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疑惑?
这个家需要我,只因为我是爸爸妈妈的小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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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自己的梦话惊醒。
记得我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冷眼旁观大家哀痛的神情,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微弱的烛光使人昏昏欲睡,在催眠上立下了大功。
“……被溪岩一分为二?我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吟诗作对啊……”(注:被溪岩一分为二节录自日本第七十五代崇德天皇的和歌作品,意指:“我俩就如同被溪岩一分为二的湍急浅流,即便现在暂时分道扬镳,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见面”。)
这就是小学时加入百人一首社留下的后遗症吧?我可没说谎喔。我现在的心情就好比早上刚起床,想揉揉眼睛、伸个懒腰、用冷水洗把脸,但我的伤势却不容许我这么做。我的心逐渐与现实取得联系,这才想起现在是三更半夜。
【你醒来了】“吗?”
记事本“咻”地摆到我面前……啊,是伏见在用记事本和我笔谈。我不小心发起思古幽情,尽管现况并没有转好,心情却放松不少。总觉得要是说出“再更放松下去还得了!”似乎会从某处飞来吐槽。
“早安,像这样打瞌睡,让我想起了上课的时候。”
春假都还没结束,我真是用功的模范生啊。骗你的。
伏见点点头,再次摊开记事本翻阅页面。换作是麻由的话,这时早已扑过来索取早安之吻了……我好像太宠麻由了,真对不起恋日医生。
我是很想早点闪人,但这里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你可以】【再睡】【一下】“喔。”
手指拂过纸面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餐厅中显得格外响亮,让人心旷神怡。即使被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半当成婴儿哄着入睡,我也丝毫不觉得生气,只是用惺忪睡眼回望着她。
伏见已经不再哭泣,情绪比起昨天稳定多了;不但可以看着人讲话,也不再低着头了。她虽然坐在我旁边,但并没有紧紧黏着我,彼此之间还留了点距离。难道她被监禁时,参加了什么自我启发的研讨会?
她擅自解读我的目光,判定我或许想喝水,于是从桌上拿起一杯水凑到我嘴边。依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喝水,俨然成了一个备受看护的老爷爷。
我多想说:“呃…柚柚同学,我不渴啦。”来阻止她,不过眼见杯中的气泡已经一颗颗浮上水面,实在骑虎难下。这时硬要拒绝反而累人,所以我便乖乖将它咕噜咕噜喝下肚。原来花坛被人浇水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啊,我边感叹边环视周遭打发时间。
耕造先生看起来怅然若失。他终于亲身领悟到再怎么逼问菜种小姐都是徒劳无功,一下子握枪,一下子扳下击锤,想借由空鸣来催促大家打破沉默,却迟迟等不到他预期的回应。而坐得离门口最远的菜种小姐顶多小小地打个呵欠,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即使与我四目相接,也只是顺从生理上的渴望眨眨眼。她似乎并未记恨我掐了她的脖子,这下暂时可以放心了。
茜反坐在椅子上,将身体转向门口,似乎是在静待汤女回来。脸上仿佛写着…真希望她能顺道将桃花带回来——
目前确定还活着的人之中,唯独汤女离席不在。她说要去洁先生的房间看看,接着便走出餐厅。如今枪枝已丧失身为凶器的威吓功能及价值,没有人出声阻止她擅自行动。
现在,我们仅能维持在不烦躁的状态下,痴痴等待汤女回来。
我停止喝水,才惊觉自己竟把水喝光了。
【要不要】【多喝一点】“呢?”
“嗯,不用了,我已经胀得像颗水球,喝得非常满足了,谢谢你。”不如说,我现在比较想吸吮伏见。这不叫骗人,而是性骚扰。
这回,我总算成功阻止伏见起身倒水了。她把水杯放回桌上,装备好橡皮擦…我欣赏她好半晌,才抬头仰望大型电子钟。
我们困在这里的第四天即将落幕,救出伏见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在那之后,包括我和伏见在内的一行人全围坐在餐桌前,那光景实在难以用和乐融融来形容。这也难怪,谁叫这里每隔一天空位就会增加。
最喜欢明哲保身的耕造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吼说自己无法和暗藏枪械的小人一起去找人,所以一下就跑掉了。直到我们围着菜种小姐回到餐厅,耕造先生这才愿意回来。
菜种小姐无处可逃,身上的凶器一并遭到没收,又因为某个原由被晾衣绳绑在椅子上,本身倒也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不论耕造先生如何逼问,她都严守着沉默的原则。目前还无法确定她就是凶手,想必她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别人不会迁怒于她。
“诶……”伏见这时说话了,用手指一把捏起我的脸颊就往外拉。这个引人注意的方式相当崭新,我也不服输地鞭策脑细胞思考划时代的回头方法,可惜我想到的方案都不可能实现,只好含泪放弃。是谁提议要让眼睛吐舌头的啊,真是蠢毙了。
伏见“啪”地摊开记事本,指着【手臂】这个单字,然后行云流水地翻阅纸面,正准备指向【还好吧】那一行,却突然停了下来。仔细一看,这个单字因为库存次数已使用完,【正】字的笔画都被擦干净了,于是伏见只好慌忙补述:“还好吧还好吧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若依常理来看我的手臂像是没事的话,或许该叫她翻翻分类电话簿寻找眼科的电话,看看脸上是不是少了两颗眼球。由她问我这个问题来看,伏见的眼球及常识判断机能可能有问题。不妙,连我也开始混淆了。
伏见将手中的笔转了一圈,等着听我回答。事实上,我的手每隔三秒就会传来剧痛,痛得几乎令我昏厥,但我转念一想,这时没必要让人为我操无谓的心,所以姑且回答她:“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你看嘛,我的手虽然骨折脱臼,但是依然灵活得很,可见人只要有决心、有毅力,就可以超越人体的极限,跃向神秘的领域!骗你的。
好吧,既然骨头会擅自晃动,代表问题非同小可。如果只有伤及血管或肌肉就算了,惨一点的话,我就算能逃出这里,手大概也注定报废了。
我的右手肿得像颗水球一样,不知是瘀血了,还是被移植了诡异的细胞引起排斥反应……总觉得某部份似乎长出了巨大的手臂!意识好像快被某人吞噬了,接下来似乎可以使出特殊拳技(可自由命名)。
“我比较担心肩膀酸痛的问题,因为一直维持相同的姿势,我的肩膀又没办法自由活动。”
最后,我说了一个完全无法缓和人心的冷笑话。
听我这么一说,伏见合上记事本,将文具收回口袋,站起身来。
“怎么了?”
她绕到后头,轻轻捏着我的肩膀,温柔地为我按摩。
伏见细腻的按摩技巧,就宛如不敌好奇心偷摸即将孵化的鸡蛋一样。
“这样会痛吗?”
伏见的音色亦男亦女,如果现在是在收听广播节目,肯定会在听众间引发一番争议。她无私的牺牲奉献,已经直逼老婆管东管西的水准……不,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谢谢你,可以再用力一点。”
她在我的要求下加重了力道,从再生纸提升到图画纸的等级。
“不痛吗?”
伏见逐一和我确认力道,她的积极不禁打动了我……才怪。
“我说伏见啊。”我忍不住开口。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仿佛在指责:“在这种非常时期你们还有空打情骂俏!”为了撇清关系以及确认她的动机,兼具排遣等待汤女回来的无聊时光,我决定好好和她聊聊。虽然还没决定要聊什么。
伏见头上冒出一大堆问号,我本来想用得意的瞎扯来应付她,但被她这么一望,话题都往奇妙的方向发展了。
“伏见,你觉得‘柚子’这个外号怎么样?”
我只是稍稍改变了念法……无所谓啦,反正没人期待我的命名能力,像御园麻由很自然地就变成了小麻,也取得太随便了吧……哎呀,搞错了,那是别人帮她取的,失敬失敬。
伏见如钩爪般的指甲完美地刺入我的肩膀,将我拉近自己,打量我的表情。她的两颗眼球就像某处的某盔甲般彷徨若失。(注:暗指《勇者斗恶龙》中的某种魔物)
“柚…柚子?”“嗯——”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柚子。”“听起来很像某种柑橘类呢。”话是这么说,但伏见的脸颊却红得像是得了B19病毒(日文字面意思为苹果病)一样,一点也不像柚子。“柚子……”
她的手远离我的肩膀,再次将收进口袋的记事本和自动铅笔拿出来装备,以破竹之势“喀沙喀沙”地在上头写下一大串的“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再手忙脚乱地将它擦掉。
伏见弯下腰,传来一阵“叽叽叽——”如生锈物磨擦般的难听噪音,整张脸凑上我的肩膀。紧接着,我的耳边扬起一阵沙尘暴——她说话的音量绝对称不上小。
“O…OK——!不过,只有你能用喔。”
“………………………………………”
我只是开个小玩笑,没有打算申请注册商标耶。
“绝…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唷!”
“放心,没人知道啦。”“也不可以说出去唷!”
