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电击文库 >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 表里「你的人生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第八卷 日常的价值是非凡 表里「你的人生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1点10分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伴随着沮丧,我把往前探的头缩了回来。

坐在新干线自由席上的我,被前座嘀嘀咕咕朗读着的少年声音所吸引,探头确认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在朗读给谁听。结果真没趣,是个妙龄少女。

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高中生,美丽的容貌与身上的一丝神秘性相呼应。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但遗憾的是我记忆力并不太好。就我的职业来说,这似乎有点糟糕。

坐在她身旁朗读绘本的少年看起来也是高中生,是个像在说「不必把一个人用细胞分裂来增加数量也能拥有四、五个女朋友」的中性面孔美少年。与其说是帅,用漂亮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一些吧。情侣两人虽然都打扮得整整齐齐,但总觉得哪里散发着不安定的氛围。

老实说,这真是让我幻灭。本以为既然念的是图画书,那么对象不过是小学生才对。

我总认为,人类的「成长」到国中阶段结束就停止了,成为高中生后就是「衰退」。

「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和我同行的女孩在我邻座眺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冷冷的语气对我的愤慨提出指责。

「没什么。」回答的同时,我再次发现她十三岁的侧脸真是美极了。

对了,这么晚才提起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个萝莉控。

我不打算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隐瞒只会造成压力的累积,对健康来说不是好事。

我以健康地生活为目标,我相信这么做可以充实人生。

所以我不太说谎,也不让欲望过度膨胀。而和喜好无关,我因为体质的关系不太能喝酒,这反倒也正合我意。

或许是因为我这种个性,和我合得来的朋友不是萝莉控就是犯罪者,这让我很困扰。不过根据我身旁女孩的说法「身为萝莉控本身就是一种犯罪吧?」我是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出于偏见与误解的言论。这再说下去话会更长,就到此为止好了。

虽然有些沮丧,但我仍将心思挪回原本的工作,继续翻阅摊在大腿上的文库本。作为工作展开前对调查对象所需要的预备知识,我姑且取来一本对方的着作来拜读。然而,文章的内容和我心中所想像的小说天差地远。描写无谓地拐弯抹角的文体,不知是刻意或原本就是如此的错误文法,就连登场人物也净是些脑袋的发条上得过头,把脑子都给搞坏了的家伙。

这反倒让我佩服起来了,真亏他能用这种作品出道。出版社的勇气也值得乾一杯。

稍微做了些身家调查,得知作者的年龄今年大约二十一岁,名字叫橘川英次——当然,这是笔名。关于真实姓名……基于保密义务就不公开了。

不过,这本书还真难看啊。开头的二十几页在某种意义上还能说有新鲜感,但是到中盘之后老实说已经腻了。这会不会和我平常并没有什么读书习惯有关呢?

新干线也是好久没搭了,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坐在我邻座的她似乎看腻窗外的景色而鼓起脸颊抱怨「好无聊」,接着对我下指令:「路易吉,去买饮料给我喝。」被她叫做路易吉的我默默地起身,在位于车厢通道的贩卖机购得冰凉的绿茶,然后绕过等厕所的上班族与带着小孩(是男孩,真遗憾)的母亲,回到座位,将「Touki」要的饮料递给她。Touki满意地「嗯嗯」点头,扳起绿茶易开罐的拉环。我看着不由得担心起她长长的指甲会不会因此断掉。

这个时候,「Touki」可以写做「桃姬」或「陶器」。她的本名虽然是「桃子」,但我半揶揄地把她捧为公主,所以就叫她桃姬。她今年十三岁,本来是该上国中的年纪,但因为一些个人因素而拒绝参加这项义务教育。我虽是她的代理监护人,但立场并非养亲。因为比起女儿,我更想用恋人的角度来看待她。

Touki知道我是萝莉控,有时我也会觉得她巧妙地利用了我这份情感。不过以她保存期限只剩三年的立场来说,我倒是非常欢迎她以这种方式有效活用自己的容貌。毕竟我一向都不太能理解那种因为餐具很漂亮所以只摆着当装饰品的那种心态。

喝过饮料的Touki才安分了一会儿就开始跳上跳下。她脱下脚上的凉鞋,跪坐在座位上挺起身子往前面的座位探了过去,接着以夹带恶作剧的口吻说:

「喂喂,我说你啊,你杀过人对吧?而且老实说还不少吧?」

Touki向坐在前座的女孩搭话。唉,又来了吗——我不禁长叹一声。

因为Touki跪坐在椅子上向那女孩搭话,所以从我的座位看不见那位女高中生的表情。不过,对方应该会做出不耐烦的反应吧。身为监护人的我不处理可不行。与其说是照顾她,还不如说Touki很需要被管教。

对我来说,比起女高中生,我更想关注一下后座的小友友(俗气粗框眼镜优秀青年风格)和小美美(因为从一开始就怒火中烧,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除了生气的表情之外其他都好的女孩)的情侣吵架。目前感觉小友友正因小美美支离破碎的「我受伤了!全部都受伤了!」攻击而屈居劣势。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揍触这种伴侣争吵场面的机会虽然不少,不过通常都是委托者单方面说个不停就是了。而且像这样直接处于正面对决的现场,也算是违反规定。

「喂喂喂,不要探头到人家那里去,回来。真是抱歉。」

我抱住Touki的上半身把她拉回我旁边的座位。「你干嘛啦?」 Touki皱着眉头抱怨,前座的少年则一脸惊愕,而老女人……不,少女毫无反应。不管她,事件到此为止。

「真是的……我不擅长处理纠纷,所以拜托你别自己把手探进火堆里。」

Touki「哼」地一声,对我的说词嗤之以鼻:

「还不都是因为路易吉不陪我,害我很无聊。」

「你希望我陪你吗?」说着令人不舒服的话语,但我的语气却带着雀跃。

「唔~还是算了。因为路易吉总是动不动就开始向我求爱。」

「我焦急啊。」因为你一天一天地成长,很快就会到达「顶点」了啊。

我期待在那之前来一场甜美的梦,这可是身为人(写成「人」,读做「我」)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了。

「我啊,唯一没能看出的,就是路易吉先生竟然是这种人。」

「因为我在你察觉之前就先做出宣言了嘛。」

「噢,的确是如此……」

像在回顾往日旧事似地,Touki转头向窗外远眺。

「路易吉这副德行居然还能有朋友,还真令人惊讶呢。」

「就是说啊。」我像不干己事似地深感同意。

不过,关于前座那个欧巴桑……更正,关于那个女孩。

如果Touki的直觉给她那种评价,那么这恐怕是真的——我在心中这么想。

Touki总是能不经任何过程就看穿人的本性。她拥有这种能力。

虽然能当个侦探,不过当不成推理小说的主角吧。

算了,反正那种高龄的女高中生,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竖耳倾听小友友和小美美的进展。

……小美美正向小友友索取慰问金。她宣称因为疗伤需要时间,如果去打工会分心而达不到疗伤效果,所以为了疗伤期间有钱可用,小友友必须就伤害她的部分支付赔偿金。以上。

小美美!你啊,有资格在这本小说里登场耶!

另外,小友友,你不会回嘴吗?与其说是不会说NO的日本人,不如说你更像哑巴。

果然如此啊。一般来说,男性在得知恋人外遇的时候,首先大多是要求分手;但女性则多有趁机提出额外请求的倾向。女性那一方总是比较坚强啊。

这么说或许有点怪,不过男性那一方感觉才像女的。

我也多少开始能理解,为什么来委托调查另一半外遇的几乎都是女性了。

……噢,都还没提到呢,真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是花咲太郎。

今天也是为了工作出差前往某旅馆。

我的专长是调查外遇和寻找动物,是个不喜欢遭遇杀人犯的、个性和平的侦探。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2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嗯考这种过程是我的癖好。

大约二十年前,在与当时小腹还不显眼的妻子举办结婚典礼时也是,我也净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打扮得这么隆重又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因为整颗脑袋都在想这件事,从旁看来,我的脸部表情就像全被丢进了思考之海中,婚礼主持人还因此揶揄我是不是正沉浸在幸福的感觉里而无法自拔。妻子早已经知道我有这种思考癖,不禁对主持人的话语嗤嗤发笑。当时我得出的结论,是因为自己爱上了身旁的女子,所以才和她结了婚。但接着又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把人生从头温习,包含在自己五岁时就已经过世的祖母在内,全家人就这样在我的脑袋里全部登场了一遍。我想,应该是因为坐在这个可喜可贺的座位上,所以才连脑子也欢乐了起来吧。

这个世界虽然总把结果看成一切,但这并不代表过程就毫无价值。我个人认为,没有什么事能比回顾一件事情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的经纬来得更有趣。不过不知道这能不能被归类为嗜好的一种就是了。不管是别人或自己,都能藉由回顾一件事情的过程吃惊地发现,自己毫不带任何想法的行动都一一牵动与其他事物的因果关系,进而察觉人的一切行动都具有意义。

所以,我现在也一边畏惧着门被敲响的声音,一边思考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我平常那张老是在发呆的脸,现在正因为冷汗与紧张而悲惨地纠结成一团就是了。

独自待在不是自己付的钱,几乎可说是素昧平生的人的旅馆房间里,外头有人敲着门,不属于我的手机也响个不停,而且地板上还有个装满大量现金的包包——处于这种一星期前的我根本无法想像的非日常午后并焦躁不已的时光,究竟能留下什么意义呢?而又是什么样的行动重重累积的结果,才导致了眼前这种事态的发生?

虽然担心被外面知道房间里有人,但我还是无法停下正勤于房间内徘徊的双腿。踩着被抛在地板上的浴巾与男性衣物,时不时窥视一下床上手机的萤幕,试着在自己所能的范围内探索,看会不会有什么解决方案突然出现。然而,我现在所能的行动范围实在过于狭小,根本无法摆脱站在原地发呆、静观其变的这种再一般不过的反应。分析至今为止的种种虽然是我的拿手绝活,但要将其应用到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了。回想起记忆中已经开始朦胧的求学过程,我总是勤于复习而疏于预习,一想至此,我不禁悲叹起自己的愚蠢。

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本来应该是打开房门从这个房间离去就好,但却有个家伙突然现身嚷着「我把…………拿来了」,在门外纠缠不休,把我逼上无路可退的窘境。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怕当初完全没人想得到吧。住在这个「1701」号房的客人应该也同样不想见到这种事态发生才对——我低头看向脚边包包中的大把钞票,如此想像着。

外面那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客房服务吗?到底是谁叫他来的啊?啊,不过多半是这个房间的房客叫的吧。这里的房客到底是怎么了呢?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个不停,让我既头痛又想吐。虽然一度走近床边想把手机关掉,但又因为担心这个行动会播下更多可疑的种子,结果一直犹豫着究竟该不该伸出手。可是真的好吵啊,这音量也未免设定得太大声了。这个房间的房客耳朵重听吗?

咒骂着自己又开始想起无关紧要事情的大脑,我塞住耳朵,逼自己把注意力从思考事情的过程中移开。重要的是现在,是自己毫无疑问必须前往的未来。

置身于预定状况外,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捡起装了现金的包包离开这个房间。只有这样而已。这就是极限了。虽不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也顾不到前来这个房间的目的,但这也没办法,我的脑细胞实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找不出达成目标的方法。这很类似那种知道遥远城镇的车站名,但是叫你一个人搭车去的话根本就办不到的状况。亏我头还长这么大颗,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照理来说,头既然很大,那么里面的空间应该也相当充足才对,但我却连一点点冷静思考的空间都挤不出来,里头的空间实在都被浪费掉了。

可以的话,其实是想现在就把遗体带走。我的视线瞄向关着门的盥洗室,但是想到搬运实在太引人注目,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是摺叠起来塞进包包里呢?虽然也这么踌躇了一下,但就算把里面的钱都清出来也装不下吧,我做出这个结论。而且就算要这么做,时间也相当不足。

现在还是该暂时离开才是上策。就算发生「被发现」这种最糟的状况,只要我不在现场,事情应

该还不至于变得太麻烦。

从半年前失去一名家人以来,我的人生就开始充满了寂寥感。这就是所谓的家庭崩坏吧。不过我的思考能力因为正被恐怖紧逼,没办法好好地回顾这个过程。

总而言之,我以颤抖的右手拉起包包。不只是我的手,就连心情都被这个装满成捆纸币的包包以重力往下拉扯。胃好痛。记得这个慢性疼痛是从今年三月左右开始的,当时家人都怀疑我罹患了胃溃疡,但我却因为懒得出门而没去看医生,现在想来更后悔了。我开始拖着在地板上的包包前进。

抽出这个房间的卡片钥匙放进包包的侧袋,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

该住哪里去呢?虽然像只猫似地缩到了房间的角落,但是眼前这个房门被敲响的情况究竟该如何是好呢?毕竟就算现在这么逃了,人生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就划下旬点吧。这个不安让我的胃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了起来。好想哭啊,我今年都五十三岁了耶。

背负超越胃痛或身体某处痉挛以上之不幸的那种表情,平常可是很难有机会体验的。我一面对此感同身受,一面则想要哭喊:「现在到底是怎样啦!」但就在这个瞬间——

视野一角,靠近眼球内侧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虽然对此稍感畏惧,但我还是逼自己转动脖子免得看丢了。白色。白色的生物。是猫。有一只猫从房间的窗户外走过。

我像看见昆虫的青蛙似地跳向窗边,甚至都忘了要避免发出声音。

打开生锈似地难以推动的窗户,把头探向窗外。空气的转变让我一瞬之间舒服了一点。

白色且尾巴很长的猫咪毫不畏惧十七层楼的高度,在窗外的墙缘上行走。那个宽度对猫来说虽然十分充裕,但对人来说,只够背贴着墙踩在上面移动吧。

就是这个!现在的我没有余力对这个灵光一闪提出质疑。手中好不容易漂来一根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抓住稻草一起往水里跳。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挣扎行为。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从肩膀先将上身探出窗外,再抓住窗框撑起身体打算钻出去。然而看见脚下景色的瞬间,我不禁噫地惨叫了一声,血液像变形虫般从我的额头往他处逃亡。嗡——耳鸣时的那种感觉在脸上扩散开来。意识迟迟不肯离开,让我不得不持续面对眼前的这份恐怖,真是太讨厌了。算了!就算和恐惧接吻也无所谓!我振作起抖个不停的脚跟,踏上窗沿将上半身完全探出窗外,接着双手死命抓住打开的窗子,像在墙上爬行的蛇似地将整个身体往上提。虽然说行动慎重一点比较好,但我的腰在这个行动结束之前可能会先断成三截。

「啊!」装了现金的包包在途中卡到,朝房间内的窗户正下方掉了下去。我的左手指尖空虚地抓着空气,只能听它碰咚一声落在地上。想去取回包包,把脚往屋内缩,但或许是因为情绪产生动摇,手差点就从窗户上松开了。「喔哇哇哇啊啊哇啊!噫…噫!噫…噫…噫!」我整个人以窗框为支点,姿势变成了后背桥。

脸上的血色与汗水全力喷出,让我的时间停止了一瞬间。担心要是就这样头部向下掉到地面的压力,让我的肝都快要爆掉了。我真的快哭了。

和吐息的节奏不同,心脏像跑马拉松冲在前头般敲着激烈的撞钟。这行动太轻率了。

这和跳过关闭的校门着地后偷跑进学校完全是两回事啊。

要是乱动就会掉下去——「掉下去……会掉上去!」我像在唱独角戏似地,惨叫声接二连三地从口中漏出。已经无法回头了。或者该说,就算回头,也只会再次上演相同的状况。我总这么觉得。我做出判断,现在还是只能死心放弃一切,以逃离这个房间为优先。现在也仍然敲着房门的那个声响,正是促成我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将命运握在满是汗水的手里,我让下半身也通过了窗户。持续深呼吸。我慎重地将两只脚踩在墙缘。因为手仍然抓着窗框,所以要是窗框就这么啪叽一声从墙上松脱,我八成就会被当地的电台新闻报导成以大字型跳楼的自杀者吧。

这种事请恕我敬谢不敏。因为我期望的死因是老死或者是病死。

虽然一点也没有那种心情,但还是想起小学时在打扫时间,紧贴在墙上玩忍者游戏的情景。为了缓和紧张感,我让回忆继续在脑中上映,同时祈祷着往事千万别像走马灯般加速起来。

安静了一段时间的手机电子音又一次响了起来。真是烦死了。

每当带着残暑的秋风缓缓拂过我的颈后,鸡皮疙瘩就像雏鸟般破壳而出。彷佛载着人的鸦群,想把我的手从窗缘带往虚空。我咬着牙,硬是忍耐住这股恐惧。

提醒自己不要一直往脚下看,我面对正面的墙,开始思考要往左还是右走。不过话说州来,左边是死路。这也当然啦,毕竟这个房间位于走廊底。然而,就像为了嘲笑故作慎重但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勇气移动脚步的我似地,下一个问题朝我走了过来。

刚才那只猫在走到墙缘底之后再次折返来到我的脚下,叱责着要我遵守交通道德。

「不…不要强人所难啦!」自言自语同时兼任了惨叫。我今年五十三,而且还是极端运动不足外加惧高症及老烟枪,对一个身体年龄已经是老爷爷等级的中年人,要他在这种地方像猫一样移动,根本就等于判他死刑。而那只猫现在就这样从我的脚上踩了过去。

猫像要说「你这家伙搞啥啊」似地抬头瞪着我,不慌不忙地提脚漫步。虽然很希望自己能有那种把它踢下去一游地狱的余力,但实际上我光吞口水看着它行动就已经是极限了。我紧张到似乎都忘了呼吸,嘴唇愈来愈沉重、鼓胀。

那只猫轻巧一跳,动作像在自家院子里玩高尔夫球般自然,跑进了我方才待的房间。

看见这副景象,我的肩头终于大大放松。

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让猫能够继续出入,我没把窗户关上。

大概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儿子喜欢猫吧。

老实说,儿子成长的过程中,我这个当老爸的总是缺席。身为一个过着和家庭第一无缘的人生的父亲,实在很难说自己了解儿子的一切。

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而这也是每当想起自己儿子时必然伴随而来的,仍在心上留着无法愈合伤痕的记忆。

儿子即使卧病在床,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吐露过一丝沮丧,就这样度过了一生。这样的他最后一刻的脸庞,在我脑海中苏醒。

虽然眼球急速失去功能,墙壁的轮廓愈来愈模糊,但指尖的力量反而像受到指引似地集中在手腕。能动了。因惊恐而僵硬的下半身也「快点!快点!」地反过来催促我行动。

我慎重地将脚底平贴上墙缘,踏上这个只有两个握拳宽的小径。

没有救生索,走钢梁般的危险道路,正如同我现在所经历的这段时间。

虽然陷入糟到不能再糟的立场(在双重的意义上),但我现在还活着。

为了在往后人生的哪一天也能以这段经历为傲,我继续以双腿迈出螃蟹步。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2点

我自觉,跳楼自杀是最适合自己的死法。

从旅馆窗户看出去的景色,是补习班的墙壁和看起来脏脏的柏油路。这种一片昏暗的街景,就算我跳下去变成辣椒义大利面应该也映不出什么颜色吧。从十七楼高往下看的街道除了模糊之外,只有脏黑的程度特别醒目。

昨天入住,明天返家——我只这样单方面地告知父母,就搭新干线跑来这里了。会来这里,大概是因为两年前刚升大学时,曾和男朋友一起在夏天来这里旅行吧。一个人住双人房,八成也是因为这种无意识的执着。我以表面彷佛镜子般平滑的心,漠不关心地分析自己的行为。

为了确认遗书有没有被风吹走,我从窗户边转头往回看。小桌上整齐地并列着一条连接网路用的蓝色缆线,以及一张摺成长方形的白色纸张。

嗯,没问题——放下心后,我再一次将身体探出窗外。

中午奢侈地吃了一千圆以上的牛肉咖喱,现在差不多消化完了。该跳楼自杀了——我这么决定。昨天,我在心情上有二十次左右都抢在电梯前落地了,但不知为何到现在都还活着。

从一年前我的男朋友被残酷杀害开始,我的人生成了无数的「点」,无法以「线」连结,过着转瞬即逝且糜烂的每一天。但这样的生活并不包含不顾后果的享乐,因此更令人痛苦。

去年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掀起轩然大波,不过这种案件别说是县内,就连全国都很少见。而这个案件的第五名被害者就是我的男友。通学前往邻县念大学的他,在上完第六堂课之后搭深夜的电车回家,在经过车站的公车站牌时遭到杀害。虽然是深夜在乡下地方,往来人烟又少到让人误认是荒地也不奇怪的车站,但多少也有些人会经过,真亏凶手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尸体做那么多加工。眼珠的视神经被扯断,左右相反地埋回眼窝;眉心被开了个洞,直通鼻腔;额头中央则是被模仿嘴唇的样子削去了一片肉。这张像是模仿上下颠倒人脸的绘画,听说让发现尸体的半醉男子当场吐到清醒。

从那一天以来,我就过着彷佛失去了半边身体的人生。大脑就像风干了似地,像要抛弃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的记忆,满目疮痍的回忆也成了废墟的一角。

我没能像姊姊那样住进精神病院。姊姊比我大八岁,在我还在念小学时把弟弟打成半死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然后在数年前从那间医院的楼顶跳楼自杀了。她为了自杀,还特地跑上禁止进入的顶楼,花了不知道几天的时间破坏围篱。

人类要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自杀,似乎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因此,看来姊姊在自杀这件事上花了相当多功夫准备。

能在这种事投入那么多心力,为什么不把这种心力使用在活下去的方向上呢——来家里谢罪的年轻女医师对姊姊的生活态度数落了几句,然后说「没能帮助她走上那个方向,真是抱歉」,流着泪向我们道歉。一般来说,我不会信任一开始就流眼泪的人,但那个人是没自觉自己在流泪似地,表现出一副平淡的模样,因此反倒更让我觉得她值得信赖。

……好啦,现在我也差不多该和男友处于相同条件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死后世界,而如果他变成幽灵存在于世界的哪个角落……这种说法也很怪,但如果「他在那里」,首先我还是得先让自己处于相同条件才能确认——我平常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而今天总算要付诸实行。

对天生缺乏热情又怕麻烦的我来说,走到这一步不知花了多久。没干劲到这种程度,有时我也觉得真该和朋友看齐一下。我那朋友,只要对哪个东西有了兴趣,就会狂热到令人觉得恐怖地专注在那个东西上,然后收集情报马上行动。可悲的是,这种性格对社会不但毫无助益,而且还容易惹上麻烦。在许多方面上都替我那朋友感到可惜啊——我试着以监护人的立场叹息。

我往下看,确认下方没有人经过。我可不想死的时候还连累别人。男友在新闻看到连续杀人事件的时候,明明不干他的事,却表现出极度的厌恶,所以我也讨厌杀人。要是我亲近的人中出了这种杀人凶手,我一定会反过来狠狠纠正他。

「好、好、好!」

我踩在地毯上,将身体像摆子般前后摆动。照这样就对了——只要用和跳水相同的要领往打开的窗户跳下去就好,毫不困难。「匡~匡~」像驱动着什么似的效果音在我的肌肉与骨骼之中梭巡。就像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这不比要把眼前美丽的女友一把抱入怀中那样困难。

好了,前往我的下一个栖身之所吧,跳……停。

前置作业暂时中断,我抓住窗缘。

一只猫在窗缘下方心无旁骛地走着。它像想要展示似地摇着白色的长尾巴,毫不畏惧可能会会往左边掉落,踩着高傲的步伐前进。它抬头瞪着我,像在说「喵的,你谁啊」,瞳孔中带着宛如要挑战这世界的一切似的,积极的敌意。

我被猫的气势压倒了。某个东西在肺叶的旁边萎缩再萎缩,最后被挤进了胃里。

我只能缓缓转着头,目送眼前的猫通过。

「呼……」我肩膀一颓,蓄积在腿和脚底的热也随之蒸发。

「……好。」

在人生的最后看到了一只美丽的猫咪,我也差不多该跳了。

我下定第二十一次的浃心,费了一番力气再次进入往下跳的心情。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2点20分

我最讨厌香菇了。

……呃,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得先说出这件事而已。为什么呢?是预知能力吗?

一边像这样把自己脑中毫无脉络的妄想转为对自己拥有超能力的肯定,我握紧了手机。银色的长方形印上了我的手垢与指纹印,还附带一层汗水。就承认吧,我现在紧张得要命,就在这个一般大学生活没什么机会体验的旅馆的走廊。

双腿被想要强调自己存在的狼狈所支配而旁徨个不停,在自动贩卖机一罐接一罐买来的清凉饮料在胃袋底部不怀好意地摇晃。在房里,将电话放在床旁横躺在床上→耐不住寂静而打开电视→结果又因为无法忍受为了看电视而静着不动,离开了房间。然后前往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摄取的水分多到我都要担心自己变成水母了。这就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形。然而现在离我入住旅馆其实还不到三十分钟吧。时间这种东西,真的有这么浓密、沾黏吗?可是我的大学生活的时间却像洗脸盆里的水一样,翻一圈就已经连一半都不剩了。

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来电。画面上是熟悉的萤幕桌布。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喜好还真有点奇怪啊,桌布竟然是老家名产的香鱼在竹笼上活力十足地跳跃。不过,比起栖息……更正,住在我那栋公寓二楼的安生,我应该还是好多了。这究竟是第几次了呢——总觉得手指又抢先大脑一步操作起了手机。当然,也没有未读邮件。

我再次看起昨天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将指定的旅馆、日期、时间全都没有遗漏地确认一次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麻痹了,彷佛胃已经变得像网子般千疮百孔,胃酸全都从缝隙间漏出来了。我只想在原地抱头蹲下。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紧张了呢?大学面试以来……?不对,我是推甄入学的,没有面试过。那不然,呃……开始独自生活的第一天?充满兴奋与期待,但同时也伴随着令人窒息的不安。没办法,因为我是个乡下出身的人嘛。不过老家那里最近似乎也不太平静,听说出了命案。

回到主题。

也就是,我究竟这副德性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一个女生来旅馆。她是和我同大学的大一学生,系所、年级和其他有的没的都不同,之所以会相遇,我想是因为命运什么的吧……应该。至今为止都还只是交情很好的朋友等级,但昨天却突然接到她传的邮件问我要不要约会,而会合的地点竟然是旅馆……

当然,我也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实在太可疑了,我甚至还把收到邮件的手机翻过来确认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呢。不过怀疑归怀疑,我现在人还是在这里了,必然地。

我来享受旅馆十七楼的夜景了,耶~……大概就是这样。

我在昏暗的走廊,像被微光所吸引的昆虫似地黏在自动贩卖机前面。这一刻,双亲对我说教——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要更沉稳一点——的回忆更在脑中栩栩如生地浮现。果然,父母还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啊。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恳切慎重地为我解说在等女孩子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所以也不可能拜托他们教我。

而即使想找人讨论,大学的朋友却净是一些没女人缘的男性。住在组合屋似的公寓里的邻居们交情虽然还不错,但女性却全是些怪人。例如安生之类的。就在这时,一对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情侣从我和自动贩卖机(连我也变得像装饰物一样僵硬了)前经过。哎呀,这世道是怎么回事啊,不过是高中生就已经同住一间房了吗?而且那女孩超可爱的。虽然只有一瞥,不过等级大概是安生的两百倍吧。顺带一提,我在等的女生则是安生的八十倍左右。差距还挺大的。

不过即使如此也是够漂亮了,个性也好。很活泼,虽然还带着点女高中生的感觉,但这部分反倒也是一种魅力。

像高中生的情侣进了走廊到底前的房间,从方位来看是「1702」,而他们隔壁那间,刚才有个客房服务送来的服务生敲了门很久。从半途开始还敲起和他职业不符的三三七拍子。当时看哪位金发小哥开心地敲着门,连我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只不过那个房间最后还是没人来应门就是了。另外,从刚才就一直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从那方向传来。我的手机是等着对方传来的电波,那支手机则是等某人回应电波。不过这也没sm大不了的,旅馆本来就是各种人群交会的地方,在走廊擦身而过,偶尔也稍微有一点交流,这作是旅馆有趣的地人。我是这么想的。愉快的情绪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其他事情,给心一点喘息的空间,所以我要积极地让自己变得愉快。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要尽自己所能并去享受它是很重要的。这就是我从小被教育的方针。

但是从我面前经过的人很少是独自一人哪。不过这也当然啦,毕竟这里是双人房楼层。只是这样还真难受。和在车站看见笨蛋情侣不同,眼前情景更让人涌上鲜明的感慨。

再来是穿着像清洁人员的大姊第二次从我面前经过。以我自身的经验来判断,她在负责清洁工作的人员中应该算相当年轻吧,是个带点中华风情的美女。要用数值来衡量的话,大概是七十安生左右。她在与我交会之际带着笑容点头致意,但是反倒微妙地让我感到一阵空虚。总觉得自己开始想回家了,就像得了思乡病似的。我的肠和胃都对压力很没辄啊。

察觉不远处的大厅有震动传来,噢,电梯又在这一楼停下来了吧。不要来我这边啊——虽然如此期盼,但事与愿违似乎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这次来了个穿西装戴绿帽,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男子,与感觉像国中女生的情侣……情侣?我不禁联想到另一种危险的关系。会联想到那种关系,是因为身高与外表的差异造成的吗?

两人往与刚才那对情侣相反的方向走去。会是兄妹吗?可是感觉又不太像。

突然,情侣中的女方毫无前兆地一跳转过身来,接着大步走到我面前,挂着奇怪的微笑抬起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问你,你喜欢香菇吗?」

「嗄?」超能力这个词因为女孩与香菇的质问而从位于脑袋左侧的时间焚化炉中逃了出来,坐在疑问背上滑回我的脑海。

「香菇啦。嗯,我是指所有的菇类。」

女孩把手打横张开到极限,看起来很像使用过度而坏掉的游戏手把十字钮。啊,这样子感觉好像在转移她那个问题的焦点似的。

「香菇……吗?」总觉得,我似乎一定得在这个问题中感受到命运或牵引。

「讨厌。我最讨厌菇类了。」总之,我先老实地回答了问题。

「喔~那蝙蝠蛾呢?」

「蝙蝠蛾……?那是什么东西啊?」

「喔,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头顶架起了两根负责接收人际关系电波的天线。这个飞跃式思考又可爱的神秘女孩,脑袋里该不会是用糖果做的吧?

「走吧。」女孩握住小步伐向她走去的男子的手,接着大步走离我身边。男子带着伤脑筋的表情向我低头,似乎是在为女孩的轻率致歉。哎呀,没关系啦——我带着这个意思轻轻挥手,目送他们离去。

……接着,又一次察看手机。萤幕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动。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都已经把来电铃响设定到最大声了,除非我两边的耳膜都破了,否则不可能漏听任何来电。

走廊上响起的声音,让我自己都像接收到紧张电波似地跳了起来。

「……唉。」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液晶萤幕的右上角,低下了头。

中午收到一封邮件,说电车因为发生人身事故而误点,会比约定的时间晚一小时到。我们约的时间大约是两点,那就是要等到三点以后了吧。

也就是说,还得再等三十分钟左右。

要是再经历一次刚才那样的三十分钟,我的神经八成会断线吧。

冷静一点。像这种时候得来个深呼吸。

不过首先,我得先想出能让自己冷静到有办法深呼吸的方法才行。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2点30分

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呢。

因为职业病的关系,我留意了一下那个站在走廊自动贩卖机前面的人。虽然说是职业病,不过我的业务范围不过是调查人们的恋爱关系和寻找猫狗的去向罢了,这种癖好派上用场的机会几乎可以说是零。现实生活中的侦探,其实是不接受委托调查杀人事件的喔,因为那种事情属于警察的工作范围。

对于侦探的说明暂且先搁置一旁。那名貌似学生的怪异男子一直执着于打开自己的手机,确认萤幕画面……嗯,应该只是疲于等待某人来的联络而已吧。看他那个模样,我也只想得出这个答案。

这次因为Touki丢出的问题比平常更无厘头,因此我不由得更多注意了对方一下。那个貌似学生的男子该不会是立志在坑道里种香菇一类的吧?不过不干我的事就是了。

虽然我从小被教导说兴趣广泛是很重要的事,不过这种的也未免有点……

不过,「刚才那个人,感觉有和我一样的味道呢。」

「萝莉控的味道吗?」Touki头也不回地应道。

「嗯,是有那么一点。总觉得只要是国中生的请求,他都会照单全收。」

「喔~所以是个锁定目标年龄层比路易吉高的萝莉控啊。」

「请说对精确度不甚要求的低年龄爱好者。」

在走廊前进到一半之后,Touki在「l723」号房前停下脚步,被她拉着手的我也一起停下,抽出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卡片钥匙。「快点快点!」Touki伸手指着门上那道细缝催促我。「好,好~」我享受着她那带给我无限美好的充满幼儿性的举止,将卡片插入门扉。一道绿光亮起,那是门锁已经解除的证明。

才拔出卡片钥匙,Touki就迫不及待地扭转门把,把门打开。门板的合叶虽然发出一阵嘎吱声,不过还是顺顺地开了。我伸手按着门,Touki便钻了进去。

「哇~所谓稍微升级的商务旅馆,指的就是这种地方吧!」

说着少年老成的评论,Touki大跨步(她的癖好之一)走向房间中央,半途就把鞋子给踢飞,赤脚跳上了床。

「呀~!弹哪弹哪……痛痛痛痛!」Touki摸着脖子呻吟。

她似乎是期待能像电视常看到的那样跳上床陷进床垫里,然后扬起一堆灰尘,然而这个房间的床看来办不到。用自己的背部弹跳三次的结果,就是搞得脖子酸痛。嗯~不愧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请注意,是女性而不是「女孩」。国中生的年纪已经完全是个成熟「女性」了,请各位不要误解。

把铝合金的箱子放在桌上,朝动作中进入视野范围内的窗外一瞥。外面天气不是很好,正面一栋大楼的建筑构成灰暗的街景,占据了整面窗户。不是那种能让人一早起床看一眼就神清气爽的风景啊——我小叹了一口气。

我拉出桌子下那张感觉和学生书桌很搭的附有活动轮的椅子,坐了上去。像脓般累积在体内的舟车劳顿,与重力一起在腰与臀部聚积。放任「啊~」的呻吟声从口中流泻而出,我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伸展身体。耳呜像水位般上升,将Touki的呻吟暂时从我耳中切断,懒得去想大脑现在是充血还是没血,让思绪在水面朦胧地游着蛙式,我享受着这短暂的喘息。

「这次会住多久啊?」

Touki将上颚顶在手背上,趴在床上问我之后的预定计划。我结束伸懒腰的动作,左右摇了两下头之后才回覆:

「和之前一样啊,住到工作结束为止。」

「就是在问你这次的工作什么时候会结束啊?」

「嗯~」我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从箱中取出搭乘新干线时读的小说,稍微确认了一下书皮有没有被凹摺到。我把书举高至与眼睛水平……嗯,这个程度应该还不打紧吧。

「要是有办法三天搞定就好了。在目的地不逗留超过三天是旅行者的共通守则……这是我瞎掰的。」

「三天啊……那,搞不好一天就能结束呢。」

「这是哪门子的预测啊?把预估时间提早,对我未免评价过高了吧?」

「因为路易吉在很多方面来说都不太遵守时间啊。偶尔也会对你稍微有所期待嘛。」

「那还真是多谢了。」把书小心地塞进上衣口袋后,我从椅子上起身。这个动作让头顶的帽子稍微歪掉了,才让我想起自己原来还戴着帽子。因为平常无时无刻都戴着它,都已经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我想,应该没几个人早上睡醒时会确认自己的头还在不在吧?对我来说,帽子就是这种等级的存在。

其实这顶帽子也不是什么像已逝的初恋情人的遗物,或红发海盗交付的草帽(注:出自漫画《航海王》)一类,那种带着姻缘或羁绊的东西,只不过是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戴着罢了。

摘下帽子,拨了拨头,也不用镜子,只随便用手拨了一下头发。也差不多该剪头发了吧,夏天会很热哪——春天时曾这么计划,但真的要实行时夏天却早就结束了。是因为成年之后时间的流逝变快了,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太会拖了呢?

