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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善意的指针是恶意 第五章 仰望伸手可及的天空

虐待老人的初体验后四天。

那天傍晚,我在麻由的病房剪指甲。

不是我的,而是麻由这只动物的指甲。

我在病床铺上卫生纸,将麻由那五根手指和被捆满OK绷以及绷带的手掌放在卫生纸上,再帮她剪去过长的指甲并用搓刀修磨。因为如果放着不管,麻由这个懒惰鬼会放任指甲肆意生长,这么一来抱她的时候我还会被她的指甲刺到。光是这样那也就算了,重点是麻由还有可能因为折断指甲而受伤。

「感觉挺不错的耶,好像公主喔。」

麻由从刚才开始就发出阵阵带有上位者傲慢态度的笑声,并说出这样的感想。

不过麻由是个远离尘嚣的美少女,所以这种笑声并不会不适合她。

「那阿道就是王子了。」

「什么王子,说我是负责保养公主指甲的佣人还比较贴切吧。」

就算真的是王子,前面也必须加上笨蛋这个形容词吧!

我一边开心地享受和危险搭不上边的对话,一边喀喀地痛快剪掉指甲利刃。

「仆人……阿道愿意为我尽心尽力也不错呢——」

麻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吸了一口口水,应该是因为肠胃突然变成饭前三十分钟饥饿状态的关系吧!

「我以前有过工蚁这么一个绰号,服侍别人挺适合我的本性呢。」

「咦——阿道从以前就一直是阿道啊!」

「也——对——啦——」

我随意带过话题,接着将目标转移到脚指甲。

我用手指捧起脚踝,剪掉发育状况不像手指甲那么好的脚指甲。麻由的脚指甲跟小孩子的一样又圆又好摸,以前帮她涂指甲油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想。

「对了,今天下午你跑哪去了?」

麻由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直接向我表达内心无法掩饰的疑惑。

「我去阿道那里找你,却没找到。」

「咦?你今天没睡午觉啊?」

「我三点就起床了啦——!别把我当小孩子!」

这个幼稚园儿童用双脚乱踢表示她的反抗,指甲坟塚被脚踢得散落床面,我被迫放下指甲刀转而进行回收作业,边收拾边思考着要如何骗过失望的麻由。

事实是,当时我正和这几天同样定居在西病栋某病房的阿婆一起吃煎饼。也不过是唠唠叨叨地用似是而非的方言跟我说着「速吗?」「真速的」「哪有那回速」这一类无意义的话,这样也会被当成外遇或不伦吗?虽然对方也是个人妻,不过措辞的选择会受发言者情绪的影响,我连太太这个名词都不想用来称呼她。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去朋友家玩、参加法事、采蘑菇、上补习班?这些已经用到发黄的理由不可能使麻由这个新新人类露出让人想掏出现金送给她的开心笑容。

毕竟她是个连尸体都可以当作嫉妒对象,接受度很高的孩子。

散落床面的指甲屑已经收拾完毕,要说真话或假话都可以,但就是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了。骗她说我去商店是很危险的决定,因为麻由当时也去商店确认过我不在的可能性很高。

男女交往除了开心之外,也充满令人头大的麻烦事。

「……盯——」紧盯着我的双眼正在谴责我。「……我是去拿这个啦!」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我把自己薄如世间冷暖人情的生命,托付给同样轻薄且摺成四角型的纸片上。

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拜托它上场打击。

「这是什么?」

「结婚登记表。」

麻由就像在学校拿到色情书刊,赶忙塞进书包里的国中男生一样急忙摊开纸片。在她上下打量,以令人担心她会不会把纸撕成两半的气势打开登记表后,原本的不开心消失无踪,接着当然是向我发动突击。

「喔呼呼嘻嘻呵呵呵呵……」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笑面佛。另外,目击脑袋的螺丝被卸下的那一瞬间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今天开始我就是阿道麻啰。」

「喔——这个名字不错。」

好,骗过了。这是我之前要求奈月小姐带来的探病礼物,过去的我真了不起。不过离婚申请书则是多余的。要是被她看到,就算明明没结婚她也会哭着拒绝跟我离婚。

我阻止立刻想填上名字的麻由,咀嚼着我得以延续的生命把指甲剪完。

接着是清耳朵。

麻由帮我清耳朵的次数,和这世界上从没说过谎的大人人数一样多。

我抓住在我的大腿上动来动去,不了解要做什么的麻由的脖子,从发堆里掏出她的耳朵。虽然她拍打耳垂对我粗鲁的手法表示抗议,但我毫不在意地将棉花棒插进她的耳朵,直到掏出耳朵里的废弃物之后,麻由的电源才终于关上。

「嗯,这是村里的储备粮食吗?」「真不想把这种东西当作年贡交出去呢……」

胡扯的麻由和有点认真的我,进行完全成反比的对话。

「希望以后你偶尔可以自己弄。」

「啊——?我才不要。因为阿道会帮我弄呀。」

「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小麻只有现在是六岁。」

她努力创造出天真烂漫的表情当作证据。从会依情况改变自己的主张这一点看来,麻由也已经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了。

我做出这总比谎称自己三十岁来得恰当的结论后,继续帮她掏耳朵。

麻由就像坐在暖炉桌前取暖的主妇,规规矩矩地把身体交给我。

真是一段令人感到舒服的寂静时间。

就在这段寂静中,过去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掏耳朵吗?

以前曾以念书为藉口被带到长濑家。在长濑的房间里,进行现在听来会沦为让我苦闷而死的咒骂,并堕入甘甜血池地狱般的甜蜜对话,同时让长濑帮我清耳朵。使用完的掏耳棒前端还染上了红色,让我记忆深刻。

之后,嗯……我立志成为少年周刊的主角,所以就省略不说了。

不过,除了未来的我们之外,又有谁会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隔天的礼拜一就解除了呢?

「……好,翻到另一边。」

麻由双手高举,摆出欢呼万岁的姿势把身体转了半圈。接下来是右耳,所以我也把棉花棒倒转了过来。

「弄好以后一起洗澡吧——」

住院生活和入浴、熄灯时间这种纪律完全无缘的少女,天真烂漫又不知羞耻地向我提出这个建议。我判断洗完澡后再去想去的地方也来得及,因此以「就这么办吧!」赞同她的建议。

接着病房又回归沉默的空间。

过去的记忆仍在萤幕上显示着,只是被按下暂停拨放罢了。

我有点犹豫地按下播放。

在长濑家门前分开时约好明天见的隔天。

让我们两人变回不相干外人的原因。

原因是长濑知道了我的过去。

消息传达的路线有好几条,譬如以前曾是我朋友的人。

大概某人前几天看到我和长濑在教室里也开始处得很愉快,所以告诉她我的背景吧?

