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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死的基础是生 第三章 「家族罪行目录」

缓缓地搅拌。

搅拌起来黏黏的,有时还会碰到坚硬的东西。

不过还是把它们全都搅在一块。

搅拌的同时——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想法也在心中盘旋。

身上渗出些微的汗水。

这是情绪达到最高峰的前兆。

紧接而来的是——突然变得冷静,开始回想起很多事的瞬间。

和现在已失去原貌的东西相关的些许回忆。

可是我的心并不因此迟疑。

反而加快手边的作业。

虽然新鲜却有点干涩的心情。

我舔掉喷到指尖上的东西,继续进行作业。

「午安——」对方对我们打招呼。咬啊咬。

「御园同学今天会来参加社团活动吗?」稻泽这么问道。咬啊咬。

我和麻由都默默地吃饭、喝蔬果汁。

虽然如此,稻泽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三月二日礼拜五,是距离被妹妹踢到爽的三天后。

我俩结束自行订出的寒假,再度开始上学。今天午休我和麻由一起吃从福利社买来的杂菜面包,便当这种东西,只有麻由成功实践早起早睡的日子才有得吃,换句话说根本是虚构的。

我们被教室的吵杂声环绕,大概是因为麻由丢过操场整理用具的关系吧,偶尔会扫来关注的视线,不过我们一点也不介意。而不同班级的稻泽却跑来找我们,正确来说是找麻由。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他是个鼻子会喷出弹珠的男生,和倍受某个好似拥有活生生眼睛、无法操纵、暴定候选人人偶的女人称赞的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其中有两项是骗你的。

稻泽站在我旁边的桌前,也就是麻由坐着的那张桌子前。顺道一提,那张座位在几个月前是由被菅原解体的第五个还是第六个学生使用的。放在桌上的花瓶在某天突然消失踪影,我一边驱动着是不是花瓶翘课不上学之类没意义的想法,静观麻由的动向。因为他不是和我说话,所以插嘴说话也挺麻烦的。

「来,一人一半。」

「嗯。」我把炸面包交给麻由,取而代之的是接过麻由的鸡蛋面包。麻由一次也没抬头看稻泽,只是专心用餐,我则看着麻由啄食面包的样子,思考是不是该拍下来这种痴人说梦的情景。视线一角还看到稻泽的嘴巴好像在动,不过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之间,稻泽蹲在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让自己的视线和麻由同高。麻由的对应方式是闭上眼睛吃饭,抓准时间倒果汁则是我的工作。

虽然这家伙给人的感觉挺爽快的,却会做出让人不爽的行动。

「封闭自己不好喔,这样把自己关在壳里,许多事都会变得狭窄,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麻由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毫不表露感情地含住我递到她嘴边的吸管,吸取纸盒里的饮料,纸盒也因此跟着萎缩。真想把她这个样子拍下来,以下省略。

好,用餐结束了,我把垃圾装进塑胶袋,把东西部收拾好。

接下来的剩余时间,我们得在一语不发且不互相碰触的情况下你侬我侬地度过,因为这是自发性的义务。虽然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我摸不清麻由到底做出这个空间里不容许异物存在的结论了没有。

张开眼睛的麻由,终于为了吃面包之外的工程张开嘴巴:

「你很凝事,快点消失。」

宛如不知死活地在王将面前下棋的棋士,干干脆脆地被拒绝,稻泽的时间一瞬间停止,接着笑着说「我会这么做的——」接受麻由的意见。就在他起身离去之际——

「那,有心情的话就来喔。」「我不去。」

麻由的拒绝也没让稻泽感到失望,不知道是不是开心的缘故,眼睛反而多了几条皱纹。

说完「掰掰——」稻泽走出走廊,麻由看都不看他的背影一眼,只说「还好他没碰我。」我也一句话也没说地转动脖子和肩膀。

视线刚好对上将上半身趴在桌上,只有头抬起来的金子。

虽然看得出他透露想知道八卦的好奇心,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和善。

我模仿某人的习惯,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转回正面。

……「掰掰——」是吗?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构筑的人际关系中,几乎没有可以使用这句话的人。

我学习奈月小姐,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具有茶道社一生只会参加一次特质的想法说服自己。

好,放学时间到了,我做好回家的准备,在麻由醒来之前去趟厕所。那是个不需要一一表明目的,说了反而会让人起疑心的目的地,我说的当然是厕所。

虽然月分已更新到春季,不过走廊上的气温冷到要用微寒形容还差很大一段距离。那是用寒冷也根本不足以形容的冰冷空气。夏天有冷气就算了,冬季的设施费用都花到哪去了呢?这股寒冷鼓励我对学校的经营产生兴趣及疑问,不愧是学校,连走廊都鼓励学生思考。骗你的。

走廊上挤满从学业中暂时获得解放的学生,其中准备前往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十分显眼。对了,伏见应该正在戏剧社里认真做事吧!想到这件事的同时,我脑中也浮现被粗暴摔落的音响器材,我决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走进走廊尽头的厕所,度过各种经验后,爽快地离开现场。

不过就在我回到走廊上时,眼前又追加了一道我得跨越的试炼。

我刚好遇到单手拿着书包正走下楼梯的稻泽,他不知为何用开心的声音对我说「嗨!」还用倒转的姿势从楼梯倒走回走廊。

接着他微微举起手说「嗨。」并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我就像被麻由附身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于是他爽快地对我说「你是总陪在御园同学身边的人嘛。」嗯哼,找我有事吗?

「嗯,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嗯?嗯。」名字是记得,虽然有点模糊、不确定。

稻泽和我在厕所前对峙。没有啦,我们对彼此应该没有敌意。

「你和御园正在交往?」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用俐落的一刀解决这个问题,稻泽垂下视线,接着泛起苦笑。

「啊——这就有点头大了耶。」

苦笑的稻泽,搔着后脑偷看我。别有所期待,「骗你的」啦。

「呃——」虽然我是在对年纪比我小的同年级生说话。「你啊——」但我也不想摆出学长的样子,我看还是加上姓氏好了。「你这个有私通嫌疑的同年级生。」骗你的,差点就说出口了。

「你是稻泽吧?劝你还是别在麻由身边乱晃比较好喔。」

为了大家好,我决定趁这个机会警告他。

麻由和稻泽……咦?我刚刚说大家,但当事者只有两人应该不算大家,我忘了谁呢?

「你记得我的名字啊。」稻泽开了小玩笑后,轻快地回答。

「可是我想和御园同学变成好朋友。」

「…………………………………」这种事别对我说。

「老实说,我喜欢她。」「……………………………………」我都说别向我告白了。

看到男生害羞和泛起红晕的脸颊又不可能让我开心,真想赶快离开现场。

「我觉得,这种事最好要跟对方的男友报备比较好。」

稻泽用嘴巴几乎可以种出薄荷的爽快微笑这么对我说。

搞什么啊?你想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要和对方的女友私通吗?

「我和御园同学是在国中的时候认识的,我对她一见钟情。」

他了望窗外诉说起来,我看我也随便骗骗他,赶紧回教室去吧。

「她那种至始至终满不在乎的态度、成熟的遣词用字及侧脸,都是同年级生中找不到的。」

那是因为她大你一岁。

稻泽短暂停顿,用认为接下来的话语十分重要的方式说话。

「最吸引我的是她的纯真。」

「……纯真?」

我不由得反问他。

稻泽自豪地深深点头表示肯定。稻泽一点头,就让我觉得从他背后射进来的光线好刺眼,我眼球的表面感到微微刺痛。

「她不受常识框架的限制。之前她不是气你和他女同学很好,所以做出夸张的举动吗?」

稻泽的话语中稍微带刺,不过没带毒的刺根本没有意义,他的程度比那个笨拙的长濑还差,至少那家伙削的苹果还含有丰富的铁质。

「用那么直率的方式表现嫉妒,一般人实在难以理解呢。不受表面的人际关系束缚,正确地表达自己的厌恶,这种无视限制的举动十分有魅力、十分自然。」

「……………………………………哦。」我也只说得出这句话。

他似乎会错意了。

麻由哪一点纯真了?根本没有纯真容身的余地。

她眼中的世界弥漫多少幻想呢?我想稻泽并不理解吧?

稻泽对我的想法毫不知情,继续说着他的台词:

「以上是我的开场白,接下来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我并不是很想听。」

「御园同学因为和你在一起,所以更加孤立、评价也更差了。」

稻泽突然切入核心。嗯,说得没错。

其实冷静想想,我已经没有和麻由在一起的理由了。

我当阿道的必要性也烟消云散,因为被绑架的兄妹已经被释放了。

「不管御园同学有多喜欢你,也该让她看看周围吧?」

可是事情都这样了,我还是得鼓起勇气告诉麻由才行吗?

而且那样真的对小麻最有帮助吗?

就是因为没有正确答案,那个人才会放弃治疗。

「我知道御园同学之前发生的事,就算如此……」他的声音在中途中断。

……知道,是吗?呵、呵呵、呵呵呵。

我假想如果自己是热血青年,可能会不给任何反驳机会,直接痛揍稻泽。

「当然,我知道这对御园同学来说很困难,无论是和人说话,或融入周围的人都很困难,可是还没做就放弃很奇怪也很吃亏,这样做是不对的。」

稻泽一连串地说完这些话,将他的价值观表露在阳光下。

「……………………………………啊?」「咦?」

所以,来了。

在我的脑中,挤到连脚踩的、手扶的地方也没有的——可以切换的开关群。

而其中一个开关,在听到稻泽的话语后不加思索地打开了电源。

开启一道亮起红彩的弧形光芒。

「我说啊,你是当真的吗?」

「嗯,你指的是?」

那是一点也不耀眼,却能永久持续下去的光线。不是冷到刺骨的事理,却又不是经不起考验的事实。

这微弱的光线就算怎么样也不会变成光明。

「不想做,或做不到。你真的以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那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好好相处。

这个努力想把正常改成不正常,鼻子会喷弹珠的学生和我彻底不同,无论是价值观或对人际关系的看法,甚至无法在大框架下抽出一个相同的部位。

那么,这是不可能的了。

人类啊,不会和与自己没有相似要素的人,在互不相容的情况下架构良好的关系,因为人类是胆小、纤细和保守的生物,这种方面就回归生物性吧。

就算同族之间的厌恶,也只是个人意识的表现。

想要有愉快的人际关系,要先努力挖掘对方和自己类似的部分,而不是评判对方的善恶,找到之后再开始将对方纳入自我意识的领域当中。

没错,他是人类,没有自觉且充满价值。

「那当然——」「那个背影。」

从正在反驳的稻泽身后介入的是,一道含有中量优雅成分的语调。

我和稻泽停止舌战,同时回头。

今天不是拿着金属球棒,而是单手抓着学生用木制椅子,在走廊上阔步的一宫河名对我们微笑。她从容不迫地登场,让经过的学生纷纷向后退了三步。

「你是那个让我羡慕羡慕羡慕的人吧。」

这是她说话的习惯吗?一宫同一个词活用三次地指名我。托她的福,我的开关恢复原状,我吐了一口气,把堆积起来的情感不可燃物清除。

「你没有杀了犯人吧?」

「当然,我有遵守副总股长的吩咐喔。」

我对杀死犯人和提供一宫情报都完全没兴趣,至少现在没有。

媒体因为打从义人死后,街上没有出现遍地尸体的状况,而悲叹着这个话题没有发展性。虽然有两起猫狗被解体的事件,不过因为发生过杀人案件,所以印象就相对淡薄多了,也可以说这里的居民早习惯了这档子事。

听完手下股长的报告而十分满足的一宫,这才首度将眼睛盯着稻泽。她把眼睛眯成一线,不让对方看到寄宿有人类意志的眼球。

这个动作现在变成一宫自然的习惯,奈月小姐则是每天提醒自己要这么做。

「你是犯人?」

「啊——不,不是吧。」

稻泽露出困扰的微笑否定。这也理所当然,就算是开玩笑,如果说溜「YES」之类的话,被送到医院还算幸运,送到医院可能会躺在床上咬牙渡过周末,最惨的就是直接前往天堂吧!我咬着手帕,摆出嫉妒稻泽不会下地狱的动作。骗你的,我不吃天堂和地狱那一套。

因为我不知道做了多少虚伪和恶行,所以要是真的有,那我就麻烦了。

而且我也会烦恼麻由到底会被招待到哪一边。骗你的。

一宫将椅子和右手摆到腰后,打量着稻泽。稻泽挂着假笑,视线飘移,虽有和我对上,不过因为他不是美化股长,所以我没有萌生互助精神。薄情者的藉口说到这应该就够了吧?