「老是吃外食,营养会不均衡啦。真想快点再吃到路易吉做的饭。」

Touki躺在床上扭呀扭地朝桌子的方向移动,伸手拿起厚重的,外观像餐厅菜单的旅饨内餐厅介绍,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

重新戴好帽子,我想起自己任职的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和同事靠着椅背把脚翘在桌上打盹的情景,不禁露出苦笑。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在背地里被我们戏称「飞驒牛」的大叔,另一个则是自称「外星人」的日语超溜老外,都是让人感觉很愉快的同伴。

「我倒是想早点回去干搜寻走失猫狗的本业。」

对于想寻找狗的侦探的心情,我非常了解。

毕竟对我工作的那间事务所来说,抓奸可是个「大案件」,一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平常的工作都是寻找走失的猫狗,再来就是大约半年一次找出离家出走的青少年的去向。也因此,没有装设窃听器的经验,相对地也没有能找出窃听器的器材,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解决事件。平常对付猫狗的话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但若是要对付以双腿步行的生物,那就有点麻烦了。

即使如此,这个包含所长在内总共有三名员工的小规模事务所还能细水长流地经营到现在,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这或许和多角化经营方针的一环,事务所同时也经营代书业务有关。

就找而言,自然也希望工作尽可能别和「血腥味」扯上关系,只不过情况总是事与愿违,我八成拥有所谓的侦探体质吧。

和Touki看的不同,我翻开艰涩的旅馆导引看了几页。随便看过紧急逃生口的位置与旅馆经营者的问候之后便将册子阖起,丢回桌上。

「我出去一下。」

「嗯,慢走。」

Touki的双眼仍然紧紧黏在旅馆导引的册子上,只挥挥手向我道别。这行为可以解释为叫我闪边去的意思。

「对了,路易吉,你侦探的身分有没有哪一次没被调查对象看穿的啊?」

「……对猫狗的话,应该没穿帮过。」我搔搔鼻子掩饰自己的缺乏自信。

「嗳,路易吉。」

「嗯?」

餐厅指南从脸的正面退下,Touki的笑容因此绽放在我的视野中。仅仅如此,便足以让我放弃对哲学的探索,并找到生存的意义啊。

「四点之前回来喔,我们去吃蛋糕。在刚才的柜台附近有一间店,还记得吧?」

「OK。只要和你约会我从不迟到,这可是我最自豪的事。没问题。」

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就算要我提早两个小时行动也一点都不苦。反过来说,等待的时间也属于约会的一部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要不要把卡片钥匙带走了。

「Touki,不开灯的话你要不要紧?」

「你应该不会迟到吧?」

「那当然。我可是答应要和你约会呢。」

「那不开灯也无所谓。反正我应该也不会外出。」

「嗯。」

将卡片钥匙收入口袋,我走出房间。静静踏上走廊的地毯,我呼~地吐了口气。

站住安静到令人感到庄严的走廊上,我不禁回想起昨天所长的模样。「喂!有大案子啦!」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像只公鸡般在事务所里狂奔大声嚷嚷的情景,即使在这条走廊上也彷佛在耳边清晰可闻。这个幻听竟还盖过耳鸣,真是太了不起了。虽然是幻觉,不过那腹部也依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摇晃得那么栩栩如生。那个鲔鱼肚的触感大概能和十几岁的纤细肌肤匹敌,我因此暗中对其抱持敬意。因为要是说出来,我肯定会被揍。

「好啦,该动身了。」

这次的工作是调查小说家橘川英次有没有外遇。

委托人是自称其恋人的二十岁出头女性。

橘川英次平常都住在旅馆呢,而他已经在这间旅馆滞留一个多月了。

根据事前调查,也已经得知他的房间号码(其实不过就是从委托人那里问到的)。

这次的任务,该是找出「他外遇的证据」,还是「没外遇的证据」呢?

一边犹豫着,我还是在地毯上踩着坚定的脚步往「1707」号房前进。

……好啦,这次该用什么方法接近调查对象好呢?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2点10分

天国和地狱,现在究竟哪一个离我比较近呢?

冷汗、罪恶感,以及焦躁就像要宣判这是地狱似的,在我的皮肤上摩娑。

我虽然没攀过岩,不过八成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很遗憾,面对这种压力,我只感觉得到恐怖,一点也找不出其魅力何在。

找的视力住这个年纪来说还算不错,往下看地面一点也没有朦胧,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真不知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

沿着旅馆的外墙走啊走……走啊走……再继续走。我开始后悔做出这个判断了。若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忘了估算哪里能回到旅馆里。

在旅馆外墙躲到事情结束,再回到「1701」号房快速收拾东西离开——因为我的胆子、手指、脚趾都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这个选项根本就不可能。掌心渗出的汗水削减着我的寿命,度过五十三年岁月而疲惫的神经面对这种刺激,也开始麻痹了起来。

但是走在这个外墙边,这种移动方式自然不是设计给人类用的,因此当然也不可能找得到出入口。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我开始思考。

但另一方面,我仍抱着还有一丝希望的想法转头看向右边。关键是那只猫。既然猫会走在这里,就代表有哪个通往旅馆里的通道是打开的。说得更具体一点的话,应该就是哪一间客房的窗户吧。不管是哪一间,只要有一扇就好,只要有一扇窗户忘了关,我就可以从那里进去……就算里面有房客在,我也说什么都要抢……不,是向他借用一下卡片钥匙。因为这间旅馆要是没有卡片钥匙,就无法使用电梯,也就去不了一楼。虽然也有发生火灾时使用的紧急逃生楼梯,但这个世间现在并不像我这么处于危急状态,所以多半是锁着的。

急促的呼吸声一直在耳中回响,不停地提醒我现在是紧急时刻。现在与其空想着那些脱逃方法,先打破现状才是最要紧的事。

而非常幸运的是,我发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平日的状况姑且先不论,今年就像灾厄之年一般,不幸的事接连发生,这小小的幸运或许是不幸存款所带来的微薄利息也说不定吧。

不幸中的大幸——我切身体会这句话,为了得救而克制焦躁,往隔壁房——应该是「1702」号房的窗户前进。只需移动最短距离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激。要是得移动到另一面墙才有开着的窗户,那我铁定会被本地的电台新闻花个二十秒左右报导为怪异的自杀男子吧。

这么一来八成连我女儿也会跟着自杀,椎名家在今年悲惨地全灭。真是够了!我不禁想大叫。

我要连儿子的份也一起活下去——这种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这样子希望过。如果是颠倒过来的话还有道理,但我的人生怎么想也不可能比我那人生都还没走过三分之一就先死了的儿子的将来还来得有价值。所以我…我……该如何活下去是好?

应该不能过得太普通吧?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我实在很不擅长规画未来的道路。

在一边深呼吸一边行动让心脏饱尝苦头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来到了隔壁房的窗户前。这段路还真长啊。五到十分钟才移动一公尺远,这行程根本就是蜗牛的时速。

祈求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我将右手缓缓伸向看起来稍微向外侧打开的窗户。伸手途中,我只能以左手和双脚支撑身体,每次风一吹来,心脏那里就像有五、六颗没剥壳的带刺栗子急速成长刺痛着我的身体。感觉快死了。

从额上滴下的汗水流入眼中,右眼球有一半都快泡在汗水里了,但我无力擦拭。右手总算构到窗户最下缘,我将力气集中在指尖,但是却差点因为汗水而滑掉,吓了一大跳。泡住汁水似的眼球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但我只想破口大骂叫它识相一点。

右手终于慢慢拉开了窗户,打开以后往房里窥探,似乎没有人。我的幸运还持续着。看来不幸银行的利率比这年头的银行好太多了。

我右手的指尖缓缓扳动很不顺的窗户,听到窗户打开之际发生的声音时,我心中的大石终终于在一瞬间放下,松了一口气。

我开心到差点以为所有的问题都要以此为契机,点燃解决的导火线了。

把脚跨上窗户,但我已经没剩下一丝能仰起身体的力气,只要能前进到有地板的地方,管他怎样都行。

上半身探入房内,头部往下朝地板落下,我连忙以左肩做出伪护身动作。激烈的痛楚传来,冲击一直传到下颚。不过总比从十七楼往下掉到地面来得好吧——我硬是为自己找出幸运。灼热像血液般集中在脸部下方,连四肢的末梢都一口气发麻了。

我在肮脏的地板上动弹不得,体会着有地方能打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房间里的空调没有运转,加上热气闷在混凝土建筑物内,汗水怎么也止不住。因为从紧张状态下放松,感觉要是一个不小心,连膀胱都会一起松掉。我一时间不禁回想起自家养的狗在夏天时无力的模样,我自己现在八成也是以同样的表情和动作喘着气吧。

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是因为被叫来这里吗?是因为电话响了的关系吗?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因为我的车子后轮爆胎,所以骑脚踏车到旅馆才变成这样?或者是因为和那个沉不住气的貌似学生的男子一起搭电梯上十七楼的缘故?原因必定存在于某处,只是我现在还找不出来,应该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还没走到最后吧。

拖着身体往墙边移动,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靠在墙上。脚部的肌肉像有微弱电流通过般不停痉挛,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一条电鳗似的。

我得快点离开这个房间才行,然后回去「1701」号房……啊!卡片钥匙放在那个包包里了!这不就是说,我没办法开门进去了?

因为不是我住的房,所以就算拜托旅馆柜台也没用吧。这么一来,果然还是只能从窗户再一次……只剩上这条路了啊。不过幸好这是距离那里最近的一间房,只要再像刚才那样移动一次就行了——要是能轻易重覆这种动作的话就好了。我可是有惧高症啊,平常就连公司的三楼都不想上去耶。

我的身体拒绝着在充分休息之前再次前往窗外,呕吐感与头晕袭来,拚命将我的力气抽乾。房里没看到任何行李,我祈祷着,希望这间房是没人入住的空房。这间旅馆看起来生意不是很好——因为地心引力与恐怖而无法起身的我,擅自给旅馆打了一厢情愿的评价。

静脉在皮肤上浮了出来,为了安抚颤抖不已的手,我半下意识地将手伸进皱巴巴西装的口袋里。手指触碰到一个盒子的角,拿出来一看,是香烟。形状很像手机,这才想起今天出门时忘了把手机带出来,看来我出门前实在是太紧张了。

虽然已经戒了烟很多年,但在儿子死后,却不自觉地又抽了起来。自从家里少了个讨厌于味的成员后,就没人叮咛我别抽烟。我老婆也没对我多说些什么。

烟盒里有几根香烟和摺起来的照片。那是我们家族成一贝都还健在,去旅行的时候拍的照片。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似乎是代表会发生某种事的记号。这是在我儿子书架上的某本小说里看到的。

可能是嘴的满足感多少填补了心的寂寥,当肺部充满不健康的烟雾时,我反而能感受到些许满足,这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并不持久,所以我还得继续抽。然后满足。等雾散了,再抽。最近的假日我都是以这种过程度过。虽然肯定是很闲,但感官却不知道是哪里麻痹了,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暧昧不清。最近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认真将工作事项记录在笔记本上了,这大概也是提示我自己开始变得痴呆的要素之一吧。

因为失去了家人,所以我也开始为了能早一点死而努力不懈……真可笑,扯那么多理由,但其实可能不过就是尼古丁中毒罢了。说到这个,我当初又是为什么开始抽烟的呢?我以麻痹了的下巴咀嚼着过程,同时双手在身上的衣服探索着打火机。进旅馆前为了安抚情绪抽了一根,然后收到哪里去了呢?虽然每次都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收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但最后都还是免不了要像这样来上一回。

……结果,在找到打火机之前,回溯记忆的过程先结束了。第一次抽烟,记得是在高中三年级第一学期的时候吧。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日本这国家的规矩还没那么多,在校外抽烟被老师抓个正着也不会受到什么大不了的处罚。假日打小钢珠,还曾经碰过坐在身边的人刚好就是老师。不过那种状况就比较让人怕怕的就是了。然后,我就是在那时候,与午休时间躲在学校柔、剑道道场抽烟的那群人混在一起的。一开始虽然只觉得抽烟很不舒服,但慢慢地却也上了瘾。好啦,我承认自己是中了毒吧,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过程养成了抽烟的习惯,才让我得以邂逅了妻子,人生真是有趣啊。喔,发现打火机了。摇曳的火苗将火光分给我嘴上叼着香烟的前端,我思考着要把打火机收到哪里,同时吸进一口烟。当初还呛到自己的紫烟,如今却让我舒畅无比。

香烟离口,我用力吐出一股烟。虽然一瞬间担心飘升的烟会不会触发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但想到比起这种事,我该更担心自己的未来一点,就镇定了下来。总觉得五十三年来多灾多难的人生,还比不过今天一天的艰难困苦。

慢慢地慢慢地,僵硬的肌肉和从肺部流出的烟雾一起缓和了起来,连睡意都大胆地找上了门。眼睑做出门窗已关闭的宣言。我无法抵抗,它渐渐下垂,擅自创造了夜晚。边睡边抽烟不太好啊——担心着搞错方向的问题,意识渐行渐远,仿佛都听见自己的打呼声了。

然后,某种金属声响撕裂了我的意识,一回神,发现是这个房间的官方认可使用者进来了。那道声响是插入卡片钥匙后,门锁解除的声音,或者是从门外转动门抱的声音,但直到对方进入房间为止我都没察觉。大脑虽然被紧绷到极点的现实所贯穿,但身体却毫无反应;对方也同样沉默不语。

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少年以感觉不到生命力的瞳孔往下看着我;少女则像刚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似地闭着眼睛。我的表情虽然应该已经在刚才缓和不少,但如今脸颊肌肉又开始抽搐的这张脸应该相当不堪入目吧。

这对在入口停下的情侣,不知该说有点怪还是奇特,两人的小指头上连着一条红线……咦?呃,那个该不会是真的穿了洞吧?这么说那个红色其实是血……吗?

「这个房间是禁烟房喔。」

少年以缺乏起伏的声调,做出相当搞错方向的指责。

「咦?啊,喔。」虽然很傻眼,脑袋里想说你搞啥啊?但身体却下意识地起了反应。低下头想把烟熄掉,但是也不能捻在地板上,但房里又因为禁烟而没有烟灰缸——「呜喔…哇呀!」被踩了。我的后脑肯定被人踩在脚下。触感是这么告诉我的。

两只脚毫不留情碰碰碰地践踏着我的头,头撞向地面,这次换地板成为我的疼痛来源之一。气死我了。但我一点也没机会开口表示意见,因为那两只脚毫不客气、毫无顾忌地往我的背部、腰、脖子后头不停招呼,就像要把我加工成地毯似的。一般来说,发现房里有可疑人士的时候,正常人的反应不都应该是发出尖叫逃离房间吗?还是说这两人就如他们手指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属于特别分子?为了缓和如倾盆大雨般落下脚掌的冲击,我像乌龟般弓起身体采取防御姿势。其实也不能说是采取,而是身体很自然地就做出了这种反应。因为我缺乏经验。不但没有互殴,就连单方面被施加暴力的经验都没有,对于身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我可说是连一丁点儿的知识也付之阙如。

我痛切地体认到,自己缺乏在危险状况中保护自己身体的「过程」。我主要是指脖子。尤其是延髓被踢到时最痛。眼泪抛开「已经一把年纪的成年人」这个身分,轻易地从眼角欢呼着跑了出来。要是就这样被踩扁,我会不会以平面老爹(注:影射《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中,吉良吉影的父亲)的身分展开人生的第二春呢?但话说回来,就算我是非法入侵这种极端不利的立场,被踹成这样也没理由不生气。虽然这社会都说年轻人很容易理智断线,但那些说话的大叔以前不也曾经是自己口中的那些年轻人?人啊,愈长大就愈不会去挖开那名为虚荣或面子的土壤来矫正自己的性格。也就是说,我也依然和以前一样,个性缺乏耐心又爱疑神疑鬼。

「不…这…等…等……」虽喊出停战口号,但对方在这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听我要说什么。无可奈何,比起动口,我决定还是动动自己来得实在些。

我保持乌龟的姿势胡乱挥手,想摆脱那两只碍事的脚,虽然我的视野依然停留在地板上,但从手上传来的痛楚让我知道自己也劈中了对方的脚踝和小腿肚数次。如午后雷阵雨般落上的脚暂时停歇,我没放过这个机会,像只想摸灭背上火焰的动物般在地上打滚。幸运地,虽没有刻意为之却也滚到了窗边,真是谢天谢地。途中以已经停止抽筋的脚好不容易起身跪坐在地板上,我伸长了手想取回掉落在地上的香烟盒,但不知是不是远近感有一点故障,左手掠过地板,却只在烟盒前方抓了一把空虚。背部、脖子、还有腰都拒绝再承受更多攻击,逼我放弃对香烟的眷恋。我二段跳似地大跨了三步,以会给楼下带来困扰的跳跃构上窗台,慌张地企图往窗外爬去。在现在的状况想要成功逃脱,不容许我摇头嚷嚷不要不要,现在的我没有那种余力在已经能预测到可能会被通报到旅馆——不,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被报警处理的情形下,还用自己有惧高症这种话当藉口拒绝逃脱。似乎并不想亲手抓住我,少年少女并没有潇洒地冲来窗边试图抓住我的脚。我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注意力让自己不掉下去,然后就只是拚命地抓住窗台边缘一跃而出。好几次都差点脚底打滑往地面栽下去,不过人类这种生物一旦面临紧要关头,身体似乎就会变得特别灵活,我靠抓着窗缘的指尖支撑整个身体,在墙缘迅速成功站定。

房中传来两道接近窗户的脚步声,我原本要往左的脚突然向右动了起来,因为我在一瞬间做出判断——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前往「1701」号房。那名少年恐怕会向窗外窥视而发现我的行踪,因此要先让他误以为我往右逃。毕竟左边只有一间房,若被发现我会很伤脑筋。

然而,做出合理选择的出一张嘴脑袋小弟虽然很满意,但身体其他部位却纷纷发出惨叫,像被上司强塞不合理业务的属下那般抱怨着。他们装出这样的态度,假装自己只是单纯怕高,并没有腿软无力。

我再次走起绝望的螃蟹步,畏惧着从背后来的视线,害怕着吹起的风,也没有多出来的手可以揉揉发疼的背部,压榨着从未参加过运动类社团的自己的手足,试图摆脱这数小时的束缚。横越窗户时虽然又担心起里面的人会不会看见自己,但是因为实在已经没有那种余力担心这种事,只好不去理会,只能祈祷他们会以为是活见鬼了。

我今年究竟是犯了什么冲啊?

儿子、财产、遗体、卡片钥匙、香烟,全都没了。

我为什么一直失去东西呢?最后是不是会丢到只剩一条内裤?

眼角的泪水被风吹散,为眼睛带来一股寒意。

夹杂在风声中,我彷佛听见那只白猫在不知道左边还是右边悠闲地叫着,我的耳朵被这个错觉所囚禁。

半年前,和变得活像发情的猫一样吵的女儿吵架却惨败,那不堪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指尖将恐惧当作核心,与对这不讲理境遇产生的隐约愤怒揉合,一起包覆在颤抖中。

「妈的!」

不是都说只有看见黑猫从眼前走过才会不吉利吗!

樱山惠子(主妇) 中午12点10分

首先我必须搞清楚,那件事对我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将手机凑在耳边,在家里的走廊来回踱步。我喜欢拖鞋在木头地板上掠过时发出的啪哒啪哒声。接下来,我该怎么处理电话联络不上这件事?是该放弃;还是想办法联络上呢?这应该就是重点所在吧?

我的老公在三天前说要出差而离家,结果现在都联络不上。明明到昨天为止都还会接电话的啊,是怎么了呢?今天早上虽然也怪怪的,像很忙似地草草结束了通话,但还是和平常一样都会接听电话。每次都不嫌烦地揍我的电话正是他的优点,这是身为妻子的我对老公率直的评价。我在婚前就是被他这个一本正经的部分所吸引,这个主轴直至今日也没有任何偏移。

而我这个心思细腻的老公在上午十一点过后就完全没办法用电话联络上,身为妻子的我以废寝忘食的心境不断反覆拨打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到底是怎么了呢?老公应该也知道今天是假日,不可能用工作当藉口才对。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打给他的时候,听他说话感觉还很正常,所以应该也不可能是因为感冒而睡死了。如此一来,判断为老公身上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应该是很合理的。

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我的老公似乎是靠与危险长伴左右的工作维生。他虽然嘴上总说是很普通的工作,还拿名片给我看,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嘛。当然,我还不至于像发白日梦似地认为「啊,真是太啰曼蒂克了……」但是身为妻子,多少还是会在迎接完成工作得意地返家的丈夫时有些感慨啊……哎呀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陷入自己的小世界里去了。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该怎么办好呢?」我看着墙上的木纹寻求答案,但没得到解答。我没什么朋友,栖息住这个家里的灵魂或其他超自然的东西就不能代为回应我一下吗?真不公平——我发着牢骚。

把萤幕被我汗水弄脏的手机往地上一敲,抒发潜伏在平稳日常生活中的压力。用这种小技巧自然地解除压力,是长保健康的秘诀喔。这可是主妇的生活小智慧呢。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即兴哼起小调,我唱着歌旋转了起来。围裙随旋转飘起,刮起的微风带来小小的秋意——我觉得这么说也不为过。

摆出困扰的摸样,我旋转着朝更里面的房间前进,准备换上外出服。

老公身陷危机,我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啰。

老公总是不告诉我出差和住宿的地点,所以我就「偷偷记下来了」。虽然很遗憾地不知道是哪一间房,但旅馆的地点一清二楚,随时都能前往。

朝客厅的粉红色时钟看了一眼,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坐巴士然后换电车转新干线再搭计程车的话应该可以在三点出头抵达旅馆。

确认一下记忆中的巴士时刻表,我加快旋转速度,将衣服从衣架上一把揪下来。这一件虽然原本预定是下次和老公约会时要穿的衣服,不过就穿这一件吧。

没装窃听器,没去跟踪,也没请侦探跟踪,当然是因为全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老公了……不过这或许的确是天真了一点。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

我转呀转地朝放化妆品的房间前进。「得快点才行,得快点才行~」但表面上依然装作气定神闲。你就是这个沉稳的部分最吸引我——老公曾经……不,是两年又四个月前这样称赞过我,我可是都有听进心里呢。

「喔呵呵呵呵……」我一脚踢飞地板上的手机,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坐下。

给手机接收不到我的电波的老公:

其实啊,有一件更~更~让我担心的事喔。

喔呵呵呵呵——镜子中的当唇鲜红而歪斜。奇怪,我口红并没有涂过头呀?

老公,问你喔。

虽然我想你应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连「万一」的这种可能性都应该不存在才对。你应该不可能背着我搞外遇吧?

我朝装饰在镜台上的蜜月旅行的照片微笑,抚着胸口呼了一口气。

嗯嗯,怎么可能嘛,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一定是老公被卷入会危及生命的那种大事件了。这样还比较好。可靠的丈夫偶尔也会出包,这样感觉更是有魅力呢。

而这种时候,就更是我必须发挥贤内助价值的时候了。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2点50分

我头一次体验到几乎会让心脏整个反转过来那种程度的惊愕。

手机响了。「喔…哇…哎呀~」尖锐的铃声响彻走廊,我想接听电话,但是却不慎把手机掉落在地。掉落的撞击声被地毯吞噬大半,手机在地板上震动着,播出设定好的来电铃响。我宛如要下跪似地屈身,将手伸向手机,想要像三垒手处理短打击出的球那样华丽地捞起手机,但手指却掠了个空。再一次弯腰,这次慎重地捡起手机,慌张地打开手机萤幕,上面无趣的黑字映出的正是学妹的名字。我在紧张到差点按成结束通话按钮的错乱状态下接通电话:

「呀~不,嗯,是,喂。」我跪在走廊上,以手掩口说道。

「啊,是学~长吗?」

慢条斯理又拖长音的独特语调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毫无疑问地是学妹的声音。不过背景相当吵杂,令人心烦。

「嗯,我是学~长。」连拖长音的部分也一起模仿,我笨拙地点头。记忆中蒙胧浮现曾有人劝告过我要改掉这个对讲电话另一头的人点头的坏习惯。

「我啊~现在好不容易才到车站了,应该再一下就能到了~」

「喔…喔,好。」

「啊~不过我好像有点迷路了,所以你再~再~再等我一下喔。」

「没问题吧啦。」我在说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但我没特地更正自己的胡言乱语,因为咬到舌头了。

「嗯,那就待会儿见啰~……啊,所以到旅馆……」要结束通话将手机离开脸颊时,感觉听到她似乎在和谁说话。是谁呢?是在向站员问路吗?

一边对舌头上扩展开来的铁锈味束手无策,一边结束了通话。按下按钮之际,上臂像抽筋般痉挛抽动了一下。

然后,将视线投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确认反应。视线对上没多久,对方就别开了头,看来并不是很注意怪模怪样引人注意的我。

那两个男人从刚才就在同一条走廊的「1707」号房前说着话。一个是从房里出来的海滩鞋男子,另一个则是刚才那个戴绿帽子的男人。海滩鞋男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气氛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面对不停抱怨客房服务的海滩鞋男,帽子男看起来有些不耐。

不知道是否和我手机发出的声音有辟,那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海滩鞋男邀戴帽男进入自己的房间。

我在一小时后,是否也会和她一起重演这幕呢……啊,不不不,思想要健康。

旅馆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像自家院子那种东西啦!(占地面积一类的琐碎事项暂且不提)只要把这件事当成邀女生到自己家,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不,可是我上次邀女生到自己家里也已经是国中时的事了吧。

唉,我那时候还真是纯情啊……若干像乡愁般的、对自己太嫩的悔恨浮上心头。

呼~地叹了口气来压抑心脏的鼓动,我站起身,想拍拍膝盖的灰尘而往下看——「喔?」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坐在了我脚下。

似乎是在我刚才弯下身时在我背后坐下的,是用我当掩护躲着什么吗?

它有条长尾巴,身形像把鱼在水中游泳的影子漂白以后那般纤细。

而它的嘴,叼着一枚长方形的群青色物体。

猫发出像是「你看啥啊~!」的威吓,抬头盯着我。

然后尾巴又像说着「干嘛突然站起来变大啊,你这家伙~!」似地画着弧线。

「……我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动物啊。」

只要是无法以言语沟通的生物,我都很不擅长应付。

就在我这么想,决定避之为吉,离白猫远一点的时候……

「我喜欢猫」——在大学餐厅里热切地对我这么表示的友人面孔,有如褪色照片一般在记忆中复苏。

啊,那是丧礼的颜色。最后的回忆也同时浮现。

……缓缓地「不好意思——」「呜哇!」悠哉咀嚼回忆的余裕烟消云散。

吓得跳了起来跌坐在地,猫不想被我牵连,轻巧地避了开来。

一回神,发现一名瞳孔闪着异样光辉的女性站在猫的反方向。

手上拿着小小的女用钱包,是一位美女,肌肤洁白细致。

我的两边都被白色包夹。

如果这是黑白棋,那么我身上哪个部位会变成白色呢——我朦胧地想像着。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2点30分

VIVA-NON-NO(注:出自日本乐团「漂流者」在综艺节目中的唱和)。你干嘛啊——水流像在喝斥我似地倾注而下。或许是调整失败了,淋浴的水温异常地高,水流也强得夸张。即使想开口即兴吟一句诗,也只能像要溺死的人一般发出「咕咕噗噗噗」的声音便告终。就是因为热水很难调整,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不怎么高级的商务旅馆。但是更让我感到厌恶的是,原本应该已经跳下楼去,不应该有余裕在这里抱怨水温和水流强度的、还活着的我自己。

因为某些原因,我第二十一次下定决心想追随姊姊踏上相同末路的目标又失败了。话说,膝盖好痛,痛到发麻,像在伤口淋上热水般发烫。在看到那只白猫后,我也试着往窗外跳出去,结果膝盖猛撞上墙壁。这一记意料外的膝盖攻击,使我的嘴发出「KYO~MYOE~!」的怪叫,为眼前四散的星辰之美而潸然泪下。

在地上打滚,后脑勺猛撞上椅脚,但比起膝盖,这种程度的痛完全没能引起我的注意。「喔哈哈喔哈哈呜噫~!」我发出足以把医生叫来的惨叫,光线从苦恼与苦闷的夹缝中溢出,我看到一扇新天地的大门为我开启。要是就这样在三秒后失去意识的话,我明天应该会因为「膝盖猛烈撞击而死」这种世上罕见的死因而被电台新闻报导个二十秒左右吧,然后听众们接着会马上把注意力移到接下来的天气预报吧。我一边痛苦地翻滚,一边像乐观的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高速描绘着自己死后的发展。

以额头和安好的左膝支撑身体,我以毛毛虫的姿势烦恼着。要是发出的是「唷呵呵呵呵」的笑声,感觉会比较像正贪图着自我陶醉的享乐,然而事实是像倒立环游世界一周的人那样,处于脸颊不住抽搐,冷汗也直流的状态。

我保持这个几乎可以当作前卫艺术模特儿的姿势五分钟,等待疼痛消逝。期间,「好想哭」在事后变成「哭出来了」。

已经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呢?我在姊姊的丧礼上没有哭……应该是。老实说我不记得细节了,不过姊姊已经死了的这件事还记得就是了。

狼狈地起身,右膝上多了个像从高空拍摄的蓝洞(blue hole)般的瘀青。我逃进盥洗室,发狂似地吼叫,疼痛,流汗。好难过。原本就喜欢洗澡的我,可以的话其实想一溜烟冲进盥洗室,但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敏捷行动的能力。

我用左脚跳呀跳地进入盥洗室。死前先把汗水冲掉吧——对到现在还在意这些琐碎事情的自己感到嫌恶而叹了口气,但事情还是没解决。不假思索地扭开热水的水龙头,将所有感官交付给热水的水声。不过因为没调整好,热水有够烫。

回想结束。我双手抱膝坐在盥洗室地板上,把从莲蓬头落下的热水当成瀑布来享受。国中运动会的时候,红队的啦啦队在开始帮选手加油前用水桶往自己身上淋水来振奋士气,不过当时我只冷冷地觉得——好蠢喔。没错,日本有这种叫做「祓濯」的习俗。我现在泡在浴缸发呆的这种行为,只要把它看作是那个的同类,或许就能更容易下定决心吧。自尽前就是要净身才对。

「……呜哇,好像发霉喔。」右膝上瘀青的蓝黑色色素像是想住下来似地蠢动,像被打扁的变形虫似地侵蚀着我的皮肤。虽还不至于因为剧痛而休克死亡,但一片混浊的心情到现在仍然未能拨云见日,就像泳池里饱含氯气的水侵入鼻孔、高度还淹过额头的那种心境。某个东西在我体内一直转啊转的,让我平静不上来,但是因为我累到没力气了,所以只有肌肤骚动起来。动弹不得意外地是件好事,虽然心底轻率地产生要发疯般的冲动,但是因为懒得动弹所以一点也不想去鲜决,最后只有讨厌的感觉沉淀,堆积在胃底。

只不过膝盖撞上墙壁就能忧郁成这样,我真的有办法跳楼自杀吗?我不安了起来。一想到那痛楚会是现在的数十倍,我的念头就确实地萎缩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从小就不是个能完成他人期望的小孩。

父母的……朋友的……还有恋人的也是。即使最后努力过,也还是个没用的人。

因为我是那个轻易就选择自杀的姊姊的妹妹嘛,基本上肯定就是没用的人,不会错。

「但是话说回来……」抱着膝,我的指甲陷入膝头。

决定自杀,并且能够付诸实行的人,其实心智应该非常强悍才对吧?不,不对。姊姊在没用的人里也算是高等级角色,也就是下层的上级。而我则是下层的下级吧,最低阶层啊。

「……对不起。」我低下头,为自己的窝囊向已逝的恋人道歉,热水从莲蓬头倾泻而上,淋湿了头发。这里已经没有人会像他那样温柔地轻抚我的头,但这样反倒更好。我现在对自己充满厌恶,甚至想从路边找个人来狠狠骂自己一顿。

随便伸手关上水龙头,至少这点事我还办得到。

我的个性从以前就被老师在联络簿上写成消极又缺乏行动力。在某种意义上我和姊姊完全相反,既温顺又不需要人多注意,双亲都为此感到庆幸。

但是现在,二十岁的我对自己这种已经不可能改善的性格充满了怨恨。

例如,要是有人问我——你要是碰到了杀你男友的犯人,会怎么做?

「……哭倒在地就结束了咕噗咕噗~」浴缸的水位变高,热水灌进了嘴呢。我想,我只会因激动过度而说出支离破碎的文字,然后就结束了吧。

我连一丁点复仇的念头都挤不出来。因为好可怕。我认为,杀人是要有资质才做得到的事,而我实在没那个本事。对我来说,杀人这种事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而且我觉得那就够了。但那梦幻却成为了现实,还夺走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现在根本搞不懂自己是醒着还是在作梦……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因为我泡澡泡太久晕了头吧。

「果然,想死的话还是选择跳下去比较好吧……」溺死的话,好像还满痛苦的。

也差不多该起来了。跳吧。这样就能解决这一堆事了吧。大概。如果办得到的话。

踏出浴缸,拔起底部的黑栓,热水咕嘟咕嘟地从浴缸排掉,热气笼罩在狭小的盥洗室里,离开了浴缸,再加上这一层因素,更是觉得不快。

「呼~」我裸着身体,在脖子挂上一条毛巾,与水气一同跳出盥洗窄。

「热~死~了~」我将身体贴上正面的墙预演一下冲撞的情形,「咿~咿~咿~」地像只该死的蝉一样呜叫着。我的脸颊贴在墙上,徐徐往下滑。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超乎常识的行动和言语就会不自觉源源而出。不必在乎他人的视线,所以心灵才得以喘息。我当初在进大学之前,就总是低着头避免与人视线相对。

虽然「不想被他人看」,但对象换成是他,在意的部分就会变成「他怎么看我」。

因为出现了这样的差别,所以我连平常购买的杂志和购物的服饰店都大幅变更。原本因为毫无兴趣而对自己的阮囊羞涩毫无感觉,转变成一马当先去找兼职工作,我的个性确实变得更积极了点,而这些全都是他的功劳。

而现在,则是在这间旅馆孤单寂寞地进行跳楼自杀的准备。

「不管是梦还是希望,全都已经……」四目交接。「……………………………………………………………………………………………………………………………………………………………………………………」和谁?「…………………………………………」不过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该打招呼问好的对象。

我像滑板选手滑行中的模样,保持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

「……啊?」

「……咦?」

明明是单身入住……我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个人。

和那个人再次眼神交会。

外表看起来和从未来世界来的蓝色机器人毫无关系,单纯就只是个可疑人物。

不带一丝梦想、希望与甜美的,平淡无奇的风貌。

不知为何看起来一副累坏了模样的大叔,正背靠着墙在休息。

大叔手中把玩着的打火机轻轻地掉落在地。

跳下去的话,连眼前这个问题也能一并解决吗?一瞬间,我真的认真地烦恼起这个问题。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2点40分

可以归类于爱抱怨、自尊异常膨胀、个性差劲到极点的类型。

委托人肆无忌惮的评价,看来正是橘川英次这个人的侧写无误。

我才和他打上照面没多久,就已经了解了这件事。

「……基本上,我是从房里打电话的耶,一般来说很简单就能知道是哪间房吧?不然还叫什么客房服务啊?而且我为了避免他搞错,还特地连房间号码是「1707」都告诉他了,到底要怎么听错才能把东西送去「1701」啊?还说什么敲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应声,干找屁事!我干嘛连别人不在房间里都得负责啊!」

「就是说啊~」

其实是你自己说话太快害人听错的吧?我刚才也把你说的「7」听成「1」了。话说这个人干嘛把「1707」念做「ichi nana zero shichi」呢?真是个怪人。

手倚着门,橘川英次懒洋洋地靠在门上俯视着我。

这名情绪和眼神都自然地坏到极点的男子,舌头还是持续动个不停。用漂亮一点的文字来包装的话,这种神经质的部分大概就叫做艺术家特质吧。

看他滔滔不绝都不用换气,我都开始为他担心起需不需要氧气面罩了。

和他碰面之后最少已经过五分钟了。我可是得在四点之前赶回去啊。

「如果是一般餐厅也就算了。但是旅馆可是收了超出必须以上的高额费用,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收了昂贵费用却达不到应有水准这种事。例如寿司店,如果是便宜的回转寿司,寿司里混进一些异物,大家也会说这也是难免的就算了。但如果是高级店的醋饭里混进了头发,这种对工作马虎的状态就不可原谅。所谓支付高额费用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要得到应有的服务!不过我不吃生的,所以不会上寿司店就是了!」

「说得也是呢~」反应变得制式化,不禁让我想起以前的电视广告。好想吃咖哩啊。

「总之,客房服务就因为这样而晚了几十分钟才送来,我在他们终于把东西送来并付了钱之后就摆脸色说老子不要了,叫他们直接把东西撤掉,结果服务生那是啥态度啊!嘴巴说着真是抱歉,收东西的时候却低着头贼笑还嘀嘀咕咕的,他真的是活在这个充满空气的地球的生物吗!是不会露出厌恶的脸给我看喔!给我生气啊!不然我这样摆谱不就一点意义也没了吗!啊啊,真是气死我了!」

「说得也是呢~」回头看向斜后方,那里有一部像夜晚的招牌般闪烁着的自动贩卖机(怎么看都像是有点故障),而之前遇到的那个沉不住气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又在那里旁徨徘徊。他似乎偶尔也会注意我这边,不过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是了。

「话说,你是哪位啊?负责听房客抱怨的工作人员吗?」

他的舌头大概是终于迎接了成人式的到来,以平稳的语调回到被束之高阁已久的主题。

「这种服务需要拥有超越现今人类的胃的强度才能从事,所以这间旅馆目前还没有导入这一项服务喔。」

「是吗,那真不好意思,让你听我抱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没有惊讶,口吻听起来也对我兴趣缺缺。

「您是橘川英次老师吧?」

我故意捏尖声音,演出紧张的表情。

「……你是出版社派来的还是什么别的吗?」

他猜测我是和他工作上有关的身分。然而即便如此,他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与其说他个性差嘛,倒不如说这个人就是单纯没礼貌吧。

「不,我只是老师您的书迷。我投宿这里,然后听到传言说橘川老师也住在这里,所以就想无论如何都要找您为我签个名,真是不好意思。」

「喔……这样啊。」

哼哼~他以因为泄了气而萎靡的塑胶人偶似的举动点了两下头,接着抛出一句「然后呢?」向我更进一步地追问。看来他似乎不是很相信我的粉丝宣言。

「啊~就是那个啊~想请您帮我在书上签个名啦~」我现场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那本书皮弄上了摺痕的橘川英次着作。而作者本人低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正想说什么的当下,音量大小设定大得夸张的电子音在走廊上响了起来。

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喔…哇…哎呀~」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把手机掉了下去,跪在地板上。看来是他的手机响了。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那通电话,不过他看来很紧张,整个人都很僵硬。他接起电话,讲了十秒左右就一副不安的模样结束了通话,唰地站了起来。这间旅馆的怪客人还真多呢——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完全没把自己也算进去。

远眺着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的橘川英次把方才原本要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用手指抠着太阳穴,接着发出「啊~」的一声,像做出什么转折似地说:

「你就先进我房里来好了,我在里面帮你签名。」

他的大手把门推开,向我表示要我进他房里去。我则「这样子好吗?是工作场所吧……」地装客套。情况出乎我意料外的顺利,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莳这名男子酝酿的可疑空气,让我没办法率直地感到开心。话说我对从事小说家这种职业的人究竟是抱着哪一种印象唰?真想把自已的幻想与眼前的现实揉合在一起好好整理一下。

「说是工作场所,但其实也不过是放了台笔记型电脑罢了,和其他房间大同小异啦。」快点进来——他推着门的手背浮现的静脉彷佛在对我这么说。「那就打扰了。」我低头装出谦逊的模样往「1707」号房走进去,在进去之前,低垂的视线发现似乎有只白猫走在走廊上。不过我没时间确认,一走进房里,橘川英次就关上门然后越过我走进房间最里头。看来不只嘴和舌头,他基本上就是个性急的人。不过这也是啦,毕竟委托人就说过他是个性好强的人了。不过,悠然自得平稳和气的个性好强,这种形容还真有点难想像。

橘川英次长期住宿的房间,除了角落放了两个装满文库本的纸箱之外,其他部分的确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可能是因为刚打扫过,床单整整齐齐,垃圾桶也是空的。桌子上放着一部阖上上盖的笔记型电脑,旁边则放了个装了牛奶的玻璃杯。窗户关着,室内因此有点闷热。还有……喔唷,有乐高积木。是他的兴趣吗?