长濑之前的无知,只是显示她是个非常没有常识的人种罢了。

之后,放学后我和长濑面对面。

我还记得。

长濑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也记得她说「我根本不想知道」。

以多愁善感的十来岁少年自居的我,装出因为这句话内心受创的样子和长濑分手。

心中感谢着上天让我想起自己的立场。

毕竟这种事我也无可奈何。

不过我现在正怀抱着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错误的。

我们还不是互不相干的外人。

「每次都觉得这真是个怪癖呢。」

只要刺激右耳,麻由就会轻咳。我记得我的父亲也会这样。

「这是小麻的个人识别。」

「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拜托你定期帮它打扫一下。」

麻由对我说的话不理不睬,她把脸颊偎近我的大腿,舒适的躺着。

……我突然觉得,其实担任挖耳朵的工作也不坏嘛。

「好,结束啰。」

「呼啊——一」

麻由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有想要移动的意愿。

「呼啊什么啊……不是要洗澡?」

我真的真的没有期待和她一起洗澡。

「我被阿道的大腿打败了。」

「我说你啊……这种话通常是男生说的吧?」

「我起不来了。」

「……算了。」

算了啊——

……人类呀,只有能一直重新站起的家伙才会赢。

这是大多数人信奉的人生道理。

嗯,应该是真理吧?

不过真要说的话,为了屡仆屡起,前面就得摔倒那么多次,而在摔倒的过程中,大多数人都会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也比无止尽的失败来得好。

因为我们就连跌倒时撑住身体的地面都失去了。

……那么。

今天也精神奕奕地去料理已经超过保存期限的鱼吧!

熄灯前去拜访的病房变成阴气凝聚的场所,用意志消沉这个成语形容相当贴切。

造成这种气氛的原因当然是度会先生。

和我谈话后,这四天来他似乎有点精神错乱,总用棉被把自己紧紧包住,大概是试图用棉被挡住他幻想出来的威胁,整天像个吟咏俳句的诗人般喃喃呓语。他大概每天都在担心我会把手上的情报向那些把院内弄得乌烟瘴气,认直工作的警察们密告吧!

对度会先生这种濒临死亡的模样,高中生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而中年人断断续续的呢喃程度也和度会先生不相上下。我虽然从三天前就开始积极地尝试和他交流,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和护士都不是精神方面的专业医护人员,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因为和亲人完全没有联系,就连身为同样户籍、同时住院的鸳鸯夫妻的另一半也以逼近零度的冷淡态度说「我可不管喔!」继续专心欣赏她的电视节目。这个老人,说不定已经失去了和人类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才当起他的孙子,勤快地找他说话。

骗得有点过头了。

是不是该开始做希望可以变成三天打渔二天晒网的例行公事了呢?

「度会先生,你身体怎样啊?」

我故意屈膝让彼此视线相对,故意惹对方讨厌。我一这么做,度会先生的脸上立刻因为对我这个小鬼的恐惧感而增加了十条皱纹,躲在棉被这个好友的身后。

难得度会先生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地努力挤出力气把脸露到外界,被我一搞,这下子前功尽弃了。虽然想要好好反省,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堆积如山的反省材料,实际执行大概要等到五年以后吧!

「今天也要去看尸体吗?」

我轻轻地询问这句宛如书信惯用句的问题,不过我的笔友却没有回信。

所以我单方面用怪异的文章书写信件。

我低语着「你害怕的尸体是女生吧?」祷告着「你认识那女孩」「甚至知道皮肤的触感」,咏唱着「不知道她的脸色怎样呢?」「死的时候表情如何扭曲呢?」念诵着「你全都体验过」。

因为没有明显的反应,所以我不太清楚有多大的效果。不过我乐观地认为只要持之以恒一定有用,应该多少有产生影响。

离出院还有两天。在那之前重复这个行为,如果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那就不择手段只求达成目的吧!以度会先生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要变成他人的障碍物既麻烦又困难吧!

世俗用异样眼神看待在衰弱老人的耳边不知呢喃什么的少年,不过这里没有会真正动手采取具体行动的,那种充满正义感的高中生和中年人。

「你不去对那个女孩说些话吗?」

我试图扒下充当耳塞兼眼罩的棉被,但却被因血管过度凸出而注意不到皱纹的手阻拦。

「那个女孩为什么来到度会先生面前呢?」

她是初恋的少女吗?我低俗地敲锣打鼓。度会先生对此的感想就像无色无味的空气一般,让我感到无比空虚。

「赶快让身体好起来,去见一树喔。」

那个孩子是你现在活下去的价值吧?

不过你对姊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

今天的探病这个大麻烦事,就到此收手吧!

「晚安,明天见。」

我彬彬有礼、貌似恭敬实则轻蔑地说了晚安后,只向中年人稍微示意便离开病房。

我在没有人的走廊上一时伫足,接着把麻由的病房设定为目的地。

考量到度会先生的精神卫生及我的健康,应该要怀疑我住的病房的安全性。

我的自信没有高到有胆睡在清楚可见的落穴旁。

不过,度会先生……

不可能永远维持那样。

因为前方就像被漆黑填满的窗户般一片黑暗。

毕竟已经走到崖边,不可能永远站在那里不动。

况且脚下的地面可能比本人先瓦解。

亏度会先生还说过自己的梦想是过着像这条走廊一样稳固的老年生活呢,真是可怜。骗你骗得还真大。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某个东西跟着一起飞来。

我不可能因为突然其来的寒颤变得可以往旁边跳。

是拳头?水管?还是椅子?

我的右肩被毫不留情地痛打,被打落的右手丁字杖在地面翻滚。虽然口中泄出苦闷的呻吟,

但大脑还是可以判断凶器的种类。

我突然挥动剩下的左手丁字杖抵消接下来的攻击,不过手却因为那道冲击而发麻,连用来抵抗的丁字杖也因此被击飞落地。在捡起丁字杖之前,我就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度会先生高举摺椅,接着做出挥棒的动作,毫不留情地用椅子往我的侧脸刮来。头部遭到类似独立宣言的猛力重击,脑中突然变成一张白纸。连搞清楚状况的时间都没有,第二击又接着穿透了我的身体。以太阳穴为中心的侧面头部被斜斜落下的椅子痛打,我突然有种七成的耳朵被切碎的感觉,这应该是错觉吧?

我发出痛苦的惨叫。耳朵虽然试图拾取某个声音,却又被某个东西阻碍。冒出的鲜血引发洪水,加上度会先生的怪异叫声阻断了耳朵的电波,在耳朵丧失功能的状态下,又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攻击和痛楚朝我重压、拧转、削砍。那画面宛如正欣赏着一出无声电影。我连举起右手的时间都没有。

他用摺椅左右来回赏我耳光,我身体的蕊心,或是该说支架因此被他破坏,很没男子气概地往前扑倒,被地板加工变成扁平状的鼻子传来鲜明的痛楚。

脸颊上的鲜血和地板摩擦,感觉十分恶心,不过我没有余力蹙眉。

度会先生的快速攻击似乎进入短暂休息时间,他在我上空一百六十公分处急促地收集氧气。他虽然随身携带着棺木住宿卷,随时可能入土为安,不过倒是个挺会歌颂人生的家伙。

如果我再继续把地板当枕头,那张免费住宿卷可能就会让给我。不过我的狗屎运似乎还挺强的,如果就这样昏过去,也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

我乐观地看待这件事,不过这次要是真的死了那怎么办?