受到郑重警告了。我的肩膀也不好过,一下子被推,一下子被压,一下子被捏的,真是大难临头。
我和伏见又没有共通的朋友,这根本是在瞎操心。
说到只准一个人用的昵称,就让我想到了“阿道”和“小麻”。
“嗯,知道了。”
我看着菜种小姐的同时微微点头。
伏见……不,柚子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帮我按摩肩膀。
但她的精神状况还没恢复到能调节力道,指甲有时刺得我好痛。
嘴里还不时反刍着“柚子”这个单字,仿佛在品尝某种柑橘类水果。
……嗯——回想一下柚子至今的言行举止,总觉得她好像在暗恋我。我想这只是青春期少年常有的自大妄想吧。
假设这是真的,也只会造成两败俱伤。因为不出多久,麻由就会复活,恢复成爱嫉妒的超可爱女孩。
这是当然的,是我决定的。
但不知怎地就是开心不起来……这应该是骗你的。
我缓和脸上的贼笑佯装没事,以逃避大家射来的视线并掩饰害臊。
“……………………………………”
喜欢我的人。
在长濑透初次向我告白之前,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人存在。
……不,小学时好像有个女生暗恋过我,不过那是特殊案例,所以不算数。
某单字既是我的名字,又到处泛滥成灾,我却觉得那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是罪犯的儿子,性格又糟糕(不是我在客气),虽然勉强算是一种生物,却只是粗略维持着人类的形体。
若问虫和鸟或鱼哪个最惹人厌,大部份的人都会回答虫吧。
但是呢,我的经验告诉我,偶尔还是会有人喜欢虫的。
人生漫漫,即使如此,我还是有数百分之一的时间,能感受到有人就是特别偏好我这种异类,谢天谢地。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喜欢我,真令人感慨万千。
这有可能是误会一场,也有可能是委曲求全,我感到悲喜交加。
所以我不但不恨长濑,反倒很感谢她。
但我却恩将仇报地和她分手了。
我说不定只是因为有人喜欢我而沾沾自喜,才因此喜欢上长濑。这个理由真是烂透了,我对透的罪恶感深深涌上心头。
骗人归骗人,我又离人渣更近一步了,事到如今就将错就错吧。
我对始终摆出漠然态度的菜种小姐点点头,示意她要爱惜生命。(注:出自《勇者斗恶龙》,玩家对AI下的战斗指令)
对了,除去第一次和她讲话那一天,我还有一次称呼长濑为“透”。
记得那天,我首次试着对她表白,长濑一脸贼笑,以牙还牙地猛叫我的本名,害我直奔厕所,度过了又酸又甜的青春时光。事实上,是胃液在酸蚀我的口腔。
“等我们离开这里……”
“嗯?”
伏见来到这栋宅邸后,首度做出积极的发言。
“我们……再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吧。”
她站在我背后,紧紧地环抱住我。
她的呼吸掠过我的颈部,肩胛骨一带有种软绵绵的触感……给我注意一下。
“好啊,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招募社员。”
“……呜——我不要。”
立刻被她闹脾气似地驳回了。
“……………………………………”
你这个社长到底有没有心要经营社团啊?又不是第一天当社长。
不过懂得凡事都要心怀希望是个好现象。我们在第一周时,不也是每天想着“明天就会获救”,努力在地下室撑过来的吗……不对不对,那久远的记忆不是怀旧色系,而是一片赤红。
如此这般,在我们扮演女子高中生和卧病老人的这段期间,餐厅仍是鸦雀无声。
大家各自怀抱着不同的心情,引颈期盼大江汤女回来。
人心难测,我就说说自己的例子吧。
我百无聊赖地等着听尸体的搜寻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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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女晚归的理由,在场的人皆是不言而喻。
她的身上飘着男用香水的味道……和这无关,那是一股血腥味。此外,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行走,速度之快足以和世界最快的蛞蝓角逐一二。
“抱歉,我晚回来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随便道个歉就放开洁先生。
汤女带回来的纪念品,是胸前和额头鲜血淋淋的洁先生,她是以手臂勾着洁先生的腋下将他拖来的。汤女自己则是满头大汗,营养不良的双腿踏着不稳的步伐,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汤女甩甩手,边擦汗边环顾四周。
“要怎么处置洁才好?”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但没有人吭半句话。
“啊,我看洁死在房间的衣橱里,所以就顺道把他带来了。现场并没有留下疑似凶器的物品……哎呀,先说人不是我杀的喔,我知道这很难取信于人啦。”
她拍了拍手中的血粉,事不关己地撇清关系。
“人是你杀的吧?”
耕造先生率先怀疑起自己的女儿,语气平板得宛如舌头麻痹了似的。
接下来的对话,显示出他和汤女的关系像条完美的平行线,没有半点执着。
“我是要怎么回答你才肯相信呀?”
汤女调整呼吸,彻底发挥不慌不忙的看家本领揶揄父亲。
我不等拖拖拉拉的耕造先生犹豫着该怎么回答,直接插嘴说道:
“容我发个问,你为什么要把洁先生带来这里?”
“这还用问,这样就不会寂寞了呀。”
“你的意思是,洁先生和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有不少人教导我,适度的互相利用可以增进友谊唷。”
“骗谁啊。”
“哎呀,谢谢你熟练地为我画蛇添足。”
这个应酬既无利益也无报酬,我边忙着应付对方,边端详菜种小姐的脸。
本来应该要凭着自己的双腿前往搜查的菜种小姐,宛如喜极而泣过后流干了泪,摆出一对死鱼眼望着她失去活动自由的丈夫。
“那我就把洁放在这里啰。”
汤女为众人零散的感想做了总结,顺手将洁先生一扔,自己便就近坐到椅子上。
在场没有半个人畏惧尸体而皱眉,恐怖的气氛刹时锐减不少。
大家都因为各自的理由,早就看惯尸体了。洁先生满身是血,现场的壮丁又不足,加上他长得人高马大,把他随手丢在那儿已经是最妥善的处置了。过了一会,众人在沉闷的气氛下鞭策颓废的脑袋下结论。
当中唯有伏见不忍地别开了目光,留意着不看尸体。这反应才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环,让我放心不少……我也会放心啊?这可真稀奇。
“好啦,大家都还没听他解说吧?”
汤女直盯着我瞧,她的笑脸就像个大型废弃物。都怪我们的目光不够闪亮,所以没办法擦出火光。打个比方,这不叫打火石,而是妄想用比内鸡串烧引起火灾。(注:比内鸡为日本秋田县北部出产的一种鸡。)
“解说……?”
“是呀,轮到你这名侦探大显身手了。”
“侦探……?”
在我反问汤女之前,茜急着知道自己关心的事。
“哥哥,桃花呢?”
“很遗憾。”汤女摇摇头。“你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沾满血与汗的手朝我伸来,引开茜的视线。
“不论是洁的惨死、菜种的手枪、桃花的失踪、贵弘的尸体,还是妈妈的死,你好像都知道些什么,可以说明一下吗?”
汤女的语气十分淡薄,感觉并不开心。
她甚至放弃继续假装自己是一种昆虫。
“你将会解决发生在这栋宅邸的惨案。在今天了结一切吧!”
“…………………………”在这阵沉默之中,我和汤女几乎同时打了个呵欠。先这样纪录吧。接下来,我试着掌握目前的状况。
看来大江汤女把侦探一职推给了我。
……我不是做不到,也曾经想过要由自己来担任侦探这个角色,不过就算能解开谜题,也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
“没错。说真的,我都快被这些怪事弄糊涂了。”
耕造先生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瞪着我。也对,谁叫他的推理老是出错,让人背黑锅又白忙一场。总之我是不会安慰他的。
我没有刻意出言嘲讽,直接否定了耕造先生的话。
“这一点也不神秘,我们要面对的只是堆积如山的问题。”
“既然如此,就请你来为我们解惑吧?”
汤女直截了当地插嘴。看来我不用自己解说,只要附和她的话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你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这个一放暑假就在第一个礼拜先写好暑假作业的乖宝宝。
若要问我这对解题有什么助益——
就像为了长高,努力考了数学一百分。
不过啊,如果解答栏是一片空白,还有对答案的必要吗?
景子太太在第二天惨遭杀害,贵弘在第三天死亡,桃花则在第四天失踪。紧接着我的两手呈现锁国状态,菜种小姐暗藏枪械,洁先生也离奇身亡。
这个题目实在太简单了,甚至没必要算分数打成绩。
看看隔壁的伏见同学(仿效某漫画书名),她正茫然窥视着我将会有什么动作。(注:出自《隔壁的山田同学》。)
万一大家催促我说出答案该怎么办?如此战战兢兢的我真是个笨蛋。这当然是骗你的。
“……反正,你刚才口气也挺大的嘛。”
我又没办法用一句“欲知下回分晓,请上网点击阅读”来蒙混过去。
“而且啊,你真的很适合那身打扮呢。”
汤女开始对我冷嘲热讽。
“嘴巴很利嘛,你穿着浴衣也很华而不实啊,正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我是在说你的造型。”
同时老实地给予批评。
你手腕的关节做坏了,宛如小学生的拙劣劳作。
看起来像个破烂的人偶,引人发笑。
她的发言中隐含着上述意义,把我的自尊心撕成了一片又一片。
“多谢您的赞美,真令我诚惶诚恐。”
我成功剪断操纵人偶的线,低头致意。
“若要论谁最适合饰演这个角色,还是你略胜一筹。”
身为一名侦探,否定杀人这个行为是大忌。
所以我从救出伏见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当侦探的资格。
但汤女却对我的褒奖嗤之以鼻。不是我要说,你笑得真没特色。
本来该好好当侦探的人,竟然在那边混水摸鱼。
……好啦好啦。
是不付出就想让麻由免费复活的我太厚脸皮了。
看来我得勤快点了。
说来大江家的居民也死了一半,士气相当低靡,就让我来当当廉价劳工吧。
“好困……”
骗你的。
接下来换我这个主角大显身手。
尽管我不是当侦探的料。但既然都受人提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先虚张声势一下吧!
“唔——”啊——“喝——”
管它是U.N.Owen,还是Host或者阿康,尽管放马过来!(注:上列人名皆为推理名作中用以表示真凶的名字。U.N.Owen为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的作品《And Then There Were None》——中译(一个都不留)中,Owen太太发出邀请函时所使用的名字,U.N.Owen带有“UNKNOWN”之意;Host出自于日本推理作家辻村深月的作品《冷たぃ校舍の时は止まる》;阿康则是红白机游戏《ボ|トビス连续杀人事件》中的登场角色。)
现在的我无所畏惧,这证明了我是多么无知,但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在意。
因为我正在享受一场至高无上的侦探游戏。
偶尔也该来展露一下我全知全能的一面。
我就用神之眼来看破真理吧!