一宫结束欣赏橱窗的姿势,用手指和椅子调整浏海,用「说得也是——」否定稻泽是犯人,表情带有些许疲劳和大量的失望。

「看来不是你,和那个有嫌疑嫌疑嫌疑的人不同。」

小姐,把我拿来当比较的对象,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啊?而且她明显不信任我。

这时是要当作她怀疑我这个人类呢?还是她心中已经有几个嫌犯呢?解释成哪个都行吧!

「我和义人关系还不错。」虽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有关系才可疑。」

一宫用合理的理由推翻我简单的辩解,接着用她单手拿着的椅子,想以物理原理把我打飞。

我毫不犹豫地往后退,椅子的前脚掠过我的下巴,划破微风。

我用右手撑住地板着地,用背在走廊上滑行,和地板的摩擦让冷汗的温度变得很舒服,如果新陈代谢因此旺盛那倒是好事一件,不过这却让我运动不足的右脚被痛楚缠上。

我起身用手拍拍屁股和背,和她保持距离摸摸下巴。

一宫宛如椅子不存在一般拿着椅子,头倾向一边。如果把她的头黏住的胶水还没干,就这样让她的头掉在地板上,那这个危机就圆满解除了。我嘲讽自己怎么变得这么乐观,不过最后把责任转嫁到因为小麻的脸颊摸起来很不舒服的关系。

「你躲开代表你果然果然果然是犯人?」

这个侦探太偏向格斗派了吧?嫌犯若躲在森林就放火烧掉,若从崖上跳到海里就拔掉塞子把水放干把人找出来——我可不想和会干这种事的人打交道。不过我的背后是墙壁和窗户,右边是厕所,男厕……她一定会进来。我现在可没空像老人一样感叹最近的女孩子很没羞耻心。虽然没那个空却还想这件事的自己是笨蛋吗?还是缺乏危机感呢?……我看两边都是才是正确解答。

「因为内心有愧疚愧疚愧疚,所以才避开吗?」

「等一下,那你的意思是,我揍你,你也不会避开?」

「嗯嗯,当当当然。」一宫笑咪咪地肯定。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因为没有对一宫施加暴行的理由,这下子反而证明对方行为的正当性。哎呀,周围学生的骚动越来越远,因为他们都装作没看到落跑,所以其实没什么骚动。最重要的问题是,就算有人赶紧把老师找来,我看也不一定制止得了一宫。

「你你你杀杀杀掉了义义义人,不可原原原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确定了仇敌而十分兴奋,她的口水和疯狂度大增,连笑容都消失,露出等待出场很久的充血瞳孔。瞳孔完全取代了笑容的角色,这和病发末期的度会先生症状相同。

「那是误会啦,别这么早做决定。」

我试图用语言让踩着梦游踉呛步伐的一宫暂时停止,但几乎没有效果。

「把义人的内脏还给还给还给我。」

「……内脏?」虽然对方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不过我还是不禁发问。要拿来煮火锅吗?

「义人的内脏不够!警察是这么说的!一定是犯人偷走了!」

一宫的眼鼻流出液体惨叫着,这下子我就没办法插嘴说出「我看只是在尸体被警察发现前就被野狗吃掉了吧」的意见了。应该说,人都死了,要内脏干嘛?

亏我还觉得不可能,不过我还是问「你觉得把内脏拿回来,义人就会活过来?」

「你不这么想吗%&,$&。&!」

一宫讲到一半就开始发狂,虽然很难判读语义,不过看来回答是肯定。这样就不难了解她为什么就算杀了犯人也要夺回内脏了,但其实我根本不想了解,再说尸体应该早就被火化了。

……嗯?内脏?嗯——不会吧。我可不想联想到你呀,妹妹。

「还有还有还有还有有有有!」

一宫的嘴巴释放出大量泡沫,看起来像是怪异的螃蟹女……嗯嗯,还有什么?

「冷静一点,我又没有那种癖好,我可是到烧肉店也只点韩式烤肉和烤肉而已的人耶,我最讨厌内脏了。」我手舞足蹈地解释。骗你的。

「可是你躲躲躲开了。」

啊,恢复笑容,也停下脚步了,不过说话方式一点都没恢复。

「没办法啊,突然被你攻击,我哪有时间想那么多,这是动物的本能吧?」

我一边解释,一边瞄了还站在走廊上的稻泽一眼。

稻泽现在比较靠近一宫,他一直靠着墙壁看事情的发展,从他良心的份量来看,应该有解决这件事的气魄,但没想到他根本没出手,还瘫坐在地上。

「那现在你会毫毫毫不抵抗地接受?」

一宫问了敏感的问题,若回答「对」,那我就能无罪释放,然后被椅子痛殴。若回答「不要」,那肯定被判决有罪,然后被椅子痛殴……就算是勇者也会吓一跳吧,这两个是什么选项嘛!但如果我不想办法提出妥协案,就没办法和麻由一起放学回家了。

「没错,不过,要证明我是不是犯人,打一次应该就够了吧?你打超过一次,我就视为对我的攻击。」虽然我已经视为她在攻击我,但我手边还没握有反击的理由。

「好——」一宫答应了我,不过「谢谢」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踩着室内拖鞋后跟的一宫用迟缓的速度走到我身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次我可一件坏事都没干,只不过隐匿了一个嫌犯的名字。既然一宫没问,我也不需要回答,不过就算她问了,我也不会开口吧?

一宫在我面前静止,刚好和妹妹用菜刀抵着我那时的距离相似。

为了谨慎起见,我说「只有一次喔。」一宫回应「嗯,只有一次。」接着由上往下挥动她垒球社的强健手臂。咦?不是由左往右才对吗?「咳呸。」

我发出不管哪个小配角都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的台词,让想逃避现实的激烈痛楚袭卷全身。耳鸣、白浊的视线以及失去力量而跪下的膝盖,真不可思议我竟然没有因这一击而昏睡过去。眼中走廊的景象产生扭曲,惊奇地呈现漩涡状旋转。

我深切感受到因毒物而身体虚弱的老人,和有运动锻炼身体的狂人果然天差地远。

一宫蹲下来,和评监稻泽那时一样评监我,虽然她肯定想获得我是犯人的结果,不过因为我贯彻不抵抗主义,所以她也不得不认同。叹了一口气,她这次将椅子横向挥动打坏墙壁,因嫌疑犯消失而沮丧地垂下视线。

「这下子我相相相信你不是犯人了。」

「谢谢你了。」

还好她是用椅背打我,如果用金属部分打,我看就不只肿一个包。

不过我该不该跟一宫说一声呢?

真没想到你会打我的头耶。

疼痛程度算正常,说不定不只外面,连里面的东西都被她打破了。

一宫依照约定,没有做出超过一次以上的攻击行为,看来伤害被压到最小限度了。

不过我并没有感动地流下泪水说——活着真好!因为又没真正死过,要我怎么比较?

一宫爽快地离开,虽然脸上挂着和「多保重」很适合的表情,但她却一句话也没对我说。在一般状况下她刚刚犯的可是伤害罪,虽然她正处于停学中,但周围的人都把她看成因恋人遭到伤害而导致出现精神疾病的「被害者」。麻由虽然被大家疏远,不过也是让人怜悯的「被害者」。对菅原的评价就有点微妙了。

不过——

对我就肯定不一样。

因为我是绑架、监禁和暴行这三种不人道行为都干过的犯罪者的——「儿子」。

我是「加害者」的亲人。

……我是无所谓啦。

「没事吧?」

我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我担心,抬头看向稻泽,不过途中眼尖地发现袜子的颜色、室内拖鞋的尺寸和下半身的衣服发生了令人窘困的变化。我洋洋得意地想——自己都被打到半死了,脑袋瓜竟然还可以发现这和半死螫虾一样腥臭的臭味,真了不起——然后抬起头。稻泽和刚刚一样维持在说是固定位置也不为过的地点,哑口无言地看着我们。

「……你在参观吗?」

肩膀被夕阳缠绕的伏见站在我的眼前,肩膀上背着书包,手上当然拿着熟悉的记事本。她让自己的影子遮住我,观察着我头上的伤势。喂,别用手戳啊。

「我刚刚有跑去找老师,不过在找到老师之前事情就结束了。」

伏见脸上没有遗憾的表情,她的声音有如嘴里咬着砂子和蛋壳一般,很难听懂,她刚刚应该是在对我这么说吧?

「要去保健室吗?」

「不,没那么严重啦——」我饰演谦虚的日本人,摸着头站起来。

……咦?耳朵里充满了异样感,是吗?

「呐,你的记事本里应该有『没事吧』这几个字吧?刚刚没用到吗?」

伏见听我这么说后不间断地直眨眼,「啊——」地发出自觉性的反应后做出连串快转。

不知道为什么,伏见慌张地倒出包包里的东西,让教科书和便当盒散乱在地板上,接着不顾裙子会被地板弄脏地蹲下,抓起铅笔盒。如果只看到这景象,可能会以为我在欺负伏见。

她从铅笔盒里拿出笔和橡皮擦,慌忙打开记事本,把「没事吧」后面的正字整个擦掉,而不是只擦掉一杠。你刚刚不是没用这句话吗?