「你坐那边。」橘川英次的手随便指着整个房间。我确实地收到了他袤示我爱坐哪儿要怎样都行的意志。

因为是双人房,所以椅子有两把。我拉出橘川英次没在用的那一把坐上去。话说,他单身投宿却住双人房呢,是因为空间比较大吗?在我轻轻推敲这个疑问时,橘川英次开口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

「啊?……好的。」

「描写宇宙的时候,想要找个太空人来询问细节是很难实现的吧。」

橘川英次打开那部白色笔电,随着电脑开机,开始说起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对吧?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想也不知道要上哪里找嘛,总不可能就住在附近啊。」

「嗯,这倒也是。」虽然推测他已经为自己的自言自语做出了总结,向我寻求肯定应该只是一种会话形式,不过我姑且还是回应一下。

「写以杀人案为题材的故事时也是,没看过哪个小说家能轻松找到杀人犯来问话吧。不,或许附近就有也说不定,但绝对不会有人自己举手报上名说『就是我』嘛。肯定是这样。」

「这个嘛……」我想起冬天时总是在事务所地板上的暖桌里缩成一团,嘴里嚷着「好想破个杀人案一类的啊~」的所长,暧昧地点了头。同时,脑海里也同步上映了另一个回忆——在以前一个没透过事务所委托而解决的杀人事件里碰到的杀人凶手,意外地就像个普通人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想,能遇上拥有特殊职业或境遇的人,绝对是个好经验。知识和见闻虽然不见得能直接让作品变得有趣,但至少能让作品的表现方向变宽广。这是我的想法。」

「噢……」终于能看出这段谈话的主旨了。原来是在讨论关于创作的事啊。

橘川英次看也不看找一眼,只顾看着电脑萤幕。他打开文书软体,用手肘支着脸颊,盯着一片空白的原稿。

「以前曾有人问我要怎样才能当上小说家。那时候对方还问过我是不是必须体验过各种经验才当得了……不过我回答他说没那回事。但若是现在,我想我应该会回答刚才这番话。」

「原来如此。」

「还曾经被问过在小说比赛得奖的诀窍是什么,不过这种事我比他还更想知道咧。」

「真的是这样呢。」

啊哈哈——我装出微微与他的玩笑共鸣的笑容。记得他当初的确在小说比赛中落选了。

「接着嘛——」无视于我的笑声,橘川英次的食指用力往ENTER键敲下。

这个敲打键盘的动作,发出一道会令人担心他的指甲会不会因此脱落的厚重效果音。

电脑萤幕上文书软体的画面跳了一行。

「就这层意义,你虽然只是第二号选择,但还是很贵重,所以我才邀你进我房间。」

「啊?」

「你应该是侦探没错吧?这次是来调查关于我的什么事?」

以不耐烦的语调转过头来,橘川英次向「花咲太郎」寻求真正的来意。

……咦?

我以前有发生过这种在自己露出马脚前就先被看穿的经验吗?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2点40分

要说有什么能拿来当藉口的,那应该就是我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

也就是说,请不要对我这项身体要素——体力,抱有过高的期待。

所以,在墙壁外缘移动的夸张行为,根本是苛求身心的代名词,耗尽我的心神体力。一开始本来还打算半路就折回「1701」号房,我真的这么打算,但那个少年太纠缠不休了。

少年从我进入「1702」号房使用的那扇窗户探出头来,不管我回头多少次,都能看见他那毫无光彩仿佛都要散发出尸臭来的瞳孔凝视着我,一点也没有把头缩回去的意思。而正因为目击者还处于现在进行式状态,我不得不继续前进(是说也无法停下脚步,因为都快掉下去了),愈来愈远离房间的结果,就是我像长泳以后在沙滩上虚脱似的,已经到达了消耗的极限。虽然也不过是往右移动了五、六个房间之遥,但也不是我能轻松地来个U字回转折返的距离。头晕目眩加上气喘如牛,我的意识只差一步就要降入浑沌状态了。

正当此刻,哎呀。眼前出现没锁的窗户其二。真是的,粗心大意不锁窗户也要有个限度嘛。是觉得在十七楼的高度就连嵘螈或壁虎都不会爬上来就安心了吗?太天真了——我恼羞成怒地愤慨了起来。人类也办得到这种事啊!就连我这个看起来摇摇晃晃快掉下去的大叔,现在也正活生生地在墙绿走着啊!要是有认识的人从底下经过刚好抬头看到我,解释说我在玩忍者游戏的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我猜不管怎样,结果都会是我被公司命令把座位收拾干净走人吧。

已经面临极限的我连确认也不确认了,就这样宛如积水顺着水道流下一般,直接滑进了窗户内侧。这次是用脚在地毯上着地,着地时的冲击带来些许麻痹。

脚跟一滑,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衣服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地方破损,还真是个奇迹。我半是认真地后悔没找人把自己到现在为止的行程拍下来,搞不好会被用在哪部电影里。「看哪,人也能走猫路!」一类的。不过应该没人要吧,毕竟马戏团里比我更厉害的人应该比比皆是。

右手掌平贴着头,我用因为遭受冲击使得三半规管发生混乱的视野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我跳进房间时没听到尖叫,所以应该是没有人的房间吧——在还没确认完之前,脑子就已经先朦胧地这么判断了。我不否认这对我来说的确比较好,这次我的祈求和命运一致,房间里没有投宿的客人。我祷告着,希望这次别又和刚才一样只是表面上的幸运。

背贴在墙上,一边呛着一边试图调整呼吸。我用手掌抚向地板,因为地面确实存在而感到安心,肩膀也整个放松了下来。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总比死了好吧——只要这样以负面的乐观态度思考,什么羞耻和苦难都能吞下去,再次向前踏出脚步。这句话,我记得是从儿子生前在被窝里低喃的时候听来的。

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想满足烟瘾。而我也没去违抗这个念头。

打火机因为放在固定的口袋,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无法露出开怀的笑容,不过苦笑至少还办得到。接着要找香烟时——「啊……」想起来了,在刚才掉了。

这次虽然不愁打火机,但却换成最重要的角色没登场机会。就和人生一样,净是些不如意的事啊。不,至少我是如此。虽然也有人过得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把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熄灭地把玩着,放空的那一瞬间——盥洗室传来放掉热水的声音。

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某人从盥洗室里嚷着「热~死~了~」冲了出来。

……嗯,这个场合,我该对哪一件事表达歉意才好呢?

是非法入侵客房,还是……目击了年轻女性的裸体呢?

「……………………………………」在地板上正座的我保持沉默。

「……………………………………」而在我眼前正座的女性,不知道为何也哑口不语。当然,她已经穿上了衣服。她一身都是黑色,正座,又一脸严肃地对着我,这种气氛感觉就像丧礼的现场。一般来说……女人如果头发半乾,眼皮又无精打采地半闭,会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但她虽然整体感觉很阴沉,五官看起来却生气勃勃,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珠吧。被眼皮遮着而难以看清的瞳孔闪耀着光芒,我不禁暗自猜想要是她睁大眼睛,搞不好会像颗电灯泡。

方才,女子与我四目交接,在僵硬的身体恢复行动力之后便在行李箱东翻西找,抓出衣服之后便「了~死~热~」彷佛倒带似地回到盥洗室,换上衣服之后走出来,正座着凝视我,声音也没有一丝惊慌。

没有骚动把事闹大,甚至也不胆怯,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找不到逃走的契机。也没有任何例如与旅馆柜台联络一类的具体行动,这名女子就像想睡的婴儿般平静。

她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吧,摆着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忠实地表现出感到厌烦的情绪。不过这仍然无损她给人黑发美女的印象。

因为看到她的裸体,该怎么说呢,这也成了我不好逃离这里的原因之一。该向她解释或道歉吧——虽然一直思考着但是却拿不定方针,结果无法付诸实行。

不过,就像头上的白发,我的眼球也因为年龄而老化,其实只看得到一团色块,就像人类形状的蜡笔(浅橘色)那样罢了。我的眼睛没有变焦功能。是真的。我没骗你。看我的眼睛。大致上来说,把三句话挂在嘴边的人绝对是大骗子。

「呜~……咿……」

女子的唇虽然开开阖阖,但低喃着什么的声音却小得异常。

「是…是。请问你说什么?」

我将身体往前探,采取低姿态的立场向她询问。女子则是「咦?噢……」困惑似地别开了视线,接着又嘀嘀咕咕了起来:

「就是那个,我只是想说好热啊~因为刚洗完澡,而且洗的时候水温又没调好……」

女子把前端卷在脖子上的头发往后拨,用手朝脸搦着风。

这名女子该不会是因为刚洗完澡头还很昏,所以才这么迟钝吧?若是如此,等她体温下降回复冷静之后,也有可能给我来个华丽的通报。

继续帮她淋热水吧——我即席想出解决方案,但又立刻将其驳回。

趁现在道歉,然后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吧。话说回来,我有那个空间在这里向人道歉吗?一想到「1701」号房里的尸体和钱,我焦急了起来。不过,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为了一时之间能逃避必须第三度前往窗外的现实。

「总之,真是非常抱歉。」

低下头。我把手置于膝上,头深深压低,做出拟似磕头的姿势。

「喔……呃,你是指哪方面?」

「呃,基本上……两方面都有。」

「比例呢?」

「看到你的裸体占七成。」我老实地回答。

因为视野只看得见地板和膝盖,所以很难把握女子的反应。她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只有偶尔为了舒缓脚的麻痹感而扭动身体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我这到底是在干嘛呢——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磕头谢罪呢?我开始能体会阿尔卑斯的少女为什么要向老爷爷求教的心境了。谁来教教我啊——当初要是碰到部下和同期的同事这样悲叹,我总是会温柔地告诫他们「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想到这些往事,我只想狠狠地把当年的自己揍一顿。

终究是自己的脑袋啊。自己做出判断并行动而得到良好的结果——自信过剩也要有个限度。事实是,依自己的想法而行动结果伤害到他人的家伙可多得是。

「窗户外面。」

「嗄?」我被这道声音与无法理解的内容所吸引而抬起头。

「窗户外面感觉怎样?」

正想说她终于又开口,结果抛出的却是不知从何回起的话题。虽然有点像「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新干线人多不多啊?」这种,每次陪老婆回娘家的时候岳母都会说的寒喧,但是内容却不一样,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我实在无法解读这名女子这样问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样啊……唔,就是很累吧。精神濒临极限,走着走着的时候觉得真想死。」

「想死……请问你的死亡计划是?」

女子这么问道。那不知羡慕着什么似的遣词用字还真奇妙。

「总有一天吧。只不过,不希望是死因是从高处跌落地面摔死的意外啊,我的志愿是老化或疾病。」

「喔,和我相反。」

「啊?」

「不管是变老或是生病,两种都让我害怕。」

宛如在揶揄结婚典礼誓言似的,女子淡淡地诉说自己所害怕的事。她是真的害怕吗?她那难以理解其真意的乾枯话语,让我突然恢复了冷静。

我干嘛和她谈得这么起劲啊?我的理性不耐烦地耸耸肩。照理说,我应该对眼前这名女子不驱赶陌生人而且还与其对话这件事感到不协调才对吧。

或许是在窗外逃窜这种非日常的行为让我的常识灰飞烟灭了吧。我摇摇头看向窗外,然后再看向房门。虽然能从房间回到走廊,但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卡片钥匙在「1701」号房里,虽然也可以拜托这个靠干劲、精气、理智之外的东西维持着神智的软弱女子用电梯送我下楼……但要是我有能放弃一切逃离这里的决心,当初就不会跳进旅馆这个虎穴了。

果然还是只能再一次从窗户离开,以分钟为单位削减自己的寿命,往「1701」号房前进啊。我做出自觉。只不过,要即刻动身的话太严苛了,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

既然如此,和这间客房的主人,也就是这名女性打好关系愉快地聊天自然就是正解。我的理性发出惊叹。我已经变得不正常了。这间旅馆怎么净是些怪人投宿啊?

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1702」号房的情侣。他们也用绳子串起自己的小指。虽然我对现在的年轻人之间流行不流行什么不是很清楚,不过,在身体开个洞用绳子串在一起,应该是类似耳环的分支一类的吧。我试着把经过车站前和公司附近的学生情侣的身影与杂乱的景色一起在脑中回想起来,但可能因为我平日并不会去注意别人的手指,所以找不出什么类似的案例。

回到主题。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出这名女子为什么让我待在房间里也不叫警察的原因。

若不找出这个理由,个性神经质的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安心。

我得一窥幸运的背后藏着什么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四处飘移的视线焦点回到原位。她还处于热昏了头的状态吗?

「就是那个,可疑人物啊。我是指我。如果是一般来说都会随身带着凶器的强盗的话,大家都会害怕吧?」

「那样的发展也算颇美好。」

「啊?」

「没事,请不要介意……」

女子微张着嘴,像腹语术那样发出「啊哈哈」的笑声,但表情毫无变化。看起来就像位诉说她连变换表情都嫌麻烦的样子。

「不过一般来说,强盗不会偷偷潜入房间还坐着休息吧?」

「我倒看过闯空门然后在主人家看电视而被捕的小偷就是了。」

「喔。当小偷也真辛苦呢,还得爬上这么高的地方。没考虑过向五楼的高度妥协吗?还是有哪句俗语说『有钱人喜欢高的地方(注:改自日本俗语「笨蛋与烟喜欢往高处去」)』吗?」

「不,我不是小偷啦。」

「嗯,你说自己是可疑人物嘛。」

「没错没错。」

「喔。」

「嗯。」

「……………………………………」发呆。视线的焦点再次开始飘移。

不行啊,没有进展。这名女子实在太消极了。到现在为止就连手脚都几乎没动一下,只有随波逐流活到这把年纪的自我主张还存在着。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啊,就连我公司里也有。

只会等待指示,虽然得到命令就会行动,但里头也有不少家伙是即使接到指示,反应也依然钝重。那些人总是让人伤透脑筋。

「总之……真是抱歉。」

再一次低头道歉。虽然也用视线在这个房间里大致上找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威胁这名女子的凶器,但是一无所获。总不能叫我用梳子抵住她的颈动脉吧?虽然也有用毛巾勒死她这一招,但我的目的又不是要杀了她。

……的确,要是杀了她,就可以完全避免在这几分钟内被她通报的可能性。但这种手段实在非我所好。说起来,就连想到这一招的自己都使我感到厌恶。

「关于这件事倒是无所谓……」

「若对我有什么不满,请不必顾虑,直接告诉我。」是说,真的没有反倒更可怕。

而且,我为何要和这名女子平静地进行这种对话啊?想到这点,我就实在笑不出来。

「那不然,就这样好了……作为简单的补偿……」

「嗯。」我抬起头。

「你陪我一起跳下去如何?」

她那像刚煮过的白鱼般的手指越过我指向窗户。

嗄?打击这么人吗?啊,不,毕竟被看到裸体。不,即使如此,一起死也未免太……因羞愤难耐而自杀,还顺便完成复仇——虽是充满合理性的选择,但太缺乏人情味,请恕我婉拒。

「很遗憾,我目前还不想死。即使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十分之九,这想法也不会变。」

因为我就连完全绝望的骨气都没有,就算只是随波逐流也要继续活下去。

「……这样啊。」

连一丁点的失望也没有,女子只是左右摇摇头,晃动着头发。

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对我抱着期待,所以自然也不会失望吧。

「那,你进这个房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喔喔,一般来说会第一个出现的主题,这名女子现在终于抛出来了。

只不过,是像看着我背后的大字报念台词般,不带一丝感情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事我自己才想知道。

因为客房服务的旅馆服务生一直不厌其烦地敲门?因为电话铃声吵死人了?因为白猫走在窗户外面?因为差点被那对情侣给踩扁了?因为我有惧高症?因为我没力了?因为收到了一封信?因为那一天我儿子死了?

究竟哪个是致命性的,而哪个是决定性的,现在的我无法判断。就算看着「心脏病」游戏中翻过来的扑克牌,也无法理解上面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根本无法回答。

所以,翻一张牌就对了。现在还不是揭晓胜负或结局的时侯。

就专注于解决现在的我能理解的部分吧。

各种状况与虚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枝析的一端。这根枝枒在我的手腕里画出一条带着血管的轨道并与之交缠,然后支配、操作着我的右手。

我平伸出手,打得笔直,手指一直线指向正面。

越过女子的头部,也穿过房间的白色隔间,指向更深处的里头。

在女子顺着我的轨迹转头之前,我便片面地提出了自己所为何来。

「可以跟你借一下厕所吗?」

「请。」

我再次深刻地体认到,我天生就是那种一紧张,胃就开始不舒服的类型。

樱山惠子(主妇) 中午12点30分

厕所也上过了,做好周全的出门准备。我忙碌地在家中打转,确认门窗已经关闭之后,踏出了家门。亲爱的等等我唷——透过到现在也仍未能接通的电话,我努力地试图将自己的讯息……哎呀,还有这一招嘛。就发个邮件给他吧。

锁上玄关的大门,另一只手操作起手机。邮件收件匣里清一色全都是老公寄给我的邮件;而寄件备份里的收件人自然也一字排开都是我家老公。就像黑白电视机那样单纯呢,嗯嗯。不过,我和老公究竟哪个是黑哪个是白呢,我苦恼了一下。就暂定他是黑好了。

「亲爱的,要接电话喔。」寄出。传送完毕。很好很好,再一封。传送完毕。再一封。很好很好,再一封。很好很好,再一封。很,好很好很好……哎呀,我又犯了重复寄送同一封邮件的老毛病。不过呢,像这样传邮件给老公,总觉得就像回到了当初交往的时候,总是让我心头小鹿乱撞,所以才会忍不住一直犯这毛病吧。真是,这都要怪我家老公像鱿鱼乾一样愈嚼愈有味啦!好啦,愉快的时间结束,该~动~身~了。

微笑着向家门前和小孩玩耍的老太婆,更正,中年主妇点头代替问候。因为我若无德便是我老公无德,所以要The表面工夫。很遗憾,我贤妻的本质只有我的老公能看,所以我得演戏,扮演脸上带着温柔笑容的善良太太。喔呵呵呵呵。

哎呀,你要出门吗——比我大三岁的大猩猩……更正,中年主妇对我说话,我也温柔婉约地回以「嗯,是啊,出去办一点事。」接着快步离去。脸上挂着鼻涕的那个小孩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该不会是智能不足吧?不过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啊啊,不过话说同来,真想快点和老公生个孩子啊——我不经意地就描绘了一个大家都笑逐颜开的美好愿望。等老公回来以后,得快点和他生个小孩才行。

我压着裙摆急行,来到徒有其表的公车站牌。虽然只要再往前二十公尺就有计程车招呼站,但是节约是主妇的美德。我重拨老公的电话号码,把手机凑到耳边,在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公车站牌等车。

因为一直到车子来了我老公都还是没接电话,我只好无可奈何地上了车,支付车资之后在空着的位子坐下,开始输入邮件。

「电话」,我只简洁地写了重点。内容太长的话,会让我老公伤脑筋,因为他有点没耐性。除此之外,他几乎就完美了。不过,拥有缺点也是别具一番魅力呢。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TEL♪TEL、TELTEL♪老公啊~我好寂寞唷~我等你电话喔~~~~……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这个声音好吵啊。手机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这么吵呢?

「电话」喀喀喀喀是我唷气气——重复着这首圆舞曲,不知不觉间就抵达了车站,但老公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沮丧地下车。啊,刀子不小心掉了。不~行~啊~我装作贫血的样子抱着头曲身把用布包着的刀子捡起来。现在可是要去救自己的老公,我这做妻子的要是手无寸铁就太丢人啰。而且要是发现其实是老公背叛我,还可以在宰了他前用来削掉鼻子或耳朵♪

走进人多到让我想用道路清扫车把他们啪啪啪扫掉的车站,在票务柜台购入新干线的车票。

虽一度烦恼着该不该买来回票,但心念一转还是买了单程。救了老公之后还可以顺便住个几天几夜享受一下小旅行,这样不是很好吗?人啊,能够有多美好,都是取决于其人生的价值喔。要说的话,就是累积美好点数?累积这种东西正是人生的最大目标啊。不过我只要有老公在,不论何时都是满分啦。

从柜台收下车票,迅速通过剪票口,兴奋地搭上新干线。途中想再试试电话打不打得通,把手机凑到耳边,但果然还是无消无息,反倒是听筒中狂妄地传来哔哔哔像是警告音的声响。把手机拿开耳边,对液晶萤幕骂了句「干嘛啊~」然后擦一下这个因为汗水而湿黏的小脏鬼,确认一下之后发现是电力快耗尽了。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那么没毅力啊。如果现在四下无人的话我一定会狠狠摔它一下,然后又得以手机店常客的姿态去店里一趟了。光想到得看那个只不过比我年轻六岁就跩得二五八万的乳臭未乾扁鼻子小毛头……更正,女店员惊愕的表情,就让我感到烦闷。

可是不要紧,因为新干线上应该有电源插座吧,

有把充电器一起带出来真是太好了,这就是有备无患。

不过话说回来,有老公在我身边,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忧患就是了。

哎~呀~呀~呀~我又掉进了自己的甜蜜小世界。要是车厢里有「觉(注:日本的妖怪,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的话,现在应该满脸通红了吧。没有吗?没有吗!我悠闲地四处张望,不过大家都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真爱逞强♪

把手机接上充电器,然后插上插座。

这么一来,就可以继续拨老公的电话啰。

新干线真的是好东西呢。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2点50分

那个大叔究竟怎么回事啊?

在那个大叔匆匆跑进厕所以后,我「呼」地吐了口气,把手交叉在胸前。

从小在这个和平国度人烟稀少的城市里长大,遇上可疑人物的经验这还是头一道,所以有点紧张。而且对方甚至是为了借厕所就大冒险到这种程度,这么充满过度挑战的精神,真亏那位大叔能安然活到这个年纪,根本是奇迹。我开玩笑的。

他看起来不像会对我有什么危害,感觉就是个温厚的大叔。虽然这社会总是会说「不要用外表来评断」,但事实上参加就职考试或入学面试之前都得整理好服装仪容,为的不就是让人「用外表来评断」吗?而人之所以陷入恋爱的动机,也有七成是从外表开始。

我之所以会被男友吸引,也是因为他很帅这种当然至极的理由。男友理所当然地人缘很好,也有人望,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说甽我和他究竟是怎么成为一对的。会不会是他并非出于命运,而是偶然往坏的方向跌倒而选错了女朋友呢?我平常总是会这样子担心。这多半是受到我那不知是得到忧郁症还是躁郁症的姊姊影响吧。我和她实在很像——因此每次照镜子时也很难对自己的外表抱有自信。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反正我预定今天就要跳楼而死了,向旅馆通报这位大叔也没有意义。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如此,那就连把热水放掉、剪指甲等也都没必要,甚至就连呼吸也不必了不是吗?各种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果然,人类还是得活着才能体会这些价值的魅力啊。我在临死之际才体会了这点。

「唉~」再叹一口气。和可疑人物大叔对话真累啊。不过因为我就连让精神动摇的精力也不存在,所以也不至于因此心慌。冷静——这种缺乏感动能力的体质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啊。不过那个大叔人看起来真的还满好的,应该不会盘算什么例如离开我的视线之后和别人联络啦,或在盥洗室里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我的动向一类的吧。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啦,反正都要死了,我对可疑人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正座在地板上,抬头呆望着天花板。我常常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是嘴巴半开的难看模样,而男友也常笑着纠正我这个毛病。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会注意自己这个毛病,不过我想现在我的嘴应该就是张开的吧,但我并不打算伸手把它矫正过来。

如果世界在映像管的另一头,那这个大叔大概就是死神了吧——我这样幻想着,期待发生什么事来推我一把。

此时又一名入侵者从窗户现身。刚才见过的白猫在我阻止前就跳进房间。说起来这只猫身分不明,也算可疑人物,但我和对待大叔一样没什么抗拒感。你不觉得外表真的很重要吗?

白猫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像在说「喵的,你干嘛学我眼睛放光啊!」总觉得它这样很像虚张声势的小孩,我不由得笑了。

「喵~」试着叫了一声,但没得到回应。看来对方现在并不想喵喵叫。

它嘴上好像叼着什么。那是房间的卡片钥匙吗?我房间的还在吧?回头向房间入口处看了一眼,还好好地插在那里。那这张会是哪个房间的呢……「1701」?

白猫在房间里笔直前进,抬头瞪着我从我前方通过,向门口走去,接着用卡片在门上叩叩地敲了几下,又转头看向我。这动作简直就像在催促「你这家伙快帮我开门啦」。它想去外面吗?是说,这只猫又是打哪儿来的呢?或许是旅馆的某人养的吧,那么叫那里去不就好了吗?

微微听到手机铃声从走廊传来。从男友死了以后,我的手机就一次也没响过,丢在房间里理也不理了。我像旁观者似地回想起自己的事。

「……算了,就帮它开门吧。」无所谓。都能答应大叔的请求了,没道理拒绝猫。

作为死前最后的奢侈而吃掉的那客超过千圆的咖哩,余韵已经从喉头和胃退去,让我又处于了不怎么幸福的状态。去自动贩卖机买罐饮料当替代品好了。做出决定,我站起身来。

如果和食物有关就微妙地变得积极,这样的自己真是可悲。因为食量很大,担心男友会因此讨厌我,所以我不太和他一起吃饭。原本想说就算食量很大,至少也把餐桌礼仪学好再和男友一起吃饭,结果当我学好的时候,他却已经再也不用吃东西了。

穿上放在床边的鞋,拿起桌上的钱包,再抽出卡片钥匙,出门的准备结束。不过要是我突然不见人影,进了盥洗室的那位大叔应该会吓一跳吧(是说其实吓他一下也无所谓),还是跟他说一声再出去比较好。

敲了敲盥洗室的门,在里头传来音调拉高的「什…什么事?」的回覆之后——

「那个~」不知道他的名字耶。「可疑人物先生……」差点就说成变态先生了。

「不,我是……算了,就这样叫吧。有什么事吗?」

「我出去买一下饮料。」

说完以后,发现盥洗室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是卫生纸用完了吗?不,应该不是,旅馆里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请慢走。」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传出了回覆。

好。我转了半圈,接着伸长双手再转半圈。手收回原位。

「可疑人物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我不喝,不用费心了。」

「那好吧。」拜拜——我举起单手道别。对猫低喃「让你久等了」,我打开房门。

才一打开,猫便向草原奔驰而去……嗯,该怎么说呢。没有猎豹那种速度感,也没有魄力。要形容的话,就是像漂流的浮游感。白猫以地心引力彷佛只剩下一半的优雅姿势跳步往自动贩卖机靠近。是发现了自己的主人吗?

我则是拖着懒散的脚步,在昏暗的走廊上向那团光走去。好麻烦啊——走路真是麻烦死了。膝盖疼痛,所以只能拖着脚走路。要是现在走廊变成斜坡好让我能一路滚到贩卖机那里就好了——我做着全世界最无聊的梦想,走过客房前方。

接着经过电梯间,位于走廊转角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前除了猫之外,还有别的人影。是个手上拿着手机,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性。他背对我弯着腰,似乎是注视着脚边的白猫。反应看起来怪怪的,感觉不像饲主。而白猫也不是看着那名男性的脸,而是盯着他的手机。

即便我在地毯上拖着脚步接近,看似同龄的男子也看不出有要回头的样子。我判断应该也没必要向他打招呼,便看向贩卖机。

我的面孔在贩卖机上映成一片歪斜,加上白皙的皮肤和直垂的长发,感觉就像个幽灵。

而看似同龄的男子刚好挡在自动贩卖机正面,妨碍了我选东西。

希望他能让出位置,不得已,我只好出声叫他。比起拍他肩膀,还是不接触的方式比较好。这是我那奉「随便」为信条的大脑所做出的结论。

「不好意思……」「哇啊!」或许是因为注意力集中在猫的身上,被我这么一叫,看似同龄的男子吓得夸张大叫。「痛死我了……」他一屁股跌在地上,脸色不悦地用手支着地板。对他真不好意思啊——我低头看着他,逼自己的心这么想,但心和眼球都完全涌不出这种感觉。不过,我对巧妙地回避了跌坐在地的看似同龄的男子的猫倒是有一点佩服。

「好……呃,那个~」

看似同龄的男子站起来途中还不时挂心着那支因为手垢而变得黏答答的手机,接着露出一脸困惑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是我出声叫他,所以他在等我说出叫他有什么事吧。

滚开——人生至今可能一次也没用过命令句的我,这次当然也是:

「说是要买饮料,请你让一下。」

仿佛接下来要说「我旁边的朋友这么说」似地,我又和平常一样,用了这种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说话方式。忠实呈现出不想对自己的发言负责的态度。还真亏我能用这种方式完成和男朋友告白这种人生最大挑战,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平常就一副没自信的样子,所以被同情了也说不定。

「啊,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看似同龄的男子直率地致歉,让出了空间。他没打算买饮料吗?一间之后,他想修复气氛似地「哎呀,哈哈哈~」尴尬地笑着抓抓头,往电梯间走去。一和我拉开距离,他又立刻查看手机,像要确认什么似地直盯着萤幕不放。

白猫不知道为什么也追在看似同龄的男子身后,尾巴像汽车的雨刷般摇来摇去,感觉要是直盯着看的话可能会被催眠。不过那也无所谓就是了。

只剩我在场之后,我看向贩卖机。要喝什么好呢?现在不太想喝茶类饮料,不过喝茶又比较不会像喝汽水那么撑。啊,这本来就是这样吧,那我至今为止为什么都一直喝汽水啊?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啦其二。其他还有果汁……好吧,就柳橙汁好了,是男友喜欢的。

我朝为了冷却而嗡嗡叫的贩卖机投入钱币。竟然没有因为是在旅馆里而卖比较贵——我对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按下了闪着红光的按钮。贩卖机像肚子痛似地嗡嗡呜叫,然后发出喀匡喀匡的声响宣示自己生上了小孩。我把手伸进贩卖机下方取出柳橙汁,然后习惯性地确认了一下找回的零钱。没有多找给我。真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呢。我打工担任收银的时候,常常会多找一成的钱给客人当服务(不是出包喔,店长)呢。反正怎样都无所谓啦的究极版。

将冰冷的易开罐抵在手腕的动脉上期待它一路凉到肩膀,我朝房间走回去。途中侧眼瞥了一下电梯间,那名看似同龄的男子正弯身不知在和猫做什么。白猫虽然还是摆着臭脸像在说「你这家伙弯下身来还是比我大只是怎样啊」似地瞪着男子,不过看起来很安分,没有要挥爪。

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学习到,伤害人类不会为自己带来好处。

「…………………………………………」

开始有点累了。大概连踌躇的体力也没了。

要是回到房间发现那个大叔突然消失了?

我应该会当作自己看了一场幻觉。

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跳下去。从窗户,从人生,急速下落吧。

……喔?

「落下速急。」

一瞬间想到倒过来意思或许也能通,便试着念了出来。

只差了一点,比我的人生还可惜呀。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3点

「嗯?难道我猜错了?」

橘川英次把电脑放在一旁,用乐高积木组合着飞机,等待着我的回答。不,看起来也根本没在等,感觉只是因为说了,所以姑且确认一下,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将背部往椅背靠去,松了一口气。然后招供:「不,你说的没错。」

反正老是穿帮。只不过,这次不是我自曝身分,而是被对方看穿。我从以前就很纳闷,明明每次身分都曝光,但工作却从未失败。所以我现在还是搞不懂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当侦探。

「为了让自己记取教训,我想请教一下,我是不是说溜了什么呢?」

「没有啊。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吧。」

「就是说啊。」

见我用力点头同意,橘川英次不悦地「哼」了一声。

「就是根据经验吧。之前也遇过一个很明显看起来就是不太看书的年轻人自称是我的书迷,以希望我帮他签名的藉口接近我,结果最后自己大穿帮,让我知道了他是来调查我有没有外遇的侦探。你该不会也是来调查我有没有外遇的吧?」

「正是如此。毕竟这是侦探这一行最基本的工作嘛。」

「又来了啊。」橘川英次面露微笑,表演出只有声音听起来很沮丧的绝技。他的手在积木箱里梭巡,开始组起飞机的左翼。

「委托你进行调查的是个年轻女人吧?」

「关于客户资料,我有保密义务。」

「干的明明是些揭人隐私的工作,却要在这种地方为人保密,真怪。」

「啊,要这么说的话的确也是呢。不过我得坚守自己的立场,我还是不能说。」

「好啦,你就说嘛。反正我大概也猜得到是谁,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这个嘛——交往对象为复数的话自然不必再说,但一般来说会怀疑自己外遇的对象应该都只有一个吧。我决定以不逾越侦探保密义务范围的方式,姑且嗳昧地回答他。

想要确认答案——橘川英次诚实地表达出这个态度,我对此感到赞赏。他就和我一样,是在工作上把让自己可以「接受答案」放在优先的人。

只是,这么做的话似乎就如第二代花咲太郎所说,是「不及格侦探」。

「已经不年轻了喔,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在我的眼里,那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是老太婆了。

「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因为这是工作。

当我以自己的主观老实告诉他时,橘川英次的表情有点微妙,视线暂时离开积木,宛如想刺探什么似地向我看来。他的眼神彷佛在说——你这家伙在说啥鬼啊?

「啊~果然和上次是同一个。」

结果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回到原本的话题。对我来说,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了解我的性癖好,因此对审美观的话题就不再着墨了。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是吧?」

「是啦。所以你要否定和她之间的关系吗?」

「没错。我才没有那种女朋友,而且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因为我只要见过一次面就几乎不会忘记对方的长相和名字,所以我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她。至于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好记住吧。」

他自嘲似地说着,完成飞机单边的机翼,接着转换角度从下往上检视,似乎是在确认外型。他似乎不是很满意,又把一部分的零件拆开重新组合。

「我说你也真是的,要调查我是无所谓,但在那之前也该先调查一下委托人吧。」

「基本上,敝事务所的营业方针是不筛选客人。」

因为我们是超小间的事务所,只要客户对调查对象知之甚悉,就直接相信。

「真可怕啊~」他呢喃着,完成了机翼的修正。把机体放在桌面一角以后又像拿零食似地把手伸进积木箱里,准备起一样的零件。

「我才想反过来请你们去调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咧。」

「啊,这是要委托我们调查的意思吗?」

「不,不用了。在不同案子碰上同一个侦探两次这种事情,留在小说世界就够了。」

的确很像小说作家会说的话……吗?真难判别。

不过,我该全面相信橘川英次的话吗?毕竟到目前为止,也没遇过哪个调查对象会老实招认自己有外遇。不过这也是啦,要是会招认的话,就没有侦探出场的余地了。

「噢,对了……」我装作现在才想到似地开口。

「干嘛?」

「你一个人住双人房也挺可疑的呢。」

「碰巧的啦。我这次订了禁烟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带到这一间来了。大概是对长期住宿客户的优待吧。」

组着右机翼,话语就像他动作中的手一般淡淡流过。看起来不像说谎。虽然我不会断言说看穿其中的真伪正是侦探的工作,而且与其说看穿真伪,不如说更像是「制造」出真伪——在故事中都是这样。因为担任侦探这个角色的人所解决的事件,正是故事的中心所在。

「关于那名女性,这只是我的推测,橘川……」「随你怎么叫,别叫我老师就好。」

「啊?」

「我讨厌被这样称呼。老师不都背负要教人的义务吗?我可一点也不想教人东西。」

「那么,橘川先生——她是你的狂热粉丝吗?」

「说是粉丝的话她也未免拚过头了,但如果说是跟踪狂就完全合理。」

又组好一片机翼,橘川英次看着成品,嘴角微微上扬。真像个小孩啊——看着他的侧脸,我不禁浮现这个感想。接着看向他的指尖。那就是他维生的工具吗?真是个怪工作呢。

「那,你打算调查我有没有外遇吗?」

将两片机翼叠在一旁,橘川英次瞪视似地直盯着我。

「这个嘛,毕竟是工作。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身分在一开始就曝光,老实说我也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喔,这样啊。那就随你便吧。只不过,我最近只有和责任编辑碰面,所以你再怎么调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就死了。啊,大概只能确认我的社交性有多么贫乏吧。」他的口吻像话中有哪里很好笑似的,视线传来「给我笑」的威胁讯息,于是我以微笑带过。

「反止我从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兴趣,所以查或不查都无所谓就是了。」

表面虽然这么说,但我当然还是决定要进行调查橘川英次的这个工作。毕竟我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一个侦探,而且除了生活费以外,有时这个工作也会带来其他收获。

所以我必须完成被交付的工作。这便是我的矜持。

就在我无谓地一头热下定决心时,不知是否察觉到的这男子眯细了眼看向窗外,那表情就像视力不好的人拚命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问你,你在侦探这行的专业是什么?」橘川英次发问,但视线依然向着窗外。

「专业?」

「找动物?还是找人?遗憾的是,我听说日本似乎没什么调查杀人事件的侦探。」

「真的是很遗憾。我自己也是几乎不太有看到尸体的机会。」

我们两人都发出轻笑。当彼此双方都不正经时,不正经就会转变为愉快。

「嗯?不太有?」

嘴上还是笑着,橘川英次提问。「不,没什么,请别在意。」我含混带过回到主题。

「我的专业主要是寻找走失的动物,再来就是帮忙寻找离家出走、失踪一类的……不过,像这种会在事务所造成骚动的外遇大案件,偶尔也会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喔,那正好,你可以帮我找猫吗?」

把制作中的机身丢到一旁,橘川英次连人带椅一个大回转,整个人转向我正襟危坐。

「你是说猫吗?那么,这算是工作上的委托啰?」

从外遇的调查对象承接工作啊……算了,两边都做就好了嘛。

有什么事的话就找我秘书——所长装模作样的身影在脑中上映。顺带一提,秘书就是我。因为是个总成员只有三人的组织,所以就出现了秘书兼茶水小弟兼柜台兼清洁工兼行政人员兼部下这种职位超多的现象。别的事务所是怎样我就不清楚了。

「我是这个打算没错。要请你找的是我养的猫。全白,眼神凶恶,还有就是尾巴很长。特征大致上就是这些。」

除了尾巴以外,和饲主还真像啊。虽然有克制,不过我想我的眼神多半还是带着笑意,我感到眼角正在微微抽搐。

「嗯~有没有照片一类的呢?如果有的话希望能给我一张当作参考。」

「啊~……」把原本作势想寻找的双手举到半高,橘川英次摇摇头。

「没有。我最近才把它捡回来的。」

「捡回来?」

「因为它被扔在我老家前的路边。我家人讨厌猫,所以我就带到这里来了。」

「噢……这种事我也有经验呢。」

因为Touki也是我在事务所前面捡来的。

「那么,你的猫是在哪里走失的呢?是散步途中跑掉一类的吗?」

「不,我想它应该还在这间旅馆里。应该是在我抱怨客房服务时又擅自从窗户跑出去散步了吧。希望它没搭上电梯跑去别的地方。」

口气听起来虽然不在乎,不过遣词用字倒是听得出他的确在乎猫。不过,怪了?

