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削好了。
现在,病房内头部裹着绷带的御园麻由,在我躺着的病床旁刚削完苹果的果皮,不过这没什么好提的。这颗苹果并不是前来探病的人送的,而是麻由自掏腰包买的。虽然并不是没有人送我探病时必备的苹果,不过无所谓,就随她吧!不过这是题外话。
麻由将连成一线的红色苹果皮放在平盘上,改用拿雕刻刀的握法拿水果刀。「你想要我刻什么?」她客气地询问雕刻的内容。我制止一向负责思考的脑袋,选择尊重嘴巴的自主权:
「镜子里的苹果。」
「…………?」
小麻一阵纳闷,看不下去的脑袋丢出指示:
「伞蜥。」
「不要。我讨厌阿道以外的生物。」
喉咙咽下「那改成照出苹果的镜子」,这种又会让麻由头上冒出一堆问号的答案。
「就交给小麻自己发挥吧!」
听到住院期间吃苹果之前的惯例语句后,麻由便开始作业,她轻松地雕刻着苹果,就好像刀子是自己指甲的延伸一般。从麻由的灵巧举动看来,与其称赞她手巧,不如称赞她擅长使用刀具比较切合事实。
在等待以苹果为材料的创作品完成的期间,我看着的是麻由的头而不是手。我察觉绷带是全新的,是今天早上换的吗?
「……………………」
从和宿敌的死斗至今已经过了不到一年的十二分之一,先别管这样的表现方式有点夸张,其实会变成这样有一半应该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是我自己找他吵架,所以才说一半,不过这种说法对菅原有点失礼吧?总之,我被菅原搞到受重伤,现在只好享受闲到发闷的住院生活(现在还没有征兆显示那个家伙已经恢复幼年期记忆,不过这又是另一个题外话)。
室外的气温冷得让人屏息,让呼吸染上白色好凸显自己存在的季节已经到来。我左手腕的固定器已被拆除,医生也允许我使用丁字拐行走,整天躺在床上让麻由照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在她「啊——」的一声令下张开嘴巴的用餐景象已不复见,不过其实我是个右撇子,根本不需要她喂我吃东西。
言归正传。现在窗外已是枯木杂乱排列的冬季景象,对住院中的我来说,这是生活环境里唯一改变之处。除此之外就只有同病房的患者多少和刚住院时不一样,以及偶尔出现的访客,能让安稳又堕落的生活表面掀起一阵涟漪……啊啊,说到访客——
两个礼拜前,麻由的祖父母曾来探望我。麻由的祖父打扮讲究,具绅士风,熟练的高雅动作就像从高中时期开始绰号就是老爷爷似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人。麻由的祖母则有着紧致不松弛的肌肤及头发,简直就像打从学生时代就没变过……以下省略。
因为我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一开始还惊讶地询问他们是谁,直到麻由的祖父告诉我他姓御园之后,我才搞懂状况。
「久仰久仰。」「你听麻由提过我们?」「一次也没听过。」「我想也是。」
就像事前早已经安排好对话内容,我们之间的对话十分流畅。聊了几句和我伤势有关的客套话后,麻由的祖父一句「今后你对麻由有什么打算?」根本是追问的问题为这段对话画下句点。虽然心想现在正是说「请把您的孙女交给我」的时机,不过眼前弥漫着一片对方不是可以开玩笑的老先生的浓厚气氛,所以我选择了「我会尽可能地帮助她」这种老套到不行的回答。麻由的祖父在那之后只问了一句话,五分钟后两人便离开了病房,麻由的祖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也没和我打招呼。
另外还有脱下白色诊疗服的恋日医师板着脸出现,连续揍了我七次(拳头四个、巴掌三个),丢下一堆陈年医疗漫画当探视品之后就走人,我把她的行为解读为要我学会生命的重要。
其他访客还有御园麻由,不过她并不是来探病的。
麻由一声「好了」,把小刀放在边桌上,将盘子递给我。
盘子上是一颗中间部位被削细,看起来像两个丸子堆在一起,而且上面满是手垢的苹果倒放着。这次换我感到纳闷了。
「这是什么,葫芦吗?」
「雪人。」
制作者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嗯,哎呀,雪人不算是生物吧?不过我什么都没说,感激地收下这颗苹果,直接用牙齿大口咬了起来。
「好吃吗?」
「嗯,超好吃,小麻的手垢还帮苹果提了味呢!」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可能会害我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感想,不过看到麻由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价值。
「小麻也要吃吗?」「嗯。」
麻由直接凑了过来,在苹果的另一面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喀滋喀滋的咀嚼声,吸引同病房其他病患的视线,隔壁病床的度会先生稍微向后退了一些。
……真奇怪,我们做的事就像用两根吸管同喝一杯茶的恋人,但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两人的双眼明明这么贴近,但与其说像是恋人间的甜蜜时刻,还不如说比较像正在啃食房屋的白蚁耶?喀滋喀滋。