“有问题尽管问,我将悉数为您解答。”
“……离得这么远很难讲话,大家先挪个位子吧。”
众人听到我的提案,只能抛开自己的心情沉默地服从。大家明天还要早起,所以无聊的话题就赶快把它结束,不要拖到睡觉时间。骗你的。
我已经耗损了不少精力,连反抗的力气都榨不出来了。大概是牛奶喝得不够多,所以才没陶冶到叛逆心吧。我想,将摄取钙质奉为教条的人,应该能认同这个想法。(注:叛逆心的日文汉字写作“反骨”、“叛骨”)
茜和伏见坐在第一排,耕造先生坐中间,汤女坐在最后面,菜种小姐则被安置在与所有人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这群人一副在看电影试映会的模样,只有我孤零零地坐在他们前方。
气氛已经炒热了,于是我也抛下了羞耻心和面子。
“来,各位尽量问没关系。”
“我有问题——!”
来自外太空的茜小姐举手发问。虽然她不懂得看人脸色,却不致于以下犯上。
“好的,茜小姐,请说。”我催促道。
“桃花到底在哪里啦?”
“…………………………”突然就被丢了个棘手的问题。
菜种小姐和我眼神交会,垂下眼角展露微笑。看来没错。
“她在哪里不是重点……我直接说结论吧,桃花已经死了。”
在场洗耳恭听的五人没有特别的反应……啊,差点忘了洁先生也在场。不过尸体必须严守沉默的义务,所以漏算了他,我也不会挨骂。呼哈哈。
正当我为了一个无法讲话的听众洋洋得意时,茜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对劲。真意外,她既没有大叫“搞什么啊——!”继续追问她的玩伴跑哪去了,也没有“喔……”地轻描淡写接受桃花的死亡,茜的反应十分阴沉。
“这样啊……原来桃花死掉了……”
她没有大哭大闹,不过沮丧的模样还算正常标准值。
这孩子隐约明白生死无常,所以才这么善良无害。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嗯……”
茜一脸苦涩地点点头,不知她悲观的回路是否故障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呃……其他人也可以发问喔。”
我暂且把茜放一边,扫视这个宽广的空间。五位听众兼发问者的坐姿可说是各有千秋:伏见的两手拇指交握,全神灌注地凝视着我;茜的脚和意识都翻向了空中;汤女翘着脚,脚拇趾做着伸展运动,一脸无趣地望着餐桌;菜种小姐尽管两手不自由却没抱怨,依然极具教养地继续无视周遭琐事;耕造先生似乎有话想说却难以启齿,正在天人交战。
“………………………………”我只是静静等待,甚至没有搔脸颊。
“让我们稍微回顾一下最初事件发生的经过。”
我为了守住代理侦探的职务,于是选择了重新整理混乱的思绪来打发时间。一个人自言自语实在也很无趣(无趣的程度就像我现在脑浆营养不足,导致吃起来就像没洒盐一样淡而无味,很有都市的清淡风格),因此为了排遣无聊,我努力将话题导回对话的形式,盯着汤女的脚尖暗示她开口。
“没错,基础最重要了,不然就算解开了应用题也会成效不彰喔。”
她欣然回答,总觉得话中有意无意地讥讽我这十八年的人生。友情、努力、胜利是少年的三大信仰,然而我却与这些一概无缘,心路历程中尽是应用题和违法问题朝我袭来……姑且不谈这些。(注:友情、努力、胜利是少年漫画的大原则。)
“大江景子太太在宅邸的庭院遇害,是一连串事件的起始。”
“我先问一下,外来者杀死我妈妈的可能性高吗?”
“窗栏上留下了子弹擦过的痕迹,但是屋内并没有出现弹孔,显示出有某人躲在窗后瞄准庭院中的景子太太……这代表子弹是由屋内发射的。此外,在外人无法进入的密闭状态中,却出现了贵弘和洁先生的尸体,因此不可能是外来者下手的。”
我和汤女以推理的形式拿他人死活做为谈论题材,在场没有人有余力插嘴。
正因如此,我们才能轻描淡写地大谈人命。
“为什么杀害妈妈的凶手,要把我们困在屋中呢?”
“只要仔细回想就可以知道,对方阻止我们脱逃、截断我们与外界联系的目的,当然就是要把大江一家赶尽杀绝。如果凶手的目标只有一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八个人全关进食粮不足的密闭空间?”
况且凶手还冒着风险留在宅邸里。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谓的赶尽杀绝,难道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感觉上,讲着讲着简直就像我是主谋,在渴求着自白。在此,我没有特别提出否定,巧妙地排遣无聊的时光。
“如果凶手有意逃跑,并在宅邸内事先备好秘密通道,那也只有他能使用这项情报。假设有几个人早就知道秘密通道的存在,一个人倒还好,但若一次就失踪了数人,那么剩下来的人势必会起疑;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不眠不休地进行搜索,迟早会发现秘密通道。”
这样一来就自砸招牌,无法达到赶尽杀绝的目的。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只要有人能逃出宅邸报警处理,警方一定可以透过尸体和凶器揪出凶手是谁。
那还真是白忙一场,不但犯下杀人罪行,还赔掉了人生,葬送了后路。
“我随便打个比方,另有第三者藏在屋内的可能性高吗?”汤女开始胡乱推理。
“除非凶手患有开放空间恐惧症,不然实在没必要一直把自己关在宅邸里,反正不管待在哪,被囚禁的人迟早会死光。”
“没错没错。”汤女囫图吞枣地附和我的话,接着说下去。
“这样看下来,最可疑的就是父亲了。”
毫不迟疑地怀疑自己父亲的女儿,在众人面前露出坏心而缺乏艳丽的微笑。
耕造先生似乎在为这件事抗议,但我正忙着和汤女(省去了笑容)说话。若在咖啡厅享受片刻宁静时遇到隔壁桌大吵大闹,最妥善的处置方法就是选择无视它,大不了就烦躁地皱皱眉,对付这种家伙不需要社交礼仪或是正义感。
“嗯,是没错啦……”我小声同意,不让任何人听到。
毕竟人家是这个家中地位最大的,爱怎么改建房子都可以,真是个倒霉的嫌犯。可惜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么做就像在昭告世人自己是凶手,所以我想应该不是他。”
我留意着汤女的语气和发言,让脑波配合她的波长斟酌用词。这不是救援也不是攻击,若想畅所欲言,不论到哪都要先保持中立。
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说,我接着开始解释原由:
“射杀景子太太的枪是耕造先生买的收藏品,平时保管在金库里。这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凶手就是利用这点让大家怀疑最可疑的他。”
“这么一说,桃花生前就经常这样怀疑他。”
汤女无关痛痒地强调桃花已经不在的事实。茜感到有些生气,瞥了姐姐一眼,结果却失败了。一来是她缺乏攻击性,二来是她们没什么交流的机会。
……算了,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低调地为桃花哀悼,我想她也可以一路好走了。
桃花和洁先生对我来说,都不过是牺牲者罢了。
他们早在生前证实了自己的清白。
“开什么玩笑,少在那边胡言乱语!”耕造先生好不容易才插进话题,我们也差不多该面对现实,找出真凶了。“怎么了?”我稍稍引导他开口。
“你要是真的知道杀了景子的人是谁,就别卖关子赶快招出来!枪一直在菜种那里,但那又怎样,你光凭这点就能一口咬定凶手是谁吗?”
耕造先生打从心底就是不信任我,他狰狞的目光像把螺丝起子般朝我刺来,眼中满是怀疑,于是我故意幽幽地开口:
“杀了景子太太的人……姑且算是凶手的人,其实就是贵弘。”
这次立刻轰声雷动。伏见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耕造先生先是喊出了声:“是贵弘?”愣了老半天,然后咬牙切齿地大叫着让我不太舒服的回答:“不可能!贵弘也被杀了啊……你到底在鬼扯什么!”菜种小姐则在一旁的净土温柔地注视着我。
看来我得费一番唇舌解释了。
“事实上……被射杀是景子太太自身的意愿,这就是整出计划的开端。”
“自身的意愿……?”宅邸之主呆立了一秒钟,紧接着飞到笨蛋与烟望尘莫及的高度。(注:影射日本谚语,字面上直译为笨蛋与烟都喜欢往高处跑,意指不知死活。)
耕造先生蔑视我的发言,有些高傲地对我提出尖酸的指摘:
“臭小子,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考虑才这么说,但我告诉你,即使景子叫他下手,他也不可能照做的!因为他是我和景子的傀儡!”他进一步为自己的儿子辩护。
从反对的理由可以推断,耕造先生或许是个能在常识的范畴下进行多方思考,懂得圆滑处事的人。
……所以说,问题出在景子太太身上啰?虽说他们搞不好是合伙关系。
“可以请你逆向思考吗?”
“……什么?”耕造先生还来不及得意,立即皱起了眉头。
“正因为他是傀儡,所以即使没有杀意也可以杀人。”
我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响。“明明不想买东西,却花了钱购物?”——很多人都上过电视购物频道的当,但用来比喻杀人,一时之间让人难以意会。
“在宅邸的十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不需要怀有杀人动机,就可以‘听命行事’。耕造先生,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满心期待地反问回去,耕造先生扭曲的脸孔令人发笑。伏见仍保持一贯的步调,一头雾水地悄声问我:
“所以凶手真的是贵弘吗?”
