腕还插着点滴的我,更不希望被他知道父亲的过去。
脚好痛。
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草加同学回去之后,我开始思索逃出医院的方法。继续待在医院的话,草加同学还是会闯入我的世界。偏偏医院的楼梯和电梯都有工作人员看守,想要瞒着他们离开医院,似乎不太可能。
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一个漏洞。我的病房旁边有一扇门,门后是一座楼梯。之前我从未注意到那扇门的存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也从未利用那座楼梯进出。
于是我走下楼梯,离开了医院。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光线也没有,不过天上的星星倒是看得十分清楚。
我注意到一颗橘色的星星,那就是大角星。以前在这个季节,我常常跟着爸爸观星:所以才对这颗橘色的星星有印象。
爸爸是个非常喜欢观星的人。
从小就带着我观赏天上的星星。二楼的书房有个大型天文望远镜:那就是我们观星的工具。
天狼星、大角星、天琴座a星。御夫座a星、角宿一、牵牛星、心宿二。
爸爸总是会在观星的同时,为我讲述一些相关的神话故事。
我跟爸爸总是相依为命。小时候真的是整天都腻在一起,即使上了幼稚园、上了小学、甚至是上了中学之后,也会尽量找时间相聚。我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我,这样就足够了。我不需要朋友,更不想跟虚伪的亲戚来往。
我只接受爸爸亲手准备的料理,或许是因为从小我就是吃他的料理长大的关系吧。总而言之,不是爸爸亲手做的食物,我通通无法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是爸爸亲手做的料理,似乎都带着某种邪恶的意念。刚开始是伯伯家的料理。伯伯邀请我跟爸爸到家中共进晚餐,料理晚餐的期间,伯伯跟爸爸躲在厨房谈论我的事情。言谈之中,伯伯认为爸爸把我宠坏了。当时我就跟在爸爸的身边,伯伯却丝毫不以为意,或许是觉得我年纪小,听不懂大人说的话吧。可惜伯伯错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伯伯的用字遣词确实艰深了点,不过我还是听得出来伯伯在责怪爸爸,而且爸爸被责怪的原因跟我有关。
当时我只觉得心中一沉,一块又黑又重的物体压在心头。吃饭的时候,盘子里面摆着我最爱吃的汉堡排,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因为那块又黑又重的物体顶住我的喉咙,我什么东西都吞不下去。
伯母怂恿我尝尝看,说今天的汉堡排是为我特制的,脸上还浮现期待的神情。这种汉堡排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伯母的眼神流露出这些讯息。
我觉得又黑又重的物体逐渐扩大,根本提不起品尝汉堡排的欲望。不过这是伯母为我特制的汉堡排。如果不吃的话,一定又会被爸爸责骂。
于是我鼓起勇气,将汉堡排送入口中。
结果当然是相当凄惨。和乐融融的气氛,被满桌的汉堡排残渣破坏得荡然无存。伯伯十分生气,对爸爸说了几句重话。伯母躲到房间里面,一直不肯出来。
最后是爸爸背着我踏上归途。搭计程车恐有晕车之虞,所以我们是走路回家的。当时我趴在爸爸的背上啜泣,很想跟爸爸说声对不超,但在哽咽之余,这三个字却迟迟不能说出口。
直到我停止啜泣之后,爸爸开口说话:
「千岁,星星好漂亮喔。抬起头来看看吧。」
我依言仰望天际,满天繁星似乎在对我眨眼。冬天的星星格外的明显,有颗又白又亮的星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天的天狼星特别漂亮。走路回家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爸爸说完之后,回过头来对我报以微笑。在爸爸的影响之下,我也笑了出来。
回家之后,我吃了爸爸准备的稀饭,然后更衣就寝。
从此以后,我只吃爸爸准备的料理。当时我暗自做了个决定,以后即使是升上小学、中学毕业、甚至是成为高中生之后,我都要永远跟爸爸在一起。我无法想像没有他的生活,放学回家之后,爸爸亲手制作的点心就放在桌上,我总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待他回来。爸爸返家之后,两人一起共进晚餐,分享今天发生的趣事,然后到他的书房一起观星,最后关上窗户,在同一间房间就寝。
早上醒来,爸爸早就起床为我制作便当。吃完早餐之后,我就带着他作的便当出门上学。
当时以为这种生活将一辈子持续下去,好比西沉的太阳终将升起,我的生活永远部不会改变。
爸爸过世之后,我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里。警察在家中搜了又搜,就是没发现爸爸的遗书。