有人「啊——」地介入我们之间拐弯抹角的对话,我以为是金子,没想到竟然是稻泽。他很生气我竟然搞错人。骗你的。

「那我先走了喔,我会再邀麻由参加活动的。」

稻泽不让我看穿他的想法,露出平凡的笑容离去,看来他打算把我刚刚和一宫的对话全都忘光,取回平顺的日常生活吧,不过这反而让我想要整他一下。

「等一下——」我朝他的背影呼叫,他像个好青年一般忠厚老实地回头。

「如果照你刚刚的说法,那你对一宫应该也有同样的评价吧。因为她不只纯真,还是个朝目标专心一致的淑女喔?」

「……是没错啦,可是……容貌也很重要。」

稻泽不好意思地用笑带过,这家伙挺有骨气的嘛。

「那帮我跟御园同学打声招呼。」「好啦好啦。」「伏见同学也是,没想到她会说话嘛。」

伏见拨弄头发当作没听到这轻松有趣的感想,看来稻泽之前从来没机会听到伏见的声音,身为社员的我倒是听过好几次。

稻泽拉平制服的皱摺,踩着轻快的脚步下楼,我烦恼着到底要不要追上他送出一记飞踢,就这样目送他离开。骗你的。

现在只剩下伏见,她用熟练的动作把教科书放回书包,接着用怀疑她是不是想一口气超越我身高的气势起身,可惜的是在她的头顶到我脖子附近时就中断成长了。

接着伏见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只是抬头看着我,不过眨眼的次数飞跃性地增加。

「嗯——我今天不参加社团活动。」

我向社长报告今天要翘掉社团活动,伏见接受我的申请。

接着挤弄自己的嘴唇,然后让嘴唇硬化,「咻、咻——」地短促吐气,她练习完了没啊?「咻?」「……………………………………咻?」我摇晃冻结不动的伏见,催促她继续。

「你喜欢薛丁格的猫(注:一个针对量子力学的思想实验)吗?」

被紧张逼到走投无路的伏见,冒出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嗯——机智问答吗?

「不好意思,我有黑暗恐惧症。」

这句话虽然是骗你的,不过我可不要在箱中躺平,还有毒瓦斯也敬谢不敏。

伏见用两手表示「不是啦——」和「先别提这个——」我也随她转换想法,不过伏见却不说一句话,只是嘴巴一张一合地翻阅记事本、旋转双臂……虽然我无言地陪了她一阵,但后来也不耐烦了起来。

「嗯——我可以回家了吗?」

因为头痛了起来,所以很想回家躺下。

伏见「啊,嗯……」地表露失望神情,让路让我离开……怎么了?

虽然她让我有点挂心,不过我还是客气的说了声「再见」,留下伏见离开。

因为感觉如果回头,我可能会看到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所以我故意看着前方不回头。

伏见柚柚,真奇特。

不过她平常就很怪,所以我做出应该没什么不同的结论,朝教室前进。

教室里还有学生稀稀落落地坐在位子上聊天。

我小心地在避免麻由睡眼惺忪地朝我扑来的状况下,把舒眠中的她叫起来。

等麻由拖拖拉拉地醒来后,我让她拿着书包,扶着她离开教室。

我们走出走廊。

这时我实现和稻泽的约定。

「小麻,请多指教。」

喔?我好像漏掉了什么耶。

不过聪明的小麻就这样同意——「交给我吧。」

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我们就感情融洽地回家了。

每踩一次踏板,记忆就在我脑中巡一遭,脑中浮现的是定食屋的看板。

「嗯,没发现小肠。啊,我要回锅肉。」「抱歉,请给我水。现场有别的不见吗?」「我要一碗饭。嗯——书包好像不见了。」「书包吗?啊,请给我水。」「我要味酣烤鲑鱼。他到遇害现场前似乎没回过家。」「哦……水……啊,自助吗……义人尸体的肚子有被切开吗?」「追加章鱼生鱼片。唔,死因是遭钝器殴打致死,有一道刀伤……不过,你问我这些是不是因为有什么头绪?」「警方不介入民事,所以得自己解决。」「阿道同学的贴心真令我感动。也差不多该向我介绍你妹妹了吧?」「怎么这样……竟想见我死去的妹妹,奈月小姐若死了,我、我……」「阿道真是的……唉……因为是清白的外遇,所以今天就各自付吧。」「……抱歉,水从鼻子喷出来了。」

哎呀呀,刚刚喷出来的不是酸水,而是苦水呀。

嗯……好,有关脚踏车的事吧。

我想起一个人在放学后练骑脚踏车的记忆。因为家里的是大人骑的脚踏车,所以记忆中一跌倒就很痛,等我学会怎么骑之后常被派去帮爸爸买酒或帮哥哥买他要看的书。我记得为了送哥哥的遗骸,曾让妹妹坐在后座载她去佛堂。

……妹妹有个把脚伸进后轮的癖好,她这样做,身为司机的我当然会失去平衡而翻车。我的脚被夹在车体和地面之间,造成了不少擦伤和瘀青,妹妹当然也被卷入,然后她不会管这根本是她自己的错而踢我或打我。而我会抓起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扶正脚踏车继续骑,回去时妹妹一定会再恶作剧一次,但我到现在还是无法了解她的想法。

我使用擅自从叔叔家借用来的淑女车,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驰。

刚才在定食屋和奈月小姐密会,被她从钱包取走一堆温暖后,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唉,因为说要见面的是我,所以是自作自受。不过奈月小姐也想从我探听妹妹这个嫌犯的情报,让我不由得想像妹妹遭到警察的魔手,然后还遇到一宫等人,把她们惨杀并加工的未来,所以最后决定欺骗奈月小姐。现在多少能了解度会先生保护孙子的心情了。这应该是骗你的。

晚上九点半,这是麻由不可能活动的时间区间,不过我们两人的小指上还挂着线头,就算分离两处也有看不见的线将我们连在一起的线,真是睁眼说瞎话。

因为小指头的洞已经化脓,所以该买个药来搽一下。归途中刚好可前往深夜营业的药局,虽然如果买药的话钱包里的纸钞会全都不见,不过也没别的方法了。

我穿过砂石路较多的地区,朝市街的方向前进。骑在铺着柏油、车轮不会有在石头上滚的地面的感觉真好,而且就算随便乱骑,翻车的机会也没那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被抓去玩车辆美式足球的可能性会增加,不过我不介意。

我通过深夜营业的干货店,远离车站后,三层楼以上的建筑开始增加。如果不抬起下巴就看不到的大楼屋顶开始出现金属锈的身影,虽然感觉有点寂寞,可是这里才是城镇里发展比较先进的区域。即便如此,这个时间已没有人群窜动,大概是因为杀人事件的影响吧,深夜在外徘徊的人十分少,使得背影在黑夜中也很显眼。

红绿灯转红,计程车阵开始从车站驶出,所以我乖乖停在斑马线前,在比我先来的路人左手边停住。可以兑换金币的商店在我后方,地面和脚踏车车体被红光染色。

我的视线追着口中吐出的白烟,抬头看着天空及正前方车站的大厅,报告发车时间的女性声音及车辆的行驶声混在一块进入我的耳朵。这里是没有新干线经过,以市名命名的车站,我最后一次搭电车好像是国中毕业旅行的事了吧。

「……学长?」

「嗯?」我朝右方撇,视线和对方交会后,怀疑的语气也变得和缓。

「啊,果然是学长,晚安。」

在旁边等红灯的是枇杷岛八事(自行车附属配件)。

今天身穿和平日不同的便服,身上也没看到那个长长的竹刀袋,篮子里放着红褐色的登山背包。她用帽子和手套降低肌肤露出的比率,只露出脸和脖子,虽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目的,不过她似乎很有成就感。

「晚安,你在做什么?」

「刚上完课要回家,学长在做什么?夜间的足球越位运动吗?」

枇杷岛用轻视我的口吻先行猜测。「真可惜,是打土仗。」

「你这个翘课生,没想到竟然可以这么一派轻松,对了,头上那个肿包还好吗?」

枇杷岛把视线固定在我的头顶附近,用社交辞令般的口气询问,并按了一下铃声。

「我现在在寻找正在开派对的小鬼,虽然我对跳舞没有自信,不过我会努力讲黄色笑话。」

「……唉——」她叹了一口气,夸张、盛大地宛如祭典一样,展现惊人的肺活量,顺便还打了一个呵欠。

「我看学长还是被外星人绑去做手术,请对方把肿包改成开启认真态度的开关比较好。」

她一边搓揉带有困意的眼睛,一边推荐我让外星人做手术,因为这层缘故,害我管理认真的开关卡在要开不开要关不关的地方。

「枇杷岛也参观了一宫收拾我的景象吗?」

「我才不像学长是回家社的哩,我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是听人说的。」

枇杷岛摆出有点厌恶且带刺的态度,就在她开始炫耀自己副社长的头衔之前,红绿灯转为绿色,我们没有确认左右是否有来车就开始推着脚踏车过斑马线。

「老实说,我也被打了。」

枇杷岛指着自己的头,嗯,看样子她的肿包是管理蹙眉的开关。

「真是一场灾难,那你是被什么打?」

「空手,不过我来不及闪开,河名在那之后失望的神情实在让人很难遗忘忘。」

她向我说明原来一宫是女权论者,并让友情的温暖烘干沾湿脸颊的夜露。骗你的。

「对了,我刚刚还看到伏见柚柚呢,她在宗田同学遇害的地方闲晃,那个人在干嘛啊?」

「干嘛问我。」我也刚知道而已。

「和她说话也不回,她是不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原因导致不能说话啊?」

「没这回事,她常和我说话。」

「是喔……」枇杷岛语气中毫无感慨地回答,因为她在补习班前面右转,所以我也跟上她,虽然我只是要去药局,可是这样看起来也挺像我跟着枇杷岛走。

「学长打算去哪里?」

枇杷岛减速,转头看向后方的脚踏车。

「枇杷岛的房间」之类,就算我说这种开玩笑的回答,她也会真的生气或被我吓到,所以我指着远处可见,挂着「漫画吃茶」招牌的建筑说谎。

「是吗……我从没进去过。」

枇杷岛按响一次铃声,这是她的习惯吗?我们沿着建筑向左转,为了过马路又停下来等红绿灯,枇杷岛也在我旁边停下。

「旁边的电影院倒是去过。」

枇杷岛毫不掩饰好奇心态地看着我。当我对她说「我简单说明一下」后,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点头,所以我就对她详细解说:

「有个人包厢、时间限制,一个小时四百圆左右吧。女生好像会便宜一点,里面还有电脑,饮料喝到饱,大概就这样。」

我将各个要素分段说明,「是喔——」枇杷岛摆出不怎么样的反应,视线从我身上移到亮着霓虹色彩的漫画吃茶店。

「明天可以来啊?反正是假日。」

「嗯——不用,」她随口驳回我的提议,「我现在就去。」

「……这样啊——」我对着枇杷岛的笑容回答,让药局在心中打烊。为了实现自己信口开河的话,我决定陪她去,再说我也多少有点期待能从陪一宫去现场巡视的这家伙口中收集情报。

红绿灯的灯号转变,这次我们确认左右方来车才前进,过马路后把脚踏车并排停在店门口,因为停车场后面没有停脚踏车的地方,所以脚踏车都随便顾客乱停。

枇杷岛脱下手套,从车篮里提起背包,接着在我前头走入自动门。

进入店内后,首先是鼻子被暖气的热气渗透,接着懒散没劲的店员才从柜台向我们打招呼。店里的光线有点昏暗,这是因为考虑到有人会睡觉,不过桌上都会准备电灯,所以要看书的时候可以自己调整。

入口附近等待进入包厢的椅子都已坐满,我看了看,对枇杷岛说「可能要等一下——」她回答「没关系。」

我在柜台告知店员我们要包厢,对方一句「可能要梢等一下」之类的致歉话语都没说,接着我们先离开柜台。

我们在漫画店推荐书籍的书架前站着看漫画,无言地等待对方叫我们的名字。枇杷岛有时候会朝店里四处看,我温柔地看着她说——你是乡巴佬喔?结果反而被她瞪。

之后,在被店员叫到名字之前我看完了两本漫画。

因为店员在我的名字后头加上先生两个字,所以我只好站到柜台前。

「多久?」「嗯——一小时。」枇杷岛的食指笔直竖了起来。

「哪种包厢?」

「啊?还有分喔。」

枇杷岛询问店员,并听取说明,根据说明,现在空着的有普通包厢和情侣用的沙发座。

枇杷岛微妙停顿几秒没说话,接着巡视在我们之后进来,正坐在店里等待席上的高大男子及穿着制服的女子集团一遭,说出她的决定:

「沙发座就可以了,这是两人用一个包厢吧。」

「……嗯,是没错啦。真的好吗?」

「我无所谓。」这家伙不是讨厌我吗?啊,只是不喜欢而已吧?