正当我在研究划时代的苹果新吃法时,走廊上传来推送餐车的声音,而且那道声音正朝这里接近,仅仅如此,我的肠胃就知道吃午餐的时间到了。
接着病房的门被打开,送午餐来的是随时随地都情绪高亢的女性,为大家带来朝气以及些许的疲劳。
「什么情侣嘛!我觉得你们看起来根本就是笨蛋,给我吃饭啦!」
护士小姐的语气虽然带有一丝不悦,但脸上却挂着微笑。
我们依照她的指示把苹果放回盘子上,接过两人份的餐盘。
没错,她连麻由的份都给了。当然,这里并不是麻由的病房。
不过医院都会尽可能实现病患的要求。
没错,麻由现在也在这间医院住院。
麻由的头上裹了好几层全新的绷带,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受伤才包的,因此她住院的目的理所当然地是为了疗伤,而不用说也知道她的伤是自虐行为所造成。
麻由似乎用花瓶打伤自己的头并自行前来医院,满身是血地声称要住院。
因为我告诫她别每天来医院探视我,偶尔也该去学校上课。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思考,导致做出那样的行为。
麻由用自己的方式尽了最大的努力。该赞扬她的努力——我根据这个在我胸膛中鼓动的想法大为赞扬——不过当然是骗你的。即使是我,为此也难得反省了一番。
麻由喊着「阿道」,拉扯我的衣袖让我回神。
「帮我吃这个。」
麻由皱着眉把玉米沙拉递给我,麻由的好恶很分明。
「交给我吧。」
我接过沙拉,朝小盘子里看了三秒,决定姑且先把沙拉放在餐盘上。
我的好恶其实也很分明。
如果把沙拉给长期住在隔壁病床,个性厚道到死时可能会把色情书刊当成遗产给我,名叫度会的那位老爷爷,他会爽快地帮我吃掉。不过有护士在场我没办法这么做,因为她就像极端讨厌有人不把东西吃光的学校餐厅阿姨。
所以最近我都等护士送完餐离开病房再偷偷丢掉,虽然每次都会被超怕浪费食物而遭天谴的度会先生看到,然后他会说「要丢掉不如给我」并把东西吃掉,而我也从不阻止。
从打开的房门看到走廊上有两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跑过,在医院走廊上奔跑竟然不会被骂,这让我对他们的立场有些好奇。
我这才想起今天早上开始医院上下都很吵闹浮躁,于是向护士询问这件事:
「怎么觉得医院有点吵闹,是发生了什么大意外吗?」
「嗯——?有个患者从昨天早上就行踪不明,所以大家都在找。」
「……失踪?」
「患者神经质的父母闹上警局,所以警察就乖乖地来我们医院巡视。不过我觉得那样会妨碍我们工作……」
她大骂着,把餐车推出病房,在用手关上房门时补上一句「要吃光喔——」
…………行踪不明的患者吗?
总觉得这个城镇渐渐染上一股比泥巴还要腥臭的味道,真令人担忧。
「喂。」
麻由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转头,看到她漂亮的脸蛋挂着愁眉苦脸的表情。
「怎么了?」「我讨厌刚刚那个女的。」
麻由低声,毫不修饰地说出她的厌恶感。
这和对恋日老师的负面情感又有点不同,是发自生理的排斥感。
「是喔,她有惹你生气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和她说话。」
麻由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语气却毫不犹豫、动摇。我回了句「知道了」,姑且表示接受麻由的忠告。
接着,麻由手上的筷子夹着炖煮的食物,朝我的嘴边接近。
麻由维持一本正经的表情,「啊——」地命令我张嘴。
其实一切并没有结束。
「……你看,我的手已经可以动了……」「张开嘴巴~」「啊……」
结果我像个笨蛋一样张大嘴。
结果,我还是继续扮演「阿道」的身分。
有一名患者行踪不明。
这件事一开始并不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但几天后发生的事实在太具冲击性。
长濑透出现在我的眼前。
长濑透和我同年级,是个印象和名字天差地远的女高中生。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同班,曾有短暂期间是情侣,她是我的前女友。
午后,没有睡意的我在麻由身旁从漫画中学习医疗的伟大以及关于版税的事,认出来访者竟然是已经一年没有连络的人之后,我惊讶地脸色发白。
穿着制服的长濑以缓慢的步伐逐渐拉近距离,同病房的高中生和中年男子,眼神全都跟着她走,我听到某人这么抱怨「又是女的来探病喔——」顺道一提,我住的是四人房。也就是说一共有我、度会先生、看似轻浮满脸豆花的高中生,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
长濑站在我的正前方,露出和一年前稍微不同的笑容。
「嗨啦!」
那是暧昧又没有距离的笑容。
我现在正处于无法让眼睛冷静分析这种笑容的精神状态,因为心理过于紧张而导致内脏受到压迫,害我现在嘴里充斥着一种彷佛要吐出胃液的酸味。而她和过去一点也没变的口吻,让状况更加严重。
为什么?我说出这三个字好阻止喉头直冒酸水。如果是长濑的妹妹来探病我还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学校的老师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学生啊?