“没错。”耕造先生叹着气给予肯定的答案。
“只要景子太太命令他杀了自己,严守父母命令的贵弘一定会照做。杀人手法就如我刚才所说,景子太太叫他持枪站在窗内,射击庭院中的自己。”
我形容得宛如实际看过一样,不禁稍稍得意了起来。这段话有点多余。喔?好像有人在吐槽:“你老是一个人在那边废话连篇啊!”可惜我没听见。
没想到是贵弘啊……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第一天的筷子和菜色。
“在那之后,他又接受了几次来自景子太太的‘命令’,布局把我们关在宅邸内,成功地达到恶作剧的目的。所以贵弘那时才没听耕造先生的话……不,是没办法听。”
耕造先生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过去的不对劲之处。
简单来说,景子太太既是这出杀人剧场的真凶,同时兼任了第一名被害者。
“你说这是景子的计划……但她究竟为了什么不惜豁出性命杀人!”
“我会照顺序说给大家听,请不要过度激动。”
“啥?你是在嚣张什么啊,你以为你有权利在这个家里说……”“闭嘴。”为了避免他说出不堪入耳的话,我只好无礼地出言制止。“你才废话少说,快讲重点!”成效不彰是必然的。
这显然是火上加油的行为,耕造先生已经气得站起来朝我逼近。他的两条腿“砰砰砰”地越走越近,就在我事不关己地思索他是怎么了的时候——
“爸爸。”先省去嘲讽,汤女紧急出来灭火。
“干嘛!”耕造凶暴地回过头,虽然没让他冷静下来,不过至少已达成阻止他继续前进的主要目的。她明明和我一样,只说了短短两个字,结果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看来我得好好向她学学了。
“他的话是真是假晚点再说,现在应该尽量从他那里收集我们所需的信息。”
温柔的谎言把父亲骗得一愣一愣,父亲因此冷静下来。
“要是不让他说,揪出一切元凶的机会就要付之东流了,菜种即使到了明天也不会开口讲话,这样你还要阻止他吗?”
这回,汤女确实切入核心,逐渐说服了他。
折腾了半天,耕造先生总算恢复到顾及面子的状态,咬牙切齿地坐回椅子上。
我叹了口气,回想自己说到哪里,接着继续分析:
“景子太太之所以会出现在庭院,不是因为和人有约,更不是为了寻找东方天空中的奇妙发光飞行物体,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那个位置的距离恰到好处,事实上,直到有个怀疑景子太太生死的人出现后,确实达到了混乱人心的效果。此外,这行为同时带有希望我们早点发现自己被关住的意味。”
她为了增添余兴节目,竟然不惜利用了自己。大概是这样没错。
宛如考题中出现了自己还没念到的范围而愤慨,耕造先生用力搔着头皮喃喃自语:
“景子是依自身的期望被杀的……这代表……总觉得想不太通……”
“既然是自愿的,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伴随着疼痛的安乐死……或是将人当成道具利用的自杀行为。”大概吧?
“什么!自杀而已,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她这样为家里带来了多少麻烦……我们至今不是都相安无事吗,怎么你们一来就变成这样……”就说这是景子太太的计划了。
耕造先生气得无法言语,愤恨地瞪着我们。汤女在他的斜后方一边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嘲笑他:“听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一边用手遮住嘴角扬起的讪笑。
坐在第一排的伏见也和耕造先生一样,继续将问号散布到空气中,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思考。沉闷的空气使人恍如在教室上课。
“嗯——非说明不可吗?”
“那还用问!”
“等一下再说吧。”
“开什么玩——”“笑!……欢迎各位继续点播。”
我依照时间和预定行程重拾话题,见到耕造先生愤愤不平地闭上嘴后,我接着环视众人一圈。茜感觉上放心多了,菜种则依然对一切视而不见。伏见的记事本中并没有事先写下提问,所以选择缄默不语。这群人真不懂得营造气氛。
“那贵弘呢?他不是在景子死亡的隔天就被杀了吗!”
到头来负责发问的还是耕造先生。我想起班上那种在前一晚拼命预习功课,在上课时不断举手发问,让老师称赞有加的顾人怨同学。骗你的,其实现在的气氛有些低迷。
“嗯,贵弘也是自杀的。”
耕造先生把眼睛睁得老大,我还以为有什么东西砸中他的头。疑问的种子如孢子般散布在他的发丝;和伏见不同的是,他的问号每个都像金平糖般有棱有角。
“自杀?……贵弘他也是?”
“是的。”我省略了推量句法(如“大概吧”)肯定道。要是在这里有个闪失,我们的性命安全恐怕将会堪忧。
“那也是景子的意思吗?”
“……我们造访这栋宅邸的那天,贵弘刚好负责伙食,行凶的那把菜刀便是他当时趁机带走的。”我稍稍安抚满脸疑惑的耕造先生,继续说道:“关于贵弘的自杀疑云,我们这次采集到了证据。”
明明就没有这种东西,我还真敢说啊。就某种复杂的意义来说,我只是想要演演看罢了。
“助手伏见。”
伏见莫名其妙就被分配了工作和职位,发出奇妙的“呼咪?”声回应我。
“我的三次元口袋……没这东西。帮我找找浴衣的腰带,把藏在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注:三次元口袋源自于《哆拉A梦》的四次元口袋。)
我用英国绅士的语调请她拿来案件的相关物证。差点忘了,英国人并不会用日语进行解说。(注:讽刺NDS的解谜游戏《雷顿教授》。)
助手接获命令,立刻从椅子上弹起。伏见看也不看旁边的茜以及后方的三人组,笔直朝我走来,从背后环抱住我,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光看字面实在容易招人误会。
伏见和我差不多年纪,难免会害臊,动作因此粗鲁了些。
“……”【是这个】“吗?”
一张皱巴巴的标签纸,从伏见的左手中露出一小截。
“没错,就是它。”
这比竹筏还虚幻的玩意儿,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不见。
“很好。这究竟是什么呢?伏见,让大家瞧个仔细。”
我请伏见拿着物证绕场一周,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就连郁郁寡欢的茜也参加了这次的有奖征答。
“这东西和事件有什么关联啊?”
【我喜欢】【鸡肉】。
“炸起司鸡胸肉!”
“简单来说,这就是凶器对吧?可以拿它来塞住鼻孔。”
全部答错了,而且里面似乎混了两个笨蛋。
不知是否再也看不下去,还是她一直在找机会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那不是我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吗?”
菜种小姐突然说出了正确答案。这是她自从被我宣判了绞刑以来第一次说话,之前即使受到耕造先生的责骂和质疑也坚持不开口的。此外,她被绑在椅子上的位子也稍稍获得修正。
菜种小姐毫不在意众人投射的目光,回以温和的浅笑。
“这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呢——真令人好奇啊。”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所使用的温吞语调完全复活了,她那越被逼入绝境越悠哉的个性真叫人不敢恭维。只要她认真地编织言语,就会让人昏昏欲睡。
“这个东西被人刻意放在贵弘房间的厕所里。”
“啊……原来如此——你果然不是凶手啊——”
只有菜种小姐洒脱地道出事实,耕造先生则完全被晾到一旁,整个人无精打采,一脸痴呆。
“当然啊,我背了太多冤屈,肩膀都僵硬了呢。我还得向你道声歉,刚刚不容分说就掐了你脖子。”
“别在意别在意——这个工程很费力吧,真是辛苦你了——”(注:日文的“很费力”,照字面意思直译即是“骨折”。)
“唉——你说得没错。不过话说回来,你毕竟是在几个小时前把我害惨的幕后黑手,请容我在此收回谢罪。”
“咦?您是指……?”
“撇开停电的时机不谈,当时发生的事若是缺乏知识,恐怕将成为一场有勇无谋的袭击。还有,这栋宅邸里只有洁先生会操控电力系统吧?而你们应该也不会特地向所有人确认是否拥有这项技能吧。”
“我也会操控唷——除此之外,我也很擅长使用文书处理机。”
“是你教唆你老公这么做的吧,你是不是告诉他说,只要限制住我的行动,大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哎呀呀——是这样吗——”
然后趁着两人单独行动时命令洁先生下手。但是叫胆小怕事的洁先生“杀人”太困难了,所以才提议把我“监禁”,我才免于受到致命的一击。她大概是心想:反正被我关在笼子里,只要不给饲料就会自然死亡。
啊哈哈哈——我和菜种小姐一搭一唱,一笑就停不下来。只有汤女偷偷跟上进度,茜和伏见依然故我地采取旁观的态度静待事态发展,耕造先生则是完全运作不良。
“肉类的标签……这东西和事件有什么关联?”
“关于这一点,请听坂菜种小姐娓娓道来。”
我边想起小学的全校朝会,边点了菜种小姐的名字。
汤女之外的三人全都转过头去。
接着菜种小姐苦笑了一下,看着大家。
“由我来说明吗……真是难以启齿呢——”
她说完“嘿嘿”地吐舌装可爱笑了笑,没想到意外地适合。这女人真恐怖,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你和奈月小姐难不成是亲戚?
“十分感谢您赐予我发言的机会,但可否容我在此拒绝——?”
“啊——呃——好吧。”
我只是担心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在讲话,大家会不会无聊。
“啊,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说,可以吗——?”
问归问,菜种小姐不等人家许可便深深低下头。
“我最近煮饭时老是调味失败,真是对不起——身为这个家的伙食负责人,我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她道歉的对象不只这个宅邸的一家之主,还包括了所有人。她没有特别加入什么演技,正因为这样才麻烦。
你是不会看场合说话吗!
“你现在说这个干嘛!快讲重点!”