「这间旅馆同意你带宠物投宿吗?」

「哪可能啊。租房一个月的特典——这是我自己擅自决定的啦。不过事实上旅馆方似乎也默许我带宠物进来。」

「原来如此。」意思是清洁人员不会把猫抓出去吧。

「啊,对了,它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手机的声音。」

「啊?」

「那家伙有会对手机来电铃声一类的电子音起反应的习性,有时都让我担心起它是不是被制约成把那当成母亲还是什么的了。所以我想,用手机的声音来吸引它或许会有用。」

「喔。那,橘川先生自己用手机把它引出来不就好了吗?」

「我没有手机啊。」

他做出投降的姿势,说着像是开玩笑的话语。

是说谎吧——我以长年来累积的直觉……不,是脑海中浮现疑问。他要是没手机,要怎么和编辑联络,因此我无法将这番话照单全收。不过一般来说不管怎么想这都应该是骗人的。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要说这种谎……是为了把找猫的工作推到我身上吗?

感觉上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怕麻烦的人,这条线索的确有可能。

……但也有可能是不在手边。也就是弄丢了、被偷了。可能性大概就这几个吧。总不太可能是因为那是支被看到的话会很丢脸的手机吧。

不过,现在就姑且不对这一点深入计较。不需要在这里就把话题全部用完。

「我知道了。我会和事务所那里商量看看。」

「这种事还需要商量什么啊?这是基于善意就能行动的范围吧。」

「因为等一下还得给你报价单。」

「那种东西,等找到猫之后再一起带过来就行了。」

他做出挥手叫我走人的动作,而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为了离开房间而起身。

话说回来,我刚才进入房间前似乎一瞬间有看到猫的身影。看来,那不是我的错觉吧?不过如果真的还在这个楼层的话,要找到它就简单了。

旅馆柜台总不会还发给猫卡片钥匙吧,所以它应该还在走廊。

手伸向门,我回过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只要是侦探都要来这么一下。更进一步说的话,通常似乎是只限于故事中那种「有本事」的侦探才会这么做。

「还有一件事(注:美国影集《神探可伦坡》中,主角可伦坡的口头禅)。」

「是可伦坡吗?」手伸向丢在一旁的乐高积木,橘川英次的声音带着雀跃。

「那是刑警吧,我是侦探。你的猫有名字吗?」

「没有。你找到的话就让你命名。带回来我这里之前麻烦把它的名牌也一并做好。」

「那还真是多谢了。」

敷衍地致谢之后,我离开了他的房间。

「……电话啊。」

记住得到的情报,我抓抓鼻头。也罢,反正比起调查外遇,找猫还比较让我有干劲。

我应该是喜欢「找东西」吧。而这或许也是我之所以选择当侦探的动机。

而且,接受这件委托而得以接近橘川英次的话,调查工作应该也能进行得更圆滑吧。只要能偷偷确认到他手机内的资料,外遇的调查工作就简单了。

我决定先回房间取出自己的手机。

我的手机上还系了个很大的铃铛,这样搞不好还能一石二鸟呢。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3点

真是丢脸丢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穷无尽的紧张使我脚部的肌肉疲劳,我跌了个大跤。

我就像童话里的饭团似地整个人向后倒,屁股跌在地上。被地毯吸收的只有声音,疼痛似平不在它的管辖范围内。「痛死我了……」我揉揉腰和屁股,想快点从这难堪的情况中脱离而站了起来,同时确认一下手机有没有在跌倒时被我压在屁股下,或是被无预警增加的握力捏坏。看起来是没事,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好……呃,那个~」

那名只靠声音就让我跌倒的女性,不知道是因为很想睡,还是觉得做出表情很麻烦,整张睑都给人一种无力的感觉。她个子很小,如果不是说话而是用手推的话,应该一点也推不动我吧。年纪看起来倒是和我差不多。

「说是要买饮料,请你让一下。」

她秀出手上的钱包,以相当迂回的方式要我让开。那声音和说话方式,听起来感觉不到任何责任感,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这种人是不是会有自杀倾向啊——这种毫无存在感的举动,实在是不禁会让人失礼地想到那方面啊。不过她也可能是旅馆里的幽灵?可是感觉那应该是在更有历史的旅馆才会有吧?

「啊,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我装出爽朗的样子道歉,让出了自动贩卖机前的空间。「哎呀,哈哈哈)」我尴尬地笑着,搔搔头,往电梯间遁逃而去。等离她有一段距离之后,我再次打开手机,装作没事般盯着液晶萤幕直看。不过,手机里连一封邮件或一通电话也没有。

对此叹了一口气,或失望地低垂下头,现在的我看起来比较适合哪一种反应呢?想着想着,我任由脚自由行动,结果便把自己带到了电梯前。

电梯在门后往下降去的声音,与天花板上喇叭播放着的不明弦乐交织,我享受着传入耳中的这道声响,看来待在这里比在贩卖机前舒服。我背靠着装设有电梯升降按钮的墙面,想再一次打开手机——但停了下来。

猫不知何时又跑到了我脚下。刚才也是,这只白猫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追着我跑。是我的身体关节有那里会发出像铃铛的声音吗?它的长尾巴垂在地板上,伸长背脊,坐姿一点也不像只猫。它的嘴上还是叼着那张卡片钥匙,视线往上,但不是看我,而是盯着我的手机。

「嗯~?」作为尝试,我把手机递向猫的鼻头前方,但是它只以眼睛追着手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它的视线依然凶恶,我彷佛听到它在说「你这勉勉强强才考上大学的家伙也敢拿猫做实验,真是好大的狗胆」这种虚构对白。这年头应该也不会有人觉得手机很稀奇了吧?我想它多半不是野猫。因为如果不是这里某个房客养的猫,应该也到不了旅馆的十七楼吧。

就算我收起电话,猫看起来也没有要伸长脖子探过来的意思,只有眼球的对焦点产生变化,似乎并不打算扑上来。老实说,比起眼前的猫,我更在意的是学妹。我来的时候,从车站坐计程车到旅馆大约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我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她应该会在三点半之前抵达旅馆。这么说,刚才的电话已经过了十分钟,就算加进其他移动耗费的时间,也只剩下五分钟了啊。我现在一点也不慌张没问题吗?这么老神在在真的可以吗?啊啊,亏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结果又自己推自己一把,回到之前的精神状态了。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肋骨也啪叽啪叽热闹地响着,我都要开始担心会不会骨折了。皮肤就像送洗后的凸装衬衫被上了过多的浆似的,僵硬无比。在这种状态下和她见面的话,八成会连解释「这么贤慧真棒啊」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摺起来吧。

这时候,一名女性清洁人员推着推车,要从右边走廊上的电梯前通过。

因为不想被对方误认为猫是我带进旅馆的,我立刻调整姿势和角度蹲下,用身体把猫遮住。清洁人员脸上带着职业笑容向我点头致意,没说什么就走远了。目送她离开后我才站起来,背部再次靠向墙面。

这段过程中,我又看到了刚才那个个子娇小的女性走在走廊上。她把易开罐靠在手腕上不停摩擦,脚底则在地毯上拖呀拖地走着。总觉得,她搞不好是个有点危险的人。

我喜欢每次电梯通过时背后传来的震动。不过要是把它换成横向冲击的话我就不喜欢了,我喜欢的是纵向往上。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理由是什么,但是朝天空而去能带给我快感。比起地面下,我更喜欢天上。

视线从手机转向天花板。我讨厌死后被埋在土里。总记得半年前因病去世的朋友似乎曾经对此发表了什么奇怪的意见。

「是什么呢?」即使这样低喃,依然因为心脏的悸动过于性急而什么都想不起来。抱歉啦,吾友,等这场暴风雨般的邂逅结束之后,我再好好回想与你之间的回忆吧。

用背部感受着电梯的轨迹,我一上子打开手机查看,一下子观察像在说「你想干什么?别因为很闲就玩起互瞪游戏!」往上瞪视的白猫,一下用指尖捏着手机,总算度过人生中最长的十分钟。就在这个时候……

像锯子般撕扯我神经的电子音几乎震破我的耳朵。「呜哇…呀!」差点又吓得把手机弄掉,但响起的似乎不是我的手机。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耶——不能推动个什么「从现在起除了我之外的手机全部关闭电源一小时」的全国礼仪运动吗?

结果是走廊上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而彷佛呼应这道声响,猫迈出了脚步。这声音总小会是叫猫去接电话的通知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急,猫把嘴里原本叼着的卡片钥匙丢在我脚上就跑止了。看它跑去的方向,似乎是我刚才待的自动贩卖机那里,哎呀呀。

也没为什么,我很自然地弯腰捡起了卡片。这张群青色的钥匙上印着「1701」。是这层楼的房客弄丢钥匙,然后被猫捡走了吗?那样的话还是送回房间比较好吧?啊,不对,说起来人要是在房间里的话一般也都得插入卡片开启电源,所以很可能不在房里吧。可是外出的话……也得要有卡片才能搭电梯啊?

唔~总觉得充满可疑的味道。

该不会正如钥匙之名,这张卡片正是开放某个波澜壮阔故事之钥吧?

然后因为捡到这张卡片钥匙而使事态急速展开!逼近的阴谋!从来都在平凡的每一天与些许烦恼中度过的我,将被卷入一场急转直下的大冒险!潜伏在日常生活里的恶意!然后,欢迎来到奇特价值观横行的,死与背叛的世界!满布「1701」号房的血腥味!一波多折的卡片钥匙之下落!沉睡在房里的黄金遗产究竟是什么!而将卡片钥匙插入那个房门的,又会是谁的手!

「……………………………………」

唉,不过比起这种大事件,我还是先担心和学妹会合之后该聊些什么才是真的要紧事吧。只是这件事让我有点在意也是事实就是了。

在这种被卷入大事件的情况下还不因此兴奋的,就称不上男人了吧?

「这是谁的啊……」

转呀转地转着卡片钥匙,歪着脑袋,顺便活动一下脚踝。

在这个时候,一句爽朗异常,但在某处又夹杂着虚伪感觉的话语——

「搞什么,原来是掉在这里了啊。」

在只会接二连三提出疑问又静不下心,而且还附属了多余动作的我的耳中降临。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2点50分

万一在这段闷在厕所的时间里,我的人生产生重大变化该怎么办?

比如说,在密闭的厕所外面,现在正发生一起被害人来不及尖叫的残酷杀人事件;或者因为被厕所墙壁阻隔,某种原本应该能引导我的人生迈向幸福的契机悄悄溜走;再不然就是外侧有炸弹爆发,一打开门只见一片废墟等……我每次进厕所,总会产生这类焦虑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样?

虽然还不至于到强迫神经症的地步,但每当我在这类密闭箱子般的场所享受片刻安宁时,同时也会受「我是否在虚度光阴?」的担忧所侵扰。

你的人生能留下什么?

脑中浮现这句话。出自儿子生前最后阅读的小说中的一节。儿子死后,我假日待在他房间的次数增加了。妻子每天打扫儿子的房间,丝毫没打算整理他的物品。女儿很快就搬出去自己住了,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跟女儿吵架了。

看着儿子房间的书柜,心想「果真不错」。诚如世人所言,孩子比父母早逝实在是大不孝。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棉花糖。

变得飘摇不定,不着边际。无法解决心灵的痛苦,任凭焦躁横生。

我又重向香烟寻求慰藉,但这次已经没有人责备我了。

「……那么……」

厕所里太安静了,反而令人不安。话题也不知不觉愈扯愈远。

还是早点将之收拢,言归正传吧。

但是,现在还是待在厕所中休息比较安全。不仅如此,那名女子刚才洗澡残留的香气与热气仍旧飘荡于室内,如同三温暖一般,使得我的思考逐渐朦胧,行动欲望减低。慢着……现在热到我的意识好像真的愈来愈模糊了。喉咙干渴。即便饭店盥洗室内的水能喝,不知为何就是提不起饮用的欲望。想起我小学时,总不肯喝一般水龙头的水,宁可跑远一点,到置物柜外的饮水台润喉。这表示,与那时相比,我一点变化也没有吗?

有人敲门,屁股不禁由马桶上浮起。腰部喀吱一响,同时传来不妙的痛楚。试着说服自己一点也不痛,但这不可能。

「什…什么事?」

态度自然而然显得拘谨,这是我还没掌握到该与女子保持何种距离的证据。反正也不会跟她长期来往,即使气氛微妙,顶多也只需忍耐一时。

「那个~」女子停顿了一会儿,「可疑人物先生……」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我。

「不,我是……算了,就这么叫吧。有什么事吗?」

彼此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我去买一下饮料。」

「…………………………………………」

在这种状况下去买饮料?留下不认识的大叔一个人在房间里,去买饮料……

「……请慢走。」

本想逼问她是否打算到外面呼叫救援,但一想到要用下半身赤裸的状态去凶别人,反倒觉得很悲哀,便打消了念头。

况且,我相信这女子应该真的只是去买饮料而已吧。虽然我没有任何根据。

把周围的人都会配合自己来行动当作前提,这恐怕是日本人的坏习惯吧?

「可疑人物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酒。为了消解喉咙的干渴,为了减缓恐怖感,为了解放内心的压迫感。

「……我不喝,不用费心了。」我自我节制地回答。真的讨酒喝就太厚脸皮了。

「那好吧。」

女子回答得也很干脆,接着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很快地,门又关上了。我等了几秒,下定决心要从厕所里出来。虽然胃痛还没停止,但现在的我没有时间等候恢复。要是这段期间内「1701」号房的尸体与装了钞票的包包被发现怎么办?话说回来,又是谁……我被骗了吗?不,反正尸体是「真实」的,不是虚妄。只要尸体不是幻觉,我就不能搭电梯离开这里。好吧,该从名为封闭乐园的厕所中离开了。里头温度颇高,流了一身汗,十分不舒服。

我打开盥洗室的门,缓缓探出头。说不定那女子只是假装发出离开房间的声音,其实仍躲在室内,等候抓住我的时机呢。我警戒地只露出头观察(万一在这种状态下被人从外侧把门关上,立即会成为断头台),但房内似乎没人。

接着踏出右脚,连滚带爬地逃进房间内。身体猛然撞上眼前的墙壁与镜子,传来一阵即使受轻伤也不奇怪的疼痛。但我依然没有停下行动,迅速起身,奋力挥舞手臂,做出威吓动作。心中想着:如果女子找来一开始逃进的房间的那对情侣帮忙,我的牵制也只是徒劳吧。

但是,现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做出冒牌武术姿势的自己的呼吸声。彷佛被这个世界隔离似地,房间里悄然无声。

身旁的镜子忠实映照出我因反应过度夸张而变得羞红的脸孔。

女子真的去买饮料了吗?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是小偷,她可能会损失惨重吗?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是在模仿飞檐走壁的蜘蛛人途中,突然兴起尿意的本地大叔吧?如果她真是如此相信,我就要宣告我今后对于年轻人文化将永远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唉,姑且不论这些。

我走向令人憎恨的、比蜘蛛丝更简陋的,却是我唯一希望的窗边小径。我鼓励鞭策裹足不前的双腿,顺便还学起马鞭用手拍打,缓缓接近目的地。我得在那女子回到房间前离开这里,将一切回收完毕后,告别旅馆。

手摆在窗边,窥探窗外景色。很幸运地,大概因为今天是假日,对面的大楼没人开窗,明明我就像不幸的化身,在这种小细节上却充满好运,我的小命也有赖于此得以延续。哪天回顾今日事件时,不知我是否能笑着回想过程呢?希望别满脸苦笑就好。唉,已经来不及了。

把头由窗外缩回,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一张摺好的白纸,形成一块纯白的长方形,恰恰好摆在桌子正中间。若伸手拿仿佛会连同指纹被吸入一般,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妙预感。

很遗憾地,我五十三年来的人生未曾有机会碰上这类人。呃,这应该算幸福吧?嗯,毫无疑问地是种幸运……幸好儿子坚强地活到最后一刻……不,这件事跟现在没有关系。

想伸手拿起,但手指停驻在半空中。因为这么做等于是侵犯女子的隐私。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人不会就这样放着离开吧?我不由得对年轻人伦理观之阙如,对自己身边事的整理之草率与管理之不周全赶到可叹。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俗称的「遗书」吧?虽然封面并没写着这两个字。

迟疑了一会儿,原本在半空的手指还是与纸张边缘接触了。我转头看了一眼房间入口,确认自己并没有罪恶感后,将纸张拿起。这也算是种缘分吧——虽然是我的片面主张,但我的理由概括说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如果有人无法由窥视他人人生秘密获得快感,这种人就不该阅读小说,因为那是一种利用次元差异进行的偷拍行为。

翻转过来,背面写着「违书」两字,简洁有力地宣告内容。但汉字写错了,这样行吗?反正拿都拿了,自然对内容也产生兴趣。既然这不是遗书而是违书,偷看应该也不算轻率吧?我心中做出这般辩解后,打开了违书。

啊,难怪她会说「你陪我一起跳下去如何?」我回想女子的发言,涌起感慨。

「男友死了,我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为了符合现况,我打算结束生命。

我不怨恨别人,也不是被人害的。我为了我自己的任性而自杀。

我不想把自杀的理由赖在别人身上。

只不过因为我的任性,将会造成旅馆的工作人员麻烦,我对这点感到抱歉。我会在跳下前先确认底下是否有人,所以应该不至于害死其他人。虽说为了清洁我溃烂的尸体与血泊,还是会造成清洁人员的困扰吧……对不起。

此外我没特别想说的事了,虽然很简短,就写到这里为止吧。

最后,我想对弟弟说:如果我碰到姊姊,我会为你转达你在她丧礼上说的话。」

「……………………………………」

出乎意料地,我的心灵受到不小冲击。或许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遗书。

一时之间,我拿着遗书——啊,应该是违书——茫然站在原地。

我似乎出乎意料地发呆了好一段时间。看来我依然不习惯面对死亡吧。

……过了一会儿——

我将违书重新摺好,尽可能将它放回原本位置上。好吧,该由窗外离开了。

我当作没看过这份违书,手抓着窗框。让好不容易从痉挛中恢复的脚再次踩上窗缘,让身体纵向伸出窗外。对自己似乎开始习惯这种行为感到可悲。这类行动明明就只有闯空门的歹徒才会做,为何我会熟练得不像初学者啊?我深感痛苦,随之发炎似地燃烧起来的胃也令人郁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我已无余力遏止。

我又再次站在窗缘之上。努力让自己不朝下探视。没问题,既然能够来到这里,我只要重现刚才的行为即可。等进了「1701」号房,回程就能经由地板与墙壁都很稳固的通道前往一楼。只要在四肢上灌注全力与细心,这种道路没啥了不起。

胃那家伙总是太小题大作了。放胆去做就好,出发吧。

我咽了咽口水,踏出我的第一步。

话又说回来,那份遗书我只有一个部分能赞同。

——结果我无法装作视若无睹,又开始回想「违书」内容。

我欠缺的集中力到处四散,朝各处拉起天线,收集各种情报,同时也带来了不安。

即便有所自觉,依然难以改掉,真是个致命的坏毛病啊。

算了,今后就算继续与这毛病相处,至多也不过二十年,就笑着原谅它吧。

结果还是无法原谅。

被事态、状态、异变、事实所抛弃的我呆若木鸡。

我茫然地站在窗外,以这个稍不留神就会成了自杀者的危险状态发愣。即使手指为了维持我的生命而鞠躬尽瘁,我也没有余裕慰劳它。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即使夏天已经过去,由天空倾泻而下的日光难道在我的眼球之中创出海市蜃楼了?

「1701」号房的窗户被关上了。被人由内上锁,无法打开。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进去才会被锁上吧?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的……可是,这又是怎么办到的?明明没有卡片啊?我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光维持姿势就很辛苦了,现在我却得慎重地弯下身躯,由窗户窥探室内。没看到室内有任何形状、年龄、大小的人影。我忘了带走的包包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物品也完全没人碰过。看来应该不是清洁人员进入过。那么,究竟是谁关上了窗户?

我不顾危险,喀啦喀啦地拉着窗框摇晃窗户。拿不掉,打不开,弄不坏……现在我的处境就连所踩之处都不牢靠,若用力去扯窗户,我的脸就会开起一朵血红之花。

怎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

该怎么办才好?

思绪徒然堆积,化为重石,压扁了我的心灵。

是谁把窗户关上的啊?该死的混蛋!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3点10分

「嗯?」感觉有人呼唤我,回头一看。「咦?」我惊奇地看着那个物体。

一名少年被一名少女附身了。用「背着」来表现并不正确,不应该用如此吉利的词语来形容他们。少年的脖子被少女双手用力缠绕紧抱。少女的双脚悬浮,少年的嘴唇青紫,看来似乎缺乏氧气。我看也缺乏思考能力与常识吧。

不仅如此,少年与少女的小指有着一条仿佛用命运之血染色的鲜红丝线连结彼此。哇~原来小指侧边穿了个孔是用在这种用途啊~喔~平常不会在那里穿孔啊。

这两人是如此地奇特,甚至让我一瞬间忘记了学妹的存在。他们不觉得痛吗?少年的眼神呆滞,有如一滩死水;少女的脸上则是一片木然,欠缺表情。

这两人是刚才那对高中生情侣吧?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出了问题,明明是俊男美女,我却一点也不羡慕。看着他们,总觉得连自己的常识都会被颠覆,心情变得很不安定。他们就像是来自异常世界的人类。

「是被你捡到了吗?」少年慢条斯理地走向我。

他或许自以为装出友好态度,但太不自然了,反而令我产生警戒。

「嗯,啊,不是,该怎么说呢,不是我,是猫啦……这个是你们房间的吗?」

我停止描述过程,出言试探他们。一看我亮出卡片号码,少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下判断的速度虽快,行动却钝重得有如连同少女的部分一起做。

「嗯,是我们的。从这里出来前往房间以后,才发现『啊,不见了』,所以赶快回头来这里找找看。」

「……喔。」所以才会被猫捡到吗?但是他们怎么能不通过自动贩卖机前面,而往返电梯与房间之间?难道他们沿着窗外的墙壁由其他房间出来吗?我才不相信这间旅馆有人这么有毅力又有此需求呢。要是有,工作人员应该会叹着气说「放轻松点嘛!」吧。

况且刚才金发服务生猛敲那间「1701」号房却无回应,应该没人在吧?这对少年少女也貌似进入了隔壁的「1702」号房……哇~这两个家伙怎么想怎么可疑耶。要是结果没发生任何事件,反而会令人感到失望呢。

啊,请别吐嘈我「谁会失望」喔。

少年的表情一瞬间产生变化,似乎察觉我在怀疑他们。少女则是把我当成与二氧化碳同类,眼球一动也不动,贯彻面无表情的态度。甚至让人产生她只是少年的穿着打扮的一部分、只是种无机物的错觉。总之两人都欠缺生物的感觉。

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我觉得他们是在能力以外的部分「没被造好的人」。

我乖乖听从要求,把卡片交出去真的好吗……只是,此时令我犹豫的并非正义感,而是自我保护的念头。但若是拒绝,又可能会引起纠纷也是事实。

「那就还你吧——这么讲似乎也不太对……语言真困难啊。算是失物招领吧。」

结果,我的危机感胜过了怀疑心,我老实将卡片交出去。在把卡片递给少年空出的右手时,穿上红线的左手进入了我视界的右方。近距离一看,让我联想到国中的家政课。我曾经想像使用缝纫机时不小心把手指放进去的话应该会贯穿吧,没想到多年后的现在竟能看见实际结果呢。这是一种惩罚吗?还是爱情证明?

不管如何,既然敢光明正大地亮给众人看,这对精异情侣(这是什么词的简称,请自行推理)肯定是活在与平稳安祥相反的位置上吧。

故事的主角是否得是这种异常偏颇的家伙才有趣呢?

「这种场合,要拿出一成作为谢礼也有点难度,所以就请收下这个吧。」

少年用拿着卡片的右手摸索口袋,换成他把某种东西塞到我手里。来不及经过确认手续,那东西就直接与我的手互相接触,令我不由得打起一股寒颤。或许是少年少女的红线带给我不妙的暗示,我不禁退缩起来。

令四角不停抖动的视野朝下,握在我手里的原来是香烟盒。颜色与红茶相似,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没闻到血腥味,我松了一口气,解除肩膀的紧绷状态。

「承蒙你赠送这么好的东西。」我一边虚应故事,内心觉得困扰。我又不抽烟。不过香烟盒跟眼前的少年少女也不怎么相配。总觉得这对情侣跟这类嗜好物一点也搭不上线。

我想,他多半只是将路上捡到的东西塞给我而已。

为了用收下的卡片钥匙进入房间,少年少女往回走。我则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这样真的好吗?我是讨厌麻烦没错,但他们怎么看都是可疑人物耶。以旅馆强盗而言,似乎太引人往日,但「1701」号房不大可能是他们的房间。不论是因为偶然还是被命运这种令人神往的说法所吸引,为何他们想获得他人房间的卡片钥匙?刚才妄想中有如电影上映前的宣传字句,再度像铁丝网般密密麻麻地编织在我眼前。你们不是用过即弃的短暂空想而已吗?我告诫自己,那些事情现在一点都不重要,强迫自己转头。渐行渐远的情侣背影、少女在空中摇荡的双脚、红线、卡片钥匙……

握紧手中的香烟盒,但无法像喝完饮料的纸杯般捏扁。参加故事的好机会将要离去了喔,现在不是冷静旁观的时候吧?

「……喂喂。」

我耸耸肩,对脑内的幻听说「饶了我吧」。什么故事嘛。是受到一周前自己去看的电影影响吗?我的性格应该不会渴望参与这种波澜壮阔、令人雀跃的短暂片刻就是了。国中、高中时的我也不是教室里的主角。就连是否是配角我也不敢肯定呢。或许连角色也没分配到吧。

……但也因为如此,或许累积了不少对主角的憧憬。

但是……虽然那对情侣真的很奇特,但就算跟他们扯上关系,我也不至于跟岸上搁浅的鲸鱼一样被供奉起来吧?即使与闻名世界的运动选手共乘同一辆电车,我也不会因此成为英雄。在这个世道下,想狐假虎威都有困难呢。

超越现实的幻听依然煽动个不停,真希望它能多少为身为血肉之躯的我考虑一下。光是现在这个「在旅馆等待女生」的前无古人(我开玩笑的,真是如此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的状况,对我而言已经是充分具有戏剧性的大事。这点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但是,我与少年少女在「日常与非日常」这点上却有着明确分别。

幻听不断唆使我跨越这道界线。

唆使着不再看情侣,不打算回头走向电梯的我。

「若你会平白让这么显而易见的机会溜走,那想必也不在乎寿命缩短吧?」

别的幻听使用长辈般的冷静语气烦扰我、驱策找,成为我的原动力。

我打开手机,确认时间,确定自己依然以学妹为最优先事项而感到放心。

「……因为一个礼拜前看过的电影……」就当作是行动理由吧。

有正义感吗?没有。

有危机感吗?有。

有看热闹的好奇心吗?很多。

恰好可以当成在与学妹度过美好的旅馆时间前的试胆行为。

「等等、等等。」我小跑步追上即将消失于走廊转角的情侣并叫住他们。

「那个啊,作为捡到你房间钥匙的谢礼,让我看一下房间好吗?」

尽量不让人起疑,我用介于路人与朋友间的态度开口。

「房间……是说我们的吗?」

少年停下脚步,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不像水面的涟漪,反而有如一团固体。

「就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和我住的房间不同啦。」

「不要,请你离开。」少女第一次开口了。原来她会说话喔?我扬起右眉感到惊奇。虽然受到少女口齿伶俐的拒绝,但我并不退缩。

我不退缩地贯彻轻率的态度,「别这样嘛」继续死皮赖脸地央求。

「进房间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而且我也不是小偷啊。」

最后一句话有些多余,话说出口后我感到若干后悔,但仍继续态度开朗地试探。旅馆中会进别人房间的家伙大多是小偷吧。再不然就是清洁人员。

少年没有反应,像是在等候少女的判断。

「我和阿道在一起的时间会变少。你很碍事。」

少女毫不退让,出言否定我的请求。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却总让人觉得难以面对这名态度凛然的美少女。我们彼此对峙,她对我散发出明显敌意。

这世上的笨蛋情侣都是这样保护两人的世界和平吗?

不,应该只有他们这么特别吧。

「好,那不然这样吧!我会和你们离得远远的!重现我和我单恋的那女孩之间的距离!这样行了吧!」

我随口嚷嚷,与情侣保持距离。我可没自信跟个性强悍的女生争论而能获胜呢。虽然,就算她是柔弱女生我也会退让。算了,大学生本来就这样。

总体而言,我对女生太好了。顺带一提,我正在全力募集能够笑着回答「但你就是这点好」的女生。

我迳自将少年少女继续向前走当作默认的表示,跟在他们背后。由并不强硬拒绝我同行看来,他们多半不是小偷。

嗯~这事件愈看愈像与利益纠葛无关了。

往前往「1701」号房的途中,我顺便打开香烟盒来看。里面除了一般的香烟以外,还塞了一张摺起来的照片。照片里俨然藏了个动人的故事,将之掀开一看……呃,对于不认识的大叔的全家福照片实在很难感动起来。

照片里的家庭成一贝有父亲、母亲,以及两个孩子。拍摄地点是在某个类似庭园的地方,男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女孩子则站在父亲身边。这个香烟盒或许是照片里的大叔的所有物吧。可是又为何会经由少年的手传递到我的手中呢?真叫人不可思议。

我把照片塞进盒子,放回口袋。

然后,我又与那只白猫见面了。它长长的尾巴由自动贩卖机底下伸出。我一靠近,它有所反应地摇摇尾巴,下半身露出自动贩卖机外面。真想抓住尾巴,把它拖出来呢。

在我伸出手前,猫主动出来了。它倒退离开自动贩卖机,接着奔跑起来。与刚才一样。它的目的地似乎跟我和少年少女相同,是走廊尽头。

少年少女刚好把「1701」号房的门打开,我跟在白猫背后走向房间。

白猫来到房间前停下,一直盯着慢慢关起的房门。猫儿继续静止不动的话,不是被门推出就是会被压。我不得已小跑步冲向门口,用手压住门。

「喂~让开啦……不过应该也听不懂吧?所以我才讨厌动物……」

即使被人呼唤,猫儿依然不肯从我的脚下离去。虽然它弱听得懂,倒也令人惊讶。早我一步进入房间的少年回头,抱在他身上的少女也跟着朝向我。

少年低头看猫。与他眼神对上的瞬间,猫好像存说「喵的你是谁呀~看起来好可怕呀~」——姑且不论是否真的这么想,总之猫立刻开始潇洒地逃亡,哒哒哒地离开房门。

那个少年或许有着动物很厌恶的某些东西吧。呃~例如说,气味之类的?

算了,这不重要。

「打扰了~」我对少年少女或原本的房客打声招呼后,进入房间。接着怎么办?

既然卡片钥匙遗落在室外,可想而知房客并不在里面。整个房间显得凌乱不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件性。假如有手枪被抛置在桌上,或是床上、地面躺了具尸体的话,倒是很简明易懂的事件性。

很可惜,这个房间里显然没有能带领我进入故事核心的旗标飘扬。

真没劲啊。

我把焦点放在冰箱上,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向房间后方。

虽然我并不认为能因此跟故事发生关系。算了,这样也好。

反正我只是个看热闹的。事后对「什么也没有耶」的结论做出腼腆笑容,并在心中怀抱一丝失望就好。

我推开抛在窗子底下的大包包,在动作当中,隐隐约约看见了由包包开口露出的成堆钞票。「…………………………………………」……………………………………咦?

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以脖子为中心暂时停止了。

我以为自己发出叫声,却只是上半身的内脏紧缩在一起,瞠目结舌地呆望罢了。

「看吧,故事冒出来啰。」

幻听获得幻想为它背书,用苍白的手拍拍我的肩膀。真希望我感到发寒是因为站在冰箱旁的缘故。我可不希望碰上把头伸进墙上洞穴里,却发现原来是断头台的窘境呀。

「耶嘿耶嘿。」我露出恶心的傻笑敷衍,继续行动。打开冰箱,把手伸进里面。

「哎呀~其实是因为我房间里的冰箱一点也不冰啦,所以才想看看其他人房间里的是不是也一样。唉……真糟糕,看来冰箱不够冷是共通的啊。」

我随口胡言乱语,等候心脏的跳动趋缓。接着又悄悄瞄了包包一眼。

这些现金怎么看也不是廉洁公正的金钱吧。没有人会像这样随身带着存款走。

脑中率先浮现的是这个房间里也许进行过某种交易。我想像穿黑衣、戴墨镜的神秘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情景。背景则是码头。虽然很陈腐,不过塞满现金的包包对我而言,等于是印刷着「违法」两个字。

那对少年少女,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现金而来吧?

所谓的事件,说不定早就已经开始进行了?

「啊~我把电话忘在这里了。真是的。」少年行动起来,拿起放在床头、响个不停的手机,将之关掉。接着回头看我,一副事情处理完毕的态度。

「我要出房间了,你那里好了吗?」

丝毫不知我内心的动摇,少年询问我打算停留多久。像是在催促着我快点离开。

「嗯?你这么快又要出门了啊?」我的口腔很乾,舌头也不灵活。

「嗯。想去咖啡厅吃个蛋糕。」

「喔,既然这样,好歹把窗户好好关上嘛,你也真粗心。」

难以克制自己说话速度变得愈来愈快。总之将眼睛看到的情景说出口,并化作行动,藉以掩饰自己静不下心来的事实。

我关起窗户,顺便上锁。

「……唉。」头好痛。想想别的事情好了。

比如说,这个房间因为我的造访,会对谁的人生产生影响之类。

遗憾的是,至少光由我的双眼所见范围看来,似乎不可能知道。

但我还是祈祷我的行为会对别人有所帮助。

……话说回来,知道大量现金所在位置的这个知识还没话说,但若说行动,我就只有关上窗户而已嘛。我看顶多会害飞蚊进不了房间,而跑来抗议吧?

此时,当前的最大事件敲起了警钟,宣告期待与决战的电话响了。

「哇~来了!……啊,不不不,没事没事。我先失陪一下——是说,其实也没事了。那就再见啦!」我学猫用四脚步行的姿势,驼着背跑离房间。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忘记包包的内容前,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边跑边开手机,看见来电号码,觉得胃的底部又要翻腾上来,差点由肩膀翻倒。

途中行经自动贩卖机,看到白猫似乎又躲回底下了。但比起猫,学妹更重要。

快经过转角时,我进行会造成脚踝负担的急刹车,用颤抖的拇指贴在通话钮上,感觉全身上下都发着抖,接通电话。

「呃,喂…喂喂。」

咬到舌头,尝到焦躁的味道。

「喂喂,学长~」

学妹的声音为我的脑子带来了有如黏在杯盖内侧的冰淇淋般的味道。

那种味道融合了血液与冰淇淋,有点像苹果。

「我再过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学长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学妹半开玩笑地向我确认。呃,她应该没别的意思吧。只不过……咕哇!

「喔…喔~!当然做好了。」我随时准备紧张了!

