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幕间休息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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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深冬

◆◆◆「大岭醍哉」09/11 FRI 22:00◆◆◆

音无麻理亚的姊姊──音无彩矢死了。

至少在户籍上是死了没有错。

我在被卷入「怠惰的游戏」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我为了得知充分利用「盒子」的秘诀,对音无同学进行了调查。

音无麻理亚。

她是大型金融公司董事音无道重的次女,和父亲道重、母亲有香理、姊姊彩矢四个人一起住在兵库县高级住宅区的透天建筑里。她的双亲年龄差距很大,在麻理亚14岁时,父亲道重已经是60岁高龄,而母亲有香理才35岁。此外,道重结过三次婚,麻理亚的母亲有香理是他第三任妻子。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复杂了,但更复杂的是麻理亚和姊姊彩矢的关系,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彩矢的生母不是当时的母亲有香理,而是道重的前妻。而且彩矢虽然是姊姊,但生日跟麻理亚只差不到三个月,学年也一样。

因此,道重为了不让周遭的人说闲话,于是让彩矢和麻理亚就读不同的中小学。

她们两人的类型刚好相反。

姊姊彩矢是受人注目的类型,不管念书或运动都高人一等,在班上位居中心地位。学生会长等重要职位也理所当然地托付给她,在学校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另一方面,妹妹麻理亚是温顺而不起眼的类型。或许就是因为她不会反抗,小学时似乎常遭到欺负。因此常以头痛、肚子痛等理由请假,就算去了学校也窝在保健室里,不太去上课。不用说,成绩当然也不好。

但是,对老师们来说,问题学生不是有拒绝上学倾向、紧闭心房的劣等生麻理亚,反而是表面上是优等生的彩矢。

应该要被教导的学生太过于优秀,有时反而会引起问题。更别说是明明理解这一点却不收敛,反而更加招摇的学生。

彩矢在各个科目的知识都在老师之上,只要老师说错什么,就会毫不顾虑地指正;当学生间发生霸凌问题时,她会提出比老师还有效的方法解决;而当发生争论时,会驳倒应该负责调解的大人。

因此,老师们不比彩矢聪明一事一目了然,那差距连彩矢之外的学生都一清二楚。

学生不可能会尊敬头脑比学生差的老师。因为彩矢的存在,让老师失去了大人的威严,彩矢班上的同学没有任何一人肯听老师的话,经常陷入混乱。那混乱的方式也令人毛骨悚然,往往都是在发生严重的问题时才会发现。

例如,彩矢的班上曾发生过伤害事件及自杀未遂事件。

因为彩矢而离职的教师有三人。一人罹患了精神病,另一人对学生施暴使之负伤,还有一人喜欢上彩矢,出现了近似跟踪狂的行为。

不过,即使性格完全相反,又同父异母,彩矢和麻理亚姊妹俩的感情仍然相当好。

据说她们在休息时间常讲电话,假日也被目击到两人牵手出游。有和她们两人一起行动过的彩矢的同学是这么说的:

「她们感情很好哟,但不像是朋友或姊妹……双胞胎?也不太对,最接近的应该是……嗯,就像情侣一样吧。」

在我的调查中,她们姊妹没有起过什么大争执。虽然家庭关系复杂,家人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问题。彩矢的母亲虽然是因为麻理亚的诞生而和道重离婚,但因为金钱方得到协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父亲道重似乎对自己的家庭并不寻常一事有所自觉,并确实地面对。

当然,这是在我可以调查的范围中得到的解答。家庭内的事情,不深入就不会知道真相。但是,毫无疑问地,音无家并没有发生像宫崎龙和浅海莉子那样,不管是谁都能一目了然的家庭崩坏。

但是现在,毫无疑问地,这个家庭结束了。

原因是──麻理亚之外的三人车祸身亡。

我对这场车祸的详情并不清楚。虽然是两台车相撞,但因为另一台车的驾驶死亡,现场也没有目击者,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意外的真相。