……什么死了怎么办,死了应该是想怎么办都办不了吧?

人挂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算尸体上真的寄宿有亡者的意识,也不被允许现身示众。

如果挂了,就算被咒骂也无法回嘴,被打也只是单方面挨揍,也无法向喜欢的女孩告白,连抢某人的女朋友也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美好的事情,譬如活着的时候曾重视过某人、得到过许多东西、体临离别的感伤,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人生。但那又怎样?

就算一辈子随心所欲地过活,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那么,人到底为什么要以自由意志过日子呢?不觉得只是为了消磨还没死之前的时间吗?

所谓活着的价值,不过是宝贵又庞大的消磨时间的行为罢了。

之所以认为活着的意义是打发时间,那是因为可以把讨厌的事情快转跳过。

只是因为这样。

……有时候我觉得活着也挺宝贵的。

因为要是死了就不能和小麻做那档子事了。

……如果是更早之前,我会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不同,我还想再活一阵子。

别再测试我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我受够了。

就算没有被生下来的意义,也仍然有被生下来的理由,即使没有活着的理由或意义,却还是有个人的目标存在。

我要开朗、愉快、温暖、搞笑且虚伪地待在麻由身边。

要是我死了,麻由不一定能顺利找到下一个阿道。

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

况且我还有话没对长濑说。

匍匐在地面的我,手上仅存的武器就是兽性。

我毫不考虑左手的伤,残酷地驱使它当弹簧让身体往水平方向跳动。

接下来就是把那根有香港脚的脚拇指狠狠咬断。

毫不客气地咬断,根除内心的迟疑。

这对失去常识枷锁的我来说一点也不费力。

我露出牙齿用力啃咬,「$#&#ChapterBody#amp;(,&)!」度会先生因此发出惨叫,我扭动身体削去人体的表层,他则「#`()&((~)%&$%$!」地大叫,接着我更用力往下咬。度会先生的叫嚷声在我上方歌唱着,不带一丝忍耐。

他用椅子往我的后脑勺猛打,这阵打击带来的灼热感超越了痛楚,我感觉自己很像被拖鞋击退的蟑螂,不过意识并没有因此陷入昏厥,这么一打只是让我的牙齿更往他的肉里嵌下罢了。我加快速度让度会先生尖锐的嘶吼声更加偏离音程。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打击的间隔开始变短了。这样正好。因为缩短举起双手的时间只会造成打击威力下降。之前的暴行我都可以忍受了,不可能挨不过比刚刚还轻的痛楚。度会先生你根本不懂嘛,你该去向我老爸讨教才对。

我的门牙碰到了坚硬的东西,是骨头。牙齿内侧感觉到黏呼呼的血肉触感、韧筋的味道,以及血、血、血,还是血。滑顺的血、黏稠的血、清爽的血。嘴巴内不断积蓄高涨的体液妨碍我顺利呼吸,害我一时停止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我知道现在是奋力一搏的关键时刻,于是在心中默算一、二,接着在下一秒将全身的精力都托付在门牙上。

我拼命地把肉、血和神经咬得血肉模糊。为了活下去,我得阻止这个人类,断吧、断吧,快——给——我——断——啊!

耳里传来摺椅摔落地板的轻脆撞击声。度会先生的攻击意识消耗殆尽,将身体托付给自卫本能扭着身子痛苦挣扎。他倒在地板上翻滚,使劲甩动他的脚想把我从他脚上扯开。真像在钓鱼。我因血液流失过多而轻微恍神的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持续数十秒钓鱼扮家家酒后,我终于回神心想差不多可以放开了。我用手摸索,抓住一根丁字杖后放开嘴巴。

即使我移开上半身,度会先生还是站不起来。不过如果是读秒制的比赛,应该是我输。

我用丁字杖抵着度会先生的腹部,将全身重量施加在拐杖上站起来。

嘴里有鲜血和脚指的味道,牙齿内侧还牢牢黏着被咬断的末端肉块。因为不想弄脏地板,于是就这样咽了下去。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不快,我也懒得吐出来。不过这种程度。

我透过装上红色滤镜的世界俯视在地上抽搐的度会先生。我的耳朵没被蒙蔽,周围患者的嘈杂声如雪崩般涌入耳里。那些听到攻击我的度会先生发出的惨叫声而来看热闹的人似乎正躲得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可不要接受检查……」

老爷爷你也太有劲了吧?看他这样,满足鲜血的我终于深切了解什么叫蜡烛最后的火光。

「真是的,孙子也好,爷爷也好,都一个样……」

会正面把球打回来的,难不成只有一树吗?

我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所以叮嘱自己不能踢他下体,或用丁字杖打他小腿发泄积怨。

况且我并不恨这个人。

好,去找人帮我治疗吧!要是医院为了这件事和叔叔、婶婶联络,他们肯定会以君子要远离危险为主轴狠狠念我一顿。不过现在我还想要命。

我丢下丁字杖,用单脚行走。

鸡皮疙瘩热烈欢迎驰骋后颈周围的血液,每当我跳跃和着地一次,就在地板用红色斑点做上记号。我身边没有糖果历险记里的妹妹陪伴,就算迷路也无所谓,迷了路反而可以当作游戏。这条走廊在我的病房附近,除了这里之外其他任何一栋都是我该去的病栋,而天堂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好,我不去天堂。不过,奇怪?周围的人都跑哪去了?我的脑袋可没混乱喔!我轻易地导出我是因为头部被血和热度搞得判断力不足的答案,所以没必要问那个问题。

来吧,愉快地走吧!

我现在走在哪里呢?婶婶会原谅我吗?会让我出院吗?现在是晚上吗?我还是我吗?要去哪里,我才会是真正的我呢?

啊——好舒服。我只是装作在为某事烦恼,其实根本没在动脑。

所谓醉到前后不分,就是感受这种错乱的解放感吗?

我还没喝过酒,所以不得要领。

我化身日本僵尸跳跃着前进,在一条我无法判断是哪一栋的走廊上遇到巨大的桃色物体。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色块就变了形。

原来是那个护士小姐,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比出食指、小指下弯的手势。「是铁锈红耶。」

「你都这样叫我吗?」

我开始没有余力隐藏内心的真实。

「先别提那件事,你变得挺有男人味耶,还活着吗?」

她用手在我鼻子前面挥,最后离开时还用中指指甲弹了我鼻子一下。

「勉勉强强啦。」

现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嗯嗯……不行了,原本应该流到头部的血液从太阳穴和嘴唇流出来,无法送抵头部,脑袋根本动不了。

竟然大方地在血流如注的我面前「看」,这个护士到底在想什么啊?