「……长濑同学?」「不是啦。」「透?」「现在不是啦。」
长濑蠕动嘴唇说着约定两字。啊,我懂了我懂了。
「你脸色很差耶。」
「突,突然不太舒服。」
长濑把手掌往裙子上擦了擦,步伐不太灵活地绕到病床旁。就在此时她似乎发现正把我的手当抱枕睡觉的麻由,眨眼的速度突然提升不少,而被麻由压着的我也冷汗直流。如果麻由现在醒来,要我的命可能比踩扁路边杂草还简单。
「去外面聊吧!」
我这么提议后,不等待长濑回应就直接起身准备外出。我放下漫画并谨慎地移开麻由的手脚后拿起丁字拐,在左脚套上比脚大上一号的超大拖鞋,穿上一点屁用也没有的防寒外套,几乎以竞走的气势火速离开病房。在病房门口回头朝房内一看,看到把棉被当挚友的度会先生脸上浮现茫然以及没有恶意的惊讶目送我们离开,似乎是被我的女性关系吓到了。骗你的。好,我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长濑毫不匆忙、轻轻松松地跟在我身旁。
「我不赶时间啦。」
客观地看着我慌张的样子,反而让她更加冷静,从声音都可以听出她的从容。
「你以为是谁害我这样的。」
「我不认为是我害的啦。」
她丢了个落落大方的回答给我。我只撇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回答。
「不过,如果要出去外面谈,我原本还期待你是不是至少会借我一件上衣御寒哩。」
长濑表里如一的失望语句里暗藏些许恶意。
不过我不管是意识、情绪或脑袋都没有反应,情感也是。
「喔?怎么一副难为情的表情。我只是来探病,要你担心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啦。」
就是啊!如果你今天有乖乖上学,难道不会自己准备上下学穿的保暖衣物吗?我在内心悄悄精制了一杯加入一匙恶意的吐槽。
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时,我烦恼着该往上还是往下。最后做出的结论是往上或下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决定上顶楼。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因为看不下去撑着丁字拐的我每爬一阶都得花上一点时间,长濑展现亲切的态度问道「要不要我帮忙?」但是我慎重地加以拒绝,不过通往顶楼的门是长濑开的。
这是我在住院生活期间第二次上顶楼。这个医院占地中最接近宇宙的地方,有萧条的黄绿色长椅和大量洗好的衣物曝晒在冷风中,而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一起曝晒在冷风里。虽然头顶上是一片晴朗无云的青空配上一轮太阳,降下的却是让人全身发抖的寒气。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当然没其他人,所以这样正好。
「好冷啦。」
长濑吸着鼻涕诉说她的不满,裙子底下的大腿紧紧黏在一起。
「不能去咖啡厅吗?就算只给我水,我也愿意忍耐啦。」
「不行,要是被朋友知道,脸就丢大了。」
「你是刚进入思春期的国中生吗……」
长濑有些不悦地放弃这个念头,和我比邻坐在长椅上。长椅支撑两人的重量,夸张地吱吱作响,长濑的屁股坐下时发出的声响比较大,应该是我的幻听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肺部充满宛如含有冰粒的寒冷空气,努力把堆积在体内如恶脓般的劳累全吐出来。我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僵硬的四肢回到放松的状态。
长濑看到我恢复冷静,于是开口:
「看到透没事就好了。」
长濑透都叫我「透」,而妹妹长濑一树也学姊姊叫我「透」。从我们开始玩起交换名字的游戏到现在,她们似乎都没改变这个习惯。
××和透,这不适合彼此的名字,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你听一树说的?」
「嗯」,长濑点头。
长濑的妹妹长濑一树(这家伙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是这间医院的常客,不过她并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孩。她学习多种运动以及空手道等,所以经常在练习中骨折或扭伤,现在也为了治疗左手伤势而住院。因为我们彼此认识,所以我住院后也和她见过好几次面。
明年就升五年级,所以和浩太同年。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开心地上学?
「对了,你是怎么受伤的呀?」
长濑看着随风飘扬的床单和毛巾发问。
「我想空手打破夜晚校舍的玻璃却失败,连脚也踩到玻璃碎片。」
「逊毙了——」
那是一点也不相信,毫不亲切的冷淡语气。
微风迎面吹来,长濑身上的香水味让我的鼻子微微发痒。
「那么,找我什么事?」
干燥粗糙的嘴唇和紧缩的喉咙阻碍我发出声音,这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被风吹散,有没有好好传到她耳里呢?