不过,除了留在家看家的麻理亚之外,其他家人都死了,只有这点是不变的事实。

音无麻理亚变成孤独一人。

对家人之外的人都不打开心房的音无麻理亚,成为真正的孤独一人。

然后在遗产继承的手续结束,麻理亚由道重的弟弟清彦领养后,她就失踪了。

这就是我对音无麻理亚进行调查后,得到的全部资讯。

在那之后,遇到「盒子」的奇迹是如何发生在音无麻理亚身上的呢?我不知道。

为什么音无麻理亚会有「想成为实现愿望的存在」的「愿望」,并获得「不完美的幸福」呢?我也不知道。

不过,那跟她失去家人一事不可能毫无关系。

家人的死让麻理亚失去理智,产生了异常的自我牺牲意识,然后创造出了现在这个超然的她。

而且她得到了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麻理亚在「拒绝的教室」这个不断反覆的世界中,度过了一般人一辈子的时间。或许因为她相信只要成为过于优秀的姊姊彩矢,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她简直整个人都变身成彩矢了。

哎呀,我都知道这么多了,却到现在才发现「0」的真实身分,对我来说或许的确是有些晚。

……不,其实不应该察觉的。不应该把她的家人那种浅显易懂的东西和「0」做联想。

神秘的东西愈深入了解就会失去其神秘的性质。如果不放弃理解,选择盲目相信的话,就不能充分使用「盒子」。不可以试图找出不可思议之物的不可思议之外的意义。

但是,停止思考是我最不拿手、最讨厌的事了。

没错,那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停止思考是违背我的「愿望」的行动,所以我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我的「盒子」有了限制,没有办法充分使用。不过,或许该这么想──正是因为那样,所以才得以准备适合我的「罪与罚与罪之影」。

反正我得知「0」的真实身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0」。

真相再单纯也不过了,那是「音无」罗马拼音的第一个字母,然后考虑到她以姊姊的名字自称一事,一定这样解释才正确吧。

「0」的名字是──

「音无彩矢」。

我、音无、柳悠里仍然在「击溃愿望的银幕」中。

红色电影院的「盒子」。

这电影院的乾净程度在现实世界中简直不可能看到,就像是要排除掉骯脏的人一般,不断向我压迫而来。那持续不断的为了击溃我的「愿望」的攻击,确实地使我的精神衰弱。

在这压力之中,我思索著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

──好奇怪。

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环视四周。

弯曲的通路上铺著一尘不染的红色地毯,连结著四个影厅。

现在,我们所在的大厅中央的电子告示牌上显示著「重复、重设、重设播放完毕」。

我至今被强制观看了三部电影。

《近距离绝缘》

《18.44公尺的距离》

《重复、重设、重设》

那三部电影分别将我的过去以苅野实柚纪、臼井阳明、音无麻理亚的视点描写。让我感到痛苦万分的精彩剪辑,用我的罪过对我进行攻击。从影厅数量有四个可以得知电影还剩下一部。

片名是《15岁和耳环》,时间是「22:30~24:00」。今天内不找出解决的方法的话,就决定了我的败北。

但是,好奇怪。

因为我认为,我和阿一之间已分出了胜负。

「大岭,你怎么一脸忧郁?」

有人向皱眉的我搭话。

是音无麻理亚。

……不,因为她已经杀了过去曾经是温顺女孩的自己,所以不应该这样称呼她。

「彩矢,我有疑问。」

我试著叫了这个名字,意外地很顺口。

是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我们在「拒绝的教室」中初次见面时,她只是单纯的「音无彩矢」。而现在在这里的她,则是为了追求理想,在那个反覆的世界中使用了大量的时间构筑而成的「音无彩矢」。

我在那个反覆的世界中,没能用「麻理亚」来称呼她。「麻理亚」这个名字是她心血来潮说出的,是本来应该忘记的虚伪的名字。在那个世界中本来就不存在「音无麻理亚」这个人物,彩矢原本也没有让她存在的打算。

这是只有在那个世界中得以保持记忆的阿一身上才出现的奇迹。

这么说来,其实是阿一打乱了音无彩矢的步调,改变了她的命运。

另一方面,奇迹没有降临到我身上。在反覆的世界中不可能记住「麻理亚」这个名字。

所以,虽然那原本是她姊姊的名字,但对我来说她还是「音无彩矢」。

她对于我叫她彩矢一事没有特别的反应,然后这么回问:

「有什么疑问?」

我提出了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奇怪的事。

「为什么『击溃愿望的银幕』没有结束呢?」

彩矢蹙眉。

「你在说什么?这很简单啊,星野一辉没有摧毁『击溃愿望的银幕』,就只是这样。」

「你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阿一没有那么做呢?当你放弃音无麻理亚这个身分时,阿一应该感到挫折。那么,他当然会放弃战斗吧?然而,为什么『击溃愿望的银幕』还像这样继续作用著呢?」

没错,应该已经解决了。

因为音无彩矢人在这里。

那对阿一来说是绝对的绝望。

但却为何还没结束呢?为什么阿一没有放弃呢?