大概在想——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变成麻烦事就好吧!

……啊——不过不管了啦,就仰赖这个人吧,反正我都快挂了。

「对不起,可以帮我吗?」

「嗯——」

她有些不甘愿。这让我认为她察言观色的机能根本就故障了。

「帮什么?」

这是多么具有意义又充满哲学的疑问啊(本人的意图撇开不谈)!

我的嘴角也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上扬,脸上的鲜血顺势流进口中。

……该怎么说呢。

有很多事呢。

不过都是非得我自己去做才行的事。

谁叫我自做自受。

「就是眼前流下来的这个红色物体。」

「嗯,得从鲜血所警示的这个危险中撤退才行。」

「亏你知道这种上一世代的笑话。」

「上来吧!」

护士小姐蹲下身体开放背上的空间。她搬得动我吗?我记得这个人好像学过空手道。

我乖乖爬上她的背。因为不能抓住我的右脚,所以姿势变得很丑。不过护士小姐却悠哉地站起身,流露大无畏的微笑:

「没想到你尺寸挺小的——」

「因为我食量少。」

「不,我是说心眼。」不用你多嘴。

「客人,要上哪去呀?」

「……连说出口我都觉得愚蠢,去诊疗室。」

「是吗?最近不太景气,只有车站附近有。」「快点干活。」

护士小姐发着牢骚说「真是傲慢……」然后高速前进。「哇啊!」

太快了啦。

比飞毛腿还夸张。

护士小姐奔跑的速度轻易突破我个人的法定速限。

她以能震飞写着别在走廊上奔跑的海报以及我这个行李的气势践踏着地板,轻易地一次向下跳跨五、六层阶梯,毫不放慢速度地在楼梯平台转弯。

「哇喔,我会撞到墙壁啦!煞车在哪里!」

「油门全开、油门全开,印度人向右(注:某游戏杂志曾发生将「方向盘向右」误植为「印度人向右」的错误而被引为笑谈)!」

别说救助,我连魂魄都被耗损得更严重了。

直到抵达中央病栋,呼吸毫无紊乱的护士小姐才放慢前进速度。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危机已经过去了,不对,是你已经脱离了危机吧?」

「用过去式真的对吗?」

虽然危险的类型不同,不过我身旁依旧有一号危险人物。

「姊姊觉得你才一副危险的样子呢。」

那当然啦,流着血还能摆出笑脸说「我没事」的才是危险人物。不管血液以何种方式流出,都蕴含着危机吧!

护士小姐再度开始移动,顺口向我询问一些问题。

「你干了什么?暴力事件吗?」

「爷爷因为不满饭量太少,一个人发动反抗啦!」

「你说的爷爷是隔壁床的度会先生吗?」

「嗯。」

……我只说了爷爷两个字,你马上就提起度会先生喔?

「是度会先生啊!那个人和你女友的伤害事件有关系吗?」

「不清楚耶……」

就在我岔开话题时,另一名护士小姐从走廊迎面走来。

她被我这个红色患者吓到吃惊地合不拢嘴。

「可以帮我转达其他人准备帮这位患者治疗以及进行头部检查吗?」

背着我的护士小姐迅速转达重点后,同事立刻采取行动。从平常的个性很难看出的严肃应对态度,以及说话毫无累赘修饰这一点轻易赢得我的赞赏。

「没想到你工作挺认真的嘛!」

「我是个认真到可以加上必杀两个字的工作者(注:日本时代剧「必杀仕事人七」)。」原来如此,所以你在这间医院才没希望出头。

「啊,血……」

剧烈的摇晃让我流出的血液落在护士小姐的衣服上。

「嗯,原来脖子上是你的血啊?我还以为是口水呢。」

「弄脏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偶尔一次无所谓啦——」

是吗?

护士小姐的嘴唇和脸颊微妙扭曲,似乎读出我的心思似地回答「对啦!」

「不用勉强撑起身体不贴在我背上。难不成你的体液有腐蚀作用?」

「是没有……」

「还是你是那种不喜欢触碰到其他人的个性?」

「……也没有。」

只是被碰会有点害怕。

护士小姐在微弱的萤光灯下用手指拭去滴落的鲜血。

再次扭曲脸颊说「不用在意。」

「不过是血,洗掉就好了。」交给干劲和洗衣机就好啦——这句通俗易懂的结语,把她刚刚认真的印象完全打散。

「啊?刚刚的台词不够酷吗?」

护士小姐似乎不满我没有任何反应,收起唇边的笑意追问。

我松开绕着她脖子而僵硬酸痛的手,对她说「谢谢。」

护士小姐「嗯」地随口回答。

接着我就把因疲劳而失去感觉的身体全都交给她。

即使如此,被倾盆而下的红水沾湿的背部依旧不屈不挠地支撑着我。

头部被椅子如雨点般槌打被视为大事件,依护士小姐的指示当天深夜便进行了精密检查。

在等待准备工作完成期间,护士小姐将绷带消毒,并拿出涂抹药物及剪刀。

「那么,现在开始医生扮家家酒。」

「你那个发言内容有点不对吧?」虽然我没办法具体指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对无意义地重复开合剪刀的护士有点不安,但还是让她为我治疗。

「那个,我想应该没必要把药涂得满头都是渗进伤口吧?很痛,真的很痛。」

「你说什么啊,连长痱子都会擦盐不是吗?」

「别再提这种因果关系的话题……喂,拜托你别贴好纱布才剪行不行!」

「你是男生吧?稍微忍耐一下。」

「你为什么要反向利用男尊女卑来说这句话!」

「讨厌啦——你未免用太多惊叹号了吧。你不是这种咖吧?」

「你真的有护士执照吗?」

「怪医黑杰克也不是自愿没有执照的呀——!」

「手不要乱抖!」

果然,用过去式形容危险已过还太早。

剪完绷带后,医务室终于回归宁静。

我因内心的安定被当做治疗的代价夺走而意志消沉。

护士小姐不顾我内心的沮丧,把剪刀套在手指上愉悦地旋转。

「我的个性啊——重视结果高于过程啦!」

用蛮横两个字形容不就好了。就算说出来也没用,所以我在心中咒骂。

不过,伫立在同房间里的医生们为什么冷静地欣赏着我们两人的行为呢?

之后,我空空的脑袋被施行精密的检查,诊断出除了思想、思维以及思考之外,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异状。只是头皮上多了一些从邻近天空人为坠落的陨石造成的裂痕,而坠落的地点和旧伤很靠近。不知道我的旧伤是否愿意接受新伤的由来和存在,好好和新伤相处呢?如果是互不关心的邻居那就没事,但要是一直吵架那就讨厌了,我的脑中出现这种疯狂的想法,不过我把原因归咎于受伤所导致。

度会先生以伤害罪的罪名被带去参加吃猪排便当的餐会,是隔天晚上九点半过后的事。

有访客来找被麻由睡脸这一项艺术品刺激着内心感性的我。

来找我的人是除了工作手法以外动作都很快速的护士小姐。她身穿便服,大概刚下班吧!