「别因为这样说我不干净喔。」

「别把坐在一起和同居混为一谈,我才想问学长,和我一起坐,御园学姊不会不开心吗?说不定会以为你外遇喔。」

「哎呀,这也是有必要的啊。」还有,她找话题的方式好像也是随意爱讲什么就说什么。

「我倒完全不这么认为。」

我们继续着这样的对话,一点也不避讳这样会让店员的眉毛更加紧凑成一条线。

在沙发席坐下并房间编号后,我们各自走向自己有兴趣的书架。

我打开摺叠式手机,从进房间到现在已经四十分钟了。

我和枇杷岛在红色合成皮的沙发上以肩膀偶尔会碰到的距离坐着,枇杷岛为了因应店里的闷热温度脱下外套,鞋子也脱掉乱放,摆出放松的姿势。

我熟读如果欠钱该怎么隐姓埋名生活,以及如果枇杷岛有多重人格我该怎么处理的入门书。

内容介绍多少有点虚伪和曲解。

「学长,关于刚刚那个——」枇杷岛一边换书,一边久违地开口说话。

「嗯,你果然很介意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刚说这也是有必要的,是什么意思?」

「嗯?喔,就是那个意思啊。」我自觉自己是利用正沉醉于漫画情节,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完全听不懂。」枇杷岛翻开新的一本书。

「也就是说,要把和人来往当做一件重要的事。」

「从学长平常的样子看来,实在不让我这么认为耶。」

「是吗?我本人倒是觉得比以前好多了。」

因为现在有理由了。

因为我有必要维持自己。

和麻由同居后,我觉得自己的构成物开始腐烂,那些幼童时期的残留物,被我拿来勉强湖口的理性和伦理观念,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犯罪的嗜好也是,我得学习真正的阿道才可以啊。

虽然我很努力当阿道,不过多少还是会感到些许疲劳。

……嗯嗯,有种想把外遇用正当理由狡辩的味道喔。

由于枇杷岛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所以我硬改变话题;

「一宫今天也在街上巡逻吗?」

「好像明天才要再开始夜晚巡逻,听说她现在正在学校里搜索,你也知道吧?她在课堂中也在校内乱逛……不过不管怎么做,我看都很难让河名满足。」

「是喔,她打算在今天结束校内搜索吗,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主意?」

「还好啦,不知道为什么老师竟然跑来跟我抱怨,跟我说最好别让她来学校了。」

「原来如此,那你不陪她吗?」

「河名又不是我的一切,我自己的课业也很重要。」

枇杷岛合上书本,一口气喝光纸杯里的乌龙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枇杷岛摆出和一宫保持距离的态度,这十天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疑问虽然一度在我脑中盘旋,不过一想到她被一宫空手揍了一拳,会这样也是正常,这个问题就这样被我直接抛开。

枇杷岛喝光杯里的茶,用手捏烂空无一物的纸杯。因为漫画店的时间逐渐逼近,所以我也合上书本准备回家,就在途中——

「而且我觉得陪伴价值观特殊的河名这种行为,应该要稍微缓一阵再说。」

「是啊——」这种事的确很累,不过因为心中还有些许良心,才让你还是一直陪她。

「前阵子开始,我有事的日子就不会陪她。」

「嗯?啊啊,你刚刚说有上课吧。」

「我去上英文课,因为我妈强烈建议。」

「是喔——」我一边回答,一面想像我提议用英文说话,不过却只能重复说Howareyou的自己……满适合的不是吗?

「而且有我不感兴趣的部分。」

「是喔——」有兴趣才恐怖。

「老实说,我怎么也觉得宗田同学和学长一样棘手,只是方向性不同。」

「…………………………………」

小姐,把我拿来当比较对象,是有什么打算?

「怎么了?难得看你露出烦恼的表情。」

「没有啦,你们的感情让我很感动……不过,我平常是什么脸啊……」

「大脑皱纹减少的表情。宗田同学……河名第一次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就不太喜欢和他相处,譬如服装的喜好或笑的方式。」

我擅自以为运动型女孩会喜欢那种清爽无比到鼻子会跑出一条传输线,播放在地铁站里可以听到的钢琴演奏音乐的热血柔道男。

「个性最让我看不下去。」

枇杷岛今天是不是比较松懈,特别多话?如果现在配合她的话加以引诱,说不定会说出她喜欢的男生的名字。不过这根本不重要。

「学长也看到了吧?他在股长会议上展示他的巧克力。」

「啊,我记得。」

「那样不行,不对。女朋友送一个巧克力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无法认同满足于一个巧克力的人。没有向上心的人很糟糕。」

「……可是,如果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会变成吵架的开端吧。」

「跨越这种难题也是人生的醍醐味。」

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满面得意地诉说人生。

我只是笑着半同意地说「你说得也许没错。」

不过这彻底是骗你的。

离开房间,在店门口分手时,我询问枇杷岛:

「枇杷岛,你是剑道几段?」

「才初段……?」枇杷岛一边戴手套一边回答。

是喔。

「无所谓,看起来比我厉害。」

「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你晚上一个人回家会不会危险。」

「是喔——……你偶尔也会对人亲切嘛,谢谢你的贴心。」

枇杷岛用以她来说算温和的态度道谢:

「不过我觉得学长除了温柔的一面还有另外一面,所以没办法相信你。」

真多嘴。只要踏错一步就会变成恶劣的个性喔,不过这样我会很开心多了一个伙伴。

「而且初段很好拿,根本不是强的证明。」

「啊,是喔。」

「嗯……学长。」

枇杷岛一边将脚踩上脚踏车的踏板,一边将语调从秋季转为冬季。

「什么事?」

「学长在和我进包厢的时候,问过我『真的好吗』吧?」

「嗯,是啊。」

「这句话带有男女关系方面的含意吗?」

「没有啊,虽然我们对彼此都没意思,不过礼貌上还是要问一下。」

我随口回答,枇杷岛含糊地笑了。

这回答似乎让她感到不快。

「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不过学长应该多考虑一下其他方面比较好喔。」

「其他方面?」我虽然一下子就有头绪,但犹豫该不该自己说出口。

「学长知道自己被学校的同学当成危险人物吗?」

我就知道她知道。

这种冲击就像我把戳到自己太阳穴的鸟丢给狗吃,再把狗丢给猫吃一样。

你是用物理性看出来的吗,枇杷岛?如果她这样看我,那么我会被一宫怀疑也正常。

「这是一直以来和学长一起参加股长会议活动,还有看到御园学姊朝你丢操场用具的景象,再加上今天在学长身边观察一小时做出的结论。我觉得你缺少了一些构成物。」

啊啊,你是为了观察我才决定和我同一个房间看书吗?

「构成物?」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一个白痴,心中涌现片假名。

「就是构成人类的东西,我觉得是生命,心灵和钱。」

「喔?钱啊?」

「只要失去金钱的要素,人就会失去向上心,那是应该感到羞耻的事。」

「是喔。」

「而学长欠缺了心灵,这影响到你的眼神和举动。」

「嗯?这倒是个当事人难以察觉之处。」

「学长明明欠缺什么,却过度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比起御园学姊,你还比较可怕。」

「……………………………………………………………………………………………………………………………………………………………………………………………………」快回答些什么呀,我。

看不下去的枇杷岛,眼珠子朝上地看着我说话。

「我说了太多自己想说的话,你生气了?」

她的口气让我觉得她反而期待我生气。好,冷静应对吧。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人交际其实是件很可笑的事吧。」

「对不起。」

枇杷岛用道歉代替肯定,这是拒绝对方告白时的用法吧?

「升上三年级之后我们如果能不同班就好了。还有,最好也别再当什么美化股长了。」

「好的,我会记在心底。那么再见,今天谢谢你了。」

枇杷岛用右脚踢地助跑,跨上脚踏车。

她的背影怎么看都很健全,一点也没有驼背。

「…………………………………哇啊——」

某个想法在我耳中盘旋,这下糟了,不行不行,你这样不行喔(我正在对秘书A小姐发送雷波,哔哔哔),最后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屋顶上吧。

和长濑再度相会,然后又把两人的关系搞坏,接下来头还被人痛打,除此之外妹妹竟死而复生,种种事情让我整个人松懈下来,所以猜错的可能性很高。

我就保留到回收车来为止吧。

我突然当场以大字型躺下。

我抬头看着霓红灯等待天亮,然后早上再回家。

不过不行。

因为小麻边睡边等我,回家吧、回家吧。

「小麻突然好想吃甜甜圈喔。」

「是喔?等一下去买吧?」

「嗯,一起喔,一起、一起——」

麻由天真无邪地摇晃小指头,我的指头也在线的串连下从内侧被拉扯得随之摇晃。这条今天午餐前重新绑上的缝纫线因为深深穿过指头上的肉,所以麻由很开心,连化脓的程度也加倍。

经过一个晚上,我也终于恢复了普通的健康状态。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稍微睡一下就可以恢复不少。

因为这个缘故,礼拜六下午我过得十分懒散又安乐。

我趴在沙发上睡觉,麻由则把小指头的线从原本的左、右改成左、左的组合,重新绑过,绑完就趴在我身上。如果两人的位置上下颠倒,那就成了性骚扰,不过现在性骚扰的成分低很多,推荐小孩子或饲育员采用这种方式,动物园也可以用喔。

「嘿咻、嘿咻!」麻由位于肩骨附近的头藉由身体上下伸缩朝上推进,她用下巴捶打我的头和后脑勺,以蚯蚓蠕动的方式成功登顶朝我头顶喘息,害我头皮发痒,全身也因寒气而颤抖。