我很想知道爸爸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更想知道将他逼上绝路的原因是什么。
于是我打开抽屉,翻开他的日记。
日记是从爸爸跟我从伯伯家走回来的那天开始的,上面详载了当天的晚餐,以及爸爸与我的对话。藉着日记的描述,我重温了许多早已忘记的细节。
看着看着,我的肚子饿了起来。自从爸爸过世之后,我只有摄取水分而已,于是我从冰箱拿出鸡蛋,自己煎了个荷包蛋,却怎么也无法入口。荷包蛋煎得并不坏,可是我就是吃不下去,即使勉强塞进嘴里,也是马上就吐了出来。
于是我放弃进食,继续翻阅爸爸的日记。途中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日记看起来十分可口。
迷迷糊糊之中,我撕下日记,送进嘴里。
口中的日记十分甜美。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无旁骛地观看日记。每当看完一页,就撕下来送入口中。日记很好吃,我的饥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了好几天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这本日记只记载了快乐、愉悦的内容。可是我跟爸爸的对话并不全然都是快乐的,其中应该包含了与同学之间的争执、或是学校老师令我大为受伤的无心之言。
可是这些不愉快的对话,都末曾出现在日记之中。整本日记记载了当天的菜单、甚至是我曾经提及的小事。却看不到任何让我感到不愉快的回忆。
不愧是爸爸的日记,我心想。任何的不愉快到了爸爸的手上。总是会变成美好的回忆。从伯伯家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照理说爸爸所受的委屈应该还在我之上,可是他却只字未提,反而还试着安慰我。
几个星期之梭,我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天的日记。
老实说我有点害怕面对现实,考虑了许久之后:还是鼓起勇气翻开父亲自杀那天的日记。
上面只写着『我很满足』四个字。
我凝视着那一页日记,良久之后将日记撕了下来,准备送入口中。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启,伯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你在做什么?」
伯伯的声音十分冷酷。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伯伯将我强押上车,送往他的医院。
然后迫使我将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替我打了一针,让我沉沉入睡。
那时我就已经死了,只是其他人没发现而已。所以我就算不吃东西,也能活下来。
不知不觉中,我忘了双脚的疼痛。
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笼罩在黑暗之中,甚至看不到我自己的脚。
这样就没问题了,我松了口气。
躲在这里,就不怕被草加同学找到了。我不想再见到他,更不想把他拉进自己的世界。
草加同学怕黑,绝对找不到这里。
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乖乖放弃了。没关系,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
综合伯父的描述之后,我得出以下的结论。
学姊的病房日夜都有人定时巡视。
最后看到学姊是在下午四点,当时学姊正躺在床上,并无任何的异样。
等到下一次的巡视之后,学姊就消失了。医院的护士以及伯父几乎找还了每一个角落,还是没发现学姊的身影。学姊的房间距离楼梯或是电梯都有一段距离,如果要外出的话,一定会经过护士站的前面。当时正值下午,学姊不可能瞒着那么多人的眼睛离开医院。伯父同时也检查了学姊病房的窗户,发现窗户的锁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更奇怪的是学姊在医院里穿着的拖鞋还好端端的摆在床下。根据伯父的说法,除了这双拖鞋之外,学姊没有其他的鞋子。
于是我挂上电话,将自行车和豆腐托付给风子之后,便朝着车站前进。
我站在风车所在地的电车站。站前看不到半个人影,四周笼罩在无声的寂静之中。
突然之间,细若蚊鸣的喵喵声传入耳中。
回头一看,一只白猫就站在眼前。
是之前曾经带领我回家的那只长尾巴白猫。
白猫朝向我走了几步,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我的肩膀,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白猫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我的脸颊,我可以感受到它温暖的吐息。