「大岭,你似乎什么都不懂呢。看来你似乎没有理解星野一辉的恐怖。」

「什么意思?」

彩矢面不改色地说:

「简单来说,那家伙并没有放弃。」

「啥?」

我不懂她的意思。

阿一的目的是将音无麻理亚带领到没有「盒子」的日常生活。但是,在她像这样来到这个「击溃愿望的银幕」中,下定决心消除「音无麻理亚」的时间点,就知道他的目的不可能达成了。已经不可能了。而且,关于这一点,阿一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

「你是想说阿一觉得还有改变你的希望吗?」

「没错,那家伙很异常。只要目的没有消失,就不会放弃,即使实现的可能性为零也无妨。让人不禁觉得,对那家伙来说是不是根本不存在放弃这个概念。」

不存在放弃的概念……?

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实际上现在「击溃愿望的银幕」并没有结束。而且,我也不觉得彩矢会看错阿一的本质。

也就是说,那是真的。

如此一来……

「……这很不妙。」

这原本就是让阿一放弃的战斗。

在彩矢变成这样的情况下,阿一的目的不可能达成。阿一确实失败了,不管那家伙在想什么,我都这么认为。

但是,就算阿一输了,也不代表我赢了。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只要阿一不放弃、不结束「击溃愿望的银幕」的话,接下来第四部电影《15岁和耳环》就会上映。在那结束的瞬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的「盒子」都会毁灭。如此一来我的目的──也就是使用「罪与罚与罪之影」量产「犬人」,藉以让每个人的伦理观提升,当然就会化为乌有。

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会输。

为什么事态会演变至此呢?一切都在我的计画中。被对方当作刺客送来这里的柳悠里一下就失去作用,而且我也像这样成功将彩矢引到这里,但我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明明没有失败,我却被逼到了尽头……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拳头完全不管用的拳击手?

「0」会认为我没有赢阿一,似乎也能理解。

「音无同学。」

开口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悠里。

我竖起耳朵,期待她会说出跟解决方式有关的话。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像以前一样用『一辉』叫一辉同学呢。」

但她却说了丝毫无关紧要的话。

真令人火大。

「你这个婊子,难道你认为他们分手了你就可以和阿一交往,才会进行确认吗?吵死了烦死人了,臭婊子给我闭嘴。」

「咦咦咦咦咦!你说那是什么话!太过分了!是说你从刚才开始是不是一直把我当作不存在啊!」

「因为已经不需要你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彩矢从一开始就和阿一敌对的话,你就没有存在价值了。光是你这个扫晴娘不知廉耻地出现就让节奏变坏,真是个让人无力的空气角色。」

「我……我讲话也碍到你了吗!」

继续跟她争论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所以我打算无视她。

嗯,不过彩矢对阿一的叫法的确改变了。恐怕是没有办法像一直以来一样用亲昵的叫法称呼现在视为敌人的阿一吧。

敌人。

敌人啊……

「话说回来彩矢,我想确认一件事,你是要和我联手对吧?只要阿一不放弃,他就会一直缠著你吧?那你必须打倒他呢。」

「没错,我有必要打倒他。不能认为不理他就好了,虽然他应该没有跟我战斗的手段,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那家伙对目前的我来说,还是达成目的的最大障碍。」

「是啊,所以我认为我们暂时合作是个好方法,你觉得呢?」

彩矢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

「……我不认同你的『盒子』──『罪与罚与罪之影』。你牺牲他人的做法违背我的理念,即使我承认你和我很类似,但这一点我绝不认同。」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和我合作吗?」

这样的话,我就束手无策了。

因为阿一在这样的状况下也没有放弃。不管怎么想,要让阿一放弃就必须和彩矢联手。

「不,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听到她这句话后我会感到安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打倒那家伙在优先顺序上的确在前。我想说的是,我只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而行动,并不是为了帮你。你有时间限制但我没有,这一点的不同,对你来说有可能会造成不利。」

「我也是一样的,依状况我也有可能会背叛你。」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么我问你,要怎样才能让阿一放弃呢?我毫无头绪。但是彩矢,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最有效地攻击阿一呢?」