「啊,有白头发,噗滋——」

麻由什么都没想,就把人类头发中的异类给拔下。其实不是噗滋,而是噗滋滋滋滋这种复数形,那是因为她不是用指尖而是抓住整搓用力拔,看来这痛楚不只是现在,还会维持到将来。

「嗯——……」麻由在我头顶上发出似乎在思考什么的声音。「怎么了?」

「丢掉太可惜了——」「什么东西?」「看我跌倒。」接着麻由就从我身上滚到地板,即使因此撞到身体侧面也一声不吭地立刻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出去。当然,在她做出这一连串动作时,和她绑在一起的我也伴随在侧。麻由吹着口哨走向厨房,「嗯——」地将头左右转朝周围寻找,接着说「这个就行了——」伸手拿了罐柜子里还没开封的果酱。她打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掉并用水洗干净,接着把抹布塞进去,擦干瓶里的水滴之后便将紧握在手中的我的头发丢进瓶底。

「我要开始搜集阿道!」

「…………………………………」

麻由紧紧关上瓶盖,露出满心欢喜的表情,看着里面的数根黑发及一根白发,在一旁看到这景象,总觉得我大脑的温度好像下降了一些。

「今后会越来越多的。」

麻由抬头看着我的刘海微笑,我可没有勇气鼓励她选择浇水或施肥等待头发成长或搜集落发之类绕远路的行为,不过还是要说一下。

「搜集我的头发有那么开心啊?」我这样梢梢贬低她。

麻由当然会鼓着腮帮子反驳,这方法一点用也没有。

「讨厌——阿道真迟钝。」

「哎呀,还好啦。」如果我不迟钝,早就逃了吧。

「女孩子啊——只要是属于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东西,什么都想要。」麻由得意地解释。

「说不定是这样喔……」我马虎地同意……嗯?嗯嗯?

刚刚那句话说不定很重要喔。

「嗯——……」我模仿麻由让心中浮现的想法在脑中翻搅,这倒是很微妙,哎呀。「阿道?」麻由纳闷地倾头,不过也是有这种可能性吧。如果是这样,大概就……「道!」因为麻由笑着举起手,所以我也跟着一起举,然后麻由手脚乱挥地叫「阿!道——」接着说了句「别!当!没!看!到!我!」就把我的刘海给拔掉。

「喔!」我冷静地装出惊讶的样子,其实内心有点害怕自己会少年秃。

「你为什么不理小麻?」她一边表示愤慨,一边把收藏品保存进瓶中,这瓶子被装满的日子可能没那么遥远。

我带着对未来的忧心,望着麻由一连串的作业。麻由察觉我的眼神,恢复开心的心情,好似我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露出带有期待的表情看着我。

「阿道也想要小麻的头发?」

「唔——」如果我说想要,她可能会连理发厅都不上就直接连根切断送给我,所以我用「这样摸最棒——」敷衍她。

我把她抱过来,抚摸她的后脑勺,原本不开心的麻由也挺直腰杆,让我后脑勺的头发触碰到她的指尖,说话含糊不清的目的看来已经完全达到了。

我们就这样抱着彼此,以螃蟹步走回沙发上躺下,接着麻由跳到我的背上。

「嗯?阿道肿一个包喔。」

还在翻找我的头发乱玩的麻由,发现皮肤上的丘陵。

「因为念书念过头,好像要长出另一个头来了。」我扯了个谎。

「真是的——坏孩子!」麻由啪啪啪地敲打我的头。就算我发出「啊啊啊啊啊——」像在牙医诊疗中的粗野悲鸣,麻由也不住手。

「阿道要变得更笨一点,然后心里想小麻一个人才行啊。」

「哼哼——」麻由生气地说。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小麻的理想,不过「更」这个字背后的含意让我有点在意。

「是啊——」如果我活得到那一天。「说不定有可能……」应该是得多加油。

「什么有可能!」麻由捏住我的右脸颊硬扯。

「咿咿咿咿——」改变音质的苦闷声,充满和平公寓的一隅。

和麻由如泥泞般的戏谵。

那是腐烂的果实散发陈年堕落香气的时光。

缓缓地、沉淀地度过。

「阿——道——?」「嗯——?」

等放松下来后,麻由又问我其他话题:

「我也想学会骑脚踏车。」

喔?这对麻由来说是个积极又健康的发言呢。

「你这样想的原因是?」

「嗯,让阿道坐在后面,我骑车,感觉挺不错的。」

这真是个和男孩子的梦想恰恰相反的愿望,也就是说很像个女孩子的愿望。这虚假的情感殴打着我的胸口和头上的肿包。

「那要不要练习看看,我陪你一起练。」

「嗯。」麻由把下巴敲进我的头部点着头。

「不过要从明天开始喔——今天到晚饭之前都要这样滚来滚去。」

她就像在实现自己所说的话一般,不断左右翻转。

「那甜甜圈呢?」

「那也明天再吃,我要坐在脚踏车上,由阿道这台货车拉我去买。」

她做梦般地预订假日的计划。

小麻打算在一天之内学会骑脚踏车吗?

平衡感枯竭的麻由,有办法靠脚踏车前进吗?

「听起来真幸福呢——」

「对呀——」

没有发展的思考,蒙上乌云的内心。

哎呀,真受不了。

重要的东西逐渐融化。

不过刚刚她眼中的闪烁又不得不保存,啊——麻烦死了。

星期天的早晨(以麻由的标准),十一点五十分,我们开始练习。

虽然很想在有三个水泥管横销着堆叠成金字塔的空地上,一直练习到乌鸦在红色的天空上交错飞行,但是却没办法做到,因为那种空地无论是在乡下地方或者是大都会,都得经过人为的加工才有办法出现,而且也不可能会有那种因为家里的玻璃窗被飞来的棒球打破而扯开嗓门朝外面大骂的大叔存在。

无可奈何,只好用附近农协的停车场将就一下了。停车场的一角还摆着二十四小时贩卖刚产下新鲜鸡蛋的自动贩卖机,访客只会骑脚踏车或徒步前来拜访的农协停车场,居然拥有可以拿来比赛躲避球的面积,真是有够浪费土地。

麻由跨坐在我的脚踏车上,一点不服输的神情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看着正前方。今天我让她穿较厚的长袖衣服以及运动鞋。

因为她肯定会跌得很惨,而我也肯定会被卷入。

我们小指间物理性的羁绊今天也还在(我答应她假日不解开),所以无论她健康、生病或摔得乱七八糟,我都会陪她一块。看来今天会是个回归童心、不断受伤的日子。虽然我最近已经被妹妹踢到满是瘀青了。

在冬季阳光微微的包裹下,我闻着柏油的香味,从脚踏车左侧扶着她。

「那你试着踩踏板看看。」

麻由乖乖听从我的指示,开始让左、右脚回转。

车轮充满畏惧地慢慢前进,自行车以比徒步还慢的速度前进。

麻由脸上虽然毫无表情,不过情绪似乎有受到些许影响,眼睛露出惊慌。

「稍微快一点会比较稳定喔。」

麻由脚的心情变敏捷了,达到徒步左右的速度。

我们在停车场一端的碾米厂前停住,把脚踏车朝向反转,再度前进。

「我把手放开试试看喔。」

走到一半左右的距离后我试着放开手,麻由肩膀过度僵硬地点头。

我放开支撑脚踏车的手,她一瞬间就变得踉踉舱舱。

麻由的重心偏到右侧,她扭动身体试图重新立稳,结果反而搞得自己翻车,连我也因此躺在脚踏车上,车篮里的包包也翻倒在地。

嗯,摔得还真惨,我祈祷她拥有无与伦比运动神经的一抹希望,也因此被摧毁了吧?

我抚摸身体撞到的部分,扶起脚踏车,并抓住毫无反应的麻由的手,把她拉起来帮她把膝盖拍一拍,麻由没有特别提到摔车这件事,重新跨上座位。

不过我还是问一下她的意愿。

「还要继续吗?」

麻由点点头,她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刘海。

「嗯,我知道了。」

那我最好做出还得摔三十次的觉悟。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装帅,不过这根本就是对麻由的侮辱。

麻由仅仅摔了二十三次就结束当天的练习,小麻,你很厉害喔。

感觉一回到家里,她会像个撒娇的小孩说「讨厌!难死了啦!」结果,她直到最后也没成功靠自己一个人前进三公尺以上。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啦。」

我摸着麻由的头安慰她,麻由丝毫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情,「嗯」地踹了一脚前轮,车框得到报应产生些微扭曲,我脑中浮现——和我一样扭曲了呢!这种似自嘲又难以理解的感想。

「明天放学后再来练习?」「我不要去学校,我要骑脚踏车。」

这是一句冷淡且染上暗色系色彩的宣言,我对充满向上心的麻由说「好啊。」

不过今天没有执行惯例的午睡,所以傍晚之前她会不会起床还是未知数。

「今天就练到这里,我们回家吧!」

我牵着脚踏车和美少女,用自己的脚返巢。

由于我的右手和麻由左手小指不需倚靠磁性感情就够融洽了,所以不可能出现两人骑着脚踏车在夕阳的沐浴下唱着歌回家,这种青春洋溢的选项。

「啊,要不要顺便去买甜甜圈?」

虽然要到车站前会变成绕远路。

「不用,等我学会以后再去买。」

麻由展现她的固执,聚精会神地前进。

毕竟小孩子本来就讨厌输,我抚摸她的头称赞她是乖孩子。

沿路没有为了不被即将逼近的夜晚超越而在假日尾声奔走的小孩,唯有远方传来报时钟声。在将脸固定朝前这种受限的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生物,因为我不是那种看着影子上下微幅摆动就能看出生命光辉的诗人,所以朝麻由撇了一眼。心想如果我们视线对上,不知谁会被石化?

我们就这样前进了一会儿,来时位于左侧的神社,现在出现在右手边。

祭拜这间神社可获得的目的和我之前用过的神社完全不同,居民间谣传这间神社对肉疣很有效,说得像真的一样,不过对青春痘好像没效。因为这只会长在局部,所以我觉得搞不好泡温泉还比较有效。

「祭典。」「啊?」

我对麻由的独白只产生些微反应。

「我还想去参加神社的祭典。」

脚踏车前轮的滚动变得困难,歪斜的车框和砂石路让脚踏车行进得很不顺畅。

祭典吗?我记得只和妹妹去过一次,是谁提议要去的呢?