「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难得她用正确的文法邀请我,所以我恭谨地答应。

护士小姐把我带到染上灰暗颜色的会客室。

她打开电灯、暖器并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便走出会客室。

五分钟过后,她不知道从哪拿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杯子回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我点头道谢接下杯子,杯里装的是热水,热到几乎会烫伤手掌。

「喔,看样子你抽中了。」

护士小姐拿起另一个绿色的杯子用银色汤匙搅拌,傲气十足地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脚的指定席则是沙发前的桌子。

「不是一样的东西吗?」

「我的是玉米汤。」

你这女人是在搅拌个什么劲啊。

「嗯?干嘛露出那种嘴馋的表情?你不是讨厌吃玉米吗?」

紧盯不放的视线、令人厌恶的歪斜嘴角以及嘶哑撒娇声音十分绝妙地协调,对我的不满情绪造成明显的阻碍。

空气瞬间在喉头附近凝结。她竟然记得这种事。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好默默接受。

护士小姐一副对胜利美味得意洋洋的样子,从容啜饮着黄色的汤汁。

「我听说昨天的事了,你到底有多虚弱啊?对方是个老人耶?老爷爷耶?吃过中餐还一直吵着要饭吃的人耶?怎么会是你这个高中生因伤退场啊?」

她左右摇晃靠在桌上的拖鞋,把脚的趾尖对着我批评。

「因为地球上的人舍不得把元气分给我。」

「臭学生也想从社会人士身上吸取精气?」

我被她用不爽快的说法指责为社会的不良齿轮。

护士小姐接着用「算了,总之……」为后续的发言做开端:

「你也来我家道场学空手道出拳和踢脚的方法吧,学费最多可以迟缴两个月。」

「我的流派是通信空手道。」

「顺便告诉你,就算得分是『可』,也比『优』、『良』差,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又不是修大学学分。」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是想推动成立「担忧软弱年轻人联盟」吗?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找我讲话有什么主题吗?」

「当然有啊!」

她大概也发现自己敷衍的说法造成我的不安。

「昨天没机会问你,度会先生是失踪事件还是伤害事件的犯人?」

护士小姐把身体凑近,充满兴趣地问我这个问题。

「至少他对我造成伤害。」

「嗯,原来如此。」她随随便便地相信了我的话。「那么失踪事件呢?」

「你不觉得问我这种问题基本上就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因为我听说你一直用死缠烂打的态度欺负度会先生喔!而且好像说什么女孩怎样怎样的,所以度会先生应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护士小姐有点得意地展现她的情报,不知道是从高中生还是中年人那里问到的。

「我的确是有做出虐待老人的行为,不过那是另外一件事。」

骗你的。我将嘴浸泡在热水里让这句话变成水中的泡沫,所以并没有传到护士小姐耳里。

「真的吗——」护士小姐态度有点冷淡地嘟起嘴。

「真可惜。还是你有其他消息?」

「嗯——是没有啦,只是有期待落空的感觉。」

护士小姐抽回身子回到活用椅背的姿势。

就这样等她结束对话吗?

可是不能不让这个人理解。为了不留麻烦,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也为了麻由。

「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护士小姐又「嗯嗯」地把身体的重心向前倾。接着我如同宣言对那个人说了一句话:

「麻由不是任何事件的犯人。」

护士小姐因为我表明的事实自然地眨了眨眼。

「我又没有在怀疑你的女朋友——」护士小姐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这样说。

「想说谎,说话最好凸显趣味度或真实度比较好喔。对了,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护士小姐「嗯?」地用平常的姿势迎接我的质疑。

「你之所以镇定麻由,除了嫉妒她的美貌之外,可以用其他理由让我接受你的行为吗?」

我提出的问题看来无法引导出我眼中的模范解答。

护士小姐考虑了一下这个难解的问题,接着蠕动嘴唇:

「你冤枉我了吧?我可没有拿你女友的头来练习捣新春麻糯耶。」

「我说的不是那件事啦,是你在麻由的食物里下毒的理由。」

「嗯?」

护士小姐用头的倾斜角度和眼睛的张合表示自己的疑问:

「你在说什么啊?」

「还有一件和那个有关的事,你是不是目击了尸体版的名和三秋?」

「耶嘿?」护士小姐发出让我几乎想捏碎她喉咙的疑问声。

「度会先生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差的原因,是因为吃了麻由剩下的食物。一开始我怀疑是厨师下的毒,可是只有发送者才能把有毒的餐点送给特定的人,所以我才知道是你。」

所以麻由才会讨厌这个人吧!她是个本能超越了智慧的孩子。

「因为你看到名和三秋的时候也在同样的地点目击到麻由,贸然断定她是犯人,才会做出那种行为吧?」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护士小姐耸耸肩回答,虽然不是肩膀,不过我也眯细眼睛。

「我和某个当警察的大姊姊关系很好喔。」

应该说是孽缘。我和她之间的关系难懂到想要请一个翻译来解释。

护士小姐摆出一副我平常好像添了她很多麻烦似的死板表情,吞了一口口水。

「比起由警方报告侦讯内容,直接请本人亲口说出来,对我而言也省事。」因为这样就不用因公和杰罗尼莫小姐见面。「所以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就不会和警察有电波上的联系。」

骗你的。就算你沉默不语,我也不想当告密者。

不知道是真的在思考还是单纯装睡试探,护士小姐用手掌遮住脸部,并把身体的排档打到P档停下动作。

我就像忘记时间的流逝般,摇晃仍保有热度的热水水面,等待双方的变化。

……侥幸的是,还好变化的征兆比无聊侵袭全身来得早出现。

护士小姐发出深深的叹息,从双手的缝隙里探出脸。

从脸部表皮取下双手后,我们的视线呈现水平状态。

「啊哈,还是被抓包了。」

她让之前否认不知情的那句话消失,不胆怯也不挣扎,不打马虎也不矫饰地向国家权力屈服,眼神流露天真的笑意。

……果然是她。

「当啷——你就是真正的犯人吧!」

「就不能再说得和善一点吗?」

看来不是。不过她要是承认,又会发展成另外一个问题。

「你看到尸体了吧?」

她「嗯」地肯定。

「另外还看到一个活跳跳的女孩吧?」

「没错没错。我到深夜都为了工作而在医院内徘徊,结果看到有个女孩偷偷摸摸地往旧病栋的二楼走去呢。」

「……原来如此,那个女孩就是麻由吧!」

「没错,就是你的笨女友。」

「抱歉喔,如果我没在麻由身边,她可是个聪明的才女呢。」

「也就是说是因为男友笨过头啰?」

「这样讲我还可以接受。」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孩。回归正题,我被事件的香味吸引而放弃职务,看准你的女友回去之后才去偷看,结果发现名和三秋竟然变成冷藏库的生鲜,吓了我一大跳呢。」