耕造先生全盘否定了佣人的道歉,破口大骂。
相对地,菜种小姐仅稍稍流露出反抗意志,脸上写着:“您这是什么话——”接着就闭上了嘴巴。没意义的争执又没薪水可拿——这是菜种小姐偏差的自尊心。
我为了收拾善后,再次拿起剧本继续讲解案情。真希望耕造先生能了解一下自家的老婆多么富有玩心,为此,我补充着关于大江一家食粮问题的真相。
“也就是说,这个物证证明了贵弘和景子太太分别在自杀前销毁了这个家里大半的粮食。”
我挽救了菜种小姐放弃的台词。耕造先生一如原先预期,夸张得翻着白眼。要是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也没什么干劲在这边解说了,所以他的角色其实相当重要。
基本上,伏见&茜二人组并没有靠自己脑袋推理的意愿,而汤女只懂得温习背诵日本史的年号,所以里面最进入状况的自然是菜种小姐。你可是见证历史的伟人啊!可以的话,应该要由你来负责解说的。
“景子太太早在自己成为尸体之前,就把冰箱里的食物解决到仅能供应一餐,连调味料都被她丢掉了,也难怪最近的饭菜都没味道。”
因为人只要有盐和砂糖,就可以靠喝水撑上好一阵子。
这样就违背了景子太太的本意,所以她无视那天不是倒垃圾的日子,把那些食材全部没分类就丢掉了。
“为什么只留下一餐的份量?而且那根本不只一餐啊,我们不是都有吃到饭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的一餐份,指的是食物可以供给到下次买菜为止吗?”
好了,接下来要发表的事实,由于极度具备动物本能,一个不小心就会由人道落入兽道,所以请做好觉悟再跟上来。但其实就算还没有心理准备,你们也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不算做了什么坏事,所以就让我以温柔的眼神鄙视你们,做为一大乐趣吧!
我对五人投以带有上述含意的目光,不晓得他们是收到了没。希望这里收得到信号,不然就太空虚了。我不寂寞喔。对了,我得重办手机才行。
我发送的个人电波到此结束。耕造先生一头雾水地望着我,于是我不亲切地为他补充解答:
“照理说,一餐份的食粮早就用光了,但是昨晚耕造先生你们还是吃了晚餐,真是奢侈的牺牲奉献啊。”
大江耕造呆愣了一会儿,在理解这句话的瞬间皱起一张脸,拱起背部。
这下应该很好懂了吧,连对推理剧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伏见都闻之色变。
“肉……是肉。难不成……”
耕造先生的脸色像个死人一般,下意识地抱住了腹部。这恐怕是他这些天来最聪明的一刻。
“怎么可能!你骗人……那是……”“没错,那是大江贵弘的肉喔。”
伏见是听到这句话后最为震惊的人,想必她的记事本中没有【吃人】这个辞汇。连我的英和辞典里都遗漏了hitokui这个单字,真想抱怨自己买到了瑕疵品。反正翻阅辞典的手也坏掉了,这不是刚好凑成对吗?(注:hitokui为“吃人”的日文罗马拼音。)
我看着那个和我一样注意到菜色却没有说出来,仅用一句“我没有食欲”就逃过一劫的家伙。她的脸颊消瘦,头发也失去了光泽,而她的眼球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因为营养失调而失去了光采,仅发挥了“看”的作用。
她的眼神仿佛宣示着要把抓到的猎物吃掉,已经脱离了哺乳类的范畴,我和她用眼神互相较劲,终于不敌睡意地先一步开口:
“这栋宅邸里既没有超市,也没有便利商店,因此当身体的燃料燃烧殆尽时,就只能靠狩猎来补给食材了。”
尽管和绳文时代的做法相去不远,比起来却严苛多了,因为猎物几乎没得选。
伏见捂住嘴巴,以腰为起点将身体折成两半。如果我的手臂没受伤,就会将她带到洗手间拍背,但……世事无法尽如人意,所以我只好袖手旁观。
换成我妹妹的话,她应该可以若无其事地吃下肚吧?——我脑中玩味着这类空虚的感想。
“我曾在书中看过关于人肉的介绍,上面说人肉吃起来是酸的,好像有点类似石榴。至于味道是否真是如此,这就要请教尝过的人了,这是唯有他们才有权力获得的知识。怎么样,味道如何?”
耕造先生噤声不语,忙着被反胃的感觉弄得脸颊一下鼓起一下萎缩。虽然程度不严重,但看来他没闲工夫理会我的玩笑。菜种小姐虽然看似很闲,但也没幼稚到会陪我胡闹。
实际上,为了去除腥臭味,或许她使用了柑橘类的东西来去腥;但我不想让伏见的心情更加不舒服,所以在此就不提味道方面的事了。我又不是料理漫画的主角。那边的世界应该和平多了吧?真好。小麻的小鹿乱撞八年熟成巧克力教室如何?啊,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会从主角被降格为试吃专员了。
“当桃花说出关于味道的感想时我就察觉了。所以我去查过了贵弘的房间,看会不会查出景子太太要求他丢掉食物的证据。”
我滔滔不绝地不断说明,但却没人有半点回应。茜看着天花板思念桃花,伏见还在宿醉,耕造先生则为了吃掉爱子而痛哭流涕。没办法,我只好对汤女使眼色要她炒热气氛,结果她却“哇噢——”地怪叫一声,让场面为之冻结。不对,就连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是没有人愿意回头看一眼,于是汤女便搔搔脖子缓和自己的失态。
“我在贵弘房间只找到这张标签,除此之外没看到什么利器。”
调查结果报告完毕后,餐厅里依然只回荡着我的声音。总觉得自己还是辞了侦探的工作回房吃自己比较实在,于是我试着提出中止话题的建议——但我又想到,既然没有人在听我说话,那么这提案八成也会被忽略,所以还是打消了念头。接下来就在脑中整理一下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吧。
“啊,还有一件事。贵弘房间的抽屉中有一把钥匙,我想那大概是厨房门锁的钥匙……”我刻意说得含糊不清。
“要不要现在去确认看看?”汤女站起身来。“也是。”我将这个任务交给汤女。
汤女从我拿来当肚兜用的浴衣腰带中拉出钥匙。我打了个冷颤,这感觉简直像是被镜中的自己玩弄身体一般。
汤女拿着钥匙出差到厨房去。
菜种小姐目送着汤女离去,但却毫不制止。看来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也没有保卫那里的必要了。冰箱的内容物已经昭告天下,也没有能让事态进化到更令人吃惊地步的价值了。
接着,汤女在伏见和耕造先生停止反胃之前回来了。
“门开了。”她将一身泥泞的钥匙丢了过来。现在的我专长是足球,当然就要用头部来接。钥匙刺中我的额头,查克拉感觉差点被打开了。(注:查克拉——cakra,在印度瑜伽的观念中是指分布于人体各部位的能量中枢;《火影忍者》中则以这个单词为扯蛋道具。)
钥匙进行着自由落体运动,接着在地毯上失去行动的自由。
“……既然这把钥匙可以拿来开厨房,那我的推断八成没错。”
也就是说,贵弘可以自由进出厨房。
还有那张标签。那应该是景子太太要求他留下的证据吧?为了让她看上的某个人物发挥“侦探”的功用。
但这个计谋基本上失败透了。虽然没有人要求我,但我还是迳自继续方才的说明。
“比如说,他们想把白萝卜或葱丢掉好了,总不能就这样用马桶冲掉吧?但是只要切碎后总有办法,于是贵弘便事先藏了一把菜刀。”
接下来还可以用来自杀。拿着刀子刺进自己体内,接着把手放开。就这样。这需要相当大的力气,所以嫌疑就落到男性头上。而就跟我料想的一般,当晚除了耕造先生之外,贵弘也没有锁上钥匙,因此得出了这个结论。这只是简单的删去法罢了。
“大部份的粮食在第一天,这栋屋子尚未成为密室前就被景子太太丢掉了。所以贵弘用马桶冲掉的只是冰箱中一餐份量的剩余粮食。景子太太既不擅长做菜,平常大江家的厨房也不是她在管理的,因此理应无法明确判断一餐的份量是多少。而且如果留得太少,就会造成景子太太计划的障碍,因此她便要求贵弘在自杀之前,将菜种小姐省下来要留到第二天的食材丢掉。虽然食材也可以从窗户的铁栏杆间隙丢出去,但万一被别人看到就惨了。”
毕竟这样一来,这件事可能会以“从天而降的生肉”这标题被拍成电影嘛。骗你的。
“对于景子太太来说,像这样将菜种小姐逼到悬崖边、规划将她引往杀人的方向发展是有必要的。”
这一切,只为了满足她那在生存中不需要的、纯粹的任性欲望。
说到其他处理粮食的方法——虽然从嘴巴摄取、让胃吸收也是一个原始的绝妙点子,但问题是这样做根本就没什么意义,而且肉类在咀嚼和吞咽上又很花时间。
现在要说的是题外话。景子太太生前做的那道奶油炖菜里很可能含有安眠药。若是像个圣诞老人般将装袋的乌龙面(特价三包一百五十元)和牛肉(特价,但没有标示产地)放入垃圾袋中扛在肩上走出去,要是被家人看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肚子饿所以吃宵夜——就算对方是菜种小姐也绝对无法视若无睹,她说不定会哭着逼问:“你这么不喜欢我做的菜吗?”虽然谎言这个词汇里有个七字,但那是源于人类的古老习惯,一天最少会不实申告七次……说了一个谎就得说更多谎来圆谎,我还是就此打住好了。来吧,继续加班吧。(注:谎言这个词汇里有个七字的说法是因为日文的谎言写作“嘘”。)
依照我的推断,景子太太应该是以招待我们为名义制作料理,接着再吩咐贵弘分配食物……但我还是别说好了。没有足够的证据,只会让大家对我的话存疑。
“呃……”
由于没有人愿意伸直腰杆听我说话,所以我暂时打住话语。
看样子,吃人肉造成的冲击正将苦恼的涟漪导入体内。
看到连因天时地利而没有将贵弘收进胃里的伏见都反胃得痛苦不堪,我的脑细胞一致议论纷纷地认为我是异端。
毕竟咬碎吞下去后,感觉就像是强迫爱蜜莉吃下章鱼一样。好像也不是这样。
嗯——我被排挤了。
我本来以为——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人心中的痛苦,但至少可以理解人心痛的瞬间……
“以上就是经由景子太太所策划,直到贵弘自杀部份的犯案过程……”
说到这里时,其他人开始有了动作,于是我暂时闭上了嘴。伏见离开椅子踉跄跑到我身边,一屁股坐在已打扫干净的地毯上。大概是精神补强发挥了一点作用吧?至于她轻轻抓住我的脚是基于恐惧还是期待呢?这点连我也搞不懂。
“好,接下来差不多……”
“对了!”