「…………」

彩矢陷入沉默。

我会问这个问题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很单纯,是因为熟知阿一的彩矢,应该可以想到比我更有效的手段。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要确认彩矢是否真的对阿一没有留恋。

虽然彩矢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依恋,但毕竟他们之前的关系那么亲密,即使她对阿一还有感情也不令人讶异。因此,她也有可能因为内心有所留恋而提出不太有效的方法。如果那样的话,在打倒阿一一事上,她应该会成为绊脚石吧。将能利用的部分尽情利用,但尽量不让本人参与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彩矢这样回答:

「只要我忘记星野一辉就行了。」

毫无依恋。

让人不得不下这样结论的一句话。

「只要将『不完美的幸福』用在那家伙认识的人身上,我就会忘记他。在反覆的世界中构筑的东西,一切都会化为乌影。只要那么做就好了。」

这个提案──

这个提案是确实会成功的解答。

因为阿一会不放弃、会仍旧抱持希望,是因为他知道对彩矢来说,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换而言之,也就只有这一点。

只要除去这一点的话,他就没有任何希望。

那么,只要成为陌生人就好了。只要让他不再是特别的存在就好了。

但是──

「…………你……」

我听了彩矢这个发言,手不停发抖。

她为什么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呢?

他们两人曾经对彼此有很深的感情。

彼此间有强烈的依存、强韧的羁绊。他们两人关系深切到若除去这一点,两人就会像变了个人一样。

然而,音无彩矢却轻易说出「舍弃」。

「你不在意吗?」

我不由得脱口发问,不过答案很清楚。

是肯定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她是无法提出那种方法的。彩矢一定是即使忘记阿一,也完全不会感到痛苦的超人,她是我遥不可及的怪物。

但是,彩矢却这么回答:

「我在意。」

「……什么?」

我的思考停止了。

那回答太过于出人意料,比起她像超人般毫不露出软弱的一面说她不在意还令人意外。

「不可能不在意。如果不在意的话,我就不会一直在星野一辉的身边了。如果我不承认他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存在的话,我就不过只是在逃避而已。不承认的话,我就无法面对。」

忘记星野一辉对她来说是件痛苦的事。

彩矢明确地表示。

所以,我不懂。

「那么──」

为什么她可以提出那种方法呢?

为什么她可以提出那种将自己的情感牺牲到极致的方法呢?

「不过,不管那家伙对我来说是怎样的存在,都毫无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的情感不会造成任何障碍。」

「────」

我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彩矢竟然毫无犹疑地说出那句话。

「对于我违反目的的情感,我并不在乎。我并没有那么软弱,我的意志不可能因为我自己而动摇。」

看到她超然的模样就能懂了,看到能将自己的情感完全当作事不关己的她就能懂了。

那是事实。

「我不是人类,我只是实现他人愿望的存在,也就是『盒子』。」

当然这个表现只是比喻,彩矢是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意思是──她是抱持著那样的觉悟而活著。

不过,实际上她也实践著自己的话。

彩矢不认同自己除了达成目的之外的存在意义。为了目的,她不投入任何一切。不管是重要的人,还是自己的死,她都不介入。

──机械──人偶──异形──「盒子」。

我也曾经以那为目标。

那样追求著世界的理想。

但是,看到她那成功彻底脱离人的模样,我能够说自己也能做到吗?

「……………………………………………………………………………………………………………………………………………………………………」

────不行。

我曾经以为她会毫不在意忘记阿一,那样也还比较能够理解。因为如果只是让心麻痹的话,感觉我似乎也能够做到。

不过事情却不是那样。音无彩矢拥有著正常的情感,却还是能毫无障碍地达成目的。

我做不到。

不可能。

我只不过是个人。

不仅如此,我──

在我这样思考的时候,在我之中的「罪之影」开始骚动。

「呃……」

没错,不仅如此,我可能连自己准备的「罪之影」所引起的这股痛楚都忍受不了也说不定。

为了【支配】而吸收的「罪之影」们,一找到缝隙就在我身体中暴动,情况逐渐恶化。

我咬紧牙关。啊,可恶,就像是子弹在血管中乱窜般剧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呢?这明明不过就是我所制作出的疼痛罢了。

只要看了下一部电影,「罪与罚与罪之影」就会毁灭?……哈哈,是说我撑得到那个时候吗?在那之前我会不会就已经自取灭亡了呢?我就是如此无法忍受这份痛楚,我无法忍受破灭的未来。

我为何如此平凡呢?