「什么事?我只是来探望你的啦。」
长濑不争强也不畏缩,只是这样回答我。
「现在这个时候才来?」
「现在才来?透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住院的吧,我太晚来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啦。」
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尴尬吗?
「一年左右……」「一年一个月又十二天。」长濑有严守正确的怪毛病,一找到机会就要纠正我。「……应该有隔那这么久没见了吧?甚至都已经没有通简讯或电话,完全断绝联系的你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当然会起疑心啊。」
「是喔,你希望我打电话给你?」
长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还喜欢长濑的时候或许是这么想过。」
要是现在让麻由的水果刀刀尖从苹果转移到我身上,那我受这些伤的意义不就没了?也没脸站在对我伸出援手的妹妹的母亲面前。我对身为阿道的意义、命运以及必定的偶然所做出的大吹大擂也会难以收拾,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谎。
开朗的神情从长濑的脸上流逝,我不禁想到这是不是就是人际关系所谓的「踩到地雷」,我十分担心地雷会不会爆炸。
不过长濑却只是用低声,但不是自言自语的音调呢喃着「用的全都是过去式吗?」表面上地雷并没有爆炸。
「可是,我们有好好谈过分手吗?」
长濑凑了过来,表情突然从郁闷转为开朗,挂着调皮笑容的她身上的香味逐渐接近,让我的内心有点纷乱。
「记忆中我们并没有没谈分手。」
「你讲话还是一样拐弯抹角耶。」
「……你现在这样讲也无济于事。」
长濑说了句「我知道」,缩回身体,接着因寒风而发抖。
「我想回室内啦。」
「走吧。」
为什么非得待在这种寒风中呢?真是的,去会客室不就好了。
为了消除彼此心中相同的不满,我们逃离了顶楼。
说起来,顶楼——我和一名年轻女性待在顶楼啊——
「喔?你的脸色又变差了,你在玩红绿灯游戏喔?」
「还是小鸡时的记忆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啥……透真是个难懂的男人。」
长濑在阶梯平台上说出这句不负责任的感想。
「又要谈分手的事?」
「才不要,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口吻和嘴角都老实地透露出她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即使现在也好像随时会踢飞我的丁字杖解闷似地,焦躁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当平安走下楼梯时,我因安心而放松肩膀。
长濑从原本和我保持的微妙距离向前跨了一步。
「要回去了吗?」
「我也得去一树那里啊,毕竟现在有点不安。」
「不安?不安什么?」
「你不知道吗?和一树同病房的人失踪了。」
……啊啊,就是昨天护士说的那个行踪不明的人吗?
「那家伙虽然早就习惯住院,却还是会怕,到现在晚上还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呢。」
「人至少都有一件害怕的事呀,像我就很怕欠钱。」
「没有梦想的恐怖吗……」
这时长濑终于对我露出酷似往昔的笑容。
我和长濑之间凝重的空气终于缓和了一些。
长濑用郑重其事的姿势面对我。
「如果你那么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来了啦。反正我主要是来看一树。」
「……并没有非常不喜欢。」
「那我说不定会再来。」
她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其实根本不想让我拒绝吧?
「帮我和小麻打声招呼。」
长濑说完,便三步并两步地走下楼梯。
我目送她离开时才惊觉。
小麻?
「……她从哪听来的?」
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回到病房,看到麻由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隔壁病床的度会先生说身体不适,却不接受检查只盖着棉被睡觉,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入院的呢?