学妹的电话只讲了这些。「简洁有力,很好。」模仿国文老师的语气在心中褒奖她,同时听见心脏恸哭。快喘不过气来了。总之,再过五分钟。到能静下心来的地方慢慢等吧。

朝向自己房间奔跑。同时心中感到后悔:「啊,用跑的反而表示沉不住气嘛」但随即「后悔」也奔跑着从我身边离开。若是走廊尽头没有墙壁,说不定它还会迎向夕阳奔跑呢。凭藉仅余的一成冷静,成功地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像个强迫订报的推销员,我用肩膀撞开门,进入房间。手抱着刺痛的肩部,鞋子也不脱地跳向床垫。

「啊,要是弄脏就糟了!」啊,不,万一学妹抵抗不了睡魔,总得留张干净的床垫给她呀,对吧?我慌张地后退,滚到地板上,用手掌抚平床垫。床垫不能使用,我也失去了房间内的栖身之所。「耶~」试着跳跃,但五秒钟就厌烦了。在室内徘徊闲荡,时不时去洗手间的镜子检查鼻毛。没问题。除了形迹可疑的眼神以外都很完美。接下来是发声练习。虽然学妹总不至于因为我在电话里乱同答就掉头走人,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啊,啊,啊~」觉得喉咙沙哑刺痛。随便找了个「这种喉咙无法好好说话」的理由,追求饮料的我又再次离房。停留时间只有五分钟左右,可以想见我有多么静不下心来啊。总而言之,对现在的我而言,停留在同一处是种痛苦。

小跑步来到走廊。「后悔」那家伙或许是跑累了,不肯从房间离开。空下脑中的三成容量,学起忍者小碎步地——「喔哇!」电话响了。「啊…哇…哇!」太出其不意了。手机的电子声在空空如也的脑袋嗡嗡作响。我夸张地将手中电话当成沙包抛要。

看来约定的五分钟后已然到来。

我一口气跑到走廊转角附近,弯着腰,将按下通话钮的手机贴在耳旁。隐约感觉到电梯前那对绿帽子男人与国中生的可疑情侣在看我。但是紧张的我早已顾不得羞耻。

「喂喂,学长~」

「呃,喂…喂喂。」我们的反应怎么好像刚才的翻版?

「我现在啊~到下面啰。」我的心情动摇到若是把这句话写出来,就可能念成「穿…穿上内衣裤啰!」但虽如此,我仍一边简短地回应「喔…喔!」似乎又会咬到舌头。(注:原文为「下着きました」)

刚才那对少年少女走过我身边。他们向我点点头,我也姑且跟着回礼,看了一眼他们的手。那四只手上并没有拿走那个装现金的包包。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进房间?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才回这里,表示他们刚才都在那个房间里吧。果然还是很可疑。

「这家旅馆好像要有卡片钥匙才能使用电梯。」「嗯嗯,似乎是如此。」「虽然我也可以靠毅力从楼梯走上去啦~不过还是希望学长来接一下。」「OK…KK~!我马上就下去。」「好~我会等你等你喔~」

「等你等你~」学妹习惯拉长音的话在脑中回荡,我挂掉电话,再度用力地踩踏地毯。深呼吸。闭上眼睛。冥想。呼一口气后,跑向电梯。

即使并肩站在一起,我也已经没必要羡慕等待电梯的两组情侣。「喔,来了来了。进去吧进去吧。」我率先进入电梯,等到了柜台那层楼,立刻出电梯。心想不再需要手机了,打算将手机收进口袋时,又想起口袋里的香烟盒。

故意将脚步放慢,装作自己不猴急。但只持续三步,脚步最后还是愈走愈快。

「学~长~」听见学妹有点卷舌的呼叫声,我转换方向。

在完全转换方向前,我轻轻举起右手,配合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演出最棒的等候。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跟学妹在房间里……呃,总之就是做很多事情。

「哈…咿……嗨!」舌头向上卷起,啊嘎嘎嘎,舌头下方抽筋了。

站在柜台旁的是与本日运势一样美好的学妹,以及……

她身旁站着一个过去未曾谋面的女性。

「……………………………………」我的上臂二头肌僵住了。

学妹与她身边的女性同时发出微笑光线。

笑容灿烂一如残暑的向日葵,两朵美丽的花儿朝我逼近。

我没那么大福气,也不爱奢侈浪费。我只要有其中一位就够了。

我喜欢美丽的大姊姊。

但是我更~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女大学生。

我不是萝莉控,并不喜欢国中生。而且安生也要除外!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3点20分

我旁徨无助地回头,发现远方窗户彷佛有道人影。

一个把脸露出窗外的女孩子正注视着我。

女孩子不急不徐地睁大眼,而我则是心脏猛然收缩,同时弓起腰与背部。

在非日常长期滞留所伴随的弊害开始成群结队袭来。

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在和我四目相对的同时变得扭曲,化成不怀好意的绝佳笑容。

拚命撑住差点因狼狈而放松的手指,干渴的喉咙呼出嘶哑的气息。

仅因一个小小的国中左右的女孩子的视线,我动弹不得。只要是拥有一双手与一对眼,并理解电话与犯罪的生命体,与年龄无关地都能把我逼上绝境。

我并没有因为活了五十三年就特别进化。大人没道理一定比孩子优秀。我胜过儿子的地方,不就只有「寿命」而已吗?

女孩子嘻嘻笑着,表情从容地观察我。她在嘲笑我的滑稽模样吗?她知道与我保持充分距离的自己并没有突然被拖出窗外的危险,所以才那么悠闲吧。

一周前的我也位在与她相同的位置上。虽然那时的我已失去了许多,但仍然站在能轻松观望异常行为的立场上。就如同在观赏电视节目一般,并非现实。但是现在,我无时无刻都在用人生与生命作赌注,没有片刻安宁。就连明天的我将过着什么人生也不得而知。

一道强风吹来,潮湿而温暖,宛如掺杂了几小时后的黄昏气息。风轻抚我的脖子兴头发,我打了个冷颤。女孩子眯上单眼,手压着被风撩起的头发。

明明被房客看见我现在的行动是种攸关生死的问题,我的头脑却一片沉寂。

女孩子似乎想靠唇语传达给我一些讯息,但配上挑衅般的表情,更像是在嘲弄我。

她手拄着窗边,托着下巴,似乎是在等候我的反应。简直像在逗猫嘛。但是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当场惊讶地尖叫,或去通报警卫……这么说来刚才的女子也是相同的反应。虽然刚才那个女子与其说有点颓废,倒不如说因为打算自杀所以没有干劲。但这女孩子又是如何?也是企图自杀者吗?

不管如何,包括我这名可疑人物,这间旅馆里头的家伙似乎全都是些怪人。该不会这间旅馆有做宣传海报,上头写了「对于自我特色有信心者可享住宿优惠」不成?

脑子又在逃避现实了,净是想些与性命无关的废话,真没用。

房间里貌似有人呼叫女孩子,她立刻回头,不假思索地缩回去。「拜拜~」在关上窗户前,她伸出纤细的右手朝我挥动。

接着又指着反方向「这边这边」要我前进。但我与她的距离太远,在我犹豫该不该询问她的意图前,窗户完全关上了。

我缓缓地由原本退缩的姿势恢复正常,慎重地一只脚一只脚调整位置。

那个女孩子若有深意地指示我方向,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我而言,她看起来只像是童话里专门诳骗大人的女童罢了。

「……好想抽烟啊。」

瘾头又发作了。比起禁烟时更难受得多,好想大闹一场。

因为我的价值观变得只知拘泥过程,从不重视结果好坏,所以我看不见未来。不敢注视将来的我,只能随波逐流。

但不管如何,待在这里总解决不了问题。

在被人通报以前,得先逃向某处才行。

我好歹还有这么点认知。

女孩子指示的方向,是我唯一的去路。事实就是如此单纯。

与其放弃行动,还不如听从别人指示。

我回顾背后,转瞬成了死巷子,正如同突然降临在我人生上的灾厄。

总之我已经无法后退,不是脱离,就是前进。

选择脱离的话,仅需十秒就能得到完全的解放与自由。

选择前进的话,就得忍受十分钟的痛苦与苦恼。

但是两者所带来的未来,根本无须比较。

安定,是于重力支配下所获得之物。

我的脚再次于边缘滑进。既然我没有余力堂皇行走,那就滑行,边发抖边前进吧。

我对于总算开始向前踏出一步的脚露出笑容。虽然笑容很僵。

我的小学老师曾说,只要按照自己的速度与方法来做事,讨厌的事情总会结束。虽然也要看是怎么个结束法……要嘛是讨厌自己落后别人而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要嘛就是顺顺利利地把讨厌的事完成。

这是老师用来鼓励午餐吃太慢,老是来不及在午休时间去操场玩的我的话语。

没想到时至今日,这句话竟能成为振奋我的力量。

我会回去的。

用我自己的方式,回到日常生活里。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3点15分

大叔不在了。房间没留下老人臭,这就叫做船过水无痕?

我敲敲盥洗室,没有反应。这么一来房间里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哇哈哈哈哈!

……不,其实打一开始本来就不该存在。

那个大叔到底是什么嘛?算了,祝他幸福。

我姑且关上门,坐在床缘。想开果汁,用指甲抠拉环却不太顺利。喀锵喀锵,只听见指甲与金属的摩擦声。

「笨手笨脚的地方跟姊姊一样……」姊姊的手也很不灵巧。她剪指甲时,还曾经因为剪得太深入,缺口变成梯形。明明我们的父母都不会很笨拙啊。

男友还活着的时候,经常看不下去与拉环苦战的我而代替我打开。暑假刚结束时沸水般的大热天,与满口抱怨开学的我。场景是在没有电风扇、灯光昏暗的旧教学大楼通道上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我与男友抬头望着远方的另一栋教学大楼与建筑物间的蓝天,一起喝着果汁谈天说地。在反覆咀嚼人生最幸福时刻的记忆后,手指也自然涌出力量,成功拉起拉环。长时间被我握住的果汁已经变得不怎么冰了。

罐子凑在嘴边,顺便拿起抛在床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只要跟画面离稍远一点,电视里的人脸就变得很模糊。靠着服装与头发的色泽,大致知道是个女人。

视力比孩提时代变差了不少,但我依然没戴眼镜,也没有配隐形眼镜。即使看不见很多东西也没关系,一点也不需勉强自己。

我只要有那些我看得见的东西就够了。这个世界不需要很宽广。

大口喝下柳橙汁。烧灼喉咙的酸味与甜味混在一起通过喉咙,反而觉得更渴了。旅馆虽然方便,却不像在家里敢直接饮用水龙头的水,真伤脑筋。我住的緜是个乡下地方,除了水质清澈以外没什么优点。

老家附近不靠海,满满都是河川。但是,自小大人们就告诫我们不可以在河里游泳,所以除了学校用的以外,我没穿过泳衣。如果男友还活着,真跟他一起去海边啊。

把果汁罐放到床旁的桌子上。放好后要移开手前,试着用力捏扁。但只在拇指一带产生凹陷,印刷于表面的营养成分标示变得扭曲歪斜而已。

把钱包丢回床上,慢吞吞站起。决定开始整理凌乱的行李。我觉得整理得干净俐落,看起来比较像带着觉悟自杀。我想装成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样看起来比较帅气。虽然最后说来,还不是跟姊姊一样,踏上了相同道路。

这么说来,那个大叔说不定偷走了我的东西呢。算了,无所谓。反正都要死了,干嘛在意身边物呢?

总觉得把衣服折好其实还满麻烦。而且,平常在家里都由父母代劳,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折叠法。我茫然想像未来。反正照这样下去,我也只会成了一个大学毕业后没人知道生死的茧居族而已吧。还是死了算了。

姊妹同样都以自杀当作人生的终点,不知道我的父母会怎么想?这算很不孝吧?生前叫姊姊不得踏进家门一步,等她自杀了却在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十岁的我当时冷眼旁观这样的双亲,未来我的丧礼也会重复上演类似情景吗?幸亏这次亲眼目睹的机会肯定是零。

能够绝对断定的事情真是非常宝贵呀。

又听见外面走廊响起手机铃声。是刚才的看似同龄的男子吗?最近都没跟任何人交谈,有点羡慕。这么说来,人生最后谈话的对象竟是个不认识的大叔,这也太悲哀了。

还是说,对我这种人而言只是刚好呢?姊姊在她人生的最后,不知有没有在医院跟人谈过有意义的对话?

把衣服收好,并折好使用过的浴巾,放回盥洗室。接着一口气把暍了一半的柳橙汁给暍乾,

「咳咳」不小心呛到而害我很想死,就结果而言正好。我擦擦嘴巴,把空罐丢入垃圾桶。好,该走向窗边了。

窗户从刚才那个大叔来访到现在都维持开放的状态。我开始想像,想像变成小鸟、踏着窗缘飞起的自己。我也梦过好几次自己由未曾去过的高层大楼上,在缺乏阻力感的空气当中,上下颠倒地朝大街笔直落下。所以用不着害怕。

勉强吞下一口或许是因柳橙汁而变得黏稠的唾液。默念时,脑海中浮现姊姊的模样——那个废柴人的典范。既然姊姊办得到,我没有道理办不到。

比姊姊更优秀的妹妹一点也不稀奇。要跳了……「要跳了。」要跳了!

抓住窗户,身体前后摇摆,增加反弹的力道。想像学生时代立定跳远的情形。

「一~~~~~~…」

抓着窗框,脚踏在外墙上,缩起腰部。接着反覆让身体向前伸出、收缩来估计时机。自认不敢一鼓作气跳下、拖拖拉拉老半天的部分很有自我风格。嗯,就连藉口也很完美。

一边数数,才发现了错误。应该由二倒数回来八成才比较容易跳。因为若是正数的话,我得自己决定跳下去的时机。

「二~~~~~~~~~~…」

决定数到二就去死。设定好终点线,更夸张地摇晃身体。不由得担心起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不会坠地,而是跳到隔壁大楼而存活下来呢。当然完全是骗你的。我没有这种能力,说彻底绝望也可以。反过来说,身为生物的我跳下去绝对会死,这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生物一定会死,因为有这个前提——

所以我在这里选择自杀才有价值。

死给你看。

就直接死给你看吧。

「嘎啊!」将身体向前伸出的同时,解放喉咙。

心灵彷佛被恐惧所磨灭般吼叫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啊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快点去啊!再次深吸一口气。

「三~~~~~~~~~~!『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喊到一半时,惨叫重叠了。

那个大叔恰好由外头露脸,鼻子差点跟他撞上。

不仅如此,还差点接吻了呢。膝盖也猛然撞到墙壁。

星星在我眼前降临,世界环绕了我的眼球一周。

别开玩笑了!我慌忙把脸缩回。

当然,我的身体又离开了原本该由那里跳出去的窗户。我跌坐在地,凄惨失败了。

算了,就当成自杀未遂而中止,别说因雨顺延,我看无限延期等到寿命结束算了。唉,被搞得一团糟。原本绷得紧紧的永不放弃精神也跟着断裂飞散。

随着浏海的发梢不停摇晃,我的心与撑在地板上的手掌也骚动不已。

明明就没运动到多少,呼吸却一直难以平息。拚命夸张地摄取氧气,真的烦死了。

「什么跟什么嘛……」我蹲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总算开始想哭。

膝盖好痛,超痛的。而我自己也是痛得让人不堪入目的家伙。

但那个大叔看来光自己的事就忙不完了,根本顾不得我。他头部朝下掉进房间里,发出「唔咕」一声溃烂在地板上,变成某只黏在T恤上的青蛙完全失去人气的状态。大叔痛苦呻吟,用肩膀边摩擦地板边回转成仰躺姿势后,躺着不动。

他像个跟人在河畔打架后,在夕阳映照下呈现大字的孩子一般,一点顾忌也没有。这里可是我的房间耶。

大叔哭丧着脸,但因脸颊鼓胀与呼吸急促影响,眼泪掉不出来,成了一张很没用的表情。我想,不断甩着脚趾、期望膝盖跟身体分离的我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结果,我与大叔又都回到这个房间里了。

凝聚跳楼的决心,比拚命奔跑一百公尺还累人呢。所以昨天最后也还是没能跳下就累得睡着了。本来决定今天一定要跳下呢。

膝盖痛到顾不得自杀的我,只让人觉得是比姊姊更过分的大笨蛋。「咕唔~」喉咙发出怪叫。若是大叔不在现场,我早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大叔安祥的脸庞让人不爽。看起来就像是自以为是地背负苦难,自以为是地超越后,沉浸在自我满足里。

全身散发出令人佩服的「活着真好」的气息。

真是,这个大叔到底是谁呀?

别从过去式当中回到现实啦!

如果他是用来阻止我自杀的天使,我可不想要。改派我的男友来嘛!

这么一来我就用不着自杀,可以继续过活了。

要死不活的大叔缓缓爬起,关上窗户。「我可再也不想使用了……」他喃喃抱怨道路艰辛,竟然还帮我上锁。

但即便如此,这个寒酸的大叔还是不同于胆小的我。

……唉,混蛋,真叫人嫉妒!

什么嘛,这个大叔为何能轻松自如地拚命来去窗外?

原本想说「别开玩笑了!」但脱口而出的却是……

「欢…欢迎回来……?」

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大叔也痛苦地对我打招呼。

「我……我回来了?」

靠着生硬的招呼搅混情感的水面,不敢表露真正想法的自己真可恨。

什么跟什么嘛,我们两人的关系。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3点20分

回到房间时,Touki从窗户伸出身体。「很危险喔。」我向她叮咛。

Touki盯着右侧,对我举起脚代替招呼。

「你回来啦。工作结束了吗?」

「才正要开始呢。不过我是侦探这件事已经曝光了。」

我把这个失败当成提升工作品质的一道工法似地对她报告。

「啊哈哈,路易吉就爱老套。」

而对Touki没有必要刻意维护自尊心。因为我爱她的事实,也担负着我「不虚矫」的夸耀。人必须活得正直才行哪。

虽然我若无其事地使用的「花咲太郎」其实是个假名,但这算是一种自童年起长期培养的对侦探业的憧憬,或说是依循形式美的充满玩兴的谎言,所以无伤大雅。

我这个第三代花咲太郎在镜子前修正帽子角度,在与Touki约会前修饰服装仪容。所长不嫌嘴酸地反覆要求我在室内脱下帽子——顺带一提,他的身体也有股酸臭味,虽然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我向来不遵守,在所内已引来秃头的怀疑。

不脱帽子并没有什么明确理由,我只是生性不爱全盘接受别人所言而已。我把「怀疑是侦探的工作」也当成是所长的金句。虽然那个人的训词是「不要迟到」。

「去咖啡厅吧。你不是想吃蛋糕吗?」仪容整理完毕,我催促Touki。

接着顺便走向放在房内的手机与铝合金手提箱,并将其抓起。

钱包放在箱子里,连同箱子一把提起。

「啊,要出发了吗?以路易吉来说,行动算是很迅速耶。」

说归说,Touki依旧趴在窗边,看也不看我一眼。

窗外有什么吸引她兴趣的东西吗?例如生物等等。

这么说来,她曾提到有猫从窗户出去之类。

「喂,Touki,窗外有猫吗?」我不抱期待地询问。

「猫~?路易吉,你是因为萝莉控太严重,只要娇小,连猫也好吗?」

「请不要把友好和性癖好混为一谈好吗?是有人委托我找猫。」

「啊,这才是路易吉的本行嘛。所以不用调查外遇啰?」

「不,两边都预定调奎。听说是只白猫,尾巴很长。」

「哦~哦~哦~哦~……真可惜,我倒是有看到一只黑猫喔。」

Touki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扬起了嘴唇。这种表情也很有魅力呢。

「黑猫吗?听说黑猫自眼前穿越是不吉利的象征。」

「嗯,那种黑的一定很不好呢。」

对话微妙地没搭上。Touki的话一向是省略了过程导出的结果,甚至还更进一步跨越了时空。所以即使超乎我的理解也无须在意。

「……嗯?」怪了,从窗户出去的猫又会往哪里去?其他房间那么容易进出吗?嗯……有了一个待会儿去见橘川英次的藉口了。

「走吧。」我又催促一次,并让手机发出铃响。此时Touki总算离开窗户。她关上窗户并上锁前,做出类似挥手动作,对象应该是窗外的黑猫吧?

虽然我没率真到会觉得嫉妒,但觉得有点怀疑,Touki有那么喜欢猫吗?当然,这个怀疑的前提是Touki所谓的「猫」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说不定她是用来比喻一个身躯如猫一般柔软,能靠在墙壁来去自如的黑皮肤六岁少女呢。

虽然这掺杂很多个人愿望就是了。

「路易吉,你就那么想跟我约会喔?」

Touki走到我身旁,抬起头,坏心眼地说。

「不是你先邀我的吗?」

「可是你抛下工作不管,打算先跟我约会啊。」

「你是指找猫还是调查外遇?」

「两边都有。」

Touki边说边打开房门。趁我用手撑着门的空档,Touki一溜烟地跑到走廊上,双手张开回转一圈。真是满分啊~我是说对我眼睛的保养而言。

「猫和外遇都用不着急着处理,但你和咖啡厅却有时间限制嘛。」

我抽出卡片,关上门,确认门完全锁上后,踏上走廊。

我配合Touki小小的步伐,刻意放慢速度行走……但我的意图被发现后,Touki立刻挺起胸瞠大步迈进。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包括她踮脚尖的走路方式,让人看了不由得露出微笑呢。

「话说回来呀~」Touki夸张地挥动双臂,开口问道。

「嗯?」

「三年后,路易吉就会开始对我冷淡吗?」

「当然。」

「这个人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了。」Touki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

我因感动而浑身颤抖。善良的鸡皮疙瘩笼罩我全身皮肤。

在能轻易看穿他人本质的少女面前忠于自己的想法,会使人产生性倒错般的快感。

「我没有自信能爱上比现在更成长的你。」

请不要过分轻视对我而言价值观的「价值」喔。

「过分的家伙。」

Touki噘起嘴唇,转头不理睬我。我注视她的侧脸,好想戳戳她柔软的脸颊喔。心中温和的欲望蠢蠢欲动。她的肌肤还留有儿童的感触吧,真让人受不了啊。以前我对同事热切主张这些事情后,差点害他辞职。

那时我太年轻了。现在我已失去对别人诉说价值观的热情,因为我已认清现实。

「萝莉控似乎是人类之敌。」

「喂喂,是谁灌输你这些偏见的?」

「这是世人的常识吧?」

「就是因为老是由单一面向来判断全体当作是常识,人类才会变得偏颇。邪恶的萝莉控的确会诉诸于暴力,但善良的萝莉控却只仰赖热情。」

「变态。」

「你现在才说这个太晚了。说来很不好意思,但我可是在拚命忍受每两秒就想当场紧抱你的冲动,忍得快肠子痉挛了呢。」

我的手指像虫子一样蠕动,正确表达出恶心的欲望,让Touki将原本朝向我的侧脸送交墙壁,改用一副鄙视表情的正面瞪着我。她那双带着轻蔑视线的细长眼睛真是叫人受不了啊。虽然对Touki而言,我这家伙才真的受不了吧?

「唉,我好想早点成为大人。」

「那么今晚如何?」

「祝你脑子被花种子塞爆而死,恋童混蛋。」

附带一提,这只是日常交谈。虽然我时而反省,该与女性进行更有趣的对话才是真正的绅士。可惜我总是进步不了。

相较于精神,人类的身体会自行进步到下一阶段。我对这世界的不合理感到悲伤。

走廊途中遇上打扫的阿姨……更正,女性。嗯,我是指性别。她推着推车与吸尘器到我刚才待的「1707」号房前。看来橘川英次在那之后也外出了。

我想起临时追加的工作,想好好完成这个本行工作。

对那名女性进行俗称的「打听消息」。

「对不起。」

「啊?……什么事?」

清洁人员被人叫住似乎觉得很不耐烦,回答态度奇差无比。她在眉间深深堆起皱纹,似乎忍耐着随时想用抹布磨平我的脸的冲动。

但很快地又露出微笑,恢复成待客用的态度,变身速度之快令人赞佩。

「请问你有看到猫吗?」

「本旅馆禁止携带宠物入内耶。」

「说得也是。」

我很干脆地退下,又朝原本目的地前进。Touki轻蔑地瞪着我。

「你平时都用这种方式工作吗?」

她用言语的槌子朝我敲出大量的视线钉子,仿佛在影射难怪我一直都是三流侦探。这是多么情感丰富的嘲弄啊。

「不,是我忘了跟老板商量,得先得到认可才行。」

此时我突然想起来。我把手机朝天花板高高举起,让来电铃声在走廊随便响一阵子,期待猫儿自己露脸。但得到的反应就只有Touki板着脸说的「干嘛啦,吵死了」。

放下手机,暂时停止搜索。

来到电梯前,我打开手机电话簿,拨打登录名称为「飞驒牛」的电话号码。把手机贴在耳旁,等侯对方接听。Touki的背贴靠在墙壁上,似乎是在用肌肤享受电梯上下带来的震动。过了不久,电话接通了。

「啊,所长,午安。」

「喂喂,我不是教过你了吗?不失败就是成功的诀窍。」

「愈是知道您头脑里面都装了什么鬼的人,对这句话就愈能认同呢。另外,请不要把失败当作前提进行讨论好吗?」

「那这通电话又是为了哪桩?难道你被人误解染指小女孩而遭到逮捕吗?」

「如果是误解的话应该还好吧?」「确实没错。被逮捕时记得及早跟我申告喔,我会立刻把你开除。」「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我所调查的对象想反过来委托我进行调查。」「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他要我帮他找猫。」「你加油吧。」「好。另外,我还想请所长问问委托人。」「要问什么?」「是否谎报与调查对象的关系。」「喔?很有侦探风格的疑问,真不赖呢。交给我吧。」「交给你了,再见~」

通话结束。打完电话又顺便让铃声响一下。「吵死了。」得到我所期望的反应。

等候电梯到达的期间,那名讨厌香菇的男子出现了。他从走廊奔跑过来,却在转角骤然停下。这个貌似大学生的的男子态度慌张,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对于我的视线一瞬间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又继续驼着背接听电话。

我注意四周,说不定猫会对他手机的电子铃声有反应而现身,可惜并没有那种时候。不由得开始怀疑橘川英次提供的讯息真的正确吗?

接着,在新干线与柜台碰见的少年与女性(不是少女)情侣也走向这里。虽说如此,脚着地的就只有少年。已经是高中生的老女人把手缠绕、垂挂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是一件以树叶做成的隐身蓑衣般覆盖少年背部。

不仅如此,两人的手指还穿了孔,用红线连接起来。笨蛋情侣魂也太迸发了吧?

两人走近,由于电梯还没来,我的视线露骨地回避他们后「嗨」对他们打招呼。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呃,你们要出门吗?」

看了Touki的背后一眼,少年挑无关紧要的话题与我闲谈。

「嗯,因为Touki……这孩子说她想吃蛋糕,所以正要去咖啡厅。」

「喔。我们也是耶。」

「真巧啊,啊哈哈……」我勉强干笑,把话题结束。基本上,有保持点距离。

在电梯即将到达时,貌似大学生的的男子也结束通话:心情超好地小跑步过来。「喔,来了来了。进去吧进去吧。」他推开我们,率先进入电梯。

接着Touki像只兔子般跳着进电梯。以Touki轻盈的体重,即使在里面蹦跳,电梯也全然没有晃动。她回头看我,招招手说:

「路易吉快点啦。人生又不是压着B钮,不管等多久都飞跃不起来啦。」

Touki用以我绰号比拟的嘲讽催促着我。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露出掺杂亲近感的苦笑。感觉彼此都因为伙伴而很辛苦呢。

在电梯下降途中,我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无边无际地妄想着「人的年龄要是跟电梯一样能简单调整就好了」。

在柜台的三楼停下,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率先冲出电梯。他走起路来似乎会在空中散播音符,心情好极了。

我按着「开」的按钮,让少年情侣先出去后,又因后悔没先顺便问一下他们是否有看到猫而垂头丧气。但是想想,工作与私事混同并不好。我以此为藉口,又重新振奋精神。

我按着的期间共有四人离开电梯,以及一名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男子进入。他是个很适合一头金发与蓝色西装的男子。与我的视线相交的瞬间,他露出柔和表情,嘴上挂起亲切笑容。男子的脸庞俊俏,应该很受老女人欢迎吧。我别扭地想着这些没有必要的感想。

我们离开电梯前,朝柜台方向前进。貌似学生的的男子被二十岁前半与后半的老年人——呃,直说就是女性们——包围。

与我有着同类气息的他,心中想必觉得正面临一场灾难吧。虽然我很同情他,但仍旧一语不发地穿过他身旁,走向咖啡厅。请当成是种考验吧。

咖啡厅里顋客颇多,店员手忙脚乱地在店内来回快步行进。左后方的吸烟区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空气,我看了一眼Touki,猜想她应该很讨厌。果其不然,她用眼睛与眉间的皱纹表示厌恶。Touki讨厌烟雾,理由我不知道。

刚把冰红茶端给客人的店员抱着托盘过来,确认人数与是否抽烟。我说明两人与禁烟后,店员便带我们到席位上。在我们右侧有两组看起来像母子的顾客与橘川英次。他大口吃着咖哩。我本想转过头当作没看见,但店员指着他身旁座位请我们坐下。一起进入的少年情侣则夹着海滩鞋男,在离我们两桌的位子上坐下。

「该点什么好呢~」Touki拿起桌上的菜单。「该点什么好~」我则是用斜眼观察隔壁桌那个很棒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水蓝色头发的少女。颜色非常独特。如果这是天生的,倒是令人惊奇的二次方。但母亲也是深蓝色头发,说不定是遗传。假如有人告诉我,他们是从太空来的,即使省略详细说明,我想我逦是会相信吧。这对母子就是有着如此特别的气氛。

女孩子的年纪大约十岁前后,正是最鲜美的时期。她与发色相同的双眼宛如用肥皂仔细搓揉过一般闪烁着光芒,不断好奇地左右转动;置于膝盖上的双手抱拳,超乎纯金金块的价值浓缩于其中。唉,好想用我的手指和她完成式的柔嫩小手交缠,亲身感受温润触感啊。

……只不过观察到一半,她与地球人大不相同的发色还是让人在意。但是她的脸蛋与体型,具备了美少女所应有的一切要素,令观察者产生她由头发散发出光之粒子的错觉。就像是某些科幻片中登场的、高透明度的海洋众集成人形的感觉。真想把她铺起,像是跳到水面般趴睡。只是若我说出真心话,或许会被丢进附近排水沟的水底吧。世道艰辛就是如此吗?

觉得她鼻子的形状与我们事务所的外国人艾利欧特也有点相像。或许在外星人观点下集合美丽所完成的容貌,必然地有相通之处吧。

但是太可惜啦。就算是如此完美的女孩子,未来也还是会迈向上六岁吧。

在我忍不住由斜眼改成正面监赏时,与母亲的视线相交错。着实非常遗憾地,如Touki所言,这个世间对我这类人很严苛。若不怕误解地解读历史,明明日本人自古以来满满都是萝莉控。但世人不会接受我的主张。我担心受到误会,不禁紧张地坐直了身体,但女孩子的母亲非但没有警戒,反而露出自傲笑脸看着我,像是在说「我家的女儿真的超可爱吧?」当然,我绝对不会认为她的反应只是出于天下父母心而一笑置之。这个女孩子不应受到如此低的评价。

若是状况允许,我真想跟这位女士天花乱坠地讨论女儿的话题,最后在几年之中叫她一声丈母娘……但可不能忘记现在是在约会途中。

「路易吉,隔壁那个女孩子怎样?」也许发现了我的视线所指,Touki关口。

「好球。」我小声同答,小心不让隔壁两人听见。

「那更隔壁呢?」五岁左右的女孩子吗?嗯……我伸长了脖子观察。

「两好球。」我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装水的杯子。

「那女服务生呢?」看起来快二十岁了吧。

「降格到二军。然后加上你,打者出局。」

「你的人生还是一样完美地出局。」

「哼哼哼,侦探本来就该游走法律边缘啊。」

「我才不是讲你的业务,是指你的人生本身啦。」

在我热衷于酸酸甜甜的打情骂俏时,妨碍者的手从旁边伸过来。

「来得正好。」橘川英次把装了荞头和福神渍的小碟子推了过来。

「帮我吃掉吧,我讨厌这个。说起来,我来吃咖哩又没说要吃酱菜,要吃的话我自然会另外点嘛。这根本是和炸猪排店端出一大盘高丽菜丝同样愚蠢的行为。」

「我说你啊……」我收下店员送上的擦手巾,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是小孩子吗?我虽然喜欢小孩子(深沉的意义下),却很讨厌不成熟的性格。

「你把它当成工作的一环就好了。」

把侦探错当成打杂工的小说家满足地笑着,放下小碟子。我如果也放开,小碟子就会掉到地板上,内容物的价值就会受到损伤。结果,我还是无法对这种事态坐视不管。唉,把手放在帽子上又再次叹气。如果这是女孩子的任性就太棒了。

坐在那个方向的少年与女性的情侣也大剌剌把手放在桌子上,向店员炫耀小指的红线。嗯,那个女孩子我倒想敬而远之。

Touki用唇语与手指示意「他就是要调查的对象?」我点点头,「喔……」她从菜单上抬起头来看着橘川英次,很好奇的样子。毕竟他是个小说家,光是正常活着就是种珍奇的生物,是吗?因为不靠外表工作,看起来并不怎么有趣就是了。该说他古古怪怪吗,总之他是个很没有社交性的人。

因为不隶属任何团体,所以也没什么社群观念。简言之,就是很任性。

「啊~!好烦喔~!」

坐在我两个桌次外、身为五岁少女附带品的女性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好像在对铃声响起的手机发飘。

「太失败了,我居然忘记关掉电源……」

这时,那名女性察觉隔壁桌拥有美妙女儿的女士,露出了彷若万国惊奇秀的形貌,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说:

「我啊,最~~~~~~讨厌手机了唷,喔呵呵呵。」

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自我嘲讽,女性高声大笑地说:

「要不是工作,谁~要~随身带这种东西啊?」

由她抱怨的口气听来,假如现场没人就会把手机摔到地上呢。女性把手机抛在桌上。九岁左右的少女「呣咿~呣咿~」伸出手拿起,哔哔啵啵地用圆滚滚的手指按按钮,天真无邪地说:「妈妈~用法踢洽普利滋(teacher please)~」母亲则「嗄~?」虽不愉快但仍然探出身体,双手包着女儿的手与手机。嗯,重新观察起来,这个孩子也很棒呀。

少女有一双略大的眼睛,剪得整整齐齐的妹妹头也满不错。如果说前一个女孩子是观光地的蔚蓝海洋,这个女孩子就是住家附近的名胜。明确感觉得到质量,带给人安心感。

不过这对手机母女真的好像啊,由侧面看来,耳朵与眼睛的形状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笨蛋路易吉,你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我先说,没办法点女孩子喔。」

Touki用滴溜溜的眼睛瞪着我,把菜单递过来。嗯,我又起鸡皮疙瘩了。

「你在吃醋吗?」

「跟垃圾一样从天空掉下来摔烂吧,你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恋童混蛋。」

哈哈哈,哎呀哎呀,被人这么骂,会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呢。

那个时候我的外号是「会走路的恋童计量表」。

那是个同时兼具「计步器」与「人间失格侦测器」双重功用,毫不多余的好外号。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2点40分

因为新干线不肯通融地准时抵达车站,我不得不在电话接通前下车。把电源从插座上拔下收好,同时把手机贴住耳旁,我由新干线走上车站。因为电话贴在耳边太久,彷佛另一边的耳朵也听到嘟噜噜的幻听。啊,下次让老公带两支电话好了,这么一来我跟老公两人同时两耳贴着手机说话,就会变成立体声呢,不觉得很美好吗?任谁都一定会同意吧。嗯,老公也一定会举起双手赞成。他呀,平时可是很调皮唷,虽然听说在职场上很顽固。

这就是只表现给我看的、打从心底相信我的一面呀。唔呼呼呼呼。如果露给别人看的话,我就把他的脸磨掉。

让电话持续拨号,我离开月台,快步走向剪票口。在楼梯上横一排走路的家伙们,只要一个就好,真想踹飞他们前进呢。电扶梯上的笨蛋们则是直立不动,真是糟透了。老公不在身边,我就得随时提醒自己别冲动,真的好麻烦喔。电话又老是怎么打也打不通,令人想把它给摔烂。今天一定是凶日。即使与老公蜜月时,偶尔也会有一小段如同烂香蕉般的时间出现,真不敢相信。啊,又切换成语音留言了。立刻关掉重拨。

听着自己喀喀喀的脚步声,肩膀差点和牵着孙子手的阿拉伯狒狒老头,以及抱着孩子的螃蟹老太婆近距离接触,但不想让他们进入我的视野,强行突破。好不容易离开势票口,接下来该烦恼的是——旅馆在哪儿呢?