她摊开双手表现爆发的样子。现在全都是破绽,不知道为何我想像起发动攻击的瞬间。

「所以你误以为用大特价买下名和三秋的命,还把肉塞进冷藏库的犯人是麻由吧?真是给人添麻烦。然后你还搞出下了毒的料理。」

「嗯嗯,嗯嗯嗯。」

护士小姐忙碌地学一树打马虎眼。

「嗯嗯嗯,来聊下一个话题吧?要不要我告诉你用筷子切断名片的方法?」

她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搓手,夸张地摇动身体以纡缓僵硬的肩膀。也许是因为对误解麻由感到抱歉,为了不让我借题发挥所采取的防卫手段。

「该怎么办呢——」我故意让她感到焦急,喝了口热水等待对方出招。

「暖暖身体快睡吧,后会有期。」护士小姐逃离现场。「等等。」

我出声强留真的打算回家的护士小姐(因为如果伸手搭她的肩肯定会被她施以关节技),我喝了一口热水让心情冷静下来。别说舌头了,这杯水烫到好像连食道都会被烫伤。

「怎么办呢,如果传出大姊姊我会对病患下手,一定会被我老公骂吧!」

「你已经结婚了?」

这倒挺令我惊讶的。有了家庭还这么不稳重的人原来还是存在的。

「嗯,还曾有秀色可餐的四岁儿子。」

……那个,这虽然是称赞,不过不能这样说吧,实在太夸张了。

而且竟然用过去式。

「嗯?为什么是过去式?」

「请不要替幻听的耳朵成立读者信箱。」

不过我的确听到了。

「因为我离婚了,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儿子选择跟爸爸,所以我现在是彻底单身。」

「……啊?这样的话你老公应该不会生气吧?」

「他不是气自己的老婆,而是气我这个人。他有洁癖,虽然结婚前还觉得那是个优点,和他甜蜜得很就是了。」

「那结婚后呢?」

「嗯——你刚才问我什么?」

这跳过话题的方式也未免太干脆了。不过要是用死缠烂打的态度对这个人,她可能会用拳头把我甩开,所以我夹起尾巴见机妥协。

「你刚刚在我说你就是犯人的地方插播广告,现在节目开始了。」

「啊,对喔。嗯——我刚刚不是承认了吗?」

「是承认了。那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这个类似学生参观社会时提出的问题,让护士小姐搔着脸打开嘴唇:

「因为我是诞生自正义感的正义花子——想说在把她交给警察之前先惩罚一下。名和,应该说是三秋,她和我感情很好,所以我有义务报仇。要是她被逮捕,我就不能亲手惩罚她了。」

「……是这样喔?」

换句话说,那个叫做名和的美女国中生(只限生前)也是个怪人的可能性很高。

「也为了支付赡养费」她补上这个让我感到困惑的理由,收起好强的手指摆出万岁的姿势当做投降证明。「可是——她根本不吃耶,玉米沙拉、腌渍物、味噌汤、鲑鱼,全都不吃耶。」

这句话也让我觉得她选的料理和现代小孩的嗜好一点都不搭配。

「拜她所赐,害我一直把联络警察的时间一延再延,有一种——我受够了的感觉。」

护士小姐用怀疑我有超能力的态度追问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有毒?

关于这个问题,我稍微装腔作势地回答:

「因为身体记得吧,无论是我或麻由。」

因为以前被喂过不少。

就算知道有下毒,却只有那些东西可以吃。

护士小姐似乎没看过我过去的档案,不断眨眼,好像第一次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似的。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用「是喔」带过,不知道是基于人情味还是根本没兴趣。

「不过还挺意外的。」

「你指的是?」

「因为你珍惜女友的程度,就算说出更激动、极端的话,甚至当场杀了我,我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你却意外地冷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这样揶揄地牵制我。

的确,如果你不是有恩于我,我早就报复了。

「很可惜,我还真没办法仇视、对你发怒。」

「是因为我的美貌害的吧!」

「没人在说这种写在备忘录的事……你送来的药在不允许人吃剩的妖怪暗地活跃的结果,得以让度会先生吃下毒物而把他成功逼到绝境,而且在我没被杀的状况下把事情解决。如果他的身心没有那样耗弱,我昨天可能会被打碎头盖骨而死吧?」

换句话说,以结果看来,她变成帮助解决事件的功劳者。

而我的恶运果然还是发挥了效力,看来这次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停滞地顺利前进。

护士小姐因为自己充满恶意的功劳被称赞而嚣张起来,用手支着下巴。

「干脆来开拓新领域,当个毒药美人妇女侦探好了。」

「可以啊,简称毒妇。」

「给我放尊敬点——!」

她跳跨过桌子在我身旁着地,抓着我的脖子「啊呜啊呜啊呜」地猛摇。

美人妇女这种字眼,要是用片假名写看起来就像某种药品的名字。

我被强制猛进行脖子运动,用绷带表演雪景的头模糊了起来。

护士小姐结束不讲理的制裁后,就这样在我旁边坐下。她这样做让我有压迫感,我真的希望她可以回去对面。

「不过要你尊敬我好像还真有点难耶,抱歉喔。」

护士小姐慢了好几拍地向我道歉。

「下毒下错人这一点应该要反省。深刻反省。」

这位毒妇两度摆出驼背的姿势上下摆动头部。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和解……对了,度会老爷爷是杀人犯吗?」

她擅自以自我反省写下「第一部·完」,接着态度亲昵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想知道?」

「那当然,身为背地里的护理长,我当然要掌握发生在我地盘里的事件。」

我只觉得你是个有侦探情结,爱看热闹的家伙。

「而且我想知道三秋人生结束的过程,等她的墓盖好,能当成去拜访时的话题不是吗?」

……算了,也好。

「我希望……度会先生是犯人。」

护士小姐因为我迂回的说法而感到纳闷,不过她立刻摆正自己的头。

「为什么这样认为?」

「直觉,不行吗?」

「光靠直觉的侦探,感觉有点靠不住耶。」

我什么时候被赋予那样的角色了啊?你还在玩侦探游戏吗?