「啊……你上哪去了?」
大概因为才刚起床,说起话有些精神不济,我在椅子而不是在床上坐下,编造了一个「去厕所」这种可能马上会露出马脚的谎言,不过却没看到麻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口中喃喃念着听不懂的话语。
「小麻差不多能出院了吧?」
我触摸麻由的绷带及发丝,她总是抱怨着一定要洗头,所以每晚都会擅自拆下绷带,洗完头以后再由我帮她重新把绷带绑回去。老实说,她的头发就算是拍马屁也没有美到能被当作世界遗产般美丽。
「阿道好之前不能出院。」「别逞强啊。」「在那之前不出院。」
她鼓起腮帮子,毫不掩饰地闹起别扭,接着还把棉被拉到头顶盖住全身,像个小孩子一样拒绝继续说下去。
「小麻,这是我的床耶。」
就算摇晃麻由的肩膀,她也毫不理会。
我开玩笑地将手伸进棉被搔她的脚底,麻由对这动作十分敏感,不断跺脚呻吟。我的渔业魂被她的新鲜度和活力感化,把其他的远大志向全都燃烧殆尽,不过我很难联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志向而从事远洋渔业,所以并不觉得这有帮到什么大忙。现在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我继续搔痒,同时想着长濑。
和她之间的回忆并不全是痛苦的。
几天后,麻由头上的绷带由医生拆下。
然后又裹上多了一倍的绷带。
麻由住的病房是单人房,备有专用浴室,连电磁炉都是病房附属设备之一。住房费用和住院费分开计算,一晚的费用是日币一万五千圆左右,我认为是十分不合理的价格。之所以设定这个价格,是为了让人们感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有钱人,不过没想到那种价格的房间竟然真的有人会使用,让我不禁为世界的深奥难解感到讶异和惊叹。
我就在那间一辈子也不可能住进去的病房里独自发呆。
病房内被暖色系的色彩环绕,和以浅白色为基调的医院宛如礼拜一和礼拜五般天差地远。暖气的运作声撼动耳膜,勾起人的睡意。
我在床尾坐下,伸长双脚打发无聊时间,而住在这间病房的患者麻由,被警察以被害者的身分半强迫地接受警方的询问,我就像只忠犬焦急地等待她的归来。骗你的。
「……………………………………」
今天早上,麻由的头部再次遇上花瓶,她竟然大白天的在这间寝室里因伤满身是血,不过这次依旧没有昏厥,自己步行寻找医生接受治疗。
不过有一点和上次不同。
这次的伤是他人造成的,为我说明情况的医生是这么说的。
我还没碰到头上多了一道新伤的麻由。
而我就像只讨食物吃的忠狗般等待她的归来。
我用丁字杖敲打地板,撞击声并没有大到能在病房内回响。
第一道伤是她用自己的手,拿没有花的花瓶砸伤自己头部所造成。
不过这次却是别人的手,拿着插有盛开龙爪花的花瓶朝她额头上方砸下所造成。
我又朝地板敲、敲、不断地敲。
「真是的,她在搞什么啊?」
可以欺负麻由的只有我。
「……骗你的。」
因为不会欺负麻由的才是阿道。
哪天要是遇到犯人,该表现的愤慨程度大概是从怀里拿出汉摩拉比法典左右吧!
左右拉动式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我迎接的是挂着笑容的访客和冰冷的空气,这两者把我刚刚的想法给打散。
「呀——是阿道耶——」
那是好像魔笛、鼓笛般毫不胆怯的笑声。
我也直率地回答「好久不见了,小杰罗。」
「如果你讨厌小麻以外的人叫你阿道,那就多用一点表情来表现喔。」
「谢谢你的忠告,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会举起右手发言的。」
上社奈月不客气地走近。她散着头发,身穿长袖针织上衣配格子花纹的围巾,脖子上的围巾长得夸张,让人怀疑会不会不小心被勒死?她的外表和实际年龄不符,什么打扮都挺适合的。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今天不是穿横条纹囚犯装啊?」
「那是决胜负的时候穿的。」「原来如此。」
那天是要跟谁决胜负呢?警卫吗?
奈月小姐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嘴唇散发着光泽,肌肤也毫不干燥。
「是先来评估住院环境吗?」
「抱歉辜负你的期待了,我只是来看阿道的。」
有个美女姊姊对自己这么说,不老实表现内心的喜悦也许是种损失。不过因为对象是奈月小姐,所以我觉得不表现也无所谓。
「来了之后没想到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问题呢,譬如有人不见、麻由被攻击……」
「对呀。啊!还有一件事就是奈月小姐来看我。」
「我来探望阿道这件事竟然被当成问题看待,真是有如在夜路被恋日盘问般光荣呢。」
奈月小姐拿起电视遥控器并按下开关,将频道固定在日本放送协会台,现在刚好是电视连续剧小说午间时段的播放时间,个人病房的电视不用购买电视卡就能收看。
「阿道真是个很棒的娱乐,是要到无人岛生活的时候一定会想带去的珍品呢。」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无人岛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要带麻由一起去。
不过,好像有一点被人当玩具对待的感觉耶。
「那么,就让我说一席笑话,虽然不清楚是否能符合您的期待……」
奈月小姐的眼球因我的这一句话而转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睛很细,所以很难从眼神探知她的想法,不过连电视里的人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说着没想到你是会想这种事的人。
「这是关于我朋友的故事。」「阿道你有朋友?」
「讲太快了,认识而已。因为剧场版的冒险而成为心灵之友(注:哆啦A梦中的胖虎在剧场版中会和连载判若两人,和大雄成为莫逆之交)。」
「原来如此,这还说得通。」奈月小姐如此回答。
「快点回答!」电视传来妻子斥责外遇丈夫的怒吼。
我暂停一秒,开始诉说那件事: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个男的,那家伙有个现在进行式的女友。结果有一天,大约一年没见面的前女友突然出现在那个男生的面前。」
「出血的状况如何呢?」
「你脑筋转太快了吧,又没变成刀剑厮杀的战争场面。前女友只稍微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但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还是很在意。奈月小姐觉得那个前女友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觉得是拐弯抹角地想拿赡养费。」「我认识的那个人又没把人家肚子搞大。」
这个人没救了,根本是个允许自己那张嘴说些厚颜无耻的话的人种,和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是一模一样。
奈月小姐像个侦探一样用手撑着下巴思考,这时电视里的妻子揪着外遇对象说出那句既定台词「你这只狐狸精!」这道怒吼吸引了她的目光。
「我不开玩笑了。首先,我发现你认识的那个人是说谎的蠢蛋。」
「蠢蛋吗?」这句话让我脑海中想起某个人,不过这件事和那个人没关系。
「然后,那个前女友想和那个蠢蛋复合吧?真是个狐狸精。」
「……………………………………」她不会是因为刚刚电视里这样喊才想用这个字眼吧?