转呀转呀转呀转呀转呀转呀,在四周道路兜圈子的结果,我又回到了车站。以前问老公「我唯一的缺点是什~么?」时,他笑着回答我:「应该是路痴吧?」或许真是如此吧。

要是老公快点接听电话我就能问路了,但迟钝的老公却不怎么贴心。所以说,他没我跟在身边就是不行呀。这真是个重新确认夫妇羁绊的好机会。但是也够了吧?快点接电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wds呜。咿啊sdv假集屋v咕qcgbq兹wc嗯q伊vfhewd希!「抱歉,我想请教一下路该怎么走~」我装出虚应故事的笑容,走向马脸铁路警察。但我内心还在尖叫,所以完全听不到马警察讲了些什么。没关系,我自己编就好。

嗯?你怎么了~?「呃,其实是……」「抱歉~想问一下路该怎么走~」隔壁有个死小孩插队了。这只比我约年轻六岁的雌性动物算什么嘛!厚脸皮又没礼貌的猪崽子站在我前面,喘着气对笨蛋警察问话。我看我应该抓住她的后头发往后扯,扯掉她五千根头发才对。就在我手要伸到她的后头部那瞬间——「……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是一间旅馆。」我的手在半空中暂停。她想去的地方跟我的目的地相同,所以我姑且在心中雕刻起佛像,并将脸部剥下,覆盖在我的脸上,把手放下。「我也想去那里耶。」顺便对它开口。可惜世上该死的家伙们与老公不同,只着眼于年轻,所以利用这只母猪较容易得到道路指引,真是可笑极了。不懂礼貌的母猪回头,轻浮地邀请我「咦~你也一样吗?那么~我们一起去嘛~」。我在内心想替它拔掉的头发增加到六千根,「哎呀,太好了,一起去吧。」靠着表面功夫让对话成立。果然,笨蛋警察被只有年轻是优点的该死母猪所诱惑,变得很亲切,还服务到家地告诉我们该如何去公车站呢。所以我就说嘛,除了老公以外的人类都是粪虫,踩死一百万只也只会让人神清气爽而已,一点也没有罪恶感呢。我看人类死掉一半算了。

因为每当我迷路就会帮忙的老公不在身边,既然发现能够利用的家伙,我立刻成功地寄生上去。如果没有这头小母猪,或许抵达老公旅馆的时间就会变晚,能够有效利用的我好伟大。但是这只粪尿猪……怎么有种我的降阶版的味道啊?哎呀臭死啦。比没有放血的猪肉还令人不愉快。算了,接下来无需聊猪的事了。还不都是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才会不小心讲了起来。抵达老公的旅馆时,不知他会不会惊讶呢?不,一定会乐得卖力跟我在旅馆房间度过美好的夜晚吧。美好点数+3。不过就算他背叛我的期待,也只会变成我宰掉他,而点数直达一百分满分的状况罢了。

「啊~请等一等喔~」风骚猪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给某人。为什么我就得等她呢?边走边拨打,边搭公车边讲电话不是更有效率吗?我一向深切认为,这个害我必须微笑面对这个欠缺思考的死小鬼的世界实在很无聊。而且这只猪猩猩的电话竟然一下子就接通了。「啊,是学~长吗?」别发出这类卖弄风骚的声音啦,你这只母猪是想被我戳破喉咙吗?我也跟着拨打电话。「您所拨的电话……」杀了你喔摔坏你喔,忿而挂上电话,重新拨号。猪猩猩则是超顺利地聊了起来。竟敢不断嘲弄我,看来你已经做好被人用花瓶敲碎脑袋瓜的准备了。唉…唉唉…可惜手边没有花瓶,算你倒霉,你这只屎猪,用不着做心理准备了。由它没有发现我已经开始不耐烦而早早结束电话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没体认到自己应该为我与老公旋转的本分呢。到处都是虫子与巢穴,被喷洒杀虫剂还苟延残喘,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母蟑螂变同母猪对我开口,哎呀进化了耶,我好讶异唷。「不会~没关系啦。那么我们走吧。」还是得做点表面工夫才行,为了老公我会把自己与本性分离,宰一宰刺一刺,混在一起做成好妻子模范。好了,快点带我走吧。白猪依照笨蛋警察指示的路走在前头,我把它当成带路的侍从,以最短距离前进。在公车站等候,上车。前往旅馆途中,猪努力地用人话跟我交谈。哇~猪竟然能用跟我一样的语言,让我深受打击,我看我应该来开发老公与我的专用语言才对。

坐在旁边的母猪得意忘形地蠕动嘴巴,就像一只蛞蝓。

「姊姊去旅馆有什么事吗?」

「呼呼,你问大人这种问题吗?」

「咦,啊~啊~……说得也是,害羞羞。」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个单身旅行者。你刚才是打电话给男朋友吗?」

「唔咿,男…男朋友~?不知道算不算……呃,或许算是吧~」

「哎呀哎呀,好清纯的关系喔,真叫人嫉妒呢。」

「不不,虽然邀请他的是我,但那间旅馆以前……啊,这是秘密。」

「别吊人胃口嘛。真是的,好好奇喔。」

「……我有点担心,被女生邀约,男生不知道会不会反而产生警戒呢?」

「这要看你男朋友晚不晚熟了。总之好好享受一番吧。」

「享受……真是的,姊姊你就别调侃我了啦~」

以上就是我与老公的人生中,相当于大型垃圾的十句对话。

忍耐没有意义的时间经过,我们抵达了旅馆。一进入旅馆,激昂的悸动让我的世界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受不了自动门迟钝的开阖速度,我不小心就跑上电扶梯了。「姊姊,你走太快了~」「哎呀,我没注意到,真抱歉。」要是配合你的速度,我老公早就因寂寞而死了你知不知道啊,这死猪崽子,乖乖被大卸八块卖到商店去吧。

来到柜台那层,小猪女拿出手机呼叫楼上的雄性动物。这间旅馆没有卡片钥匙就无法搭乘电梯。只是些虫子而已,还真是彻底地疑神疑鬼啊。没办法,我判断等候雄性动物下来才是理想手段。唉,如呆老公肯赶快接电话来迎接我,我就用不着在这里绷紧血管,而能受到公主待过了。老公你活在哪里呢?就算身陷绝命危机也无妨。但要是你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就会把你喀滋喀啦(将拧死美化过的词)喔。总之啊,老公你就边担心得要死,边等候我的光临吧♪

看到在柜台前,猪的前脚因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就觉得很可笑。不久,一个男生小跑步地从电梯出来了。

「啊,学~长~」母蟑螂的呼叫不是有点大舌头,而是根本没思想。在她的声音引导下,那只牛男露出满脸抹大便般的笑脸回头。

这个容貌不及老公一根小指指甲、集合零碎缺点硬说是优点的寒酸男,以周末夜狂热(Saturday Night fever)的姿势僵住了。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3点30分

说母女太勉强,说是姊妹倒还说得过去。

但是来旅馆还带着家人一起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一瞬间宇宙的法则差点混乱了喔(注:出自电玩游戏《FINAL FANTASY Ⅴ》最终头目发动特殊攻击前的讯息)。

绿帽子男与国中女生的情侣从静止的我旁边穿过。

学妹的容貌柔和而可亲,隔壁的大姊姊则是个超级大美人,她美丽得超乎必要程度,五官有点太匀称了。虽然这些话在平常时算是最顶级的夸奖用语,但这位美人却给人一种不自然感。虽然若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我说不出明确理由。

抓下我僵在打招呼姿势的手肘,「学长,你怎么了?」学妹从近距离探视我的脸,我变得跟被虎爪伸进笼子里而惊惧不已的斑马一样,吓得向后飞跳。但是因为被学妹抓住了手肘,结果两人一起移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在柜台大厅中心跳舞。「哇啊……」陷入自己与向前趴倒的学妹手连在一起的错觉,不由得想抱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但学妹似乎没察觉,只对我的奇妙举动感到不可思议而已。「啊,没事,手肘……」「嗯?哎呀,真抱歉。」学妹放开手,以不合性格的作态语气对我低头道歉。

呃,没人期望她放手呢。我心中的手仍空虚地紧握住依恋。学妹则是一溜烟地退后两步,与我保持单手抓不到的距离。

「啊,对了,姊婶要住宿,所以要在柜台登记吗?」

学妹回头对背后的大姊姊说话。从学妹的声音与态度看来,那位女性应该不是她的亲姊姊。心中顿时涌现一股温暖的安心感,不再冒出冷汗,甚至产生能揣测她们两人关系的余裕。人的缘分追寻起来总是很有趣的呢。

我们往往会在意外的地方跟不认识的人相识,进而产生联系。只不过这间旅馆应该不至于有我直接认识的人吧?若有……也只能苦笑了。

这个大姊仍然面带微笑。但与其说是笑,解释为「固定在脸上的笑脸」会比较恰当吧。也像是类似懒得使用其他感情来对话。或许是我多虑,但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她很奇怪。

由于大学的朋友都是些怪人,公寓里很「那个」的女性邻居也很丰富,所以在交友关系上,我承认我的警戒心比一般人更强。唔……算了,反正是个美女嘛。这位美女对学妹说:

「那是骗你的。我其实是为了工作才来的喔。」

说完,她踏着喀喀作响的脚步声走到我与学妹身边。娇艳的嘴唇微张,柔和的笑脸与匀称美丽的容貌就像装饰于旅馆的绘画一般。

明明学妹就在我身边,那一瞬间我的视线却被吸引,感到一阵晕眩。

「工作?」学妹讶异地张大了眼,眼神闪烁。

「其实我是……总之我们先搭电梯吧。」

大姊姊指着电梯,并对我微笑。她的话语表面上听起来似乎充满了友善,却隐约含有一种强制力,像是她迫不及待想上楼而在催促我。我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让她跟上楼,但既然她是跟学妹一起来的,没必要因小小的疑惑拒绝她,反而延后了达成真正目的的时间。于是我点点头对她说:「走吧。」大姊姊对我的同意一点反应也没有,随即又喀喀作响地迈步。虽然态度很温和,从刚才起脚步声听起来都很苛刻。或许是在这些小地方上让人有种不协调感。

「学长,很抱歉今天晚到了。」

重新提起包包的学妹走在我身边,又对我低头致歉。她……很在意迟到一个小时的事吗?学妹的情绪一向很和缓,不管是露出喜怒哀乐哪种情绪,都像是筷子夹起的麻糌一般,平缓而缺乏起伏,难以看出整体面貌。

「我完全不在意啦。而且多亏了你,我也解决了口渴的问题。」

糟了,原本被大姊姊这个不确定因素转移注意力而忘记的紧张感,在与学妹并肩行走的瞬间又重新复活了。想表现出生龙活虎……更正,活泼的印象,我不停甩动右肩,却因脱口而出的话莫名其妙,反而造成反效果。

「咦?学长被暴徒把喷雾器塞进嘴里灌水吗?」

「那种人如果算是暴徒,应该也是会对自己头脑施加暴力的人。」

「唔唔……啊,所以说如果有这种人的话,这类事态就有可能发生啰?」

学妹打死也不想把原本论点的旗子从地面拔起。但话说问来,她又是怎么会想到这种可能性呢?这个世间可没有柔软到只要合乎道理就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喔。况且,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危险的人出现,才会让卡片钥匙兼任电梯服务员啊。

「总之,你真的不用在意迟到的事。反正又不是你害的,而是电车害的吧?」

「对啊。听说是因为电车快进站时,实行起把人压扁的压路机作战计划。」说完之后,她捣住自己的嘴巴,低下头,似乎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

「没事吧?」

「嗯,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学妹停下脚步,深呼吸,像在做收音机体操似地把双手举高后放下。因为她突然做起这个动作,周围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连身旁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大姊姊在电梯前用温和但催促的语气呼唤我们:「电梯已经来了喔。」不知为何学妹回答:

「好,现在马上去~」后,做第三次蛙式般的深呼吸,露出雪白牙齿对我微笑。

「明明死了人,这么说或许很轻率……」

紧接着陈违阴沉事实的开场白,学妹开朗地说:

「但因为搭乘的电车误点才会碰上那位姊姊,我觉得人生真的很有趣呢。」

「对啊。」我同意她的看法。我也喜欢这种类似命运般的展开。

「如果不用这样积极看待人的死亡,总有一天会活得生不如死,不觉得很恐怖吗?」

「嗯~……」因为大姊姊在催促了,我边走边烦恼怎么回答。我也能用这种方式看待大学同学的死亡吗?虽然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上小学必经之路上有户人家养的狗某一天死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觉得很空虚。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

「这样啊~」

她点点头,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加快脚步走向电梯。

大姊姊早已在等候。「好慢啊。」脸上的微笑虽然没有变化,言词却显得十分尖锐。但觉得比起微笑,带刺的言语更适合她,这是因为我的感受性也很扭曲的缘故吗?

插入卡片,我问站在电梯角落的大姊姊。

「这位大姊,请问你想到几楼呢?」

「我?嗯~……」大姊姊转头,视线绕巡电梯内一圈。

「总之先跟你们一样到十七楼好了。」

房间所在的楼层被说中,我感到有点讶异。「唔咦?」学妹也表示惊讶。大姊姊「唔呼呼」地笑了一下,指着卡片说:「我只是看到号码而已啊。」

「啊,原来如此。」我抽出卡片,按了「17」。

「其实我是个侦探唷,所以观察能力还不错。」

「咦?」

我与学妹之中大概有人讶异地发愣吧。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个表面上是个美丽大姊姊的女性点了点头回应。

「这次我受到外遇调查的委托,所以才会来旅馆啊。」

听到的瞬间,我立刻觉得可疑,总觉得她是为了其他事情而来。

「哇~」但是表面上还是装出惊讶表情。把卡片收回口袋的途中,手又卡到某种东西。一瞬觉得奇怪,后来想起是香烟盒。

电梯开始移动,大姊姊改变位置。滑行般地从学妹身边走到我身边。她把光滑的墙壁当作镜子,想用手指摘起脱落的睫毛。

「姊姊既然是侦探,那么曾经解决过杀人事件吗?」

学妹问倒映在镜子里的大姊姊。「我不是这么帅气的侦探啦。只是个小跟班。」大姊姊苦笑否定。学妹又说:「原来是这样啊2嗯……难道没有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头脑也是小孩子,刚能干净俐落解决事件的人吗?」「别说傻话了。」

大姊姊像是恢复本性,一脸受不了地吐嘈。我也是这么想。

或许是太过热衷于摘起睫毛,大姊姊手中的手机掉落,滚到了我的脚边。我立刻想捡起而蹲下,但大姊姊也恰巧蹲了上来,她的额头瞬间来到我的眼前。在我发现这件事情的同时,我的鼻子也被撞扁了。

似乎撞在一起了——痛觉发生之后,才总算理解事态。大姊姊也摸摸额头,「痛痛痛……」浅显易懂地呻吟。学妹冲到我身边,使原本便不稳固的地板轻微晃动起来。「学长你没事吧?」在她关心我的情况时,电梯也抵达了十七楼。

我摸着鼻子,大姊姊摸着额头,「对不起。」彼此互相道歉。「嘿咻。」两人抓着学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起身。接着弯着腰快步走出电梯后,「对不起。」又互相道歉一番。

学妹像在观赏一场有趣的表演,把嘴噘得像猫一般。

「两位再见。」大姊姊道歉完,身体转往反方向的走廊。「要是一直跟着你们,就太不识趣啰。」对我露出狡黠的笑容。

「啊哈啥哈……」我除了傻笑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反应好做了。

大姊姊离开后,只剩下我与学妹两人独处。独处……一意识到这件事,手上的血管收缩,胃又开始打篮球,胃液噗通噗通。救救我啊,安西教练。

「嘻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耶。」

学妹眼睛眯成一条线,彷佛对人做了不合年龄的幼稚恶作剧般,露出害羞笑容。

我也忘了鼻子撞扁的痛楚,「不不,这很正常啦」原本是打算用日语回答,却变成「噗噗,遮恒徵肠啦」,听起来就像在模仿外国人说话,真是糗到令人吐血。

「喔~刚才的发音算是全球化的影响吗?」学妹似乎颇为佩服,结果也算OK啦。

「好走吧。」用把句子化成一个谢般的发音指着前方,朝房间迈进。

每当眼睛角落捕捉到学妹的发稍因走路而飘动的样子,动脉就好像快硬化了。待会儿进入房间,呃,虽然不是马上。但最后……应该会跟她统合在一起吧?嗯。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她会突然约我来这里呢?这点颇令人在意。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东张西望呢。」

改用不同语气播报她的动态。学妹大概也很紧张吧。

「有上年没来旅馆了,觉得很稀奇。」

「啊,原来如此。」不知道顺便宣告「我可是第一次跟女孩子上旅馆喔~」好不好?

但是就常识而言,这种时候应该由年长者引导才对吧?话虽如此……

我毕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啊,虽然也很少说真话。

「对了~学长。」

「嗯…嗯?」光是回答就差点呛到。紧张同学,你对我的身体负担太大了吧?

「学长跟家人处得不错,对吧?」

「咦?嗯~算普普通通?应该还算不错吧。」

「如果学长遭到危机或病危时,家人会立刻赶来身边吗?」

「现在住的地方交通太不方便了,或许在赶来时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吧。」

「啊哈哈。」

「啊哈哈哈~」

这是什么充满草莓色的对话?平常觉得很刺耳,一旦成为当事人,听来却像福音。

「晚餐要吃什么好呢~?」

「完全交给你决定。尽量别选太刺激的东西就好。」

「咦?学长不喜欢吃辣吗?可是你在学校餐厅大口大口吃乾烧虾仁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我的记忆里耶。」

「以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这句是卓别林的台词吗?

不管怎样,今天因为咬到太多次舌头,吃辣保证会刺激到伤口。

走廊上没碰到其他人,抵达房间门口。「学长订的房间是哪间啊?」「呃,这间。」「这里禁烟吗?」「嗯嗯。」头脑还没理解学妹的意思就先点起头来。手伸进口袋摸索。

「……咧?咧咧?」「咧咧咧的?」「咧~」(注:出自赤塚不二夫的漫画《天才バカボン》的角色「咧咧咧叔叔」的口预禅「你要出门吗~咧咧咧的咧~」)总之先配合学妹搞笑,接着感到困扰。

找不到卡片钥匙。把手深深插入口袋摸索,拿出香烟盒,又往更深处搜寻,但那张长方形的群青色卡片似乎由我身上消失了。或许是掉了吧,我回到走廊上寻找。

「学长?」「卡片钥匙不见了。」「唔耶~」学妹也到我旁边左顾右盼。姑且不论是否很认真,但她似乎愿意一起帮忙找找看。

但是我却不能如此悠闲,我和她不同,可是超认真的。焦躁感令头脑两侧热得快烧焦了。总觉得浪费愈多时间,许多事物就会愈远离我而去。

我仔细张望走廊的每个角落。虽然期待那只白猫会帮忙捡给我,但它好像已经不在自动贩卖机下面了。

「刚才没用过贩卖机唷。」

学妹对着膝盖跪在地上,把手伸进贩卖机底下摸索的我说。

「呃,我知道啦……只是姑且找一下。」

当然,我所期待的事物部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为何在底下找到手机。还附带了一个巨大的白猫吊饰。七、八个猫钥匙圈挂在一起,像是个大家庭。「咦咦?学长有两支手机吗?」「不,这不是我的。」电话表面布满了浅浅的猫爪痕,也许是那只猫的主人的所有物。

但现在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结果我们又回到了电梯前面。

「找不到耶。」学妹把手遮在眼睛上方,环顾周围说。

「唔,嗯。」想不出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只能待在原地发愣。此时就该回顾一下刚才的行动。搭乘电梯前卡片还在我身上——废话,没有卡片钥匙没办法搭电梯嘛。我记得把卡片插入电梯里,也记得之后有将卡片放回口袋。

接下来,呃……鼻子被撞扁……「啊。」

那个大姊……更正,是美丽的大姊姊……不不,该更正的不是这里。刚才跟那个女人在电梯中相撞时,搞不好……

不是那时被偷了,就是掉在电梯里,总之应该是其中之一。

学妹的表情仍然很轻松,「该怎么办呢?」悠闲地把手盘在胸前说。呃,该走向刚才那个大姊姊的方向吗?不,但是又不见得是她偷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是故意要偷,就表示她是跟犯罪有关的危险人物。

把学妹带到这种人身边太危险了,能回避的危险就该回避。

咦?有个身穿蓝色西装的俊美男子从走廓通过电梯,有点像刚才用三三七拍了敲房门的服务生。虽然服装不同,但应该是同一个人吧。也许是下班了?算了,这倒是刚好。

「对不起。」

「什么事?」

蓝西装大哥被我呼叫,停下脚步,声音温和地亲切回答。

他边抚弄着脖子上领带的结,走向我们。

「你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对吧?刚才好像看到你送客房服务过来。」

「……嗯。是啊。请问有事吗?」

彷佛温柔包容小孩子任性的大人,男子对我们展露微笑。

「我们把卡片钥匙弄丢了……呃,总之变得如此了。这种情形该……」

「向柜台说明你的房间号码,就会补发给你新的卡片钥匙喔。」

「噢,原来如此……」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服务生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

「对了,没有卡片钥匙没办法使用电梯嘛。需要我送你们到柜台吗?」

「麻烦你了。」不知为何,身旁的学妹代替我发言。「好的。」服务生不动声色,以笑脸回应她。他的笑脸给人一种和暖的感觉,真担心学妹会迷上他。

「但是今后请你要好好保管卡片钥匙喔。」

服务生温柔地告诫我,令我感到不自在。该老实说是被偷的吗?但是若因而让事情愈闹愈大的话,与学妹的时间就会减少,我将两者放到天秤上衡量。

……得出的结论是:在此该省略细节,当成是自己不小心就好。

「啊,这个是我捡到的东西。」

顺便把自动贩卖机底下捡到的手机交给他。「手机吗?」服务生喃喃自语,看完整体构造后「好的。」收下。

「那么,就交由我处理吧。手机是现代人不可或缺的物品,说不定物主已经向柜台告知遗失了呢。」

「说不定喔。」又是学妹接话。学妹跟这个服务生在容貌与气氛上很相似,都是一副和善好亲近的模样,也许很合得来吧。虽然说,真的合得来的话我会觉得有些困扰。

三人在有点亲近又不算亲近的气氛中等候电梯到达。该说什么话好?我看了学妹一眼,她却在看天花板上的喇叭,于是我也跟着专心倾听正在播放的曲子。

服务生则是甩动手中的手机消磨时间。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的刹那——

看见一对年纪相差甚多的男女从走廊转角出现的瞬间——

我听见了一声无法瞬时判断由谁发出、几近惨叫的怪声。

有如由藏在背后的录音机发出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唔嘎!臭老头!」

「咦?」

听到学妹对带着女子的大叔大叫,我吓了一大跳。大叔当场愣住,而我与大叔身边的女子则是头部与眼珠子不断左右张望。蓝色西装的大哥不知为何轻轻地笑了。

他的举动就像是漫画中完美地完成工作,总是从容不迫的管家。但现在并不是该称赞他充满专业精神的时候。配合眼睛的高速转动:心脏的悸动也开始加速。

「夏实……你…你…竟然带男人…上旅馆……!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由大叔叫出学妹名字看来,学妹口中的「臭老头」是指爸爸的可能性又提高了。继姊姊之后,现在换爸爸登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还不是带女人上旅馆,可真受欢迎啊。你这臭老头!」

受到学妹尖锐的话语痛骂,大叔显得很狼狈。「啊,不是,你可知这位小姐是……」大叔的语气与手势,彷佛接下来要说「何等人物吗!」女子却一副呆滞模样,被动地观察事态演变。只有眼球莫名地亮度全开,总觉得有点可笑。

与正前方的电梯打开同时,「啧!」学妹用力扯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顾电梯已经到达,朝着与我房间反方向的走廊奔跑,准备让自己由父亲的视野中消失。

我也被与忙乱转动的视野同样混乱的事态所吞没,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在冥冥之中,我理解了一件事。

看来命运千方百计都打算把我的人生变成普遍级。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3点30分

男女即使在旅馆里共处一室,也不见得会发生限制级的事情。

反而是进入老头级腰部与脚部感到酸软无力。

「原来我已经不再是叔叔,而成了个大叔啦。」

「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女子老实地评论起伸长了腿,有如失败了的荷包蛋的蛋黄一般溃散在地板的我。几分钟前,女子的五官还扭成一团挤在中间,有如擤完鼻涕的面纸一般,现在包括眼球,已经恢复到深夜的状态,只有眼睛闪亮亮地开起了酒店(自创的形容词)。

依照有点傲慢的女孩子指示的方向拚命迈进的结果,我成功回到古怪女子的房间。现在我背靠床边,全身瘫软无力,力气完全用尽了。

当我走完全程的瞬间,在虚拟的欢呼声包围下,我确信自己已经超越了马戏团。想起以前为了服务家人,带一家子去附近的购物中心看外国马戏团表演走钢索的情景。当年我强烈地否定这种走在细小道路上的人生,认为对我而言不可能办到;但现在的我却已经历过远超乎走钢丝,有如把生命以每分钟一次的速率更新般的浓密时间。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任谁也小知道。成年之后,刚开始上班时我曾想像我会过着没什么起伏、多半会留下老妻先走一步的年老生活;但现在,我真的还有机会过这种生活吗?明明跟大叔最相配的连假是坐在按摩椅上震动啊。

「本来想说『我老了……』,但就算年轻时要我干这种事,也只会两脚抖个不停,说不定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呢。」

听我迤说沿壁走的感想,女子拨弄浏海,随口回答:「或许吧。」女子既不慌忙也不吵闹地让我进入房间,与我保持距离坐在地板上。

她也同样显得疲惫不堪,像是一颗被摔烂在墙壁上的橘子。

「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觉得纳闷……」

「什么事?」

为了表现出友好的一面,并暗示「别去报警」的我率先开口。也可能是好不容易逃离恐怖,紧张感退去,情绪变得有点激昂的影响。

「就是说~在我年轻时,我当然喜欢年轻女人。这很正常。但我一直在想,等我年纪大了的话又会如何呢?当我成了老年人,是否会变得喜欢老女人呢?」

「喔……那结果呢?」

「结果啊,我还是觉得年轻女人比较好。」

「那是当然。」

长年的疑惑寿终正寝了。只不过讲到一半连自己也开始错乱,我究竟在讲什么呀?

而且,这听起来彷佛是在兜圈子对女子说「我对你有意思」嘛。由这方面看来,我承认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很恰当。

但是女子也有错。这家伙毫不打算延续话题。应该说,她想结束话题。她死气沉沉的态度,与每当受人注视就立刻萎缩起来的,蕴含着绚烂光芒的眼瞳,总是让我不由得噤声。

就类似试图和生长于封闭乡下村落的小孩接触,却只换得沉默,令人很不自在。

「啊,我想问个怪问题。」为了打破沉默,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嗯?」

「这只是举例。」我注视着女子的眼睛。「你能接受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尸体被别人胡乱对待吗?」

虽然女子对我的怪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认真地回答:

「应该无法接受吧。但就算是很愤忾,我大概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难道不会想要对利用尸体的家伙复仇吗?」

「不会。」女子斩钉截铁地回答,贴在地板上的脚指蠢动个不停。

「喔……」或许一般人都这么想吧。差点脱口说出「我也是」,硬吞了回去。

这么说来……我装出「环顾房间四周,顺便扭扭脖子,让关节喀啦作响~」的样子,小心不被发觉地偷偷确认桌上。那张白纸还在,俨然没打算藏起来。

……不,由这名女子的性格猜来,也许只是忘记收起来罢了。在短短不到三十分钟的交流之中,我已充分理解她的个性绝非无此可能。

不知该算不小心还是不在乎,包含她自己,这名女子对任何事情都不怎么关心。

哪像我那个跟我大吵一架后搬到外面一个人住的女儿,她的房间彷佛被放了一把火般,所有私人物品全部消失了。在防范被家人看见隐私的部分上实行得很彻底。我的女儿夏实从以前就是个性激烈的女孩子,顶多只有在讨零用钱时才会撒娇。这点与她妈妈很像。

我曾经暗自担心握着拳头、得意洋洋宣称「没有暴力不能解决的事情!」的女儿的未来……但是话说回来,她的确是靠暴力把我揍倒才得以离家出走。身为父亲,或许该称赞她贯彻始终是吗?能如此毫不留情地踹父亲的女儿也很珍贵呢。虽然她的教育可说是失败了。

回归证题。

比起女儿,现在这名受我打扰的小姐才是问题。不,比起她,「1701」号房的入侵者与仍沉睡在房间的「物品」更需要担心。但我变得麻痹了,紧张不起来。现在的我沉醉于生还的喜悦中,对此也有所自觉。但我依然妄自尊大,心中充斥解放感,乐观认为状况会彻底迎合自己,可说是最糟的放松状态。如果继续沉醉在这种情绪里,事态多半会变得无可挽回。

即便了解这点,却依然无法违抗,这就是这种「成就感」的恐怖之处。

算了,总有解决之道嘛~啊哈哈!表面上像在说笑,但内心却没来由地深信这点。

真糟糕啊……真的。

算了。我又看一眼桌上的「违书」,发出叹息。

我不知道这个企图自杀的女子打算何时实行,现在的我不愿对此视若无睹。我并不是想拯救她,而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满足。

名为「伪善」的袋子渴求着自我满足,躲在内心角落挥舞着透明的手臂。叫我去抓住她。叫我不该佯装不知情而任由她自杀,而是该试图说服她。毕竟都阻止过她一次了。

叫我紧握善意的花朵,即使被荆棘刺穿手指也不怕。

……但其实这些主张,大半都只是掩饰害羞罢了。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活到这把年纪若亲眼见到,眼睛还是会害羞得烂掉吧。

见到自己做出一心一意想将儿子的话语传达给别人、活像是个傻爸爸的行为时。

「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的人生体验吗?」

听到这个开场白,女子抬起下巴,眼睛一晃动,绽放漫射般的光芒。

「我没打算讲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只要不期待我的感想。」

「才不会期待咧。反正你写作文都是用『~我也觉得如此』当作结语吧?」

「为什么你会……」

女子话没说完,转头远望墙壁之外。或许沉浸在回顾里了。

「咳咳。」用三流演员的演技咳嗽一番,心中想起两个孩子的睑。

那是他们五岁左右的模样吧。在轮廓逐渐渗透入心里后,我开口:

「我家有两个孩子。男孩子与女孩子各一个。」

「我们家是三姊弟。」

「这样。你是老么吗?」「不,是老二。」「你是姊姊喔?」「干嘛那么惊讶?」

因为她的态度太没用又太没责任感了,忍不住就……

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假咳了几下,又接着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儿子啊……大约半年前死了。是病死的。我都还没帮他出完学费,他就比父母先死了,这样真的对吗?」

「……………………………………」

「……啊,不,这件事跟你无关,抱歉。」

不看场合吐苦水成了这半年来的烦恼。头一个月里,公司的部下或同事还很感同身受地听我发泄,不过最近明显做出了厌烦的表情。但我依然像是坏掉的机器,自动自发地、半强迫地到处找人倾诉丧子之痛。

上了年纪后,总是不禁重弹老调。以前对上司的这种坏习惯感到厌烦,没想到如今换自己成了这种人,真滑稽。

「真要说的话,所有事情都跟我没关系吧?」

「说得也是,你说的没错。」

由于女子的主张完全正确,我变得哑口无言。女子抱膝坐着,像是用前脚抚触脸颊的猫,用手指甲擦脸。

「啊,但是你如果想要继续下去,我也觉得没有关系。」

这女人说话方式果然很奇妙。这家伙如果是年轻人代表,社会会崩坏吧。

「好,那我就继续说了。」

「嗯。」

「然后啊,儿子在家里疗养时,他曾说过一句话:『就算一个礼拜后肯定会死,人在这个礼拜当中也还是得过活。』」

基本上,生物对于活着总是有不少依恋呢——儿子微笑地说。实际上如同他的话,儿子寿终正寝,也没让家人担心过他是否会自杀。虽然他曾有一次偷偷从病床上离开,回来时左手上留上一个大型割伤,造成全家大震撼。他满足地说:「我去找人。」表情就像是逐渐失去痛楚般安详。回想到此,泪腺又像条蚯蚓般逐渐扭动起来,于是我停止回想。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想哭——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个过程的时候。

女子说「然后呢?」她看着我的眼睛,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回看女子,产生一种去看牙医时,躺在那里被强光燎照射的错觉。

那个等候治疗的时间又是另一种讨厌的东西了,药臭味很重……啊,这件事无关。

「呃,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句很让人感动的话吗?」

「喔……」

没什么反应。原本我期待着言语的魄力能让她深受感动而放弃自杀呢。

「就是这样。」结束讲古,漂亮地收尾。

「……结束了?」

「对。」

「难道说,你是在炫耀自己有个好儿子?」

「嗯。」

女子用失去活力的表情肌肉做出平板表情,视线透露出「这个大叔到底是怎样」的讯息,对于可疑人物更露骨地不信任了。

我不是早说,我要提一提我的人生体验而已吗?我又没打算说什么人生大道理。

女子歪歪头,眼睛眯了起来,一副想睡的模样。或许是体会了我的用意吧。我自知临时提这件事很唐突。但是对方毕竟是个打算自杀的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我想趁她还活着时先把这句话传达给她。

「原来如此。」

懒得计算她晚了几拍了。女子的反应简直就像内建延迟效果。这家伙的祖先中八成有大象或是恐龙吧。不过长期在悲伤中度日,也可能因此反应变得迟钝。

很想多嘴说她并不适合自杀,但话到嘴边,还是硬吞回去了。

万一她反问「那么我又适合做什么?」,我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反而造成女子绝望地「唉,活着也没价值,还是只有自杀了。夫莱因屋(flying woman)~慢~」这种局面的话,我还得在家门前建一座小小坟墓祭拜才行……吗?看来我真的一点编故事的才能也没有。

「……唉唉。」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偶遇的陌生人。

但我终究还是无法对企图自杀者坐视不管。

我不打算坚决主张「生命诚可贵」。

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会对人说「你想死就去死吧」的人罢了。

死不该算是一种个人自由,这就是我的信念。

即使这是因儿子之死而培养出的,自以为是的价值观,至少现在我希望自己能坚持这是正确的,直到我伤口愈合为止,生命结束为止。

「为什么会死掉了呢?」

女子把脸埋进抱在胸口的膝盖上,声音含糊地发问。

我一瞬间无法确定她在指谁,贯彻沉默态度面对。

「我是说窗男(madao)先生的儿子呀。」

我的称呼从可疑人物升级了。但发音听起来跟奸夫很像,印象不是很好。这时我才发觉彼此尚未做过自我介绍。

不过,我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却知道她想自杀;相反地,女子则认知到我是个沿着窗缘移动的可疑人物。

我们彼此所得到的对方讯息也太偏颇了吧?我不由得不合乎话题气氛地笑了。

「怎么了?我的话有那么幽默吗?」

「没事。我儿子的死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不是这个。我是指,为什么会得病而死?」

这个疑问我实在回答不了。被问如此莫名的问题,反倒生不起气来,而是苦笑。

「为什么吗?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啊~……所以说果然你也不知道吗?」

「较普遍的回答应该是……运气不好吧?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答案了。」

虽说真正运气不好的该算家人还是死者本人,这实在难以定义哪。

「连气不好就得死吗?」

女子的眼珠与言语化为交缠在一起的丝线,陷入我的肌肤里。

既然会追求自杀,由女子主观看来,应该是很不幸吧?

既然感觉不幸,当然不可能运气好吧。

也就是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我懂。

「你的论点失焦了。」

「……真的是这样吗?」

女子进行小小反抗。若跟我女儿混合在一起,或许会成为恰到好处的性格。

虽然也可能变成完全没有特色,外号是「地平线」的女孩。

「那个……」

「嗯?」

原本想说出的话,或许是因为不合乎气氛吧,女了嘴巴一张一阖,没有发出声音。她搔搔脖子,「啊~」重新开口。

「我去买果汁。」

「又要买?」

「听说水分占了人的八成。」

「我知道。」

「所以说得经常咕噜咕噜,哗啦哗啦……等等的吧~」

咕噜咕噜是用杯子喝水的动作,哗啦哗啦则……「这个动作最好别在别人面前做出来。绝对没骗你。」「我想也是。」哇,很难得地女子貌似觉得不好意思,苍白的肌肤染上朱红色。至于她做了什么动作,我被她尽情使用全身来表现所感动,所以请容我保密。

「那么,改用呕吐来表现哗啦哗啦的话~」女子模仿用拳头揍胸口的动作辩解。

「这个也有点问题吧?」

「真的吗?」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向站起身的女子提出同行请求。

我开始怀念起在宽广陆地行走的感觉了。很思念。况且能到自动贩卖机附近,也可以顺便观察「1701」号房前的状况。我想应该没人在,但还是有点在意。

同时,也因为我推测不出事态今后将如何发展,需要更进一步的讯息。

「是没关系啦……但是……」

女人低着头,表现很难开口的模样。在地板上画着圈圈。

「有什么问题吗?该不会是……啊,怕被人传说是外遇情侣,会觉得很丢脸?……之类的面子问题?」

「不,我只是在想,你身上有没有带钱而已。」

「原来我在你心中可怜到这种地步啊……」

可怜归可怜,但并不是那方面啊……希望如此。不过在「1701」号房连续出包,现在也的确一贫如洗。为什么会陷入这种赤贫境界呢?

虽然我很烦恼,但谁都别告诉我答案。过去就是自己回顾、思索才有趣啊。

于是我们两人一起离开房间,我这次总算成功地由走廊这边离开旅馆房间了。

这是平常人在一生当中绝对体验不到的特殊解放感吧,我在满足感中眉开眼笑。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想自杀,这个女子也真大胆,竟然敢跟我这个尚未摆脱可疑身分的人走在一起呢。

我对于女子因欠缺思虑而来的胆量惊叹不已。事情或许真的别想太多比较好。逐渐产生「根本用不着经常回想过程嘛!」的放弃心情。

在走廊上拖着右脚走路的女子对我说:

「你女儿还活着吗?」

「嗯,超有精神喔。甚至能把我揍倒送医院呢。」

看,刚好就在那里……「……………………………………」

……………………………………对方眼睛与我相对,也僵住了。

这表示,看来已经不可能用相似的人这说法来瞒混过关。

世界暂时停止,接着只有女儿以快转的方式加速起来。

「唔嘎!臭老头!」

半年没见面的女儿夏实,跟年轻男人相依偎地站在电梯前。

男人一脸呆相,但我恐怕也变成了跟他像是照镜子一般的愚蠢表情吧。

……救救我啊,孩子的妈!赐给我勇气与智慧与女儿不讨厌的身上气味吧!