「只要调查尸体的指纹,就能轻易地把度会先生列为嫌疑犯吧!」

稍微抱怨一下之后,我以「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起头:

「一开始让我起疑的是脚。」

「香港脚?」

「拜托你的脑袋行行好。几天前我听麻由提到这件事之后,两人一起去旧病栋参观尸体,那时候另外还有某个人也来对尸体进行家庭访问。」

「就是度会先生?」

「正是。参观完毕后我们去了便利商店。在商店遇到的人都穿凉鞋、拖鞋直接外出,十分不礼貌,可是只有度会先生穿的是和普通厕所拖鞋不同,挺漂亮的鞋子,所以才觉得奇怪。」

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旧病栋的地板会伤脚所以才穿那种鞋。就像我们一样。

「还有,也因为我知道了度会先生的毛病。」

「频尿症?」

「请不要只在这种时候出现如此实际的想法。是跟踪偷窥狂啦!」

「真的假的?难怪最近我老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

「你过着这种被人追债的生活还真令人感到可怜呢。那个人好几次去偷看孙女……啊,我指的是长濑一树——的状况。尤其是晚上,他似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偷看她的睡容。」

老是以去便利商店、去看老婆这种幼稚的藉口掩护前往西栋。

「真恶。」

护士小姐发表尖酸的意见:

「不管是祖父也好,家人也好,他最好被以偷窥防制法逮捕。」

她用过度厌恶的语调,一口否绝了不过是想看自己孙女一眼的爷爷。

「你是不是被人跟踪偷窥过啊?」

「没有。可是我讨厌缠人的家伙。」

「啊啊,所以才会和有洁癖症的老公分手吗?」

「那个男人黏的是洁癖症不是我。别聊他啦。」

她推了一下我的侧腹,虽然多少有点痛,不过触碰到他人的伤口只得到这样的报应,应该算是便宜的了。

「所以我才会怀疑犯人是度会先生。」

「不要省略中间过程。」

「他晚上会去一树的病房,代表他有和名和三秋接触的可能性和时间。」

听我这么解释,护士小姐用手指捻转头发,暧昧地呢喃:

「就算是那样……不觉得有个地方说不通吗?」

「哪里?」

「为什么度会先生要去尸体家里玩?」

啊——那件事啊!

对我来说也是烦恼的种子。

「虽然请本人告知答案是最确实的方法……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去谢罪吧?」

「谢罪?向谁?」

「应该是去请求名和三秋原谅吧?他埋葬尸体后身体立刻因为不明的原因变差,不平静的心把这件事当做诅咒看待,应该也不算胆小鬼吧!」

于是度会先生去祭拜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结果开始被我怀疑。

如果那天长濑没有借我笔记本,我们应该就不会去便利商店。

孙女的行动是间接逼疯度会先生精神的要因,这种情况就叫讽刺。

「后来你就故意惹恼他,把他逼上绝路,推他一把,昨天度会先生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行动,而那就变成最好的证据。」

不过没料到他的反扑会如此气宇轩昂,其实该说我根本没考虑过结果。

护士小姐「是喔——」发出感叹的叹息,气还没叹完似乎就发现疑点。她那双眼神乱飘的眼睛转向了我。

「嗯?也就是说,你在还不知道度会先生是犯人之前,就让他品尝我的毒料理?」

「说穿了就是那样。」

「一般人不会这样吧?看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是残忍的小孩——」

「没理由阻止他不是吗?不吃是浪费食物,而我又没有能够推翻『不可以吃剩』这种正确主张的论述,也不能直接说食物有毒这种话把事情搞大吧?」

因为我也想避免引起警察注意,害麻由被调查。

况且这是坂下医师亲人经营的医院,不能让医院传出不好的评价,身为重视义理人情的本地人,我实在做不出以怨报德的行为。

其实我原本是希望那个高中生担任负责吃毒药料理的角色,但是因为命运的恶作剧,他的病床被安排在我的对角线上,而且我还有另外的个人理由,那就是我不希望让他帮我实现麻由拜托我做的事。

「啊,还有,我刚刚也说过我认识警察。」

「嗯?」

「要是下次你又露出想为害麻由的意志,我会毫不客气地报案喔。」

护士小姐「好啦——好啦——」干脆地接受我简单的警告。

「那么度会先生的动机是?对妇女的暴行?」

「这个原因也很难排除。」

因为我手边没有可以否定这个理由的材料。

护士小姐问我「你怎么想?」拿起我摆在桌上的热水让水流进喉咙。间接接吻这一招也只对长濑有效,虽然后来被她揍了。

「要说明我的想法,会牵扯到其他重要事项。」

「你还真会让人着急,继续说。」

「就是名和三秋的丁字杖被留在病房。」

「啊——警察也把这件事当做疑点呢。不管是失踪也好、诱拐也好、杀人事件也好,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拐杖会留在房间呢!」

「从通晓事理的人看来,我觉得原因其实挺单纯的。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我想那是一树带回来的喔。」

护士小姐的惊讶由眼皮一手承担,即使办不到连续十六次(注:高桥名人的十六连发),也达到在五秒内逼近十六次的速度。突然提到弟子的名字,惊讶程度对她来说近于意外事故吧!

「这件事和一树也有关系?」

「她是真正的犯人。」

即使没有微弱的证据也能如此断言,是我最擅长的事。

护士小姐毫不掩饰内心的惊慌,开口反驳:

「难不成度会先生和一树有超越祖孙的关系?」

「制造尸体的是一树,出货的是度会先生。」

不过一树应该还没查觉度会先生的存在。

我继续对出现困惑、沉默这种异常状态的护士小姐说明:

「请试着举出名和三秋的三项死因吧,仔细看尸体状况是很重要的喔。」

「我没有很仔细看,太阳穴的伤吧?」

自然解除沉默的护士小姐直爽地无视我的询问。

「我也这么认为。我在想,那应该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的吧!」

「……楼梯?喔——写成文字的话就是医院的阶梯吧,感觉可以拍成电影耶。」

第一次登场的地点和凶器,让护士小姐的瞳孔惊讶地收缩。

「你应该早就认识一树了吧。」

「从脚底的指纹到头皮的光泽都一清二楚。」这种行为就被社会称为跟踪偷窥狂。

「你知道一树晚上没办法一个人上厕所,还有一树的怪癖吗?」

「怪癖……啊——是那个吧,动不动就往别人身上扑,还有厕所……嗯——也就是说名和三秋和一树一起去厕所,在途中经过的楼梯前,一树像往常一样用身体撞人,结果名和三秋因为撞击而摔下楼梯——是这样吗?」

「在没有登场人物的许可下,我觉得事情应该就是我想像的那么回事。」

「哦——」护士小姐一付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我又稍微补充说明:

「我去参观尸体的时候调查过,名和三秋的背部有几条横向狭长的肿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犯人因个人猎奇癖好想做一具人体钢琴,但是后来我想起来那个怕寂寞、忘性大的杀人鬼在现场恳切地希望尸体不要怪他。老实说那么做的风险实在太高,不被称赞的兴趣还是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自己享受比较好。」

我接着说了句「可是。」

「旧病栋的地板上有很多木刺,而且散落着玻璃碎片。如果她是在那里遭到殴打,那身体正面应该至少会有几个小擦伤,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

「所以她是背向下摔下楼梯的?」

「嗯,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喔——」护士小姐发出和刚刚相比,只有些微差异的叹息。

「如果名和三秋没有使用丁字杖就外出,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她似乎是尚未迎接反抗期的国中生,所以应该会遵守医生的吩咐吧!」

而且就我这几天对同寝室的阿婆进行查访,获得名叫三秋是丁字杖狂热者的证词,而且手上也有茧可以证明她曾长期使用拐杖。

「麻由目击度会先生搬运名和三秋的时间点,他的手上并没有丁字杖。如果丁字杖留在案发现场,他绝对会处理掉,可是丁字杖第二天竟然出现在病房里。在不知道护士什么时候会来巡视的紧迫状况下,怎么想都不认为度会先生会撇下尸体只把拐杖放回病房。所以我猜想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现场,而拐杖是那个人回收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一树?」