这次是耕造先生突然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接着用不适合黑暗中寂静宅邸的尖锐咆哮声打断即将说出结论的我。
他的瞳孔放大,虽然情况没有很严重,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顿悟真理的表情。
“你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喔。”奇怪,他碰到真理了耶。你有定期付接收电波的费用吗?
“那是……我吃的……那是……不一定是贵弘!你有证据吗……”
耕造先生耀武扬威地伸出手指指着我。他看起来不像是志得意满,倒像是因为只剩下一丁点仅存的希望,所以才用少得可怜的总战力瞪我、怒气冲冲地质问我。
我被质问了耶——虽然心中堆积着空虚的感想,但我没理由同情他。
“不必问我,问菜种小姐不就知道了吗?”
我并不是客服人员,于是选择用蛮横的态度回应他。虽然我一副要解答所有谜题的样子,但其实已经放弃这个任务了——不过这也难怪,谁叫我平常就老是在说谎,会被人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
但是,我是个冒牌骗子,这点自觉我还有。
我连真正的骗子都当不了。
“菜种!到底是怎样啊菜种,菜种!”
耕造先生逼近菜种小姐,一副要扭着她的脖子把油挤出来的模样。但是菜种小姐说出来的那一句话,却完全不是对着耕造先生说的。
“说得也是喔——”
菜种小姐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大腿。
“关于这一点,你还没有提出具体的证据呢——”
她的口吻相当平易近人,仿佛像是会用手点一下我的额头然后说声:“你这小迷糊。”虽说是装出来的,但却演得丝丝入扣。不管是笑容或举止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反抗能力,借以博取他人的信任。
不论要做什么,取得信任都是最重要的。至于能不能给予对方同等的信任则是另一回事了。
“真亏你能陪我玩这场闹剧。电波侦探从第一回就佳评如潮,我连口渴的时间都没有呢。”
“因为在这栋宅邸里要打发时间是很难的呀,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加入这场游戏了。毕竟这里除了吃与睡之外,没其他事情好做嘛——”
她一边跟我闲聊日常生活的琐事,一边传达出对于耕造先生的戒心。毕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拳挥过来,现在的情况可是一触即发呢——陷入这种情况的只有一人就是了。
“……你说得没错。”
我想起这曾被我遗忘的行动意义了。我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才陪着他们瞎闹的。
这应该是对话的基本吧?虽然身为学生,却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果真是个不良少年。
“我曾经一个人被关在地下室过……当我醒来时,贵弘先生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将我关起来以及将贵弘的尸体搬到地下室,应该都是菜种小姐的工作吧?”
菜种小姐不发一语,虽然没有口供,但多少露出惊讶的神情。她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搬到地下室吧?要搬回到厨房这路上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话说回来,她看起来就像是会真的乐观地认为“因为太暗了,所以不会有人发现她”的人。
……能够将这种印象深植在相识不到一周的我脑中,真是了不起。虽然不值得敬佩,但不久的将来我应该可以祝她一路好走。
“现在你们可以去找找看厨房以外的所有房间。我敢用这条命打赌,你们找不到贵弘的尸体。赌输了也不用给我报酬,因为既然有十成胜率,赌局也就不成立了。”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让我大吹牛皮的日子,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当然状况绝佳。
“菜种,怎么样……你倒是说说话啊!”
他看穿了我那不带悲观的机械式借口,只把期望投注在菜种身上。菜种小姐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气质,既不老老实实自白,也没有说谎逃避责任的意思。不论耕造先生的双臂会不会逼向菜种小姐,她都忙着维持自己优雅的样貌,没空开口。
“垃圾桶里面说不定还残留着一些骨头。”“我没有问你!”
我被骂了。就算我和住在草丛中的蛇是好朋友也该爱惜生命,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
负责掌管门帘、螺丝钳以及青菜的菜种小姐,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保的态度。面对耕造先生,她连形式上的点头道歉都不愿意做,由此可窥见她独有的衿持方式。
正当我们还在做这些事时,客厅那边传来了钟声。
所有人暂时将注意力分散到右边的墙壁上。
“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汤女报出了现在的时刻。
就在这时,紧张的丝线断裂,人偶脱离了主人的控制。
“一……一群疯子……”
耕造先生拉起滚落在地的椅子,大剌剌地将地毯当作屁股放置场。即使意志消沉,他的肩膀也尚未失落到令人同情的地步。他的肩膀依然怒气腾腾,双眼寄宿着即将爆发的火苗。他现在只是在等待负面情感累积成形罢了。不透明的非专用垃圾袋不知何时会破掉,耕造先生目前正处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
我和伏见若要在他袭击某人时收兵自保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伏见,她也借机移动到我的身旁来了。真没想到,说不定她的视野之广其实数一数二。
“……?”【水】【肩膀】【大腿枕】“吗?”
我瞥了伏见一眼,随即开始张罗她点的东西。
她眼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硬要说的话,她的视野若持续狭窄下去,就会变成麻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总是很讨厌被拿来跟他人比较,这点连长濑也一样。不管结果是褒是贬,她们都会气得七窍生烟。这个问题我从以前就感到很困惑。
话说回来,最后那个要求可以免费吗?一小时要价五千元也太可怕了。
这有趣的问题我们待会再讨论,我想先谈一谈关于菜种小姐的额外谜团。
“虽然大剌剌地说出这件谁都意料不到的事情是有点那个啦……但是杀害洁先生的,是菜种小姐你吧?一起进入地下室后,洁先生当然就会注意到贵弘的尸体不在那里。那个时候,虽然没必要说出来增加大家的不安,但说了或许可以说服大家。只是,稍微想想尸体之后的使用方法,就会发现只要公开这件事,菜种小姐所惧怕的事情就会成真,扑向这栋宅邸。”
至于菜种小姐一直隐瞒至今的“恐惧”内容在此则先不谈。
我想说的是——耕造先生的胆小虽然不是菜种小姐杀害洁先生的原因,但却是个契机。
对于菜种小姐来说,在屋子里鬼鬼祟祟东碰西瞧的我无疑是个阻碍,于是她便伙同洁先生趁夜偷袭我,限制我的行动。
然而,菜种小姐却没料到我会被送到地下室。只要被关进地下室,不出数日便会缺水而亡。她没有想到耕造先生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严重到会让他提出这鲁莽的建议吧?成天忙着洗衣煮饭的菜种小姐,对于人类的恐惧心理显然涉猎不多,如果因此批评她不用功就太残酷了,所以我决定用圣人君子的骄傲视线赦免菜种小姐。骗你的。
菜种小姐听完这番话后依然闭口不提犯案之事。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以凶手角色来说是失职,但以人类来说却是正确的。
老实说,即使我推测的杀人过程并没有完全说中也无所谓。
对活着的人来说,死人临终的过程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久违了!茜又发言了!她这次并没有举手,而我也不加以指名,静静等待她往下说。
“大家是不是都忘了?到底是谁杀了桃花?”
哦?没想到居然是这孩子提到了重点。
“……是菜种小姐。”
桃花的房间并没有血迹。虽然我脑中曾浮现勒毙、击毙、溺毙等种种杀人方式,但她在自己房间遇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考虑到藏匿尸体所需花费的功夫,让桃花自己走到藏匿场所再加以杀害是最省事的方式,这时有嫌疑的就是厨房了,因为我们忘记调查的地方只有冰箱内部。能诱出疑心病重的桃花的人就只有茜,或是以各种意义来说都很关心桃花的菜种小姐。而能够若无其事地将她诱至厨房的就是掌厨的人了,因为若是换成茜,桃花一定会问茜为什么要带她到被锁住的厨房。
这名母亲是如何利用自己的立场以及甜言蜜语,吸引自己女儿上钩的呢?我真有点好奇。
说完后,茜的瞳孔中映出了菜种小姐。她没有谴责她,也不打算逼问。
对于一个从小只学到攻击手段的少女来说,能做的事只有困惑。
“真是个傻丫头——”
菜种小姐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批评了茜。换成是我,应该会顺便摸摸茜的头,但菜种小姐却一动也不动。而茜的脑内对“谩骂”一词仿佛没有概念,只会露出茫然的表情。
很少有大人会知悉茜的生态后还吝于同情吧?
所以小朋友一定要让他上学嘛!我是不打算生小孩啦,但这刚好可以当作教育的参考,说不定还可以拿来说服小麻。
“又过了一天,差不多该下结论了吧?”
接着我跟汤女不约而同打了个呵欠。干嘛学我啊?我不禁皱起眉头。当然,若想打呵欠的话是应该忍住,但对方也很有可能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因此应该继续提供氧气给脑部,这样两人就可以做出区别了。
而我们两人之所以会打了个大呵欠,就是因为双方都打着同样的算盘。太蠢了。现在又不是在玩卡片游戏,干嘛窥看自己的内心啊?
“你说得没错,佐内利香小姐。”
为了能任性妄为地解决剩下的谜团,我对着大江汤女叫出了她的“本名”。
“哎呀。”佐内利香饶富趣味地露出扭曲得很壮烈的天真笑容,而菜种小姐则“哎呀——”地义务回应了一声。
至于表现出最露骨的恐惧燃料——“畏怯”的人,就是耕造先生。
真对不起,在你正忙着发怒时打扰你。
【笔名】“吗?”因为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伏见画上惊讶的彩妆,向我确认。
“不,是堂堂正正的本名。不过我之前也不认识她就是了。”
但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佐内利香。
耕造先生仿佛一口气挥别了方才的热血与泪水,面色苍白地说道:
“真亏你知道这么久之前的名字啊,天野×小弟。”
因为我没有手臂,所以无法捂住耳朵,于是只好借着咬牙切齿来表示遗憾之意,并给予粗制滥造的微笑。有劳您费心了,居然还说出我原本的名字。
该不会是景子太太告诉你的吧?