「夏实……你…你…竟然带男人…上旅馆……!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话中的重点在哪里。真没想到这种我老是在公司里斥责的,缺乏焦点的说话方式会由我自己口中说出,可见真的很狼狈吧。

夏实脸上带着最后把我在玄关揍倒时的愤怒表情吼叫。彷佛连空气也畏惧地震动、退缩起来。她的话语所经之路被铺上了红地毯,列队欢迎。

「你自己还不是带女人上旅馆,可真受欢迎啊。你这臭老头!」

嘴巴不干净在这半年不到的光阴似乎都没有矫正过来。几个瞬间我差点放心了。

「啊,不是,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语尾变得像微服出巡的大臣在介绍公主一样,就连手势也是手心向上,彷佛在赞颂一般。至于公主本人,则是有如在砧板上等着被料理的沙丁鱼,呆呆地望着事态发展。

彷佛连主张「跟我没关系」也嫌麻烦,可说怠惰到极点。

「啧!」夏实大大地咂嘴一声,扯着隔壁男子的手。而后转过身,从反方向的走廊消失了。与她年纪小时,稍被责骂就反抗哭泣,关在房间不出来的逃避方式如出一辙。

现场剩下一名金发男子,脸上带着如同刚刚监赏完一出上流戏剧,准备由剧院踏上归途般的清爽表情耸着肩。

与夏实的离开几乎同时抵达的电梯里,戴着侦探帽子的男人与穿红鞋的女孩子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突然由眼前跑开的年轻男女。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出大太阳、适合晒衣服的好天气里出门散步,却碰上台风与从山上下来出差的山贼,全身的衣服代替钱包被洗劫一空。原本如海藻般悠哉摇晃的高昂兴致全被连根夺走,徒留混乱在心灵表面授粉。

现场唯一付诸行动的女子啪哒啪哒地走向自动贩卖机,同时小声地说:

「你似乎很困扰呢。」

这是一段充分表达了以她而言,算尽全力关心我的立场的好句子。

我也好想学习如此缺乏责任感的态度啊。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3点50分

接续上回,好好地享用幼女一番……之类的事情想办也办不到。

「不是要找猫吗?」

吃完蛋糕的Touki不让我继续沉浸在余韵里,驱策我去工作。

「没错没错。」坐在隔壁的男人还乘兴起哄,真令人不愉快。算了,外遇调查晚点再说。猫儿现在说不定孤零零地觉得很寂寞。至于猫的心灵是否如此复杂,我不予肯定和否定。

我对隔壁独占美少女的母亲,或双手包着玩弄手机的女孩子的母亲羡慕得不得了,心中默念「恨死了,可恶!」依依不舍地离开座位。

至于那对红线情侣,这次则是由少年端着杯子,让高中的老女人用吸管喝饮料。老女人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虽然老人这样很难看,但我还是想对不觉得丢脸的他们赞赏一番。

我拿起明细与手提箱,跟Touki一起去柜台结帐。「我先走了。」离开座位时,基于起码的礼貌对工作委托人橘川英次打声招呼。「嗯。」他随便挥挥手敷衍我。

跟有一把岁数(看上去约二十来岁后半)的女服务生结帐完,从咖啡厅经由旅馆柜台曲的通路离开。正面是团体旅行者的旅行箱放置处,墙壁形成镜面,倒映在镜子里的Touki鲜红的嘴唇妖艳蠢动。

「刚才那个人或许会成为路易吉的玛利欧吧。」

Touki竖起拇指指向后方。我将视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那对笨蛋情侣的男生站在那里。

「……什么意思?」

「不知道。」

Touki只是将瞬间的灵感直接说出口,并未有任何确切依据。我与他在气氛上的确有点相似,但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同好的味道,那么Touki应该是指另一方面的相似吧。

「你跟他交情好点或许比较好喔。」

Touki又完全基于灵感给我建议了。也许她能看见别人的未来与过去吧。我以前为了解开这个能力之谜而详细问过她,只徒劳无功地换来「就说不知道嘛。又不是把头脑拿出来让你看个仔细,我就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啊。有很多事情都很难用嘴巴说明的啦」这番回答。

之后又有着「例如,路易吉的萝莉控发病的理由也是啊。」「因为跟你相遇了。」「你过去跟多少个女孩子说过这句话?」「跟你至今看过的少女的数量一样多。」「警察先生快来啊~」这些温馨对话,顺便在此记下。虽然说真的找警察来,Touki也一样很困扰吧,因为她是个离家少女。

穿过柜台前,搭乘恰好停在这一楼的电梯。电梯里的外国人看见我们,贴心地停下来等候。所谓的亲切,就是这种细微又不纠缠的表现才令人高兴。把善意强加于他人身上,有时反而会让人连包藏于内部的苦涩恶意也尝到。有些人天生这种性格,才会让人想逃避啊。

我认为所谓的命运,是基于所有人类的整体意识而产生的潮流。

若当我们发现即使是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不直接为人所知的行为,也可能影响别人命运的话,就不敢做出把自己想法强加诸于人的行为了。

外国人在中间的楼层下电梯,电梯载着我与Touki继续往上。Touki将双手盘在背后,踮脚尖看楼层显示。跨大步走路、动不动就踮脚尖,这些下意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的行动,总会让我眼角泛出笑意,深受吸引。「可以别边傻笑边看我吗~?萝莉控先生。」

Touki马上察觉我的视线,半眯起眼睛,后退一步。这种地方很像警戒心强的小动物,真棒啊。

「为什么你光是看着我,人生就好像很幸福啊?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恋爱了啊。」

「太直接了吧……」

Touki手贴额头,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也能这么乐观过活该有多好。」

「既然如此,你也看着我傻笑不就得了?」

「你希望我瞧不起你说:『哇,我身边有个位居如此人生底层的大人啊~』吗?」

符合我的期望,被她笑了。而且还被瞧不起了。心脏噗通噗通了。啊啊,结束了。

电梯到达十七楼的瞬间,门外似乎正在进行某个故事。

「……………………………………」接上来……不,还不需要。

门打开的同时,有某种东西高速横越过我的视线。飘散着萝莉控气息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似乎被早就超过萝莉塔适龄期的女性绑走了。是柜台前与他在一起女性的其中之一。真可怜,换作是我,就会怀疑这是不是刑罚呢。

Touki握紧我的手。「?」对她手的动作感到好奇,似乎是Touki的下意识行动。如果是平时我会单膝跪地,亲吻她的手背。

但这种事情平常不可能发生,所以这是预兆。主要是……危险的。

我慢慢地转动头,当蓝色进入视野的瞬间,瞳孔收缩。

「……啊~」闭上一次眼睛。感觉背后电梯的门关上了。

多半就是这侧吧。基于经验而来的确信,让我流下冷汗。刚才虽也曾看过这个人,但是那时Touki不在身边。

「路易吉?」

我慢慢地深呼吸。耳中响起手机铃声。虽然是幻听,重现度却相当高。从以前起,我每当感觉到危险时,会不可思议地听见铃声响起的幻听。多亏于此,在全家人丧生的车祸中仅有自己避开了危险……之类的悲剧篇章并没有发生过。

但至今我仍未失去性命,也算是多亏了这个直觉与伴随的铃声吧。

毕竟,据说恶意似乎一直对我「单相思」。

「Touki,你先回房间。」

我把我们房间的卡片钥匙交给她。「?」Touki对于我的行动发出疑问。但她细瘦、有如小枝枒的手还是收下我的卡片钥匙。

当初相遇时,我低着头,紧握着那双什么也拿不起来的手,现在已能抓住钥匙了。

……可说悲喜交杂哪。我的绅士部分鸣唱着欢喜之歌,欲望却对她的成长惋惜。要是有机会的话,改天再来谈谈关于与Touki的相遇吧。

「怎么了?你打算立刻工作?」

「当然。」

「随口说谎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我深信诚实过活才是获得幸福的要诀。」

「嗯。我也认同这个观点。」

Touki露出美好的笑脸点头同意。啊啊,该死,内心一阵骚动。好想舔她的眼珠喔……约有两成是玩笑。

「算了,送你一程也没关系。说不定你还会因此重新爱上我呢。」

「你这句话的前提不成立吧?」

看来「爱上」的部分无法通过Touki的检查事项。她虽然「娇」的部分比较少,但也算是个闭月羞花的少女。身为淑女,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对男性表现好意吧。虽说我的头脑太过堂而皇之或许才是问题所在。

「而且我也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嘛。」

「意思是,我的型男时间要开始了。」

再不展开行动,说不定会害观众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萝莉控大哥故事就结束了。虽然也不算错,我对这点并不否定。

而且哪来所谓的观众啊?我自己又不观赏我自己。

「什么意思嘛?」Touki边说边向前大跨一步,右脚向前迈出。

「晚餐要吃什么?」她维持伸长阿基里斯腱的姿势转身。「你回房间后先想好吧。」「嗯,我知道了。」Touki轻巧地在地毯上滑行,朝向走廊而去。

原本朝自动贩卖机离去的五十来岁男性又在走廊奔驰,与Touki擦身而过。他似乎在追刚才那对男女而要前往走廊……咦?停下来转头向Touki了。「唔咦?」舌头与身体停顿。Touki察觉他的视线而回头。「哎呀呀。」露出笑脸。是她认识的人吗?Touki似乎在用唇语对他说:「放心吧,我没说。」……一直到男性跑走,Touki都笑个不停。

……好吧,总之勉强让她「接受」了。

我目送Touki离开,向时用眼角余光监视蓝色男子。没打算追过来吗?啊~真是遗憾。至少用视线在意我一下嘛。真的是非常遗憾啊。

等Touki从走廊转角消失后,我吞吞口水。

烧焦的气味在味蕾上跳舞。

用手心压低帽子,重新深深地戴好。前方视野变狭小了。

但是恐惧感也同时随之稀释,就像是某种法术。

我停留在原地,保持距离跟蓝色西装的男子说话。

「对不起,我从刚才就在想……你是兼松重道先生吧?」

伫立不动的男子玩弄着领带的结,高雅地微笑回应:

「真是抱歉,您完~全搞错人啰。」很高尚的玩笑方式,值得参考。

「或者是……橘川英次先生?」

「也不是。请问您是跟人约好在这里碰面吗?」

「啊~……有点意外,原来那么没名气啊?算了,那我改变一下提问方式。请问您是谁呢?」我非常细心地调整声调,以免因我的胆小造成语尾发颤。

「我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

男子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他的脸上虽仍带着笑容,眼睛却觉得很困扰似地眯细起来。在他披着温和外皮的眼光深处,也许正在试探我。就如同以镊子除去异物时,审视的眼神。

「服务生?但你这身打扮似乎不太像。」

「就算是速食店的店员,平时总会穿着便服吧?」

「说得也是。但是我看你并不是服务生呢。」

男子将脖子微微朝向左边倾斜,滑顺的金发掀起了波浪。脖子的倾斜角度给人一种由于想不到「我无法理解您在说什么」之类的有礼表达方式,正在脑中搜索其他回应的印象。

在男子开口前,我继续接着发言:

「你对自己的职业有骄傲吗?」

「嗯,当然。那是我的生活意义。」

「其实我也是。看来我们挺会得来的。」

「嗯嗯。看来我们能成为伸出食指就能完美相接触的好朋友啊。」

男子「啊哈哈」一笑,与我意气相投。他一笑就露出白牙,并没有长着獠牙。

真遗憾。要讨厌合得来的人很冈难啁。

「但是,这么一来就显得很不可思议了。」

「您的意思是……?」

「啊,讲话不用那么客气,我跟你现在不是服务生与客人的关系。」

「我还没辞职啊。」

「咦,原来如此喔?算了,我想说的是——我相信你并不是无心尊敬学校的笨蛋学生,所以应该不可能忘记……但兼松重道是这间旅馆的经营者啊。」

男子嘴巴虽仍然挂着和煦的微笑,但眼睛逐渐睁大,手离开领带,十指完全张开。他洁白的手指映入我的视野,我不禁微微移开视线。

「客人,请别开玩笑了,本旅馆经营者的名字是椎名幸治喔。」

「但旅馆导引里面有介绍呢。」你别想明目张胆地唬人啊。

「唉……」男人用手指抠抠额头,宣告垂死挣扎结束。

「竟然有客人会认真地去看那种东西,我对你感到吃惊呢。」

男人的态度与语气不再客气,露出苦笑说:「真是伤脑筋。」用食指卷动金发玩耍。

「其实我只看了前两页而已。」

而且印象很模糊,老实说我根本不确定旅馆经营者的名字是否正确。

男人用美丽匀称的手指与指甲指着自己的鼻尖,嘴唇弯成半月形。

「那么,接下来换我攻击可以吗?」

「慢着慢着,这不是回合制游戏啊。况且你若开始攻击,恐怕状况就会一面倒。」

「哈哈哈,受人评价太高我也很伤脑筋呢。」

男子愉快地回答,对我的吹捧一笑置之。我则是摸了摸帽子。

为了掩饰满是冷汗的手心。

男人完全转过身来,正面与我对峙。从他刚才的眼神看来,似乎原本在犹豫是否要追别人,但现在已经放弃了。虽然说,我被适龄期女性以外的人物抱持兴趣也高兴不起来。

「我订正一下刚才的谎言吧。正确说来,我是个因某意外而无法回房的客人。」

男子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坦然承认说谎。但是……

我并不会只揭穿一个谎言就感到满足,而乖乖离开现场。

「你为什么要装成服务生?」

「因为刚才有人这么称呼我。」

过家伙怎么一回事啊?一副「碰上好事了」的模样,还得意地笑了呢。

「你是那种人吧?」

「什么?」

「就是即使在这种年代里,身上也没带手机的人吧?虽说现在真的连没朋友的人或足不出户的家里蹲都姑且买支手机呢。若说有例外,大概就只有能够靠脑内手机跟特定对象通话的人吧。(注:出自乙一的作品《CALLING YOU只有你听得到》)」

那个故事让人哭泣,结局也让人哭泣。倒不如说开头的没朋友这点就让人哭泣。

不是因为跟我的学生时代重叠喔,这不是真的。

「我想应该也有人基于某些信念或主张而不愿意携带手机吧?」

男子对于我毫无前后脉络的话题也不感到诧异,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是他的视线开始注意起自己手上的手机,这就麻烦了。如果他是个更茫然没感觉的人就轻松多了。

既然染了金发,就该更像小混混一点嘛——我包含偏见地祈祷。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里,手机构成了生活的基础却是不争的事实。」

「的确。沟通虽然不是万能,却很有用。手机这种工具作为媒介是很优秀的。」

「真的是如此呢。然后请原谅我的妄加揣测……这支手机应该不是你的吧?」

我兜了一大圈后,开始攻人正题。想说比起正面,由侧面进攻可能较有效吧?

男人毫不退缩,维持一派悠闲的态度把被点到名的手机放在掌心给我看。

在他进行动作当中,白猫吊饰不断左右摇晃。是说,未免也装太多了吧?手机上装了满满的猫吊饰。那位大作家也太夸张了。

「你是问这个吗?」

「没错,就是那个。我想那应该是我熟人的手机。」

「不不,这应该是我的吧。你看,手机与衣服颜色是恰好搭配。」

这啥鬼根据啊?那么我穿上蓝白色衣服,主张「地球是我的」也说得通啰?

「能让我听听你怀疑的根据吗?」

仿佛在享受议论一般,他要求我提出论点。老女人清洁人员推着载了扫地用具的推车由走廊经过。我视线追着老女人移动,装作注意力散漫的样子,开口说:

「你在这家旅馆看过猫吗?」

「嗯,当然有啊。其实我的手机就是被那只猫叼走的,幸亏刚才有位亲切的年轻人捡到后交还给我。所以说那只猫是……?」

「抱歉打断你的大谎言,我现在可以直接打给我的熟人吗?」

唰地拿出手机。我也说谎了,但现在是在工作,因此默认。

这次则是真正的铃铛叮当叮当响了。

「顺便我也问一下猫的颜色好了。没把握可以用三选一的方式作答喔。」

男人脸部整体的表情虽是(笑),只有眼神却是朝(冷)收敛。啊,学校里真的偶尔会有这种人呢。他的眼神就跟明明会小心避免踏到蝉脱下的壳,伹会毫不犹豫地踏死寿命将尽、从树上掉下来的蝉的家伙一模一样。是那种比起破坏更拘泥于杀死的人在注视着生物的视线。

如此危险的家伙既然在这间旅馆的十七楼的话……

为了保护Touki,我必须挺身而出……之类的事,可以的话能避则避啊。

「算了,既然说是熟人的电话,曾见过也是理所当然吧。我太大意了。」

「不,看到实体是现在第一次。」

诚实过活是我的信条。唬人之后就得说明真相,真痛苦。男人对于我的诚实告白呆了半晌,接着以对于被我唬到而感到腼腆的表情说:

「但是我从你的态度之中,感觉到你似乎握有另一个更强烈的根据,这单纯只是我的杞人忧天而已吗?」

「不……那只是种直觉。真要说的话,那支手机明明很旧了,却混杂了全新的抓伤,所以我猜物主应该是在这间旅馆与猫生活的人。」

「咦,难道说有客人不遵守旅馆规定,带宠物来吗?」男子突然学起教授语气。

「报告长官,是。」我也用军队语气回答。

「真不像话。」

「的确。」我点点头回答。

「唉,『我认输了』第二号。」小小举高双手。在随时能伸向自己前方的位置。

「哇~太好了~又是我赢了~」SUPER随便地感动一下。「SUPER随便地」这种说法是我的同事艾利欧特的口头禅。我也受到影响,有时会用。

「所以说这支手机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男子用力握住手上的手机,开口询问。吊饰猫的耳朵被捏碎,我想像发出惨叫的猫的心情。似乎也不至于感到沉痛。

反而是由走廊远方好像传来模糊不清的惨叫声。

「对于你的提问,我想现在恐怕无法提出令人满意的解答。」

「老师没教过你与其空白,写下半吊子的答案好歹有分数吗?」

「那我就老实说吧,真的很微妙。这不是我的手机,但物主与其说是熟人,彼此也只有今天代替他吃福神渍的交情啊。」

「这种交情的确是很微妙,一个搞不好,或许得用『同住一颗行星的朋友』等程度的形容来表现才行。」

男人觉得滑稽地窃笑,手指加在手机的压力又更强了。由他手指的动作看来,丝毫没有老实归还的打算。

「手机是你偷走的吗?」

「不,我只是收下人家捡到的东西,这是事实。」

「啊~嗯~……这听起来似乎不假。」

所以说是那个小说家撒谎了。给我记住,待会儿给他好看。我不能容许谎言哪。

我把手伸向前,与男人的手不会直接接触的程度,张开手,做出收东西的姿势。

「手机由我交还给他就好,请你放下手机,之后想去哪儿都好。」

「我才不想轻率地交给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旅馆强盗呢?。」

「不行不行~」我像个抢走女生的洋娃娃的孩子王一般高举双手。

「你的玩笑很过分。」竟然被这个可能属于专门夺人生命的家伙当成犯罪者了。

「你算正义使者之类的吗?」

「好歹比一般市民有正义感。」

「真是个好回答。如果以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就这么回答好了。」

男子嘴上很悠哉,右手似乎并非如此。握住电话的指甲尖端逐渐失去血色。

「老实说,如果你迅速回答这并不重要的话,我也许会不假思索还给你吧。」

「你很在乎『重要』吗?」

「哎,我平常就喜欢别人『重要的东西』。受到午间广播无聊的灵异节日影响,觉得这句话挺不赖的,就问看看了。」

俨然想起情景,男子笑出来,吊饰也跟着摇晃。呃,这家伙真的很恐怖耶。

「你最重要的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吧?」

男子夸张地回头,望向走廊尽头,眯细眼睛凝视墙壁背后。

「……………………………………」警告他「你要是对那女孩子出手的话,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似乎太老套了。

但是除了这点以外,我并没有与这男人对峙的动机吧。

因为我是个萝莉控。

「你也是萝莉控吗?」

「说什么『也』……很可惜,我一向没这类癖好。」可恶,苦笑什么啊。

「原来如此……」延续白天的情况,又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回答。为何这个世界大家都喜欢老女人呢?

日本人只喜欢把家电用品缩小,真正重要的东西却老爱用牛皮吹大。

「那么,你打算如何?反正这东西并不重要,想换就换。现在放弃它是比较聪明而有意义的选择,不是吗?」

嗯……确实是如此。」

老实说,我的生活没有无聊到要去干涉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啊。

「但是……」

「嗯?」

「身为正义使者,我没办法放过这种事情。」

男人噗哧笑了出来。或许很在意我的一般人与正义使者的混合比例吧。

「取回这支手机,又能够守护谁啊?」

「喂喂,正义使者的定义并非守护他人呢。」

我对他的无知耸耸肩。

「不然又是守护什么?」

「守护自己的正义。」

我的正义是「诚实过活」与「能够认同」。

就结果而言,或许会对他人造成帮助就是了。

只有基本上不为别人,只为了自己的任性家伙才是「正义使者」啊。

对我而言虽然费解,但也有人把虚伪当作自己的正义呢。

「真是了不起。」男子随随便便地拍手。「你真是个热血汉子啊。虽然我觉得你好像跑错棚了。」并赠送我这句意义不明的评语。前半那句我倒是不讨厌。

「但是我没空继续跟你闲扯下去了。」

「不,既然很忙,把手机还给我不就能立刻道别了?」

「这么老实的行动有违我的正义呢,所以驳回……其实是刚才有个人看见我的恶作剧。本来打算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更深入的状况。如果是,我就打算在电梯里处理掉他。可是却遭到妨碍了。而且那个女孩子……啊,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不,我洗耳恭听,请继续。」

「总之,我觉得这世间并无法随心所欲呢,如此罢了。」

男子用这句彷佛导师随便套用老套台词,来鼓励落寞学生的话语当作结论。

不仅如此,还把拿手机的手缩回去。

「话说回来,你真的跟你所说的一样,直觉很好。你好像能看穿人的本质……干脆去当街头占卜师如何?」

直话直说的我可能会惹怒帮派老大,所以请容我拒绝吧。

「看来这次也没有违背法则啊。」

「法则?」

「很遗憾的,跟我合得来的不是萝莉控就是犯罪者啊……」

因此,如果这名男子不是光荣的萝莉控……

就是单纯的犯罪者。这个直觉就是基于这种删去法而成立。

啊,姑且说一下,事务所的同事与所长似乎不是萝莉控。

「也太极端了吧……」男子喃喃自语,按下电梯的「△」钮。右后方电梯上方的绿光闪烁,告知即将抵达本楼层。

男子或许是为了不让人看穿意图,刻意过度微笑。但是他的微笑却充分足以让看到的人产生警戒:「啊,这个人在打坏主意。」

男子将橘川英次的手机抛进刚抵达本楼层,门刚开启的电梯里。

喀嚓喀嚓,手机发出小小噪音,撞到墙壁反弹了几下后静止。

「你不去拿就会被报成遗失物啰。」

带着那张丝毫没显示出半点恶意的俊秀脸庞,男子指着手机对我说。

「……你是要我搭上电梯?」

「与其站着闲聊,不如顺便来点上下运动吧?」

「又不是体操教室。」

要我在接近密室的空间里,与这个自称犯罪者的男子共乘吗?如果对象是女孩子,我的脚早就用一百公尺十一秒的速度冲进去了。

「………………………………………呼。」

即使犹豫,最后也还是得搭进去。刚才讲了那番帅气的台词,最后却临阵脱逃的话,我一定会在被迫尝着有损自尊心的屈辱下度过余生。不管怎么自我安慰,这都太不健康了。

要我屈居下风处,除非对方是个穿裙子的女孩子,否则我可敬谢不敏。

「刚才也说过,由于某个理由,我弄丢了房间的卡片钥匙。」

我一进电梯捡起手机后,男人马上跟在我后面进入。一连串的动作中几乎没感觉到他的脚步声,兼具了高雅与恐怖感。

我站在电梯的后方角落。男人站在对角线上的入口处,有按钮的墙壁前。

我也把卡片钥匙交给Touki了,因此电梯并不会停止,除非有人搭乘。

我祈祷那张卡片钥匙不会与出征前交给情人的婚戒具有同等意义。我可一点也不想死呢。依我的性格啊,就算面临死亡深渊,多半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我不想死」吧。

「单纯只是你并非房客的可能性呢?」

「不算没有。」

男子态度悠闲地站在电梯角落,也就是我的对角线上。

「怪了,想不起来……刚才我在广播里听到了一首很棒的歌。因为歌词很美妙,原本打算背起来,但……」

「喔……」

「算了,我就边想边陪你吧。」

男人微笑地说完这句话后,开始摸索口袋。

而我则是手压着帽子上半部,模仿当年麦克·杰克森般的站姿等对手出招。

能称为武器的东西就只有手边的铝合金制手提箱。

用这玩意的侧面狠狠殴打他的头部,肯定能让他东倒西歪吧。但是……

汗水不停由肩胛骨附近涌出,被衣服吸收。看来是逃不了了……

轻易就能想像自己一朝外奔逃,脖子就被扭断的模样。虽然比不上Touki,但我的直觉也算满准的。光靠气氛就能察觉对方犯罪者指数很高。

电梯门关上了。

男人从口袋中伸出双手,摊开手心,向我证明自己没有携带凶器。

「如你所见,我双手空空如也。今天原本真的没打算干什么,真伤脑筋啊。」

「那个『原本』是否还在持续中?」

「不,只到正午而已。」

哇~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在这间旅馆里杀死一、两个人了。一想到得在有尸体的旅馆里睡上一晚,不管要入睡或醒来都不太舒服吧。

「你的名字是?」男人手指朝掌心收拢,变成握拳状态,向我发问。

「花咲太郎。专门搜索动物的侦探。」

明明我没什么骑士道精神,但每次都落得得报上名号或被看穿的窘境,所以这次我手动介绍职业了。与其被人看穿,由自己口中说出较不会丧气。

「哎,所以说现在是插手管业务外的事情吗?辛苦了。」

「那你呢?」

「我吗?算是强盗吧。只不过我不太擅长抢人东西,总是连性命也一起抢走了。」

男人就像在表露不甚光彩的工作般,以客气的口吻自我介绍。

于是,电梯在缺乏目的地的状况上开始上升。

……不妙了。

我迄今还没学过半个能应付这种危机场面的技能啊。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3点55分

危机风暴与女儿一起离去了。呃,还是该说女儿有如风暴般离去了?呃,或者是风暴变成女儿离去了?

恐怕我这一辈子,女儿跟男人站在旅馆走廊的情景都不会从脑中消失吧。

喔喔,喔?就像命令系统不充分的人偶默剧般,上半身摇摇晃晃,不太安定。「哔哔……哔哔……」地漏电中。意识浮游在虚无里。三半规管好像麻痹了,世界扭曲起来。

转呀转地,世界开始以原本不可能的纵向回转方式绕圈子。物体失去了轮廓,有如被放进果汁机的旋转中,颜色开始融合成一片。啊啊,妻子的脸庞浮现眼前。

差点把电梯门当成天国之门,一头钻进去了。

鞭笞了我的这般意识的,是果汁从自动贩卖机取出口中掉下时的匡啷匡啷声。火热的眼角彷佛被喷上液态氮而冷却,被丢进调色盘上的色块恢复了差异性,逐渐回到原有位置。

女子好像买了果汁。她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取物口里。她面对状况之冷淡程度,或许该说一副事不关己之彻底程度,甚至令人感动呢。与没睡饱的表情一点也不相配的眼瞳,在自动贩卖机的光芒笼罩下更显光辉。她是我所见过的眼神最闪耀的人,却同时也是人生第一个遇见的企图自杀者,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女人继续蹲着,把果汁贴在脸颊上,并抬头看我。「不追上去吗?」这句话似乎是对发愣的我提出的质疑。追上去?去追带着男人跑掉的女儿?

「嗯…嗯……」我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隔了半年不见,却在旅馆碰面的夏实呢?那个男人是男朋友吗?说起来,我也没有多余时间能管这个问题。我望向走廊深处,瞧着无人的道路。我必须再一次进入那个位于最深处的房间。

但是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卡片钥匙放在房间里,但是由窗户所留下的迹象看来,似乎有人进入过里面……是清洁人员吗?不,如果是这样,清洁人员照理应该会发现尸体并通报警察,现在早就在警车声中引发一场大骚动了。也就是说,应该还没……所以说我究竟该如何进入房间啊?推理到一半,思绪不断被这个疑问打断。这也难怪,进不去当然很心急,但物理万面的阻碍太强大了。要是连我这种老头子都能够打破,旅馆强盗肯定能成为无经验可、欢迎新人的热门行业了……「啊啊啊……」我抱着头,觉得自己快坏掉了。

想起今年四月与儿子女儿一起玩的益智游戏。那是一种将有颜色的过冬(还是馒头?)凑在一起就能消除的游戏(注:指落下方块型游戏《魔法气泡》系列)。我仿佛在眼前看见了颜色不合的馒头,一个接一个无情掉落在趴在画面底部的我身上之类的幻觉。明明非常清楚优先顺位,但却完全想不到解决方法。期待老头子残缺的脑细胞有所作为本来就是种错误,但是脑子一个人只有一个,所以也只能靠它了。

女子继续蹲着,正在试着打开罐了。看她不断用指甲抠拉环,喀叽喀叽响个不停,就是抠不起来。也许她的手很笨拙。这么说来,不跟她一起行动的话,我也缺乏能躲藏的房间。今天受到的行动限制也太多了吧?不由得双手掩起面来。被层出不穷的状况牵着鼻子跑,而必须解决的问题又堆积如山,压力大到快哭了。我真没用啊。

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听见痛快的的响声,女子回头看我。

冷静回想一下吧,同想那个站在窗框的瞬间。那时的我自己下了决心,所以才能移动。回想当时自己为何没有选择停滞或跳楼的过程吧。

就是因为有勇气啊。被迫到绝境,所以下得不动起来。现在也一定是那种状况。只要停下来我就完了。哪怕只有一秒也好,人总是希望活久一点,拚命挣扎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动起来吧,付诸行动吧。姑且放弃思考优先顺序或危险度的问题,总之先动起来。

手从脸上移开。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凹陷入手掌里。

拖着脚尖在地毯上踉呛地向前走,来到自动贩卖机旁,从女子手中拿起果汁罐。「啊……」担心果汁被抢走的女子慢吞吞地伸长了手想抢回来。仉我在她的手伸来前打开了罐子拉环。递还果汁,说:「还你。」

「啊……」女子又再次短呼一声,双手捧着罐子收下。「谢谢……」她小声向我道谢,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女子的动作令人联想起动物喝器皿里的水的模样。

「喂。」我开口,女子仍然没有站起。

「嗯?」

「虽然跟你只相识一小时左右,但有件事想拜托你……」

「喔……」

「就是,如果我又逃回来的话……请让我躲进房间里。」

窝囊人想鼓起勇气,就该先确保退路。否则当被迫上绝路,在慌张之中被击溃就完蛋了。虽然若能在那时做困兽之斗反而很帅气。

女子没有回答,抬起头,动也不动地看着我,像是打量我似地凝视我。看到一半,或许是蹲累了吧,她半蹲起来摸摸脚踝。

「拜…拜托你了。」

我再一次向她拜托。最近连工作上也很少向人低头了呢。

女子由罐子开口凝望罐内摇晃的橙色水面,不久——

「好啊……只要我没刚好外出的话。」

女子到最后依然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过她答应了我的请求。

「谢谢。」我表示感谢,决定先追上夏实与男人。因为我觉得现在只有这个问题能够解决。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还是要跟女儿见了面,说些什么才算是解决问题。但回头一想,能与她沟通就已经算是向前迈进一步了。

……话说,我抱着的问题是什么?最重要的是「1701」号房,接着是旅馆碰见的女儿,最后是打算自杀的女子。依照优先顺序排列问题,这些就是我被赋予的难题吗?怎么看,每个都不像能够轻易解决哪。

朝向电梯前奔跑,路上与刚从与电梯出来的女孩子擦身而过「……唔咦?」转身确认女孩子的脸孔。是那个从窗户探出身子看我的女孩子啊。女孩子感觉到我的动作,也跟着回头,「哎呀呀。」很刻意地表现出讶异。忍着笑意的眼睛与嘴巴不停颤动,丝毫没有对可疑人物的畏惧心。我担心她是否已经通报警卫了。

女孩子试图用唇语传达讯息给我……但我不会读唇术。用眼睛示意「我看不懂」,女孩子则仿佛想说「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地回头,快速离去。虽然很想追上问话,但她同伴绿帽子男一直盯着我。我只好又回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女儿的行程。

冲向走廊转角,手扶墙壁作为缓冲转向左方。夏实他们逃向了这里。下定决心,用老花眼愈来愈严重的双眼看清整条走廊,但走廊上一道人影也不存在。「……唔。」他们的房间就在这里的可能性不低。但是……房间……住宿……这层楼是双人房……哇~好复杂。我该不会目击到了原本不该看的东西吧?且刚才夏实不也明显误解了我?虽然妻子已经死了,严格说来我并不是外遇……呃,问题不在这里。走廊上只见一座快到使用期限的老旧灭火器与堆上打扫用具的推车。此外就是堆在推车旁的床单与干净浴巾。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寻找另一边的尽头。这条走廊上没有自动贩卖机,而是改设置了一台能吐出冰块的机器。这台机器叫做什么啊?制…制…冰制……不对!注意力放在这种地方干什么。重点是夏实的房间在哪里才对。

我没打算当偷窥狂,但是身为爸爸不能让女儿一直误解下去。而且我也不是顽固老爹,女儿要跟谁交往我都无所谓……才怪,但至少该让我跟那个男的谈谈吧?

那孩子的家人只剩下我。即使洋相尽出,也要连同老婆与儿子的份关照她,这就是我这个父亲的责任。女儿啊,你还没成年,就让父亲照顾你吧。

「……嗯?」说不定推车里有空隙可躲?看着看着,突然在意起来。推车外挂着布,看不见里面。我觉得很可疑,但是当为了确认而接近时

「客人,有事吗?」推车旁的房门打开,清洁人员现身。由缝隙间瞥见房客的脸。我彷佛想恶作剧的瞬间被抓到的小孩一般,屑部大大地颤抖了一下。「不,没事。」我离开推车。清洁人员俐落地把床单与浴巾放上推车,握住把手,「抱歉。」并对我点头致意。接着用力推着推车,走向电梯。推车上的小轮子在地毯上描绘出四道轨迹。假如他们躲进里面,清洁人员推动推车时应该也会立刻发现异常吧?

看来他们是在房间里。这么一来剩下的手段就是……

敲全部的门,每间房间都打探的话一定能发现吧。只不过,这种事我办得到吗?长期养成的常识与羞耻心在抨击我。的确,就算个人感觉不同,但要在自己的常识外行动很难受。会受到就像在寒气中全身起鸡皮疙瘩、内脏翻搅在一起而痛苦不堪似地无可余何的压力所侵袭。

……但是走廊并不让人觉得无边无际。

比起走在窗外,在这个走廊上移动有什么好犹豫的?

今天那有如马戏般的移动成了一个好经验,能让我在痛苦与恐怖的天秤上衡量。

我握着拳头前进。穿过灭火器、清洁用具与床单,迈向走廊的尽头。

最深处的房间是「1784」号房。

下定决心,敲敲门。用手指的第二关节敲了两声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打电话给夏实的手机不就得了?

就算得先解决我今天忘了携带手机这个问题,这也是个有效的方法。

「………………………………………」

乾枯的脑细胞,每次都迟迟才做出优秀的判断。

房客也许不在,还没有人出来。我心中默念「别出来啊」。

既然有其他手段,我就不用特意让别人见到了。

继续增加没有必要的目击者只会徒增麻烦。

一般说来,谁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才发现这件事?喂喂,在行动前多多思考后果嘛。

如此判断后,我的身体转瞬像被垂直插入地面般定住了。

被僵直的肌肉填满空隙,思考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我想着「不行,快逃」而打算回头的瞬间,房门被打开,用力撞上我的鼻子。

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竟然没有中年发福的大肚腩。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3点55分

在我的童年时代,经常有人嘱咐我。

要我别收邻居那位个性温柔的叔叔的糖果。

我忘了嘱咐我的是父母中的哪一个,八成是母亲吧。父亲是个懒散鬼,虽然绝不是罔顾孩童教育的人,却也未曾带着滚烫的热情关心过我。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两年左右没有回家了。偶尔会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与父亲却从未联络过。算了,就算要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要说「我已经成年了,一起喝个酒吧。」之类?

回归主题。

我家住在仿佛往路上撒种子就能变成绿色乐园的乡下地方。说明白点,就是地面没有铺上柏油,是个没被近代化侵蚀的小镇……或者说是「村落」更贴切。总之是个可能被采用为《我的暑假》(注:SCE发行的游戏系列,描写少年到乡下度过暑假的温馨情景)舞台的地方,人人都很悠闲。

有个住在我家附近、不知在做什么工作的叔叔是个大好人,或许本人也喜欢糖果的缘故吧,他的身上经常带着巧克力或煎饼。而他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一个零食,我很高兴……但是带回家后,母亲马上嘱咐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有跟叔叔道谢喔。」我以为母亲不高兴是这个理由,所以立刻就说了。母亲夸奖我这么做很对,但是仍然否定我的行为。她说,在确定那位叔叔能够完全信赖以前,不应该随便接受他的亲切与好意。但母亲当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懂。

至今我才总算模糊地领悟了她的想法。就在我被学妹的手拉着,慌忙跑在走廊上时。

走廊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相较于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很吵闹。学妹朝走廊尽头迈进,但前方是死路,她打算怎么办?重点是,她想逃避谁?