「恐怕是。就在度会先生前往进行类似男人半夜跑去找女人私通的例行公事途中,偶然变成了目击名和三秋和长濑一树事件的人吧?然后他认为自己应该代替从名和三秋身旁逃走的一树,把尸体藏起来。」

后来被麻由目击他前往旧病栋,而麻由又被护士小姐跟踪。

也就是说,目击者是以护士小姐→麻由→度会先生这种流程存在。所以才会出了差错,把事件搞得很棘手。

「为什么一树只带回丁字杖呢?」

「一树大概在情急之下想着——如果把拐杖放回病房,名和三秋的死因会不会被解释成她不拿拐杖用单脚跳着去厕所,结果没站稳摔下楼梯。」

没想到竞出现一个料想不到的帮助者让事情产生不同的结果,多少影响了这起事件。

「一树一定也很怕吧,因为没想到过了一晚尸体竟然不见了。」

「啊——我懂我懂。前阵子我钱包里的东西也一晚消失,只剩下度数用完的电话卡。」

护士小姐还说「很怪吧!」猛点头地把醉汉的戏言搬上台面。

真是个幸福度数永远用不完的人啊。

「你的推理结束了?」

我轻耸肩膀。

「还有一件就算胡乱猜测也很难判断的事。」

「什么事?」

「刚刚我们说过,名和三秋的太阳穴有个很大的殴打伤痕吧!」

护士小姐让她的眼睛和记忆飘移了几秒之后,「喔喔」地表示她想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伤是怎么来的。因为只有那个地方的伤和背部数条肿胀是分开的。不知道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而死呢?还是摔下楼梯后虽然还有呼吸,但是害怕孙女遭到谴责的度会先生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若是前者,那么犯人就是一树,如果是后者,那么度会先生就变成犯人了。」

或是一树其实知道度会先生是她的祖父,而想要包庇犯下杀人案件的亲人,这也有纳入考虑的价值。不过不管过程为何,名和三秋变成尸体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从度会先生的反应看来,我的推测大致上应该没错,所以我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无法进行科学搜查或举出明确的证据,所以这是一种赌注。

不过我做出的判断还算正确。

「不过度会先生做出那种让人误导的动作,也算达成他的目的了不是吗?就算他说他杀了名和三秋,也不太有人会怀疑吧?」

他和我这个胆小鬼不一样,成功地为重要的人背起罪名。

我感慨着自己也帮了他一把。

也许我就是为了……「喂——」

护士小姐的手在我面前摇晃,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我稍微加速心脏的跳动,用「请说」催促她。

「从你的说话方式听来啊——好像带有一种管它怎样都好的味道耶?是不是伦理的高墙设定得很低啊?还是想装圣人,毫不带有差别意识地对待我这个犯罪者?」

她说出对自己讽刺加上自虐的话语,深入探究我的内心。

「杀人的确是犯罪,是绝对可以被制裁的,但是只要没人认为那是犯罪的话就没问题了。这就是我看待犯罪的方法。」

犯罪者并非以感情的裁量,而是以人类的善恶标准被归为不可原谅的人。

如果这么说,那么麻由呢?

「我认同了犯下杀人罪的人。所以对其他杀人犯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为了个人的制裁而吹毛求疵。所以只要对我,尤其是对麻由没有想要继续危害的意思,那你的真面目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况且你是个正义的毒杀者。」

只有这次我加了一点谎话。

其实我在中途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对麻由造成威胁,但我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我不禁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的动机是……

为什么一头栽到最后呢?

那是因为知道了度会先生的行动理念。

因为他和我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让我想为他加点油。

真的只是这样?

真的只是这样。

这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不温柔的残酷理由。

埋头思考的护士小姐说出对我的感想。

是句毫无感慨、平得像鱼板一样的语句。

「你好白喔。」

「……白?」

「还是该说透明呢?总之就是没特色。」

「我是存在感那么薄弱的少年吗?倒是常有人说我黑心耶。」

「嗯,具透明感的黑色。」

有种「说得真好」的感觉。

「我说啊……………………………………」

严肃的气氛让护士小姐的时间停止流逝。

「……你想说什么啊?」

「我虽然一直摸索帅气的文句,可是为什么都没有因此加我的薪呢……」

这到底是什么生活观啊?难得和这个人营造出人生唯一一度哲学

与真实的场面,却被她从内部彻底粉碎。

「我觉得你这个角色好像和医师重覆了。」

「乱讲什么!我又不是医师!」

「就连称呼都重叠了,还真没好处。」

「哎呀——」

她把手放在桌缘,一付打算翻桌的样子。

这时她突然清醒过来——

「你的医师是谁?是会大方地把珍藏的A片借给你看的朋友?」

「不,是坂下恋日。」

「喔——坂下……大小姐?院长的女儿?」

「嗯,现在已经退化成了彻底的米虫。」

「……等一下,让我换个角色。」

「啥……」我好像惹上了一件麻烦事。

不过我能确定那句话让她满受伤的。

「好了——」她股起干劲露出可疑的微笑。

「你绷带松了,我帮你重绑吧。」

她半强迫地一把抱过我的头,舔了我的脸颊。

「……………………………………」

第二次被这么做,也只能扮演默剧演员紧绷脸颊。

「如果可以解释,可以说明一下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试着诠释一个舔人脸的角色。」

「直接变成妖怪公寓里的房客还比较快。」

我一这么说,她的舌头又爬上了我的脸。

第三次的感想是,她的舌头还真热。

就这样,这种考试后核对答案计算分数的行为,在没算出分数的情况下自然结束。

不过对我和她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那就是我的模范解答。

和踏上归途的护士小姐分手后,我回到麻由身边。

正在睡觉的麻由发出十分小声却很健康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她的身边。

我站在床边稍微打开窗帘。

偏深灰色的黑色天空为窗子染上一层色彩。

寒意从窗框渗透进来,描绘着我的下巴和额头。吐出的白烟将漆黑的窗户漂白,我将指尖靠在窗上,留下了一个漂亮清楚的指纹。

把窗帘整个拉开。

于是月亮在左侧方露出身影。

月光用光波刺激我的泪腺,让我差点因生理而不是感伤流下眼泪。

我曾经被迫过着头上没有月光的日子。

可是抬头还是处处可以看到天空。

木造的天空、水泥制的天空、石头制的天空。

这些天空毫不动摇,超然地覆盖着我们。

那个在双脚没站在地上的状态看到的天空,感觉很容易就能触碰到。

我将手掌贴在窗上,月亮就消失了。

天空的黑暗也被切掉了一块枫叶型的形状。

我的手的确伸到了天上。

我用手把一步步正确地迈向明日的东西给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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