我为什么是个无法引起奇迹的庸俗之人呢?

我摸了摸耳环,我想要改变。我已经不想要回到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钝的我了,我想要持续抵抗这个让人无能为力的世界。

可是……

可是……

可是、说实话────

光亮。黑暗。世界。商务旅馆。子宫。牵著的手。哭泣的脸。完封胜利。世界。体温。好冷。好冷。棒球手套中麻痹的左手。才能的差距。嫉妒。梦。告白。看人脸色。香菸。瘀青。手的颤抖。恐怖。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罪过。惩罚。正义。为了正义的罪过。耳环。

我仍旧喘著气,再摸了一次耳环。

我是什么时候穿耳洞的呢?

一思考起这个问题,我最讨厌的某个人就擅自闯入我的脑里,也就是苅野实柚纪。

莉诺没有办法反省,她没有自己做了坏事的自觉。我必须要让她知道,她到底对小桐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不让她知道我就静不下来。如果我没有那么做,我就没办法原谅这世界的不合理,所以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在听到莉诺真正的反省前,我没办法原谅她,可是莉诺并没有自觉到她的罪过,她只能说出表面的「对不起」。所以我一直没办法原谅她,我没有原谅她的理由。「拜托你告诉我正确解答。」为什么自己想不到呢?「我喜欢你,我一直很喜欢小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开什么玩笑,想要谄媚吗?不,不对,她是在责备我。那贱人让我想起,我的存在让小桐痛苦。我不知不觉中揍了莉诺,我不能相信自己做出的举动,对青梅竹马的暴力不是真的,使用暴力这事实让我远离了现实,明明自己的身体确实有暴力的感触,但那感觉却像不关己事般远离我而去。揍了莉诺的我不是我,而是我体内某个我无法控制的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是用来向自己加害的人请求原谅的话,开什么玩笑!

一切都没有解决。

一切都没有解决。

没有任何解决的手段。

没有「盒子」的我,完全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知道莉诺在饭店遭到怎样的对待,我知道莉诺喜欢我。我知道莉诺的优点,例如开朗好讲话、能设身处地为人著想、个性直率、开心的时候就开心、悲伤的悲伤就悲伤。我知道她不是坏人,但是我没办法原谅她。不能原谅,不能原谅。所以才会产生意见的分歧。我知道对莉诺施暴是不对的,但同时我也不得不做,所以我擅自将内心中的莉诺分离,把对我来说不合适的莉诺消除,忘记了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实。

就这样,我将莉诺逼到了绝境。

我染了头发、穿了耳洞,我想要和过去的「大岭醍哉」告别,如果小桐遭到那样的对待和我的容易亲近有关,那么我就想要杀了那个自己。

不用任何人提醒,我知道。

我不是超人。

我无法成为「音无彩矢」。

我和他人的不同,就只有能客观地看著自己而已。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终于控制住了「罪之影」们,夺回了自己。

「你怎么了,大岭?」

「你……你还好吗?」

彩矢和柳向我搭话。

「……………没事。」

……真是的,我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呢?

我的确到现在还是有软弱的地方。但是,并没有必要因此悲观。

如果会被情感束缚的话,只要无视就好了,没有必要像彩矢一样正面交锋。我早就很清楚这件事,而且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做的。因此我变得可以舍去情感理性地思考。那是我的武器,我应该要对自己的能力感到骄傲。

我冷静下来后开口说:

「彩矢,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也赞成为了打倒阿一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具体来说该怎么做,你决定了吗?」

「不,还没。因为这个方法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也是,音无彩矢意外地不擅长思考策略。因为她那清廉洁白的价值观,让她无法攻击他人的弱点。没错,彩矢也有缺点,跟自己的能力比较也没有意义。

「大岭,你有什么想法吗?」

「失去记忆毫无疑问是有效的。不过,就算彩矢真的失去记忆,不让阿一知道也没有意义吧?」

「就算不用刻意传达,他应该迟早会察觉吧?」

「对你来说或许那样就可以,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要让阿一发现你失去记忆。」

「嗯,说得也是。也就是说──」

「没错,必须让你在阿一的面前使用『不完美的幸福』。」

「就算我可以进入『盒子』,但也无法脱离。而现在我人在这里,也就是说要将星野一辉──」

「叫到这个『击溃愿望的银幕』中。」

那是为了让阿一放弃的第一要件。

「不过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来到这里呢?对那家伙来说,保持一定的距离安全地摧毁你的『盒子』比较好。而且他只要等约两个小时就行了,我不觉得他会特地冒险来这里。」