「今年夏天一起去吧?我也想看小麻穿浴衣的样子。」我补上这句话。

麻由回答「我也想看阿道穿浴衣。」我心想,在人多的场合就会失去分寸的麻由,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享受祭典吧?这想法和夕阳加成,让我心中涌现某种情绪。

不过那份感伤立刻溶解了。

我感觉额头前方有什么在摇晃,所以转向正面。

正前方有生物的影子窜动。

夕阳染红我的表皮,有如被车辆夜行大灯照亮,我的眼睛感到刺眼、疼痛。

那道影子让我有强烈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造成我自然放慢行走的速度,麻由因此超前我一步,小指头的线也因此拉扯我的肉。

就在我辨识出沐浴在黄昏下的人影是谁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倒抽一口气,和脚踏车一起可疑地停住,麻由讶异地回头。

妹妹正朝我走来。

她把金属球棒的前端靠在神社的墙壁上,用独特的方式发出声响前进,那身影看起来有点像一宫河名,也和那个夜里衣服被回溅的血染红的妹妹重叠。

……回溅的血?布和血……原来如此。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就先保留在脑里。

眼前妹妹不断往前走,似乎没有让路或回避去办其他事情的迹象。她眼睛盯着我看,也附带捕捉麻由和淑女车的景象。我克制自己不要把气她把麻由当附属品的情绪表现出来,因为从她左手上的道具看来,很难认为她的目的是和善的。

再加上如果她亲昵地(会吗?)叫我哥哥,不知道麻由会做出什么反应,最坏的结果可能是我和妹妹倒在血泊中,家族血脉在此断送。

妹妹在和我们距离一公尺左右的间隔处停住,难不成我身上哪里有红绿灯的要素?麻由的视线让我感觉好刺痛,该怎么解释呢?

然后——

「午安。」

妹妹坦率地向我们打招呼,连右手都摆到我的肩上,当作友好的证明。

我虽然没进入状况,不过麻由倒是自行衍生其他解释。

麻由没有熟识的人。(应该说除了阿道之外,其他人她都不要。)

也就是说,她用消去法选择眼前这个人是我认识的人的答案。

麻由的眼角因此上吊,不知道是在对我还是对我的妹妹酝酿怒气?

「她是谁?」麻由冻结语气的抑扬顿挫,对我质问。

「啊,这……」我总不能回答是将来会成为你小姑的人,眼神只好不断游移。

「啊,我说错了,是晚安。」这时妹妹突然快语说出这句话,用双手握住球棒。

我拉扯麻由的手把她抓住,抱着她急忙离开现场,麻由不知道为什么抓住包包的绳子,像我抓她一样把包包抓过来。

金属块状物在我们眼前挥空。

我的视线及大脑被一片空白侵蚀。

麻由突然将无事可做的脚踏车朝对方踢去。

对方的脚和恶行就这样被脚踏车挡住,我们也因此能和对方拉开距离。

脚踏车也被妹妹踹了一脚,前轮空洞而无意义地转着。

「…………………………………」

因为家庭背景及其他诸多原因,我犹豫着不知当下该不该装成不知袭击者的名字并追问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阿道没有兄弟姊妹。

况且我身边还有一位如果有女性亲切地向我打招呼,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人存在。

妹妹把脚踏车的把手踢飞,宛如预告即将击出全垒打一般,将金属球棒的前端对准麻由,接着这么说:

「碍事。」

看来她很生气脚踏车和麻由妨碍她扑杀我,不过我可不能接下她这一击,因为说不定麻由也会因此受到波及。

她是不是已经淬链出动机了呢?

是不是已经觉悟这行动将会得到无法摆脱的疲劳呢?

虽然我试图厘清这一点,但是凶器阻挡在我和妹妹之间,让我无法缩短彼此的距离。

耳边传来没有出现在视线中的鸟鸣声。

「你才碍事。」

就算对方的年纪明显比自己小,麻由还是没有卸下在外面的伪装。

她自行解开绑成蝴蝶结的线,向前踏出一步保护我,当她伸进包包的手再度露出时,手上紧握着一把水果刀。

原来她根本不打算遵守和我之间的约定嘛。

脑中的噪音刺痛我的肌肤内侧。

我看出妹妹瞬间将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刀子上,于是拉住麻由的手企图全力逃跑。脚踏车就不管了,反正比起脚踏车,叔叔也应该会认为该以我的生命为优先吧!我根据自己骄傲自满的判断,完全没有考虑到回收脚踏车这一点,拚命朝家的方向跑。

妹妹好像没有追来。

因为我有配合麻由的步调,所以这速度她不可能追不上。

我忍着让人不适的急促呼吸回头看,看到她怅然伫立在那里。

就像一只被丢掉的小狗,也很像我猜想某个时候的伏见柚柚会露出的样子。

「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会被抓走喔,笨蛋!

看来这句话不用扩音器也传到了她耳里。

妹妹把球棒往我们丢来。

球棒还没被丢到我们这边,高度就开始下降。

之后就在砂石路上弹跳,金属的回响声穿透我们的耳膜。

这让我大脑中的海马体回想起我放弃当棒球少年的那一天。

就这样睡着吧。

进入家中大门走进玄关,我立刻确定门锁及链子有没有上好,虽然可能抵挡不了从外面破坏三次,不过两次应该可以。骗你的。

我叫醒客厅的暖气,虽然有考虑过要不要导入暖炉,不过今年冬天放弃了。明年冬天如果有机会又想起来的话,就来考虑要不要设置一个麻由可以蜷起身子的地方吧。

我正在反省这个冬季物语而直坐在地板上,把我当攻击对象的是鼓起腮帮子的麻由。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刚刚的女生是谁?」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追问我。

「是住附近的小孩,不知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不过小麻,你不可以违背和我的约定喔。」

「才没有呢,这又不是菜刀。」

麻由将打从刚刚就没有松手的水果刀,和她的谬论一起在我眼前晃动。

「而且就是因为小麻有带这个,所以我们才逃得掉啊。」

「……嗯。」这孩子讲话真像冈田以藏,因为事情没有结果,所以要我反驳也挺困难的。

再说我虽然没搞劈腿,不过还是和枇杷岛和睦地一起看漫画,这下子我不就跟麻由一样吗?大概就是所谓的彼此彼此吧!

「嗯——……」「嗯嗯——……」

我们就这样近距离互看、低喃。暖气大概终于睡醒,逐渐消除房内的寒气。这么一来,刚刚那种想要赶快解决话题钻进棉被里的意欲也减退,反省会也不得已变成单纯彼此互瞪的大会。

「嗯——」「啾。」麻由,你为什么要让事情变成这样?

我用手扶着闭上眼睛等待我亲她的麻由的下巴,重新看了一次她等我亲的表情,心想这真是让人松懈、危险的状况。

因为严肃的刀刃还停留在麻由的右手上,所以我没办法专心投入亲她。

麻由一只眼睛微微打开偷看外界,确认我的身影后大为抓狂。

「怎么没亲——!」

她用脚跟撂倒我,害我的膝盖向下跪,再发展下去,她可能会威猛地挥甩右手的小刀。

「先等我把话说完……对了,你可以携带刀子无所谓,因为可以威吓敌人,这一点我就对你让步吧,不过不可以用刀子刺对方或砍对方。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啊——啾——」

我刚不是说了吗,为什么要让事情变成这样?

「这次你可以遵守吗?」

「我知道!亲——」

答应得真敷衍。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她用牙齿吸吮我的脖子。

这次连打勾勾都省了。我让线重新绑在一起,因为要是又断掉也麻烦。

「……明天得从买脚踏车开始才行呢。」

我懒得继续提醒她,所以改聊别的话题。

「啊呼。哇呼呼哇呼哇呼呼。」

麻由就这样咬着我,用舌头在我肌肤上爬行,主张着什么。

「你说得没错——」我随口同意。

光是这样做,麻由就把嘴巴从我脖子上离开,「嘿嘿——」地对我笑。

我们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呢?

我们两个平常到底在沟通什么呢?

虽然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不过麻由倒是挺开心的。

「我去做饭,你在这边等喔。要加油让明天早点来喔——」

麻由就这样握着刀子,轻跳着前往厨房。刀子终于回到可以在不触法的条件下展现身手的地点,衣锦还乡的时候可别带着一身鲜红血液啊!

我目送她进入厨房后,整个人躺在地板上。

就算房间已经取回连卖火柴的少女都会从窗外偷窥的温暖和明亮,但地板仍旧维持、固执地不放弃冰冷。

但我还是挤不出力气爬起来。

这阵子好累,就像泥巴在血管循环一样,越来越沉重。

我看一定是因为睡眠不足。

虽然我把原因归咎于身体,却连个呵欠都打不出来,睡魔也不来吸取我这个猎物的意识。

「……………………………………」

深呼吸三次。

上方的天花板,没有一处躲着黑暗。

我用指腹抚摸脖子。

感觉到浅浅凹凸的齿型,以及麻由的唾液。

……该不该再去找妹妹一次呢?

是要去确认,还是去被杀呢?

就算话语中带有谎言,我也得让这件事有个结论。

结果,隔天立刻买了一辆麻由选的新淑女车。

麻由昨天只有提议「一起去买自行车吧——」这种方式来度过非假日的假期。害我有点不开心,觉得这样很吃亏,连皱在一坨的眉间都在抱怨。

我们就这样毫不尽学生本分地度过一天。

一整天我都觉得口好渴。

隔天,又是一个对叔叔、婶婶十分不好意思的日子其②。

早上出门练习,结果马上让刚买的车身受损,吃完午餐后摔过头的麻由赌气而睡,一睡就睡到下午三点过后。

「血液检查?」「嗯,譬如已经清洗过或是有其他物质沾附,一样查得出来吗?」

「是有可能办到,你要带你妹妹来找警察?」「我不过是个实习生,别期待我做出那种具有高度技术的灵媒才做得出来的事……」喀地一声,电话被切断了。「那么接下来……」

再去妹妹家拜访一次吧?

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公寓,所以不骑脚踏车去。

「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

虽然有很多不得不消化的问题堆积在这里等待我处理。

我的心情先不谈,这次我没有迷路。

小屋门口,水车今天依旧忧郁地转着,如果兴高采烈地转着说不定可以用来水力发电,不过甘于怠惰生活的它现在只能充当保养眼睛的作用。

我推开那扇轨道很不顺的侧推式大门,室内今天没有播放电视节目,被寂静包裹着。

「不好意思。」

我提醒自己嘴要甜一点,不过这毫无意义。

和几天前不同,老人用表面浮现血管的粗壮手指推开门,用惊讶的态度和表情看着我。

「又是你……这次来干嘛?」

来看你太太的。他不欢迎我的程度,让我涌现下次一定要摆出严肃表情这么宣言的想法,毕竟他也算我的外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

「我来和妹妹度过全家团聚的时光,顺便来问你事情。」

「问我?我既没话也不想和你说话。」

态度爱理不理的老人拒绝了我,如果他不是个性害羞,那我会认为他讨厌我。

「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来见那孩子,都过这么久了还来做什么?就不能不管她吗?」

就算这样责问,我还是不了解他为什么要拒绝我到这种地步。

我如果知道妹妹还活着以及她在哪,就会早点来见她……会吗?如果她不找我来,我大概不会来吧,因为我不认为我还残留着会重视兄妹情谊的那种了不起的人性。

「今天如果我可以从你口中问到答案,以后就不会再来这里。」

我如此断言。这句话毫无谎言,因为我才不会没事来见妹妹或这个老人。

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最好、最适当的选择吧?