「或是当初没有好好谈分手,有一方并没有同意分开之类的吧。」
奈月小姐直视着我认识的那个人,直接了当地说出她的意见。那个人抓了抓脸颊。
「不管答案是什么,你认识的那个蠢蛋的生命正如风中的烛火呢。」
「可是那个人莱克莱克贝利莱克(likelikeverylike)现任女友,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
「蚊子才不会考量到吸血对象的人际关系,而且很少人会对挥开缠着自己不放的蚊子觉得有罪恶感吧!」
奈月小姐的比喻很正确。从冷漠、无情的观点来说,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因为奈月小姐用视线询问——你想问的就这些吗?于是我说「还有一个。」
「这个问题有点模糊不清。」
「阿道也是个让人搞不清楚的人啊。」
没人要你说这个事实。
「……回想不起来的记忆有它的价值或意义吗?」
「是指麻由吗?」
奈月小姐省去思考的时间,直接了当地这么问,我自然而然地否认。
「不是啦。譬如,很少有人记得清楚自己在五岁的十一月七号吃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些记忆并不是失去,只是陷入沉睡罢了。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些记忆处于即使身边被投下炸弹也炸不醒的深度睡眠状态,那这些记忆也有它的意义和价值吗?」
奈月小姐维持原本的推理姿势,露出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
「我想应该……还是有吧?身体虽然会持续活动……但记忆却会劣化、被窜改……这个问题还真难啊!」
「不用认真去想这个问题啦,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对我来说,我比较好奇让阿道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经过呢。」
「因为……」「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我的说明像自动笔芯一样轻易地被打断,不过我的精神也像自动笔芯一样可以更换,不会因这种程度就沮丧。
「要回去了啊?」
虽然我不会挽留只待了不到十分钟的奈月小姐,不过礼貌上还是会这么问。背后电视机中传来妻子对外遇对象大吵大闹地说「给我滚!」来声援我。
「我想对患者行踪不明的事件进行调查,提供自己的微薄之力。」
奈月小姐的口吻就像想挺身帮助调查的侦探。
「而且要是麻由回来我还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吧?」
这种强调危险指数高于困扰的表现方式,让我也不得不赞同。
接着奈月小姐像正在办某件案子的警察般说了句「还有一件事」当开场白。
「关于这次发生的事,阿道知道麻由是怎么被打伤的吗?」
我现在终于了解,她是为了问这件事才顺道探望我的,原来前面都只是幌子。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拙荆身上?她明明是个不用杀虫剂就能杀虫的女孩……」
「一点也没错。」奈月小姐用其实一点都不这么想的态度爽快回答。
接着她立刻起身,精神抖擞地走向病房入口。
我犹豫了大约几次呼吸的时间后,朝她的背影喊「奈月小姐。」
「什么事?」她挂着温柔的微笑回头。
「麻由一定做了什么。」
「哎呀,这么肯定喔?」
「有美人、住院、美女三个要素重叠在一块呢,如果没有办法介入事件,有谁能乐观的看这件事呢?」「谢谢你喔。」
言不由衷的道谢打断了我激动的想法,奈月小姐的笑脸就像电视映像管中妻子责难丈夫的视线一般冷漠。
「总之,如果发生什么事请你多多帮忙,这也是为了保护麻由这个国宝。」
「了解,不过在那之前,请阿道先把日文学好再被人流放国外喔。下次我会在麻由睡觉的时间前来探望的。」
虽然也许不是为了私事。
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她直接接了句「请多保重」的社交辞令。
奈月小姐走出走廊,拉动式的门缓缓关上。
我顺势随着门关上时的风压往后倒。
类似水晶灯的华丽灯具把天花板装饰得十分漂亮。
我看着水晶灯,皱起眉头烦恼要怎么消除笼罩心头的浓雾。
说不定我想找我该做的事。
抬头看看电视,正上演着开豆腐店的男人被妻子赶出家门,还被外遇对象逼问。
我怎么也克制不了脸部表情的扭曲。
突然传来一阵拖鞋快步行走,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道声音在病房门口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房门被猛力往侧边推开,力量大到让房门直接冲撞轨道的末端。
进房的是绷带密密麻麻地包到额头的麻由,让我联想到印度人的头巾。
麻由一认出我,原本绷着的表情豁然开朗。
「阿——道——!」
因为她是大步飞跳过来,所以右脚的拖鞋比脚还早飞到我面前。那只拖鞋飞过我头顶,猛力撞上窗帘后摔落在床上,接着她本人也朝我飞扑而来,整个头往我身体撞下。喂喂喂……
不过麻由却对我露出丝毫和苦闷扯不上关系的笑容。
「小麻被警察欺负,我好难过喔。」
她假装啜泣,向我报告着警察的恶行恶状。
警察这次明明是站在她那边的才对。
「不哭不哭。」
因为她暗示着要我摸她的头发,所以我小心翼翼不碰到绷带地安慰她。
「结果我又住院了。」
「……我说啊,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别满脸笑容地这样讲。」
「讨厌——阿道直害羞,小麻不在身边明明会难过的哭。」