「只要使用我的『罪与罚与罪之影』总会有办法。」

「还有,『不完美的幸福』要用在谁身上呢?」

「依阿一的行动来决定。目前在这里的有三人,依现状来看,最有可能的人选应该很明显吧。」

语毕,我望向柳。

「咦?」

「真是太好了呢,柳悠里。一度失去在这里的存在价值的你,又有新的任务了呢!」

「咦?咦?啊……」

柳察觉我言中之意,脸色发白。

看到这一幕,彩矢就像是要保护柳一样,站到她的前面。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将『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希望得到救赎之外的人身上。就算有打倒星野一辉这个目的也一样。」

原来如此,那一点即使下定了决心也不改变啊。无论有多没效率,都不能牺牲他人。

……不,就某种意义来说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不那样的话,就会违反她「让人幸福」的目的。

「这样啊,那我想办法找别的家伙来。」

我立刻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让步,于是说出姑且可以解决的方法。

彩矢点点头,似乎认同了。

老实说,拥有柳的「罪之影」的我,要让她渴求救赎再简单也不过了。柳因「怠惰的游戏」受了相当重的伤,只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的话,比常人犯了更重的「罪」的柳应该就会轻易地求救吧。

当然没有必要拘泥在柳身上,因为如果只是要让彩矢失去关于阿一的记忆的话,只要是阿一认识的人,不管是谁都好。

不过,不能期待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不特定的人。以确保一名人质的角度来看,果然柳还是必要的。

我想到这里,继续说:

「在第四部电影《15岁和耳环》结束之前,将阿一叫到『击溃愿望的银幕』中,然后在他眼前将彩矢的『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他朋友身上,虽然这是个好方法,但问题在于该如何执行吧?」

「没错。你说总有办法的,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办法啊,嗯……」

例如威胁阿一,如果不放弃「击溃愿望的银幕」就杀了彩矢如何呢?问题在于是否有说服力。不过只要是跟彩矢有关的事,就算半信半疑,阿一遵从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那么,只要使用「罪与罚与罪之影」让他知道就可以了?如果能够顺利传达就好了,可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要确实地传达,或许意外地很难也说不定。真是的,只要「0」协助的话,就可以确实传达──────

──你有什么愿望吗?

────不,等等。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话说回来,阿一是怎么得到「击溃愿望的银幕」的呢?

不用说,一定是「0」交给他的。阿一为了打倒我而借助了「0」的力量。

「0」不是我的伙伴,而是阿一的伙伴。

「0」已经有把「盒子」交给阿一的事实了,只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两人没有敌对的话,就必须考虑到「0」可能会帮助阿一。

假设像刚才所想的一样,执行了威胁阿一要杀彩矢的策略,就算成功传达给阿一了,「0」会不会向阿一告密,说这威胁是假的,造成我们的不利呢?还是说那是不可能的呢?

不,那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我必须也要隐瞒过「0」。

「0」虽然不是完美的,但似乎可以看遍世界。如果我对彩矢说出策略,就有可能被听到。可是「0」无法读取他人的思绪。只要我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隐藏过它。这一点它和人类一样。

也就是说,我必须对彩矢隐瞒住真正的策略,并让「0」认为事情朝著对阿一有利的方向进行,再让阿一自愿来到「击溃愿望的银幕」,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鬼啊?条件也太严苛了。

「大岭,你什么都不说,是想不到任何策略吗?」

我凝视著彩矢的脸。

她面无表情。

那是压抑住自己情感的表情。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重复、重设、重设》中的台词。

「我知道,向『盒子』许下那样的『愿望』的结果,那个结果是……」

「破灭。」

「就算我已经这么跟你说过了,但你还是知道了『盒子』的存在,将之得到手的话,我会怎么做呢?我不想从你手中夺走『盒子』,我和其他的『拥有者』不同,或许不会和你对立。」

「再次成为伙伴──不,那可不行。我不会帮忙,但也不想要干涉,只是彼此朝向同一个方向而已吧。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无法成为伙伴,我们应有的关系是,对了──」

「该说是同志吧。」

「…………好怀念啊。」

我脱口而出。

说出后,我想著自己在说什么啊。

突然浮现的那部电影的……不,在重设的时间中听到的话令我非常在意。

──对我来说,「音无彩矢」是怎样的存在呢?