「你有什么话这么想问?」

老人被优渥的条件吊上钩,至少成功获得对话的机会。

「关于妹妹的事。」

老人的皱纹和眼睛都上扬,而我已经受够了一直回答问题,所以决定胁迫他:

「你不知道吗?警察现在怀疑妹妹是不是嫌犯,不过她被当成死人很久了,所以好像还没找到她住在哪里。」

老人的眼神就这样产生变化,虽然是晴空蓝,不过似乎不好沟通。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她若在那段时间出现在杀人现场,那我就该抽空去向警察报告了。」

骗你的。

老人的右手握拳,这单纯只是因为愤怒使然,他虽然已经准备好一拳打穿我的侧面,不过实际执行倒是十分困难。如果他想让妹妹维持现状,好继续保护她,那么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才是正确方式,否则他一旦出手,就得让攻击直达我的生命根源。

「你不觉得那样对你妹妹很奇怪吗?」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我没礼貌地回问,我不确定这问题是不是让老人脆弱的血管爆裂,不过大概让他的怒气一度超越临界点,所以他用厌恶的快语怒骂我:

「啊啊,我懂了啦!你们家每个人都是这种个性,那孩子才会这么辛苦,连海豚也遭到凄惨的对待!」

「这一点我不特别否定。」让我有些在意的点先搁着不管。

穿作业服的老人已经没有其他词汇可以讽刺我,打从心底郁闷地朝我招手说「进来吧。」

他终于请我进门,所以我脱下鞋子,走进有炕炉的房间。

虽然没看到空调这种文明产物,不过炕炉旁放着一张小暖炉桌,桌上散乱着橘子皮和几滴橙色的汁液,看来老人刚刚在这里取暖。

「喔……?总之你先坐这里吧。」

在老人不悦的邀请下,我把脚放进暖炉,踢了一下位于暖炉中心的某个柔软物体。「喔?」我的袜子被某个东西手法高明地脱下——「呀啊!」脚趾头被咬了。是不是有老鼠啊?我明知道妹妹就躲在暖炉里面,却选择逃避现实。她刚刚和外祖父一起吃橘子,不知为何知道来的人是我,所以才躲起来的样子。这家伙想干嘛啊?

「痛痛痛痛痛。」

妹妹不断咀嚼我的脚,不过力道比轻咬稍重,又比少年击退用摺叠椅想赶走邻床病人的老人的力道还轻,所以不需要拟定什么策略。

「……可是啊。」

人的口腔还真热。这和与麻由接吻的感觉大同小异,不像火焰那样热,但是也不像暖气那种淡淡的热度。

我想最接近的温度是暖炉的温度吧!也很类似长时间沉浸于某种气氛中思考腐烂的感觉。

我一边做出这样的评论,一边认真思考老人的妻子会不会从暖炉桌底下爬出来大爆冷门?不过那样会太过出奇不意。被咬的时候,我从牙齿排列就知道那是妹妹,我如此鼓励自己,以烧尽心中的恐惧。

「没有鞋子……是不是从后面躲进房间去了……?」

老人大概先确认过妹妹的鞋子还在不在之后才回到房间,从我正对面,也就是相反位置钻进暖炉的老人并没有发现妹妹的存在,而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把身体往我的方向移动。她几乎半个人都爬上我正盘坐着的膝盖,宛如一只猫咪。暖炉的被子产生妹妹形状的隆起,把手指伸进暖炉的棉被里,她会如我所期待把脚吐出来,换成咬手指头……哎呀,失敬,容我订正一下,是如我所预测。

不过妹妹是个不稳定的家伙,前几天虽然确实地实践金属球棒的使用方式,可是今天却变成蜷起身子趴在宿敌身上的小猫(死语),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该不会突然搞出什么双胞胎路线吧?我可不想要喔。

「哇啊。」「啊?」「没事没事。」她用舌头舔舐沾附在指尖的唾液。有点刺刺的耶。

「那要谈谈你就算威胁别人也想问到的大事吗?」

老人催促我,我回答「是的。」努力表现和他相反的态度。骗你的。

「您应该知道妹妹为什么会来这个家吧?」

老人的表情有点扭曲,妹妹的指甲刺到我的脚底。

「是因为我让她住在这里。」

老人让橘子在手掌上滚动,让橘子沾满手垢再放回篮子里。

「理由是除了这里之外,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想问的是,她为什么有离开老家的必要呢?」

因为她想杀害我的动机,应该也和那个有关。

我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挂了,我看她不用送我阴间买来的土产,我直接自己去买吧。

老人嗤之以鼻地说「你家是老家吗?」接着便沉思默考了起来,他那刻划出实际岁数的皱纹(是吗?我不确定)创造出有山有谷的表情,并瞪着我。

就在等待老人开口的期间,我乖乖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橘子,用单手剥开橘子皮,热心地拿掉橘子上的纤维。还挺困难的呢。

「你不觉得这不应该是由我口中说出吗?像你这种人不这么想是吗?」

「因为如果问本人,我看只会有脚朝我飞踢而来吧。」

妹妹咬两下食指表示同意,亦或是要牵制我,要我放弃追问。

「而且与其要当事者硬想起不愉快的回忆,请他人说明还比较有效率吧。」

虽然本人也躲在暖炉里听。对了,妹妹本人竟然没有做出跳起来妨凝我们对话的举动,和那个位居同情者立场的老人不同。

「还有,你刚刚也说我家每个人都是这种个性,你对我哥哥和爸爸有什么意见吗?」

我活用抓到的话柄询问老人,不过妈妈除外。

老人稍微歪斜紧闭的嘴,吐出嘴里囤积的空气。

「我的爸爸就不用说了,那哥哥呢?我的哥哥惹出什么和你有关的问题吗……还是妹妹和他之间有纠纷?」

我意有所指地故意给他贴心的暗示,其实语句里充满无尽虚伪,完全是虚张声势。

不过这两兄妹在和我无关的部分曾有争执,看来这件事在某种程度是正确的。

老人不知为何不发一语,对我哥哥的部分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很重视妹妹,那你也只能选择对我说,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根本没有确认过时间就这么说。

妹妹的牙齿深深嵌入我拇指头的指甲和肉之问,且持续往下侵蚀,指甲被剥开的回忆及麻由的悲鸣在过去的回忆里震荡。

「我只是突然很有求知欲,想要了解这一点罢了。我不会多评论什么,也不想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我可以答应你这一点。」

我客气的话语中混着谎言做出让步,这时老人终于放弃挣扎,开口说话:

「如果悠闲过活的你也感到罪恶就好了。」

嗯嗯,我悠闲吗?

看来这老人觉得妹妹可怜得要命,将哥哥鄙视成安稳且可笑度过每个平凡日子的家伙,就算知道我曾被卷入事件中,但他所知的情报只像从电视和报纸得知的一样肤浅而不深入。

哈哈哈,如果他这么认为就算啦,我毫不在意地继续拔橘子上的纤维。

「那个孩子啊……被你的笨蛋哥哥欺负呢。」

老人沉痛地这么说,连鼻孔也跟着放大。

「啊——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喔?」

我拔好纤维,试着拿一办橘子进暖炉里,这次的确如我预期地吃了。这让我回想起以前曾经喂食放养在储水场附近鲤鱼吃面包屑的经验。

虽然没几天后鲤鱼就被妹妹抓来当成煮火锅的鱼丸材料,不过是份难忘的回忆。

「你这是什么态度。」

老人愤慨地让血压加速,他手臂摆放的位置感觉想要果敢挑战比翻摺叠式餐桌还需要腕力的暖炉,如果翻成功,妹妹的身体可能会因寒冷的温度畏缩,我身为哥哥的使命感因此燃起,所以我决定劝告老人。

骗你的。我口渴了。

「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老人气得血管几乎爆裂,妹妹催促我再给她一瓣,还咬我的拇指。我回应她的追加点餐,结果她开始把我的指头整个放进嘴里吸吮、咀嚼。果汁和妹妹温度有如熔炉的嘴巴对立,执行起冷泉的作用。

「你就在她身边,却什么都没察觉吧?」

「嗯,完全不知道。」

他们这两兄妹有这么深切的关系,而我却被排除在外耶。

老人十分吃惊,哀伤地低下头,方才的怒气也因此消失。

「你的哥哥不接受海豚和那孩子,因为他被教育成断不了奶的小鬼。他会在没人看到的时候阴险地欺凌那孩子,她虽然没告诉我详情,不过似乎被欺负得很惨。」

老人疼惜地说,不时表露想要谴责我的想法。

是吗?我透过橘子询问当事者,不过得到的回覆是用口水沾满我的手。

「因为他百分之百继承你爸爸的血液了吧,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啊?所以我才会反对海豚去那个家生活。」

就算他这样向我埋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都已经说这是过去的事了。

「嗯?那你呢?」

老人瞪着我看,眼神一和他对上,我的眼睛就好干。

「常常有人说我很像邻家男孩呢。」

我用重复无味的话题支吾搪塞,我今天没有准备比较有趣的话题,真希望他能改天再问这个问题。痛痛痛,别用我的指甲磨牙。

老人的叹息不过是吐出空气,拜托叹一点可以感动我的气吧。

「然后啊——」老人的说明变得愈发不通顺。

「那孩子就欺负回去了。好像会用狗或猫的肉,或弄破你哥的书,不过被她欺负回去是理所当然的啦。」

「结果十分有效。」尤其是后者,那等同是用石枪削取哥哥肉身的狩猎行为。

老人闭上嘴稍作停顿,是不是因为说谎,舌头被阎罗王拔掉了呢?

老人的嘴唇分裂,不过我已经听出个大概,情报都吸收得差不多了。

啊——

深呼吸、深呼吸,拖延一下吧。

「然后啊……」「请快一点,她杀了我哥吗?」

啊呜啊——

「你说什么蠢话,那是自杀啊。」

「可是……」

呜啊——

「不过被逼上自杀一途,原因在妹妹身上吧。」

「不对,是自杀的人自己不好。」

还真敢说,死哪有什么对错啊,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既然人类那样讲,那么应该是有吧。

啊——

「啊——」

啊——

「啊——」

「…………………………………啊,是吗?」

是吗?原来哥哥自杀的理由和妹妹有关,而妹妹失踪的理由和哥哥有关。

喔——啊,这句话我可不会说是骗你的。

我嗯——地顺道把记忆也吐了出来。

伴随着苏醒的记忆是——我的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

我家后院,也是我后来被妹妹的母亲推倒的地点,那里有鲜红色的爸爸和变成肉酱的妈妈。

我是唯一的目击者,爸爸吩咐我不准多嘴,还在进行社会参观且从母亲的尸体理解到生命重要性的我干脆地点头,为了保身,我将这份回忆加以处理,好让我不会回想起来。

我小心地调适,避免使用不必要的感情。

所以我小时候才会不管被妹妹怎么踢都可以一副没事的样子。

被踢很痛,虽然很痛,不过我不让痛楚和厌恶连结在一块。

啊啊,我又想起来了。

我在哥哥的丧礼及妹妹的墓前都没掉过眼泪。

眼球像现在一样干涩。

而爸爸紧握金属球棒的那天,恐惧才终于让我渐渐恢复原状。

「然后她好像不想让海豚,就是她的妈妈知道这件事。她怕如果一起生活,总有一天会从两人的态度看穿这件事,所以才逃离那个家,我想有部分原因是不想再待在那个腐臭的家吧?」

……咦?