「嗯,没错。我在寻找学姊的下落,却不知道该怎么走。」
听到我的话之后,白猫摆动尾巴轻拍我的脸颊,然后跳下我的肩头,迳自往前走去。
我连忙跟在白猫的身后。
白猫特别喜欢选择狭窄的小路。我加紧了脚步,深怕跟丢了。
从柏油路到黄土路,最后来到一处缓坡。
我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几棵大树耸立路旁,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枝椅之间甚至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行动电话,萤幕却是一片漆黑。
异样的视线从下方传来。
原来白猫正抬头看着我,大概正在等我吧。
「抱歉抱歉,我马上就好。」
白猫掉头往前走去,好像听得懂我说的话。
我与白猫走在漆黑的缓坡。小径画出好几个弧形,如同螺旋阶梯一般,将我跟白猫送到上面。
四周笼罩在寂静之中,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停下脚步之后,只剩下白猫踩在泥土上的细微声响,没有虫鸣、也没有小鸟拍动翅膀的声音,我跟白猫是这一带仅有的生物。
我将全副精神集中在白猫的背影,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学姊带我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这么久。不过黑暗中的时间观本来就会有些误差,以为已经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实际上却只过了五分钟而已。
我跌跌撞撞地走上斜坡,强大的不安袭上心头。不安来自于对黑暗的莫名畏惧,以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惶恐。
白猫到底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我只知道自己正往学姊的所在地,也就是风车的方向前进,这点我很确定,也知道白猫正带着我去找学姊。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斜坡的终点似乎还有其他未知的东西正等着我。
未知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回过神来,白猫正面对着我坐在地上,原来已经抵达斜坡的终点了。
白猫的身后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铁制门扉,高度大概有我的两倍。门扉似乎颇有历史,表面浮现出斑斑锈痕,差不多跟我双眼同高的地方,装了一只相当坚固的把手。
「你要我进去?」
白猫的头低低的,看起来好像是点头的意思。
我试着拉拉把手,门扉纹风不动。回头看着白猫,却发现白猫也在看着我。
于是我牙关一咬,降低重心,以全身的力量去拉动把手。
可是门扉还是毫无反应,只让我落得双臂疼痛、呼吸急促的下场。
不行,没电了。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之前踩着自行车狂鲷,现在又要对付这扇沉重无比的铁门,今天的体力消耗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肚子好饿喔,我心想。
白猫走了过来,以前脚拍拍我的脸颊。好像在催促我动作快点。
爪子并未伸出来,拍起来倒是不痛不痒。发现我不为所动之后,白猫的动作似乎有愈来愈频繁的趋势。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将疲倦感与饥饿感抛到脑后,我再度握紧了把手。
无视于肌肉的酸痛,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感觉不到门扉开启的迹象。
无奈之余,我只好放开把手,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我有一个想法。」
我试着跟白猫说话。白猫就像是个现场监工,在一旁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一个人想要吃东西,就代表他还活着。」
我朝着天空吐了一口气。
白猫打了个大呵欠,似乎对我的话题不感兴趣,脸上还露出「说这种废话干嘛」的表情。
没错。
在医院的时候,学姊的伯父不认为学姊还活着,不过我并不同意伯父的说法。
学姊只是忘了活着这件事罢了。车祸的幸存者有时会出现暂时失忆的情形,父亲的死所造成的冲击,也让学姊暂时忘了活下去。
只要假以时日,学姊一定会慢慢想起来的。
我使尽全力扯动把手,门扉终于传来笨重的倾轧声。
有希望。
呼吸又再度急促了起来,不过眼看着铁门就要被拉开,我决定一股作气跟它拚了。
铁门缓缓地露出一个开口。虽然只能勉强让我侧身而过,对我跟白猫而言也足够了。