肩膀被她用强劲的力道猛打,更让我提不起力气否定。
在麻由的推挤下,两人一起往床上倒。她将下巴放在我的左肩上当锄头敲打着。
「小麻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怪事?或是遇上什么怪事?」
「我想想……嗯,亲亲——」捏「亲亲——」
她捏拉脸颊,将嘴嘟成鳕鱼子。
美女的脸不管变型到什么程度还是能维持基本的美感呢,真令人佩服。
麻由不放弃地一直索吻,我也只好配合她拉着自己的脸颊,难看地凑上嘴唇……嗯,虽然有达成使命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心动。
虽然这画面一点也不情色,松开嘴唇后依然无法阻拦麻由情绪的高涨。
「结婚典礼还是在春天比较好——」
「春天喔?感觉小麻可能会在典礼中睡着呢。」
麻由大概以为我是开玩笑,脸上挂起幸福的微笑。
虽然造成那种表情的过程是虚假的,不过结果却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不对。现在既不是气氛不错,也不是思考要邀请谁参加婚礼的时候,也不是惋惜参加人数一定会很少的时候。当然,都是骗你的。
我把手放在麻由肩上,将她推开到两人鼻尖不会碰触的距离。麻由大概以为我要吻她,所以缓缓闭上眼睛,我为了解开误会,硬把她的眼皮拉开直接对她说:
「你的伤还好吧?」
「完全没事。不过如果阿道为我担心,那我的伤很严重。」
她说话真难懂,到底是哪个地方的说话方式啊?
「你有告诉警察是被谁打伤的吗?」
「没有,因为我也不知道。」
她轻松且淡淡地否定我的疑问,接着因为眼球的干燥不适开始呻吟,我才将手从她的眼皮上拿开。麻由用双手掩着脸,开玩笑地说「眼泪快流出来了啦!」
麻由的伤在额头上方,因此从正面遭到攻击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一般来说都会认为她有目击到犯人的长相。
「不知道?……你在哪里被打的?」
「嗯——在这里。」
她似乎有点记忆模糊,回答得很没自信。
「有人来这里?」
「嗯——对。」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那个人是谁?」
麻由皱起眉头「嗯——」困惑地呢喃:
「看是看到了……嗯——我不知道,呜——……我不认识啦!」
一阵混乱后,麻由又说出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否定答案。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骗我。
……如果是麻由,是有可能会这样。
我暂且停止谈论这件事,回到第一个问题:
「回到第一个问题吧,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怪事?」
「怪事……亲亲——」「讲…讲完再说啦!」
我将食指抵在麻由的额头不放,麻由骂了句「小气鬼」,终于开始回想她的记忆,不过却苦恼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有健忘症喔?才刚发生的怎么就忘光了?」
我心想如果说话的对象不是麻由,我可能会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你这样问我倒是想起来,阿道竟然开心地吃着红豆面包,你明明讨厌甜食。」
啊,因为那是别人不是我,或者我其实是别人。
要是我这么说,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呢?我宛如不干己事地想像这种画面。
「没其他的了吗?」
「嗯——还有阿道。」「除了我之外都没有其他的了吗?」「没有!因为小麻每天眼中都只有阿道!」
她举起拳头这样宣誓。真希望这句台词可以等状况比较平稳的时候再说。
「啊,不过那件事或许算有点怪。」
大概是脑袋瓜里的小灯泡亮了起来吧,麻由挥舞着握起的拳头。
「哪件事?」
「我发现了尸体。」
眼球像是要膨胀起来,传来悲鸣和激烈的痛楚。
感觉连舌根都干枯了。
光是反刍仅仅这几个文字,就如此严厉地苛求着我的神经。
「……………………………………尸体?」
我用被干燥的喉咙搞到嘶哑、磨损的声音,向她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嗯嗯,那个应该是死透了没错。」
小麻洋洋得意地,宛如只是小事一桩似地说出不得了的大事。
我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尸体……尸体吗?那真的很怪呢。」「是吗?」「是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几天前。」「……在哪里发现的?」「医院。」
……啊,冷静点,我的字典里面没有PANIC这个字,因为我用的是汉和字典。
这里是医疗设施,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有停尸间这种能合法安置尸体的房间。不过迷路的小麻被狗狗警察或森林小熊带去那里的可能性……应该是零。而且如果这几天有谁过世,消息应该会在这间小医院里大肆流传吧。
而且就算这间医院有停尸间也没什么意义。案件的重点在麻由头部受伤这件事……「嗯?几天前……尸体……」。
新闻并没有报导任何关于发现尸体的消息,不过这间医院因为另一个理由出现很多警察。虽然看起来并没有拼死拼活地办案,不过现在还在医院里干活的警察的目的,还有勇往直前不懂煞车的奈月小姐的工作内容。
「失踪事件?」
「啊?」
一切都是我的推论,无法确定事实真相。
其实并不是失踪事件?而是杀人事件?