“六年前,在别的城镇曾发生过一件女童失踪案。案子到最后不了了之,连女童是被绑票或是遭到杀害都毫无头绪……那个女童就是你吧?”
而绑架的人就是耕造先生或是景子太太——或许该说是共犯吧。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的底细了,毕竟报纸上可是把大头照刊得一清二楚。上面也透露了女童的年龄,我真庆幸不必对跟自己如出一辙的人使用敬语。
只是,每当我碰到她,就会有一种在观赏奇妙展览品的感觉。
被视作遭绑票或失踪处理的小孩之后的人生。在众多无法掌握凶手去向的案件中,没想到有人可以像个被小猪掳走的乡村姑娘般悠悠哉哉地过日子啊。真是稀奇。
唉,光是能不被烧掉化为烟雾以及不被埋在地下、不被当作食物吃掉,就足以表示这家伙或许狗运强得很。
“是呀。而八年前有个小孩被亲生父亲虐待、监禁,最后逃了出来,死亡的只有涉案的大人……真是不可思议呢,那个人就是你吧?”
“正是。”我挺起胸膛,但没多久又缩回驼背。
从菜种小姐面不改色的态度看来,她应该早就知道这栋宅邸的居民是绑票犯跟被害人吧?
但她却一点都不紧张害怕,而且也没有报警。
为了他和她的名誉,所以她才一视同仁、泰然自若吗?
不过,耕造先生可以接受绑票却不能接受人肉,还真是个有人情味的罪犯啊。
““唉,反正管他什么底细,””………………………………““根本就——””我们两人连为了比对方早说完而使用的时间都一样。““不重要啦!””
……怎么连调整音量后都还是整齐划一?
不管我和汤女类似这点是好是坏,都超出了景子太太的预料范围。
但是,为什么我们会如此相似?这跟个性没有关系。
会成形为同样的人类,其理由究竟是……?
因为在相似的境遇下随波逐流,所以产生了相似点?
就像石头被小河冲刷成圆形一般……是这样吗?
咳咳咳,两人不约而同清了清喉咙,满脸委屈地做出“连白萝卜都会抗议‘少随便拿我跟他比较’”的表情。过了半晌,汤女吐出自制的尘埃,慢条斯理地吹散过去的黑暗历史。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妈妈和贵弘倾向于自杀死的?”
从我看到贵弘尸体时就这么觉得了。“当我被关在地下室时,我在饥饿感与恐惧感交加之际重新思考,总算察觉了这一点。”
“是这样吗?”汤女一下就看穿我的谎言,露出愚蠢的微笑。
“如果能早点察觉的话,虽说不太可能救得到桃花,但至少洁应该救得成吧?”
“你说得对。但事到如今,说这个也于事无补。”
“也是,都已经‘差不多’事到如今了。”
我们露出仿佛缅怀遥远往事的反省之色,语气相当轻佻。
就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刻,所以才必须制裁真凶。
然而,在场的人没有半个有资格制裁别人。
肢解别人的人倒是有就是了——玩笑先开到这里。(注:日文中,肢解与制裁为同音。)
侦探的工作并非给予凶手制裁,而是对聚集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给予“你的心已经污秽了”之类基于个人价值观的指摘。侦探并没有被赋予可对罪犯施予惩罚的执照,所以不能这样做,更何况,哪有穿着女性浴衣当正装的法官啊。
这栋宅邸尊重个人的价值观,因此社会伦理观念不足的人很容易适应这里。
这几天来,在这里的生活并没有给我太大的痛苦,想必不全然是错觉。
“接着谈谈最后的谜团吧。为什么要将这栋宅邸变成密室?契机跟动机是什么?妈妈和贵弘又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他们不得不自杀,就这样。”我先回答后半部。
向已经了解的人说明事情真相,果然会一口气让趣味消失大半,我都快无聊毙了。
“老实说,我很难猜出景子太太会玩这种游戏的理由,因此无法挺起胸膛说自己的话是正确的。”虽然我总觉得大概可以理解她的理由。
原来她是选择这样的方式来使用生命啊。
“但是,我可以说明景子太太为什么是第一个死亡的。”
把事情闹大,搞成非单纯的“杀人案件”的凶手,她的死亡动机我还猜得出来。
而面对乐于当倾听者的大江汤女,解释起来也一点都不难。
至今为止是这样,今后也会是如此。
我本来以为,我跟她其中之一有可能会在这解谜篇到来之前就遇害的。
连狗屎运的强度都相同……应该不可能吧?
毕竟我为了抵达这里可是满身疮痍,而汤女则是意气轩昂。
除了一个人之外,前方和左方都将视线投向我这边。
耕造先生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想用视线射杀菜种小姐,仿佛想借此脱罪,连眨眼的次数都减少了。真是个缺乏协调性的中年人——先不提我有没有说谎,我的确感受到他做贼喊抓贼地咬牙切齿,瞪向菜种的视线中有一股突发的恐惧感,但我并不打算插嘴。
刻意吸入一口气。
吸进来的空气一马当先地跑遍双臂的患部,化为痛觉的材料。
我再度回想自己的身体是如何残破不堪。
最后一次呼吸是什么时候?
我毫无节制地将空气吃到饱,并用体内的垃圾做为交易的筹码。
“一开始,‘母亲’死了。”
我的嘴唇蠢动着,仿佛在吟唱鹅妈妈童谣一般。(注:鹅妈妈童谣为流传在中世纪欧洲的儿歌,内容影射社会现象,因此多半血腥恐怖。)
“接下来,‘长男’自杀了,之后‘妹妹’也失踪了……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特别是耕造先生。”
你很喜欢这类内容吧?毕竟你可是完整买下发生那种案件的土地的人啊。
“啊?”耕造先生凶恶的目光射穿了我。数秒后,理解的火光于焉点燃,他“啊……啊”地扭曲那张总是哭丧着的脸,接着“啊啊!”地为了老婆的行为与至今为止铺好的阴谋抱头苦思。
“身为绑架犯的‘父亲’喜欢双亲的‘哥哥’绑架犯的‘小孩’超级不会认人的‘女孩’和哥哥不同母亲的‘妹妹’景子太太把这些都集合在一起,并施予教育。”
真亏她能这么细心执着地调查别人的家庭成员。家庭跟踪狂……还真是个新颖的癖好啊。景子太太之所以会兼任麻由的母亲及绑架犯的妻子,应该是由于人手不足才忍痛妥协出来的结果。毕竟一个容易热衷于某事物的人会选择放弃,代表这件事极其劳费心力。跟恋日医生有所交流之后,我多少学到了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我和伏见应该是被当成绑架来的两名小学生吧……接着人员到齐了。这对景子太太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她拉开了这出早已备妥的戏码的序幕。这是一场模仿以前住在这块土地上的家庭走向死亡之路,既纯真又充满恶意的郊游。这就是整起事件的全貌。”
居然在演到一半时说出剧情大纲,这是哪门子的三流戏剧啊。
就这样,谜题解开了,动机也被揭穿,这一切都照着景子太太的剧本走。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处理谜团的不是汤女,而是我。
“就……为……”
脚下传来呢喃声。
往下一看,伏见正用嘴巴开开合合地对我提出无声的疑问。
“就因为这种理由……而杀害家人?”
她的问法仿佛在责备我一般。
“你不了解也好,这样比较健康。”
请你务必继续当我的治愈系。骗你的……吗?
“你最好把耳朵捂起来,话题还没结束。”
伏见乖乖照做了。她依近我的左脚,阻断听觉以及视觉。看她从头到尾都不逃避也不黏我,使我对她的好感度很高。但是,她为什么不会害怕若无其事说这些话的我呢?或许她是因为离我太近,所以已经麻痹了吧?这点我不能否定。
回到主题吧。汤女和菜种小姐以眼神催促我继续说下去,我也应该回到职场给予回应。
“为了重现八年前的案件,身为母亲的景子太太必须是第一个死的。接着儿子贵弘自杀,从这开始才是困难之处。在其他人死亡或遇害前,桃花必须先成为牺牲者。”
比如说,从楼梯上跌落而意外死亡。
比如说,耕造先生的自保精神跨过极限而下手杀人。
在这栋不论产生过路杀人魔或杀人为乐者、捕食者都不足为奇的宅邸里,死亡已成为家常便饭了。不管谁先死都是在常识的范围内,因此景子太太煞费苦心准备了一番。
虽然很期待茜会去展开袭击,但景子太太重新思考后,觉得要求傻呼呼的她那么做似乎太残酷了,于是打消念头。
“身为妹妹的桃花必须在早期阶段就遇害,这时菜种小姐就派上用场了。”
我再度看向茜,但她并没有对上我的视线,因此我迅速将目光转向菜种小姐。
到了这里,终于和刚才说的粮食事件接上线了。
“这应该是她个人的坚持吧?因为她即使不丢掉粮食、不想好顺序,这里的人依然会全部死亡。为了上演完美的一出戏,必须要有个能完全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演员。而她之所以会在厨房动手脚,是因为信赖菜种小姐。景子太太认为菜种小姐为了活下去,一定会确实对桃花——也就是亲生骨肉下手。”
这和一般的价值观恰好相反。
因为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不惜代价也要祈求上天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就连在地下那个充满暴力虐待的空间,那个人都没有失去人类的尊严。
正因为坂菜种拥有与之相反的价值观,所以才会被大江景子选中。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菜种小姐的口吻听来谦虚,但表情却尽是不满。
“有件事我非常无法理解,因此觉得很生气——”
“说吧,请自便。”
“那我就说了——”她那不悦的唇瓣照常开合,接着再度恢复和颜悦色的表情。
“一般人应该会认为,母亲会第一个拯救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九成是这样没错。”
“就是呀——但我常常觉得这根本是本末倒置……正因为是家人、是亲生女儿,所以才应该第一个牺牲吧?你不觉得杀害陌生人有点失礼吗?”