门内一片漆黑。我试着闭上眼睛,然后又张开眼睛,映大眼帘的依旧是同样的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我不禁往后退几步,不过发现白猫毫不犹豫地走进黑暗之后,我马上调适自己的心情。
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从脚下的地板以及双手摸在墙壁上的触感来判断,我大概猜得到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千早学姊大概也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吧。从医院偷溜出来之后,学姊八成也走过这条黑暗的通道。
学姊的身影突然浮现脑海。面对我跟阿滨时的严峻、在学姊家中窥视我的脸色时的胆怯、故意放恐怖片给我看的促狭、以及风车之下的灿烂微笑。
还有在医院时扞卫秘密时的坚定神情。
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大片草原展现眼前。及膝的野草随风飘逸,小径若隐若现,熟悉的风车就座落在小径的尽头处。
天空紧星点点,照亮了地面。之前一直在黑暗中移动,即使是微弱的星光,也让我感到有些刺眼。星光之下,白色的风车扇叶自黑暗中浮现。
我朝着风车快步走去。接近风车的时候,我终于发现风车底下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学姊。只见她双手抱膝,脸部埋入两腿之间。
学姊身穿医院的绿色睡衣,脚上没穿鞋子,指甲缝沾满了泥土。听到我的脚步声之俊,学姊怯生生地抬超头来。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听说学姊不见了,才找来这里。一起回去吧,学姊。」
「不要管我,你自己回去吧。我是个幽灵,早就已经死了。」
「学姊不是幽灵,也还没死。学姊不是吃了我的笔记吗?幽灵不会吃笔记,也不会咬我的手臂。」
我抓着学姊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呀!」
学姊一个身形不稳,差点摔了下去。我连忙抱住学姊的身体。
「吃了你的笔记、咬了你的手臂的人是羊咩咩,不是我。」
学姊的身躯十分温暖。没问题,学姊不是幽灵。
学姊拉下我的衣服,一口咬住我的肩膀。刚开始轻轻的,之后力道逐渐加重。
我没有反抗。
「……你看起来呆呆的,想不到也有自己的坚持。」
学姊离开我的身体。
「个性与长相无关。」
我的回答让学姊笑颜逐开。
脚边传来猫眯的叫声。
正是带我来这里的白猫。
「这只猫是?」
「它是我的向导。」
猫咪凝视着天空。
视线的彼端,有一颗明亮的白色星星。
学姊端详着猫咪的脸庞。察觉到学姊的视线之俊,猫咪也看着学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猫咪与学姊对看许久,之后终于点点头,转身离去。
「到头来还是让爸爸为我操心。」
「爸爸?」
「啊,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于是我跟学姊手牵着手,一起回到这一边的世界。
后记
这是后记。
其实我本来想在后记描写「企鹅、食蚁兽与丧失记忆的女佣」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写起来没什么意思,所以决定改变计划,替这本书写个后记。
拿到一本小说之后,习惯从后记开始看起的人似乎还不少。古人说见文如见人。后记确实是了解作者的为人以及个性的媒介,一丝不苟的人会写出一丝不苟的后记,个性风趣的人所写的后记,当然也是十分有趣。
看到这里。读者应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吧?基本上我是个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的人,没有组织、未经思考,希望大家以宽容的心来接纳我,感激不尽。
在此容我介绍自己。我是穗史贺雅也,名字相当少见,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部作品的成形承蒙许多人的协助。首先感谢认同这部作品的编辑部以及审查委员,感谢赋予这部作品可爱插画的シコルスキー老师,感谢责任编辑儿玉先生,也同时要向他致歉……往后我将日益求精,绝不辜负您的期望。接下来是我个人的部分。感谢涨月かり老师的建言(以后请带我去女仆餐厅,执事吃茶也可以),也感谢总是听我啰唆的朋友(不过瞒着我去住高级温泉饭店的时候,请不要故意将豪华饭店以及高级料理的照片传来给我)。
最后更感谢以实际行动支持这本书的大家。如果这本书带给各位小小的乐趣,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谢谢,再会。
穗史贺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