尸体被藏在医院的某处?
所以发现尸体的麻由变成犯人的目标?
「麻由,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尸体的事?」「不要。」
「为什么?」
「我不想和阿道提其他女生的事。」
女生?我懂了,原来尸体是女的。那么对方是和长濑一树同病房患者的可能性也相对增加,有没有其他失踪者则先另当别论。
麻由突然鼓起腮帮子。喂喂,连其他人的尸体都可以当成嫉妒的对象吗?
……或者,她没有区别人类生死有何差别的能力?
「哎——哎——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啦。亲我,然后我们去结婚。」
麻由用手抱住我的脖子硬要我亲她,我姑且忍了下来,用最敷衍的方式亲了她……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重点是她看到了尸体,而且没告诉警察。
只有犯人才会这样做吧?
「问你喔,你怎么会发现那具尸体?」
「我突然闻到血的腥臭味。」
麻由用爽朗的笑容说出有如侦探悬疑剧里的台词,但却不会让人感觉那只是玩笑,也不觉得她有隐瞒什么没说。她的语气让人觉得真的是不自觉,只是感觉到异状才不知不觉走到那栋有尸体的房子,又恰好看到尸体躺在那里。
「开玩笑的啦。」
正当我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动脑上,根本不管其他器官的时候,麻由突然这么说。
「……………………………………什么开玩笑——?」
「其实小麻看到背尸体的人喔!」
她语尾的语气有些上扬,得意洋洋地这么说,但身为听众的我心情则以反比下跌。
「……嗯嗯,然后呢?」
「小麻追上去了!」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喔,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
真是充满朝气,却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的回答。「然后呢?」
「小麻等那个人走了以后才去找尸体!然后就在医院发现尸体了!」
麻由伸长双手当作机翼翱翔,还当当当地为自己配音。
「你有看到那家伙的长相吗?」
麻由放下双手,夸张地左右摇头。
「是喔,然后呢?」
「然后小麻就回来了!然后就睡觉了!」
麻由藉着这句话,把头放在坐在床上的我的膝盖上,左右翻来覆去。
……当然,我只能毫无根据地确信麻由不是犯人,不过,警察该怎么抓到犯人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立刻通报警察这件事,是因为这样可能会让她更加可疑,再加上麻由的精神状态就像能用花粉把天空染上炫丽色彩的花田,就连以四季景色为傲的日本也会为此感到吃惊,虽然这一点我根本不想提。
有不少人想利用这一点给她致命的攻击。
因此在这一件事上,投靠警察是最后的手段。
而其他方法都只能靠自己。
……我只想过平平凡凡的生活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阿道和小麻之间有命运的红线紧紧绑在一起。」
但我不觉得麻由说的是真心话。
「……为什么你只对这种事有兴趣?」
「嗯嗯?我也不太清楚,阿道是不是吃醋啦!」
麻由呵呵呵地发出很适合她的诡异笑声,而且还夸张的把两颊往外拉。
「拉——」
喔喔,越拉越长呢,这表情还真令人玩味。
……麻由简直就像与绑架或尸体这种人性的「恶意」互相爱恋。
吸引、被吸引。
而被麻由所说的那根红线牵着的我,也跟着被带动。
……如果那种红色是用番茄着色的红,我倒是还觉得OK。
算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了我自己,再帮麻由一把吧,让小麻脱离现状。
尸体、花瓶、长濑透,还有一个。
就是这起「事件」到底对我有多重要呢?
我决定先从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
「小麻是那种不管怎么弄都漂亮的美少女呢。」
「啾——」
她很开心。
总之,麻由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