菜种小姐这既柔和又异常的价值观,让身心健全的伏见紧紧抓住我的脚。看来耳塞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但我也没办法出手相助,所以只好略过不管。
“景子太太就是因为了解你这种个性,所以才会雇用你,并打算总有一天要利用你吧。”
“是这样吗……”
你干嘛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啊?不过,我总觉得菜种小姐的口气带有些微思念景子太太的情感。跟她又无冤无仇,对过世的雇主会感到五味杂陈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胸部及头部的刀伤相对之下较新的耕造先生,因为在菜种小姐的排序里放得较后面,因此她对他似乎没什么罪恶感。
“只要能利用菜种小姐规划出直到妹妹……饰演天野家妹妹的桃花的死亡顺序,目的就接近完成了。毕竟她当时又不在案发现场,要重现整起案件毕竟是有限的。我的父亲、妹妹的母亲,以及遭到绑架的女孩的父母,景子太太不可能得知他们的死亡顺序,所以只要最后屋内的人全灭就好。”
放着不管自然就会饿死,互相残杀也只是延长死期罢了。
但是,那起事件有三个生还者。
这次有几个人能存活下来呢?
景子太太应该是希望能留下两个人吧?不过总不能因为死者为大就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骗你的。
但是,这次的骚动若是耕造先生没有买枪、没有在前一天丢了工作、景子太太没有在报章杂志或电视上得知监禁事件、没有绑架大江汤女、菜种小姐到其他地方工作、我和伏见没有两人一起造访这栋宅邸……只要其中一项不成立,就不会有人死亡。说得更追根究底一点,若是大江耕造大江景子大江贵弘大江汤女大江茜大江桃花坂洁坂菜种我天野南天野美沙天野司马天野海豚天野×音御园麻由长濑透菅原道真……其中之一没有出生,就不会有这些事件。哎呀——各位,多亏各位懒惰又无意义地协助这些杀人案,这说明了一个人是无法成就犯罪的。祝你们被警察抓去关(麻由例外)。
但是呢,不管从主观或客观角度来看,柚子和凶杀案一点关联也没有嘛。
她果然是个稀世珍宝,若曝尸于这座宅邸就太可惜了。
“以上,就是所有谜团的说明……”
既然没有人提出问题,汤女也说了这是最后的说明,那我可以先把剩下的小问题放着不管,准备离开舞台吗?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烦恼并不足以牵动正绞尽脑汁处理千头万绪的诸位。现在就先静静退场吧!
接在我之后站上演讲台的是耕造先生。
这是他首次接任主角,所以有点拼过头了。
“开开开开开开——”
他发出一阵怪声,宛如失去假牙的老人。
“开什么玩……笑!”
耕造先生踢翻茜的椅子,咆哮着朝菜种小姐扑过去。菜种小姐本应不是个会大意的人,却轻易就被压制住。耕造先生紧抓住她的肩膀连同椅子推倒在地,几乎要将她压垮。当肺被压住后就会影响呼吸,进而让手臂瘫软无力,耕造先生不可能不利用这一点。他跨坐在菜种小姐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要默默把我儿子……把贵弘大卸八块,还…还让我吃下肚子里!你是什么玩意啊!”
以我的立场来说,其实很想劝耕造先生站在她的立场着想后再发言。看到菜种小姐睁着大眼游走在鬼门关的困惑表情,我终于统整出她的思绪了。她的罪恶感,应该已经被这栋宅邸吞吃殆尽了吧。
由于菜种小姐的身体被晾衣绳绑在椅子上和椅子相亲相爱,因此揽下挣扎大任的双脚为了逃出生天,卯足了劲想挡开正在袭击自己的双手。她不断以膝盖攻击耕造先生的下腹部,但不管多么努力依然无法扭转战况。想想双方的体型差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想菜种小姐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耕造先生就像精神处于黄昏状态的猫,而菜种小姐则是营养充足的野鼠。
不过这也仅限于这一刻。
“你这杀人凶手!人渣!白痴!垃圾!”
当人处在人渣以下、以下、再以下的等级时,就会拼命用小朋友程度的脏话谩骂、责难,完全不会反省自己带给他人的伤害。老爷,您全身都弥漫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怒气呢。
茜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置之不理或许才是对的。
视界里有个人从椅子堆中跑向餐厅的墙边,接着又随即消失。
“快……快阻止他们!”
伏见拉着我的浴衣衣摆对我诉求。这两人与伏见毫无关联,而且被袭击的女子是个以亲人为粮之人,袭击她的还是个绑架犯,只要冷静想想关于今后的“生存”课题,不管哪一方死了……不,说得更直接一点,两边都死了对自己还比较有好处。尽管如此,伏见却依然想要救他们。
她的身心太过健全,连长他人志气的部份都开始萌芽了。为什么我能够被归类于跟伏见相同的种族呢?
害我都不想继续当人类了。
“别担心。”我叹了口气,用一句话表明对其他援军的信赖。
“跟我一模一样的人,这里还有一个。”
一听到我这么说,我的冒牌货便让人作呕地出现了。
汤女助跑了一小段后,猛地朝向疏于防御的耕造先生侧腹飞踢。
受到与“不请自来的女子随身携带窃听器和菜刀强行入住篇”相同威力的冲击,耕造先生指甲凹陷、翻出白眼。这位以自保为最高守则的先生再也没工夫去掐人脖子,陷入了昏厥。
菜种小姐脱离手制项圈后,拼命想以蜗牛的姿势逃到椅子后面拉开距离,但在途中就不支倒地。由于身体被固定住,四肢不住地痉挛,满脸泪水地不停咳嗽。
“唉,没想到我居然会踢向自己的父亲,下一季我肯定会被打入地狱的,哎呀哎呀。”(注:影射《地狱少女》。)
汤女双手贴着脸颊,一边雀跃地叹息。
之后,她对我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肉体劳动我已经做了,动脑的部份就交给你啦。
这次我倒很乐意享受这个任务。
“就是因为会变成这样,所以我才提不起劲。”
这两人一个像被手指压扁的潮虫、一个像濒临死亡的蝉般痛苦挣扎;我一边观赏着这幅情景,一边堂而皇之地开始当起菜种小姐的秘密主义解说员。
因为耕造先生问了“为什么”,所以我有回答问题的义务。
“菜种小姐是这屋内最娇小的,如果她和人扭打在一起,就连自己的女儿桃花都赢不了。”听到我如此断言,菜种小姐气得一边咳嗽一边皱眉。或许她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评论她的体型吧?“假如菜种小姐在这栋密闭的宅邸内憨直地说出‘没有粮食’这件事,耕造先生会怎么做?”
“啊嘎啊嘎……”他的唇舌依然无法正常发挥功用,于是我决定编造答案。
“应该会坚信有人会前来搭救,而决定用水撑过这几天吧?但是如果过了一星期、甚至双手都无法数出的日期后,大家依然必须在这屋内生活,一定会有人在还能行动前以人肉来充饥。这样一来,菜种小姐的胜算就会减少。加上她在大江家内身份低下,更添加了她成为粮食的可能性。就算菜种小姐身上有枪,只要被人趁隙压制住双手就玩完了。为了降低大家的警戒心,她才会只字不提,并借由吃人、喂食人肉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还有一点。虽然这个价值观我很难理解,不过菜种小姐似乎很害怕自己无法做好掌厨者的任务,变得不再被需要。
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这种想法真是错得离谱。
不过我们现在谈的是菜种小姐,比起她对生死的执着,她最大的动机应该是无法完美供给餐点这项“失职”而怒火中烧,以致于不断犯案,借以表达深沉的抗议。
“接下来要谈的是最微小的谜团——手枪……因为在这栋屋子里最感受到多方威胁的人是菜种小姐,所以她才会执着于用枪护身。我的根据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耸耸肩,借以蒙混自己“并不确定”的事实。
我连个信念犯都当不成。(注:信念犯指坚信自己的宗教、道德、政治立场正确而犯罪的人。)
等到他们两人恢复到双膝跪地的姿势后,不到一分钟我就宣布自己要加班。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结束侦探的任务后,我站起身来。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个人对他们的疑问。
“菜种小姐的行为有错吗?假如将菜种小姐关在房间里,屋内就没有杀人凶手了。就当作是这样吧。那么之后你们会怎么做?实际上就是没有食物,这并不是菜种小姐一个人的问题。”
人类并非光靠面包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在连面包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活下去的人,就只能提早迈向死亡。
而食物就只有我们几个。
坚硬的墙壁、毫无人烟的土地、单方面过份尽职的玄关。这间空气易流通的密室只是突发状况下的产物,人类的眼神早已变质,将他人从可敬之人看成可敬之物。
餐厅一片沉默。厨房正苦苦等候下次的烹调时间。
这座宅邸正缓慢地品尝我们、消化我们。
为自己无知的行为与接下来的蓄意行为颤抖的男子。
以那强健的眼神不停凝视着我的少女。
对着天花板追寻某物的少女。
无法感受到事态异常性的人们。
明了自己的立场并毫不保留地被揭露、看开的女性。
每个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感已然消失。
接着逼近每个人的则是只允许垂死挣扎的绝望。
侦探人偶的戏份到此结束。
我只能深深一鞠躬,将信息留在舞台上。
好了,各位,谜底已经全部揭晓了。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解决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