我明明在八年前就知道这一切的元凶是什么了不是吗?

这样的话不就是——我从更久以前就怪怪的了不是吗?

不过如果是这样。

那么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扭曲的呢?

最简单地说,是生下来的那瞬间吧!

「虽然她一直关在房里过日子,不过我觉得那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和她一起度过……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是这孩子最近晚上开始外出,所以才会被你撞见,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呢?」

因为她遇到我和麻由。这句话好像有那么一点实话的成分。

打从小麻得到阿道之后,恶劣的事件不断增加。

「喂。」因为他叫我,所以我把脑袋切换回来。

「什么事?」

「还什么事!你干嘛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知道就因为你傻里傻气地没帮助她,害她受了多少劳苦吗!」

「劳苦……?」

把人逼到自杀的劳力和苦心?

啊啊,原来如此,她之前说我都没帮她,指的就是这件事啊?

然后,那也是杀我的动机吗?

其实我并不讨厌她容易摸透的这一点。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令人不爽的表情。」

没事……啊啊,嗯,的确没什么大不了啊?

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所以如果期待我有所行动,那就搞错对象罗。

人类不是应该这样才对吗?

而且我又没死,不需要为其他人的事大惊小怪啦。

「喂,我话已经说完罗,不过你问这个要干嘛?那么想破坏那孩子的生活吗?过去你什么都没做,现在碍事却要跑第一?」

「嗯——」我没那个意思喔,只是——「因为我们感情很好。」

我掀起暖炉桌的棉被,妹妹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扑向我,用我的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接着窝在我的膝上。态度和之前还差真多呢。

是不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呢?

「哥哥。」

「嗯?」

「我觉得今天好像回到了从前。」

妹妹的头挺立着,直视着外祖父这么说。

老人无法回应正投入玩缺乏氧气金鱼游戏的外孙女那道热烈的视线。

我望着自己的指尖,上面全都是妹妹的口水,不过脏的只有橘子汁,连小指头上的线都因为被她含过,因水分的重量而萎靡下垂。

过去吗?那是我离自己的理想最近,却没察觉的时代。

好,和旧识重修旧好吧。

「要吃橘子吗?」我这么问。

「我要吃。」妹妹点头。

老人只是按着眉头。请多保重。

「两天前你打算杀了我吧?是什么使你下定决心的呢?」

我在从妹妹家返家的路上,询问在我身旁的妹妹。

眼前的世界是晴天和砂石路的组合,空气中掺杂泥土的味道。

「那个女的是谁?随时都带着刀子吗?」

妹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还顺便朝石头踢了一脚。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大多数人选择回答旅馆的青梅竹马,那我会想当少数派的那一方。只不过这是骗你的。她又踢了滚到前方地面的石头一脚。

「因为她是千金大小姐,不会骑脚踏车,所以才摔那么多次吗?」

这是妹妹参杂污蔑的简短评论。看来她从我们练习脚踏车起就在旁边偷看,寻找可趁之机。虽然这是上次发生的事,不过妹妹一直跟着我这个哥哥吗?这家伙还真闲。

「我先说清楚喔——」

妹妹装作很投入地踢石头,故意不回答,不过脸上却飘散一股疲劳的神色。

「如果你想杀我,那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再提出申请,别让麻由卷入。」

应该说,如果想干的话,那就现在马上实行吧。

因为我现在没办法抵抗。

妹妹把石头朝田里踢飞,接着瞪着我,结果还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看你能走到哪。」

这种男子气概的台词拜托你用在别的地方。

「哥哥。」「嗯?」「你杀了妈妈吗?」

她用平稳的口气这么问,我踢着另一颗新石头,否定地说「没有。」

「因为我没有理由杀那个人。」

我没办法做那种愚蠢的事。

妹妹没什么明显反应,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好,这次换我了。我去那个家可不光只是听老人抱怨和责骂的。

「妹妹。」「干嘛?」「最近有杀动物以外的东西吗?」

「我没去山上砍植物的兴趣。」

你又不是看着我的背影长大的,说话这么拐弯抹角。

「是我问得不好,你有没有杀人?」

我一边寻找适合的石头,再次询问。不过因为妹妹用几乎要射出光线的眼神瞪着我,所以我中断寻找的行动转头看她。如果是电波,我多少有能力发射。

「干嘛?不爽喔?你没听到我刚刚问什么吗?」

「不是,你问我有没有直接刺杀、绞杀、扑杀、暗杀、毒杀人。」

妹妹稍微和缓的视线彷徨好一会儿,接着回答「还没有。」

嗯,她预测自己还没做,但将来会做吗?妹妹不太会说谎,所以她说的话值得信任。

就在同时进行会话和找石头时,碎石路迈向尽头,柏油路上开始出现药局,偶尔还有轿车闯入景色里又消失。

「啊,还有一个问题。」我和还不回头的妹妹穿越马路,这么问道:

「之前放在冰箱里的东西是什么?」

「小肠。」「什么的?」「人的,想要吗?」妹妹语调平淡的回答。

「如果我说给我呢?」「谁要给你啊。」说得也是。

结果妹妹在我进入公寓前的自动门后,就循着来路走回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这问题一点也不重要。

同日,午后七点。

我们已进入棉被睡得香甜。他骗人。我甚至伪造第三人称视点,抱怨这句话是诈欺。

麻由把我的枕头当作抱枕,她的睡像并不好,表情从脸上被削落,难看的脸色毫不隐藏地浮现。我不可能说出麻由没有遵守我平日的要求,没记得要微笑着睡觉啊?这种无理的藉口。

因为她可是小麻耶,绝对不可能这样。

我瞻仰着她的尊容,设定明天之后的行动基准。

我最怕的就是练习脚踏车。

因为要配合麻由起床的时候,所以应该有时候会是晚上去练习。

所以我要先把危险去除才行。

「和往常一样。」

只不过为了小麻的安全认真一点。

明天打个电话确认。

做个准备,好被杀。

「我最喜欢、最喜欢小麻了。」

所以没关系,明天开始我又是百分之百的阿道,不支薪。

好,睡觉吧。

深夜,我一醒来就说谎。

说眼皮合不上。

谎言是什么?

我起床。这不是谎话、不是谎话喔!

有什么关系?我偶尔也会不说谎啊!

我忙着应付失眠啦!

胸口不痛,脑袋、眼球、鼻尖和指尖都很乎静。

痛得只有用指甲乱抓的背、耳朵、嘴巴、肺、心脏和血液。

我和小麻不同,没有人阻止我,所以就抓到爽。「尤其是眼角。」

我害怕光亮,所以盖上棉被,不过既然睡不着,这样根本没屁用。

坂下恋日,我的医生,她不愚笨,也不丑,是个非常不好的人。

她动不动就说我的心,什么还没干涸,只是睡着了,和枇杷岛完全不同,认为我是人类。

叛逆期的我拒绝她的说法,现在回头看当时稚嫩的自己,感觉有点苦涩想吐。

啊啊,好想见她,我好想和医生见面。

可是不行,那个人已经不是医生了。

我也该自己努力,靠自己肯定自己。

大家不都说自己的事要自己想办法吗?

那为什么需要「他人」这个字眼,这个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用手指抠挖眼球,都是这个眼睛的错,这个眼睛、这个没用泪腺的错。

连爸爸杀了妈妈的景象都撇开不看,也没查觉哥哥欺负妹妹,也没发现妹妹反过头欺负哥哥还把他逼上绝路,甚至没想过妹妹没死。爸爸是犯罪者,而我还被妹妹的妈妈救了一命,害她女儿因此恨我,靠说谎活下来的我对这一切无法涌现吃惊、愤怒、后悔或拒绝的情绪,一句道歉都没对妹妹说,即使这种小小的谢罪不会对心灵造成伤害,但我就是这么不想浪费泪水。

对于不悲叹过去没伸手帮她的自己,

就算只有表面也好,但对那样的自己毫不感到悲伤的罪人就在这里。

明明早已被剥夺资格。

却还是无照一副没事的样子当人类。

我所说的谎,全都起因于那个犯罪。

妹妹为什么不杀我?

该不会那家伙不是妹妹吧?

咦,假的?真的吗?什么啊,害我幻灭。

不过托福,我因此没被骗!我这家伙运气还真棒!

我一定会幸福!谢谢你,A子!啊,已经退休了?

你也一定要幸福喔!哎呀,从窗户走掉了。

窗户。房间里的漆黑窗户,从那里跳下去退休?得阻止才行!

不行不行不行,嗯?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是正念或倒念都一样的话。

为了纪念,我开窗让新鲜空气灌入。喂,答出正确答案的是头脑,为什么是让肺享受?爸爸偏袒我,拿着球棒的爸爸。对,我就是因为看到爸爸拿金属球棒殴打妈妈才放弃当棒球少年吧?

真令人怀念呢——

我的家人在搞什么啊,全都是些怪人嘛?

那我应该要坚持不挣扎地维持现在的状况才好吗?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会和其他家人的表现不同耶?

还是以和为重吧?

所以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那里还是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还是现在这样就好、就很好了!

我的头在生气,如果不管它,会马上赌气拿出刀子,这一点真像小麻。我的头上有个肿包,这个肿包是我第二颗头,不知道拿不拿得下来,拿得下来的话就丢到屋顶上吧。

为了夏天,我得减一点重才行。

像这样把肿包扭下来好了。嗯……这个拿下来我会不会死啊,好痛喔。

大发现,把肿包拿下来会死!因为肿包也是头啊,备用品也是很重要的。

啊——血气直冲脑门。嗯,还是下降?哪个都无所谓,最重要的还是本质。

我的本质都是一些低俗的东西,不过我现在轻飘飘的。

再说,别看我这样,我也有大家陪着。

虽然这么说对大家很抱歉,但就是这样我才说大家是正确的。

被诱拐的小学生兄妹、把我当玩具的刑警、褒奖我过头的精神科医师、喜欢我的同学、直言不讳否定我的同学,其他的就不说了。

友情?温情?人之常情,有够烦的,全当做同一种情境就好了。

对了,情境的力量,这是现代的奇迹,神秘事件。

都是托大家的福。

就在把腹部放在阳台扶手上时,我停下了动作。

「……哇啊,哈哈、哈哈哈。」

就是现在,哭吧。让(眼泪)之类的东西洒遍句尾。

不行吗?

我靠着墙壁滑坐下,贴着那道和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墙壁,远离室外。

我用窗户支撑着自己,身体不断颤抖。

紧握心脏和肌肤,握住、捏碎。

我知道自己在说丧气话,对不起。

我所希望的东西,明明终于拿到手了。

现在的生活明明百分之百和我的理想一样。

我到底在哪里失去了什么,连我自己都没察觉。

心灵已经荒废,但我的意志还活着。

我在漆黑中许下的愿望是——

「偶尔、偶尔、偶尔……」

痛吧。

我的心,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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