对阿一来说,「音无彩矢」是敌人。阿一想要将彩矢──不,这个场合应该称呼妯为「麻理亚」比较正确吧──麻理亚带领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因此对自称为「盒子」,想要让「麻理亚」放弃当人的「音无彩矢」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障碍。

可是,对我来说反而她是「音无麻理亚」一事让我感到困扰。

「…………」

困扰?

为什么?

是因为我和彩矢的目的相似而困扰吗?是因为她像这样协助我吗?是因为在「拒绝的教室」中我们也是伙伴吗?……总觉得不对,总觉得不能心服口服。

我潜意识中需要她。

那么,那一定是和我的目的有关的事。

我认为我不必自己达成目的也无妨。在不久的将来,我将无法忍受自己的罪过而崩溃。在我崩坏的时候,目的想必还没达成吧。不过,那也没关系。只要像新藤一样,有继承我的意志的人,最终改变了世界,那样就好了。我自己就算像垃圾一样被丢弃、被讨厌、失去性命也无妨。

那么──

啊……我懂了,我知道对我来说音无彩矢是什么了。

音无彩矢也是我的希望。

她所追求的每个人都幸福的世界,如果实现的话,我的目的也会同时达成。只要实现她的愿望,我的愿望也会实现。

然后,虽然她的愿望比我的愿望难度还高,但音无彩矢给予了我实现的希望。

那份孤高。

那份高贵。

那份正确。

那份正直。

那连我的「愿望」也可以拯救。

不,不光是我。

可以拯救所有的「拥有者」。

她是所有「拥有者」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她用了和「0」相同的名字,她是实现所有人「愿望」的存在。

必须要保护的,崇高的存在。

所以我无法原谅。

为了想要和「麻理亚」在一起这陈腐的目的──不,为了自私的欲望,而想要践踏我们的「愿望」的星野一辉,我无法原谅他。

我们必须要打倒阿一。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为此,我要欺骗彩矢、「0」及所有人,让阿一尝到绝望的滋味。

「让我们使用茂木霞吧。」

阿一。

我绝不会让你找回零之麻理亚。

◇◇◇「星野一辉」09/11 FRI 22:03◇◇◇

这个感觉该如何表现才好呢?

明明我完全没变,但明显和至今的我不一样。

我所做的只有了解自己而已,就像是读了自己的使用说明书一样。光是那样,这个世界就改变了。就像是薄荷醇流入了在身体里巡回的什么一样,身体莫名地感到清爽。我的思考逐渐变得清晰,多余的混乱消失而去。

世界的云霭消散而去。

变得清晰。

变得更加清晰。

世界拓展而开。

然后我便能集中于拯救麻理亚一事上。

那是得手「虚空之盒」的我的变化。

「呜哇,她怎么了?」

远离市区,来到沿著河堤的高架道路下涵洞的阳明一开口就说出这句话,脸色发白。他视线前方是一面画满无法称为街头艺术的涂鸦墙,而色叶同学失去意识靠坐在墙角边。

「阿星,你…你该不会杀了她吧?」

「她还活著哟。」

「但……但是她流了好多血……?」

确实地上跟墙壁上都附著了红色的液体,色叶同学的脸和衣服上也是。

「那只是血浆而已。」

「血……血浆?真的吗?」

阳明蹲下来用手沾了地上的红色液体,然后闻了闻沾在手上的液体的气味。他一时皱起了眉,但似乎马上就确认那是血浆,微微点了好几次头。

「的……的确不是真的血呢。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她昏了过去?」

阳明看著色叶同学的脸,同时确认她的呼吸和脉搏。灯笼的光照亮色叶同学的脸,但从我所在的地方看不太清楚。

我对色叶同学做了什么呢?这说明要花许多时间,所以我决定只回答他前半的问题,告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醍哉和色叶同学设下了圈套,要让麻理亚看到我的背叛,而我也完全掉入了陷阱。麻理亚现在进到了『击溃愿望的银幕』里。」

「也就是说,小麻已经知道了醍哉的『盒子』了吗?」

「是啊。」

阳明知道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或许正因为如此,阳明皱紧眉站起看著我。

「为什么在事情演变至此前不跟我说呢?是因为我不值得依赖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威吓我一般。被身高很高的阳明那样逼近,果然还是有压迫感。

「不,因为我被威胁只能一个人来,所以才没有联络你。」

话说到此,我立刻发现不只是那样。

「……不,就算没有被威胁,我应该也不会联络你吧。」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啊!」

阳明大吼,他很懊悔没能帮上我的忙。

真令人感激啊。

真令人受到鼓舞啊。

我能和这样的阳明成为朋友,真的很开心。

「刚好相反,是因为我很依赖你。」

「咦?」

「我依赖你到自己都感觉得寸进尺的地步喔……」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让他卷入这样的事情中。我就不会告诉他关于「盒子」的事,进而不断责备自己。

「……那么为什么不联络我呢?」

「阳明在心音那边对吧?因为我想要你保护心音,原因你知道吧?」

「啊……」

阳明害羞地搔了搔自己的脸。

「对喔……因为我们一直认为阿醍会把小桐当作目标呢。」

「嗯,就算没有被威胁,我也认为这只是醍哉的烟雾弹而已。」

我认为比起我和麻理亚,心音更加危险。

我会那样想是有根据的。

因为我认为,醍哉应该差不多该察觉到「击溃愿望的银幕」的「拥有者」不是我了。

如此一来,比起我或麻理亚,他应该会先对「击溃愿望的银幕」的「拥有者」下手。

所以我认为,比起麻理亚,他当然会先以心音为目标。

不过,他没有那么做。

「结果阿醍还是没有察觉到『拥有者』的真面目吗?」

「大概吧。」

「击溃愿望的银幕」是只为了摧毁醍哉的「盒子」的「盒子」。

在悠里同学进到「击溃愿望的银幕」时,醍哉应该就已经察觉到那是那样的盒子了。因为就算悠里同学去了那里,电影的内容仍旧限定于醍哉的过去。

然而,为何醍哉没有察觉到「拥有者」不是我呢?

我或许可能得到「盒子」。我的确有想过,在最坏的情况下,要和「0」接触,取得「盒子」跟醍哉对抗。虽然那只不过是最后手段,但我的确想过。

但是,即使我得到了「盒子」,我也无法许下那样的「愿望」。我的「盒子」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成为「击溃愿望的银幕」,我无法准备只为了拯救醍哉的「盒子」。

因为那种事,只有打从心底想著醍哉的人才做得到。

唯有持续只注视著醍哉一人、几乎可说是盲目的人才做得到。

而那不可能是我。我是醍哉的朋友,也认为他很重要。但遗憾的是,我对他的情感并没有重到到盲目的程度。我没有在意醍哉到使用「盒子」许下只适用于醍哉一人的「愿望」。

如果醍哉不逃避,好好地面对真正的「拥有者」的话,应该就会懂。

但是,他没能意会过来。

为什么?

因为他受到「盒子」的影响,失去了自我。

从他不知道真正的「拥有者」是谁这一点,很明显地就可以知道醍哉错了。从他没有察觉有人如此在意自己的这一点,很明显地就可以知道醍哉错了。醍哉为了变得冷酷,而刻意忘记那个人,然后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他却说自己有高尚的目的?

不惜献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呵呵。」

别说笑了。

真是太愚蠢了。

人类的那种行为,一点用处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却试图想要指引正确的方向?那只不过是错误的方向罢了,只会让人更加困惑而已。

然而,他却想从我身边夺走麻理亚?

他以为他是谁啊。

「…………」

我看著昏过去的色叶同学。

一身鲜红的她也错了,因为她想要从我身边夺走麻理亚。

所以我才这样对她。

我对阳明说她还活著,我没有说谎,但我夺走了她生存的意义。就像眼前凄惨的景象一般,她或许没办法重新站起来了。

但是,那又怎样?

「…………呵呵呵。」

嗯,我也对醍哉做同样的事吧。

醍哉的绝望将会超过色叶同学吧。这个愿望本来就是醍哉想出来的,只要他知道「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大概就不可能重新振作吧。而且醍哉杀了神内昂大,等待醍哉的现实是很残酷的,而他无法一直逃下去。

但是,我要打倒他。

我才不管什么都看不见的家伙的「愿望」呢。就算「盒子」摧毁,迎来悲剧性的结局,也是他自作自受。那是发狂的他自己埋下的种子吧?

所以──

快把麻理亚还给我,全盲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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