刚才被叫做臭老头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大概)吧?看他的样子,好像也受到相当的震撼。就算要追过来,应该还有段时间可以运用吧。问题是这里并没有躲藏的地方。

「喂…喂~!」虽受到冲入嘴巴里的空气阻碍,但我还是试着呼唤学妹。她不停咂嘴,没有回头。左右转头寻找逃跑的地方。不久,她的视线停留在放置于客房前的推车上。

接着擧妹毫不迷惘地冲进推车底下的空间,我也一起被拖进去。她翻开挂在推车上的白布,

一溜烟地把身体塞进里面。推车的骨架毫不客气地与我的肩膀和额骨相互碰撞,就像不会跳动的弹珠台一样。在推车里还没来得及抱怨「这不是垃圾袋吗!」前,就因浑身疼痛而先发出了好像模仿戳人秘孔的人(注:指漫画《北斗之拳》的主角拳四郎)般「啊哒哒哒哒!」的叫声。学妹也仿佛布偶装的头部撞上天花板而差点飞掉的情形,下巴狠狠地撞上了推车上缘。她脖子的弯曲力式,就好像上驾训班时可能会被夸奖「很理想的转弯」一样,看起来超爽快的。虽然有点担心她的脖子是否会断掉,但学妹仍旧没有停止行动。

同时我也完拿塞进了推车之中,与垃圾袋有如共乘客满电车似地紧贴在一起。

「布!」学妹对我发出锐利而短促的指示。

「快点放下!」

「喔,好。」

我用怪异的姿势伸出手,把卷起的布放下。这么一来,由外面就看不到推车内部,顿时成了可躲藏的空间。但是,如果学妹的父亲追过来,发现走廊上除了推车以外没有别的显眼物体的话,是否会放过这里就未可知了。

就这样,呼啸而过的风暴与事态一时暂停,冲劲平静下来后……在近乎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手肘与肩膀和头发正与学妹磨蹭的事实,又再度让心脏沽性化起来。

我现在与学妹——椎名夏实的距离,比起云霄飞车的隔壁席更接近。秒远算不了什么(注:出自动画电影《秒速5公分》片名),在我半径五公分以内就有学妹的体细胞。她的声音就在我的旁边响起,令人不安地产生或许会就此融合的错觉呢。

学妹调整脖子方向,侧边头发在我脸颊上厮磨,彷佛受晚风吹拂的公园沙坑,全身的鸡皮疙瘩竖起。她的眼睛在极近距离凝望着我。

因为是旅馆,房间里很少有厨余类的垃圾,纸与塑胶袋的人工气味占去大半。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烧焦的味道。这是炭味吗?似乎掺杂了些许很少闻到的气味。当然了,也混合了学妹的香味。这会是香水吗?

学妹的呼吸令这个封闭世界的空气为之一震。

「露出马脚了。」

包含着大量自嘲,学妹对状况发表了简短的感想。

「学长。」

「呃……嗯?」

「演技还能通用吗?」

「演技吗……嗯~」

她大概在问自己刚才显露出来的激动情绪,跟在大学里表露的性格大不相同这件事吧。她对父亲采取的粗鲁用词与吼叫声,的确与我的想像完全相反。但那只是因为父女间有所争执,所以讲话口气难免变差了点而已吧?

「学长细化讲话有礼貌,个性爱撒娇,经常笑容满面的女生吗?」

学妹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要我做出继续或放弃的选择。

究竟哪种才是她的真实性格呢……但话说回来,既然特地问了,表示平时显露的性格是伪装出来的吧。

呃~……该怎么办。我试着回想喜欢上学妹的理由。

「平时的你让我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这是事实。」

「那些全部都是骗人的。我其实是个揍人毫不手软的女生。」

学妹的手肘摩擦到我的上臂。我发挥想像力,试图在眼前的这片黑暗中重现她挥拳的动作,但什么画面也没上映。

「但不管是谁,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都会演戏啊。就算是我,跟女孩子约会时也都尽量让自己较佳的一面表现出来。」

「就连这个充满体谅的回答,也是演技的一种吗?」

「呃~嗯~也是有这种要素。」

「就连现在这样老实同意——」「也是演技的一种。继续说下去就没完没了啰。」

我在话尾加强语气,免得对话陷入无限回圈。但学妹似乎不太能接受,挪动手肘位置,在我的胳肢窝底下转动。仿佛能听见磨芝麻的声音,骨头快被磨碎了。

「如果觉得自己在演戏,觉得很勉强的话,那就别再这么做吧?」

「我只是装乖巧而已,并不觉得勉强。顶多觉得麻烦。」

「那就别这么做了。」反正又不是不装乖巧,外表就会完全变化嘛。嗯。

「那就放弃演技吧。」

「好。」

学妹回答完,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还是加上五成的演技好了。」

「请随意调整喜欢的比例。」

「学长,这里有点臭耶。」

马上就改成平辈语气了。原本有如河岸下游的石头般圆滚滚的嗲声,现在变成了如同鸟巢般带刺带角、毫无掩饰的原始风貌,朝我直奔而来。

「学长也这么认为吧?」

「咦?嗯,的确……有种烧焦的味道。」

「就说吧~话说回来,学长,能不能再靠过去一点?我这里窄死了。」

她又不客气地用手肘顶我了。我的胃与喉咙被液体侵略而失去领地。万一在这里不小心从口中放射出泡沫光线(注:电玩《神奇宝贝》中怪物使用的必杀技),很可能会失去种种美好的未来,所以我咬住舌头拼命忍耐。

「……嗯?」我在被推挤过来的垃圾袋中微微看见了衣服的袖子。应该是没注意到而丢弃的吧,真浪费。

「……啊~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最近好倒霉喔……」

她的右手不断搔着额头发根处,彷佛像要拚命挤出后悔与苦恼的脓般,声音沙沙响个不停。若不管她,声音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我在黑暗中回想她眼睛上面的部位,重新认知了她的额头很漂亮后,决定开口:

「可以跟你聊聊吗?」

「小声。」

「可以吗?」

依照学妹的要求,调节、测试音量。「请说。」被学妹催促,我接着说:

「刚才那个人是令尊吗?」

「……就说是臭老头了。」

被要求订正成感情不融洽的称呼法。但学妹说完,原本搔弄头发的手无力地垂下。

「你们吵架了吗?」

「对。吵架了。还揍倒了。」

她连续发出几句短促的肯定句,由蹲势改为抱膝坐。竟然能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里活动身体,真令人惊奇。女孩子的身体果然好娇小喔。

「重点是,这跟学长没有关系,所以不要问我这个。」

彼人明确拒绝进一步追问,如此一来我也只好沉默。

况且比起她的家庭问题,对我来说她的老爸出现在旅馆问题才大咧。

「话说回来……」

「什么?」

「……你还打算来我房间吗?」

这件事情比较重要。倒不如说从刚才起发生的其他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嘛。

「嗯,有啊。」学妹回答得极为平淡。超乎预期地,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令我有些失望。「但是学长的房间不能抽烟吧?」

「咦?你平时抽烟吗?」

「抽呀,瞒着学长偷偷抽。」

「……喔。啊,对了。」

「接下来又是虾密?」连方言都露脸了。

「不,那个女的……」我想说自称侦探的大姊不见了。

记得她是往这边走才对。

「学长,小声……不,应该是闭嘴。」

她把手指塞进我的嘴里,用自制的嘴套封住声音。我惊讶地闭上嘴,随即听见踩着地毯的声音传来,与我们相当接近了。

由地毯的震动感觉得到有人正走向这辆推车。是学妹的父亲吗?他若朝这里追来,没道理不会注意这台推车。总不可能有父亲会以为女儿学过魔术,利用幻觉戏法消失于走廊吧?

学妹将剩下的右手捏起,如果她自我申告的性格没有虚假,相信在作为隐蔽的布一被掀开的瞬间,拳头就会朝向那个空间挥去。不管掀开者是她的父亲,还是刚打扫房间完毕、想把垃圾集中起来的清洁人员。

我看着她的脸,观察着她的眼神。本想问我是否也该帮忙,但她的视线始终不与我相对。她以忧郁、眼皮半垂的眼神看着拳头,就像是人们因回忆而心情动摇的神情。或许当时殴打父亲的回忆正沉睡在拳头里吧。

脚步声在推车旁停下,我做出准备。但是一般说来,这种情形被揍的不应是女儿+父亲,而是父亲+我吧?我开始浮现这种想像。想想,今天也是第一次从学妹口中听到家人的事情。如果她的父亲是个老顽固,我会被施以铁拳制裁吗?但话说回来,她父亲也带了一个习惯拖着脚走路的女人。面对面的话,可能只会变得尴尬。

学妹打算狠狠揍父亲一拳,趁着空档再逃往他处。当她的姿势准备好要离开垃圾袋,站起身冲出去的瞬间,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说「客人,有事吗?」的女性声音。

从说话的方式听来,应该是清洁人员吧。「不,没事。」回答者是雄浑的男性声音。学妹的眼睛眯细,果然站在附近的是她父亲吧。接着,由他的脚步声与气息感觉到因突然被问话而退离推车。被清洁人员偶然的亲切搭救了。但是接下来她推动推车时,或许会因为发现重量不同而查看内部。因此学妹的拳头仍然紧握。我也重新做好随时冲出的准备。

清洁人一贝手握推车杆子的震动传达到金属的骨架。说起来,她是一名女性,应该推不动推车吧?追加了两人份的重量耶。

感觉推力分成两回施加到推车上。接着「匡」地一下,一阵略强的冲击传来。包围我们的黑暗往前方移动起来。有如电车发进一般,周围产生细微震动。

推车在移动。没人检查内部是否有异,平安无事地前进了。

底部的小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我们脚下响起,听起来就如同引擎的嘶鸣。

车轮偶尔会卷进地毯上的纤维而卡到,时而剧烈摇晃。

心情就像被装上小货卡卖掉的牛。

我与学妹互看一眼。

彷佛能在她视线的中央,看见用两脚步行的猴子轻松推着推车的画面。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

「生存于日本一般家庭里的嶂螂并不会咬死人,但是大部分的日本人在家中看见它们的踪影就感到厌恶。帽子男,那你呢?」

「金发仔,我也很讨厌喔。」

「真巧,我也超级讨厌啊。我们光看到蟑螂就会觉得恐怖。不是这种虫子很可怕,单纯只因为它丑恶的外表而让人厌恶。人类因视觉产生恐惧的情形很多。虽然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很恐怖,但咬破胸口迸裂而出的异形幼体也十足能成为恐惧对象啊。」

「你真胆小。」

「你难道不怕异形吗?」

「不,会怕。」

「就说吧。啊,有点偏离主题了。也就是说,假如我们能从外表就分辨出经常杀人的人类,无须亲眼目睹过多么凄惨的杀人现场,应该也充分能对这种人感到害怕,不是吗?」

「额头上印个『杀』字(注:出自漫画《重金摇滚双面人》的主角装扮)的话,应该就能一眼分辨出来吧。」

「依我个人的解释,你应该就是这种能分辨杀人者的人啊。」

忽视我的插科打谭,男人露出爽朗的微笑,但我却愈看愈冷汗直流。

「我并不算啦,但我认识一个人具有这种直觉升华而成的超能力。」

「光是从把我叫住并全力警戒这点看来,我想你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喔。」

「不,我只是单纯佛心来着,想在工作上提供一点服务……」

我的型男时间快要结束,即将变成花枝须(注:两者在字型及发音上相近)了。

从找猫工作大幅偏离,究竟我与这座电梯会往何处去呢?

没想到得历经如此苦难与觉悟之路,寻找动物真是深奥。

等回到事务所,我一定要宣称本月是动物搜索强化月。

「我再宣言一次,我手上没有凶器。」

「但是却有疯狂。」

「完全正确。」

杀人犯又走近了一步。电梯没有显示楼层,处于自由落体状态。

「呃~咦?这个气氛该不会要战斗吧?」我试着装傻。

「是要战斗啊,有疑问吗?」

「不,你那样偏着脖子很奇怪啊。这不是少年漫画耶。」

「嗯,依你那种性癖好,想在《少年JUMP》连载的确有困难。」

「不是这种问题……」拿起手上的手机朝男人脸上丢去。「吧!」来不及大叹「被后仰躲过了!不会吧!」手机砸在墙壁的剧烈声响在耳朵里反射。我配合男子冲向我的瞬间,朝横向甩动手提箱。男人左手接下攻击,虽然指骨惨烈地劈啪一响,仍旧封锁了我的行动。失去力道的箱子离开手,使得手重获自由的那一刹那,我的左侧腹被踢中。「咕哇!」由口中发出的惨叫声随着电梯缓慢的上升而脱离,听起来就像是由别的位置发出的。

背部撞上关上的门,华丽地摇晃电梯框体。我的背缓缓地从门滑下。男人捡起铝合金手提箱,用棱角抵着我的鼻尖,代替「将军」的宣言。「花咲(hanasaki)的鼻头(hanasaki)」这个同音冷笑话让我忘记现场气氛,不小心笑了起来。但当我颤动着肩膀想笑时,侧腹却痛得不得了。

「好痛……」克制不了而发出呻吟。

「我也一样。我的手指肿起来了,说不定还骨折了呢。」

男人有如关节脱落的人偶头部般甩动左手手指,若无其事地说。

「但不是我爱说……一般人不会拿别人的手机当武器抛出去吧?」

他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手机,一脸受不了地描违感想。

「我读过的人生哲学书上写着『能利用的东西都要利用』。」

「那是忍者乱太郎吧?」

「而且你抱怨归抱怨,还不是轻松闪避了?」

「话没说完就偷袭也是我的常用方法,所以我特别警戒。但是你用起来毫无顾忌,实在让人佩服不已。」

「男人的脸孔被砸烂也还是挺有味道的,跟发酵食品一样。」

「不,我佩服的是你竟然以破坏熟人的手机为前提使用这招啊。」

啊,原来是在讲这个。

「你的爸妈没教你要好好爱惜物品吗?」

「这也是一种温柔啊。」

「多么自行其是的SM要求啊。不仅会让女性讨厌,恐怕还会被告呢。」

「这年头光是打女生屁股都会被告性骚扰或体罚呢……」

「那是因为,你的脸除了管教以外还透露出其他动机吧。」

此时,电梯似乎到达了最上层网美丽夜景而闻名的餐厅。没插着卡片,所以门不会开启。这一瞬间,对重力的抗拒停止了。不久将会开始下降,产生瞬间无重力状态。真期待。

前提是我的意识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就是了。

因为在电梯下降前,铝合金手提箱先降临在我头上了。

当男人挥下的箱角为右肩带来剧烈痛楚的瞬间,黑幕覆盖了我的眼睛。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3点40分

原来等待猪的是牛啊?看起来就只是个迟钝、愚鲁,连灰尘也不如的好好先生。肉质不够格摆在店头销售,外表三流,被磨成粉当作养育其他肉类的粮食也只是刚好罢了。唔呼呼呼。见到我故意丢下的手机,牛毫无疑惑地、彷佛要高声主张自己毫无价值的亲切心般急忙想帮我捡起。我对着它的牛鼻子,算准时机,咬紧牙关赏了个头槌,同时把手伸进因冲击而视线乱飘的牛口袋里偷走了卡片钥匙。把卡片收进包包后,赶快用指甲把额头刮呀刮地刮掉一层。

痛痛痛……居然被老公以外的男人碰到,真想烧掉自己的皮肤呢。「学长你没事吧?」猪像是找到松露般跑过来,同时电梯也抵达十七楼了。

我拚命擦拭额头,想把脏污弄掉,一边说「对不起,喔呵呵呵」做出表面工夫。因为从小接受「不会跟人来往就干脆别出门」的教诲,才造就了今天演技如此高明的我,真想夸奖过去的自己干得好呢。抓着伸向我的猪脚起身。在猪面前装模作样的牛装出一副很亲切的样子,在出电梯时再次对我说「对不起」,害我又得配合它低头。我居然对牛低头了两次!真想杀了这该死的牛舌头与牛脑袋。

虽然我可不想吃,舌头跟胃会烂掉。

耻辱时刻结束后,我说声:「两位再见。」总算能从这对粪味很重的家畜面前离开了。「要是一直跟着你们,就太不识趣啰。」谁想看牛与猪交配前的发情啊?「啊哈哈哈……」牛嗷嗷叫,看来它那颗幸福的脑袋已经开始发出腐烂气味了。怎么不立刻死了算了?

离开强尸牛与风骚猪,朝走廊前进,得在那对畜生离开电梯前面被出货消失为止保持距离才行。之后再趁着迟钝的牛发现情况不对,从放牧回来之前利用电梯移动到别的楼层就好。

对牛而言没有必要的卡片钥匙现在适才适所地在我手中。干净俐落地弄到手,去除了行动限制,接下来只要发现老公就大功告成。要是他先来找我就好了……就好了……就好了呜叽咕喔咿咕嘎咕叽呜——不行,我得冷静思考。首先要查出老公在几楼……不对,这并不重要。

持续打电话,只要房间里手机铃声响了,就表示老公电话在那里。我与老公约好了,就算有任何意外也不准关掉手机,且一定要把手机随身带着。那只猪与牛交配的房间在这里,表示这层楼是双人房。老公不可能外遇,也不可能背叛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三次方。所以他的房间也不可能在这层楼。不可能。但是,老公被人攻击,手指或内脏被砍下挖掉,甚而差点被残酷杀死的可能性还是存在。这个楼层的房间被当作做案现场的可能性并非是零。

好了,我已经大致冷静下来啰♪对嘛对嘛,我不是怀疑老公,而是担心他啊。这不是种背叛,而是老婆的责任唷。

所以说,还是得从这层楼检查起。我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朝走廊尽头喀喀喀地……等等、等等、等等!未开机是什么意思?那个该死的人工语音又在侵扰我的神经了。照理说会出现的「嘟噜噜噜……」声,被「您所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候再拨」这种瞧不起人的建议所取代。「这是怎么回事嘛怎么回事嘛怎么回事嘛嘛嘛嘛嘛嘛嘛咕喔喔喔喔喔咕喔喔喔喔喔喔!」脑子过热,视野变得一片扭曲。为了有效活用所见之物,用拳头侧面敲了一下按钮,抓起掉出的冰块送进口中咬碎。让头脑冷却一下才能变得冷静啊。碎冰块通过喉咙时差点窒息,看来超乎必要地冷静了。啦啦~啦~老公不可能把手机电源关掉啦。

一定有第三者操作了老公的电话。而且与我的联系是一切的老公的一切是与我联系,语意即使重复了两次也不嫌多,但总而言之如果老公的意识正常,不可能让人随便关机。重点是老公是一个人出差所以这家伙一定是敌人毋庸置疑。

老公肯定碰上危险了。又按出冰块送进嘴里咬。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他老是说有我在他身边,人生就如同处于巅峰。他向来用他的行动或语调来表达这个想法,比如上厕所的方式等等。明明白白地传达给我了。所以说,这么依赖我的老公在离开我的瞬间起就算是不幸了呀,所以说他会碰上危险根本不意外。唉,多么失策啊。以后老公工作时,我这个当老婆的不跟在一起步行了。真是的,老公怎么会这么笨得超乎想像嘛,一定是我太宠他了。

好吧,也该来打听消息了。

吞下第二次的冰块,边继续打电话边往走廊尽头前进。依然听见人工语音说:「您所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候再拨。」住口,还不是你不够努力,电波才传达不了,知不知耻啊?很想把手机摔到墙擘上埋掉,但是我冷静地克制自己,来到「1784」号房前咚咚地敲门。

哒哒哒,右脚仍维持着跑步状态。好心急啊快点出来吧,顺便痛哭流涕感谢我没把门撬坏吧。「来了,什么事?」母河马的声音由房内传出。

我走到侧边,避开由门的内侧看得到的位置,编造一个河马也听得懂的藉口说:「对不起,我是清洁人员,刚才不小心把衬衫与毛巾一起拿走了,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们的。」

年迈河马的迟钝脑袋缺乏判断力,「好,我马上开门。」从内侧解除门锁,把门打开了。我在门打开的瞬间,横甩了中年河马的眼睛一巴掌。手背打在河马的两眼附近,以防它目击到我的睑。在它差点发出合乎河马的惨叫前,我伸出另一只手将它用力压在墙壁上。河马拚命想寻找我的位置,两眼睁大,瞳孔收缩。但是它的头与肩胛骨被我推撞上墙壁而喷出痛苦的泡沫与悲鸣。我进入房间并把门关上后,再一次用手掌底部攻击河马眼睛。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我完全地封闭了她的视线。河马夹在我的手与墙壁中间,变成黑白棋,意识也陷入黑白混沌的状态。我立刻离开河马,冲往房间内部。

公河马最后变成了骆驼,听见母河马的呻吟而跑了出来。它在盥洗室前的白色墙壁附近,差点和冲进去的我碰个正着。我灵机一动,用手掌底部使劲打击骆驼因嘴巴微张而满是破绽的下巴。虽然我从来没学过拳法这么野蛮的事,但有样学样地模仿电影的招式似乎也能发挥效用呢,或许是我实行起来毫不「迟疑」的关系吧。骆驼的眼球歪向左边,舌头差点被嚼烂似地夹在牙齿之间,发出母河马的两倍惨叫声,大幅增加动物园的气氛。我接着用力踩了一下骆驼的脸后,开始翻找床边的包包。找到一条褐色手帕,有这个就够了。我抓住骆驼头发,提起因痛苦而哭泣的丑脸,用折叠成细长条状的手帕遮住眼睛,在后头部打结当作眼罩。接着用床单将它的双手绑在背后,骆驼的处理宣告完毕。接着换河马。

我用我的手帕绑在于入口处墙壁吐泡沫的河马脸上当眼罩,别说怕脏掉,我都做好要丢弃的心理准备了。接着用浴巾捆住手。河马在被人把手扭到背上的过程中恢复意识了。但我在它呼喊「来人啊,救救我」的叫声附上惊叹号前将喉咙破坏。河马吐出胃液,趴倒肥胖的身体。当作眼罩的手帕湿透了,或许沾满了西瓜味的汗水吧。继续完成被打断的反绑双手的工作后,想起还没破坏骆驼的喉咙,又回到房间后面。把喉咙踩碎,啊,踢到下巴所以威力减半了,真不愧是骆驼,驼峰真碍事。又重新踹了一脚,骆驼的脖子与全身上下开始痉挛,工作完毕。流了不少汗,所以我去盥洗室洗脸。用温水盥洗一番后,拿起挂着的手巾擦擦脸。

离开盥洗室,把躺在地上快变成北海狮的河马拖到房间后面里。「球求求你…别杀我…不要…拜托…救救我…咿…咿…咿呀咧……」河马很吵,所以它话说到一半,我又踹了它的腰。「请冷静一点」我细心地指示它正确行动。幸亏训练有素的河马听得懂人话,立刻安静下来了。我把河马丢到骆驼旁边,蹲在两只动物面前。

「真抱歉,打扰你们享乐了。首先我得否认一下,我并不是强盗,也不是杀人犯,更不是愉快犯。我的目的不是无谓的暴力。我只是个单纯的侦探。」

活用编给对猪与牛听的职业设定,反正这样对河马与骆驼就很足够了。

骆驼颤动舌头,发出「啊…啊…嘎……」的叫声。河马则反覆地蠕动嘴唇,叫着「不要…不要…不要……」。

「请容我问一个问题。顺便也让我躲在这里一会儿喔。」因为被迫得留在这个楼层,如果现在立刻出去,有可能会与追赶过来的牛与猪碰个正着。因此在此还是诚心接受骆驼与河马尽其畜生之所能而提供的好意吧。

「听得到吗?」我将拇指抵在骆驼下腹部确认一番,如果没有回答,我就要把骆驼的肚子给戳烂。「有…有!有,有听到!」骆驼用沙哑的声音拚命回答。眼睛被绑住的河马察觉了骆驼的存在,「老公,这个——咕耶!」我可没有允许你多废话喔。我猛力拉出河马的舌头。「耶呜耶耶耶耶耶耶耶耶!」哎呀!你们知道吗?原来河马被欺负,就会变成外星生物呢。把这条大新闻拿去卖给动物园好了。

「喂!千夏叽咿咿咿咿咿咿!」拉骆驼舌头时追加了扭转。啊哈,骆驼没上外太空,反而是变成与地上爬的粪虫同类。别鬼叫了,你这只只会发出杂音的骆驼。

「我都承诺不会对你们施加无谓的暴力了,你们为什么还有理由跟我以外的人说话呢?」为了有效利用时间,我同时对骆驼与河马发问。河马以舌头为中心摇头「呜耶嘿嘿呜耶嘿嘿嘿!」似乎想用河马语来笼络我。很好~很好,这个态度很棒,只要回答问题就对了。骆驼则像是得了狂犬病,口水流个不停,只会呜啊呜啊地叫。怎么不在我问题问完后死了算了?

「首先我想问,你们从几天前住在这里?」

「箱…箱添钱(三天前)。」

舌头被拉长的骆驼,头部充满跃动感地回答我。若是二天前的话,就非常有可能目击过老公吧。这两只既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价值,就该睁大眼睛仔细看呀。所以说,我才会讨厌这些怠惰的畜生们。臭死了,

「那么我要发问啰。你们是否在这间旅馆的某处,见过一名穿着灰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身高一百七十八.二公分,右眼视力一.二,左眼〇.九,耳垂厚度三公厘,头发数量在两天前是十万七千二百四十三根,鞋子的尺寸为二十七.五公分,手掌的生命线在中间断了三节,今年二十八岁;二十岁时听朋友建讥在左耳穿了耳洞;自大学时代的七月十五日的第三节课跷课经过图书馆前的抽烟区时,偶然捡到香烟盒与打火机而第一次抽以来染上抽烟习惯;喜欢的食物是老婆的亲手料理全部;第一次性经验是被高中时代的母猪所蒙骗,完全不是出自于自我意愿的的男性吗?」觉得应该传达的资讯有点不够,但是就算是河马与骆驼,凭着这么多特征应该也能从路上偶遇的对象判断了吧?若记不得的话,就真的只是只畜生。

骆驼不知道在怕什么,口水流个不停「嗯~嗯~!」试图挣脱我的手指。我判断骆驼听不懂人话,连观光用动物也不如,便放开它的舌头,取下河马脖子上的丝巾,塞进它的嘴里后踹飞到墙壁上。把目标集中在河马身上。「有看到吗?」抓着它的前襟,宣告时间结束。

「没…没看…见。」河马流下黏答答的唾液与鼻水,显露粉红色口腔与污黄牙齿,坦承自己的无能。「真的吗?」它笨拙地点点头。「好吧。」没想到我耐着性子忍到现在,费了一番苦心为它们准备回答的场所,它们却无法回应我的用心。我觉得渴望河马有人性的自己很可耻,决定也塞住河马的嘴巴。找不到适合的东西,便把骆驼势必繁殖了大量香港脚菌的脚趾勉强塞进河马嘴里,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把不耐烦当成原动力坐在床上,取出刚刚暂时收进口袋的手机继续拨打。「您所拨的电话未开机,请哔~」喀嚓!摔出的位置是床算你好狗运啊,你这支笨手机!唉,好热。看温和的我好欺负,这个世界变得太热了。我又起身到盥洗室洗脸喝水。冰箱里有几瓶河马与骆驼买的饮料,但我不是强盗,不想偷东西。为了让老公夸奖我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连街坊上的垃圾回收我部分类得很清楚了喔。也就是说,多亏我与老公的付出,自然环境才会受到善待呢。

像这样重新体认了我对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后,突然听见门外有其他动物呼叫。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动物村了?旅馆明明就说禁止携带宠物呀。算了,反正旅馆也是畜生经营的。

我问:「这个房间有其他房客吗?」河马摇头。因这个行为,口腔内侧被脚趾头摩擦了好几次,想必仔细品尝了一番吧?这对河马与骆驼,不用相残就能尝到味道真是太好了。

回收被我摔掉的没用手机,走向入口,用力朝外推开门,感觉到过于得意忘形地用双脚走路的动物鼻子被撞烂的触感。给予动物冲击的一半透过门的摇晃传达过来。走出房间外一步,看着脚下的动物。

这团羊肉是怎样?好像连扩张器(expander)和亚历山大(Alexander)都搞不清楚的腐败头脑上的鼻子被撞扁,羊肉躺在地上呻吟。「抱歉。」我本想快速离开,但没被加工成食用品的羊肉抓住我咩咩叫。哎呀,这是山羊肉?还是绵羊肉?管他的,反正草食动物都一样,等着被吃掉算了。

「好痛,等…等一下。」

「什么事?」

虽然羊肉会讲人话明显是种幻觉,但是我还是配合一下,我真是个老公最爱的懂得牺牲奉献的好女性呀。我回头看羊肉,它抚着鼻子,前脚递出卡片。

「小姐,你掉了这个。」

那是我从牛手中挖角过来的卡片钥匙。遮盖不会是羊肉一生中最初同时也是最后帮助人类的行为吧?哎呀,真是开心。「谢谢。」

其实同样用脚接下才合乎畜生的礼仪,可惜我只有手够灵巧,真抱歉呢。

羊肉小声咩咩叫「原来不在这里……」后,「呃,说是当作回礼也不太对……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得寸进尺地又对我叫了起来。

「什么事?」

「能借我打一下电话吗?」竟然向我提出这个满脑子酵素臭味的要求。

「电话?」啊,是指那支放弃与老公的电话联系的臭手机吗?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它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这倒刚好。「我马上还你。」「就送你吧。」把手机丢给羊肉,看到它勉强接到后,「最好快点去帮忙房间里的家伙喔。」指示它去照顾动物。

虽然对我个人而言,就算河马与骆驼都死光了也不痛不痒,但为了不让老公讨厌,杀人行为还是得从选项中去除。快点获救,然后注意力散漫地活着进坟墓吧。唉~真是的,怎么不在被人杀死前早点死了算了呢?

走廊途中穿过推着推车的肮脏狐狸女,一边高举小心猪牛的看板,往电梯前移动。电梯前没人在,总算摆脱动物骚味,心情好极了♪

能住在这间动物骚味很重的旅馆,还不会抱怨的老公真的好了不起喔。等等我,我马上会捏烂那些关掉手机的抓狂家伙,把你救出来的喔。

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按下电梯的「▽」钮。

好,接下来就去其他楼层,继续收集新情报。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3点55分

大叔跟女儿不期然地偶过,当场僵直。从现有资讯看来,应该就是这种状况吧。

而且我似乎被当成了大叔的情妇,这点非常不好。大叔的女儿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既然是同年代,应该能判断这种大叔是否吸引年轻女性吧?况且他还是自己的父亲,对个性更是了若指掌吧?

总而言之呢,女儿一下子顶着一张历史教科书上的佛像般的脸大叫「你自己还不是带女人上旅馆,可页受欢迎啊。你这臭老头!」一下子又「啧!」地咂嘴一声,拉着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朝相反方向的走廊奔跑离去。

大叔一看就明显受到打击,手的动作跟「现在还不是该慌张的时候」的人一样(注:出自漫画《灌篮高手》仙道彰的名言)。他的举动似乎会被各界吐嘈「你自己才该冷静呢」。

「你似乎很困扰呢。」

我走向自动贩卖机,投入硬币,一边思考要喝什么,顺便以我的方式不负责任地关切一下了。他有没有听见倒是不重要。刚才选择柳橙汁很失败……眼睛望向茶类。绿茶很苦,我不喜欢。加入薏仁、糙米与月见草的茶(注:出自可口可乐公司出品的饮料「爽健美茶」,日本版广告歌曲的第一句歌词)是第一候补。顺便哼一下广告歌曲。最近几乎不看电视,知识有点跟不上时代。自从男友不在我身边后,我对外界失去了兴趣。不知道现在那个广告是否还有播映?

鸟龙茶也难以割舍。听说好像有慢慢消除体脂肪的效果。是真是假我并不清楚。

但最后,手指伸向的还是柳橙汁,真不可思议。而且是跟刚才同一个牌子,在罐子上印刷着号称果汁含量百分之九十九宣传字眼的柳橙汁。明明就是很剌喉咙的甜腻味道。

嗡~自动贩卖机发出声音,消化完硬币后,匡啷匡啷地排泄出果汁罐……虽然是自己想的,但这个比喻还真恶心耶。结束讨厌的想像,陷入自我厌恶中。我蹲下身,手伸进取物口。想起以前没拿出第一个前又买了第二个,结果取物口堵住,与男友伤脑筋了老半天。那时费了很大功夫才拿出来呢。

回到随着回忆逐渐变得模糊的现实里,为了打开果汁,我用指甲抠拉环。但指甲才刚剪过,抠了好久却只摩擦到表面,就是无法给予拉环致命一击。

我真的很不擅长打开拉环。我向来是把不擅长的部分全推给别人处理,才勉强能活到现在。姊姊也很笨拙,但是她身为长女,向来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因此才能够独自一人完成自杀的准备吧。

换作是我,若没人帮忙也许就无法自杀。

喀叽喀叽,拉环些微震动。

「啊……」站在我身边的大叔拿走易开罐了。大叔身上果然没半毛钱,决定实行抢走我的果汁的欺负人作战计划。我内心这么想,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想把果汁抢回来。「还你。」果汁还回来了,拉环也被打开了。「啊……」又被人帮忙了。

「谢谢……」从小就老是在说这句话,对于开口向人道谢一点犹豫也没有。

等我以双手握住易开罐后,大叔开口向我拜托道:

「喂。」

「嗯?」

「虽然跟你只相识一小时左右,但有件事想拜托你……」

「喔……」

「就是,如果我又逃回来的话……请让我躲进房间里。」

说什么「又回来」,第一次跟第二次明明就是大叔自己擅自从窗户闯进来嘛。难道这次打算从门正式进来吗?

「拜…拜托你了。」

大叔又对我低头了。我几乎没有机会位居别人头上,所以觉得很困惑。

大叔似乎没有可回的房间。他究竟是来旅馆做什么,又为何要在窗边走呢?或许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例如说杀人犯之类的。

……那不是正好吗?

凝望罐内在微微黑暗中摇晃的橙色水面,觉得也好,便答应了。

「好啊……只要我没刚好外出的话。」主要是指从窗户到外面。

「谢谢。」大叔道谢后,朝女儿逃跑的方向拔腿奔去。真是个有精神的大叔。自从男友死了之后,我没有让脚受到走路以外的折磨。与男友约会时,曾因发现他已经先到了而赶紧跑过去,那是我最后一次奔跑。

反正现在膝盖也很痛,更不想跑步,也不想走路。其实只想在地毯上躺着滚动,胡乱喊着「响~尾~蛇~」爬回房间。

「……………………………………」姑且确认一下走廊与周遭是否有人影,若没有的话就这么做吧。啊,不行,有个女孩子朝这里走过来了。是个大约国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她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过身子继续走。啊,大概是在看我吧。因为我蹲在自动贩卖机前,或许被当成是群众蹲坐在超商前的停车位的不良少年吧。我慢慢起身,表现出「我很温和喔」的态度,试着解除误会。女孩子仿佛感到很可笑,用手掩住脸,笑得肩膀颤抖个不停。第一次见到我的人偶尔会对我的闪亮眼睛感到惊奇,但很少有人笑我。我用手胡乱擦脸。还以为自己脸上挂着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搞笑节目呢。当然什么也没有,只换来鼻子一阵刺痛。「1707!」女孩子指着我,似乎在喊房间号码。

「啊?」

我歪着头,并不怎么在意,女孩子笑得更开怀了,转身离去。与我的房间方向相同,本来考虑是否要追上去。但觉得脚很痛便放弃了。

我呆然伫立,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明确。

把果汁凑到嘴边,仰头,喉咙被果汁灼烧。这牌的果汁不管喝几次都觉得甜得要命。

远方传来手机铃声。今天老是听到手机铃声。或许真的就这么巧吧。

被手机铃声所吸引……也说不定,某只原本躲着的生物探出脸来。

「喔喔。」有点吓到。猫儿从完全不去注意的场所突然绷出脸来。那里很暗,瞬间还以为是妖怪、幽灵之类呢。原来是那只进过我房间的白猫。它的嘴上又叼着群青色的卡片钥匙,与毛色形成一种调和。

它好像一直都在上面。躲在自动贩卖机与压低的天花板之间。常言道「灯塔底部不见光」,但自动贩卖机的光也照不到上面,真是盲点。虽然它努力想爬出来,但身体似乎卡住了,难以由缝隙中挣脱。说起来,它是怎么进去的啊?努力爬到自动机上面,是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令它有兴趣吗?猫儿咻咻咻地不断甩动尾巴,拚命在里面挣扎。但或许是因为我在一旁观看的缘故,猫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不忘瞪着我,表现出「喵的你是谁呀~还不快点拿柳橙果粒来孝敬努力的我。」我现在才知道猫是这么有毅力的生物呢,

但是猫儿的脸逐渐皱了起来,变得有如猜谜节目中常见的「这张图是什么呢?」的题目,而难以辨识的表情。它似乎无法自力挣脱耶。仿佛流了满身汗的猫儿看着现场恰好能够利用的我,「喵的我说你啊~在别人开始默默用视线关注你前,不会先产生同情心吗?」彻底维持臭屁的视线,要求我帮忙。我稍微修正对它的评价,改成「只有维持面子的毅力很了不起~」。看着它动个不停的前脚,心情不禁平和起来。我暂时望着它,等待阻塞的思考恢复顺畅。结果,我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救助它与舍弃它的理由。

所以我决定顺其自然,总是如此。

手指伸进猫前脚肩膀关节的部分,试着拉出。应该救得出来吧。

啵地一声,右肩(?)的部分露出外面,顺势一口气将身体拉出来。总算获得解放的猫儿从自动贩卖机顶部一股脑儿地滑落下来。

一时情急,想伸手接住它,但猫儿在空中调整姿势,漂亮地用脚着地。「喵的我说你呀~想帮忙猫着地,还不如自己先学跳呀。」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抬头看我后,猫儿奔跑离去了。我以尾巴为中心,目送它哒哒、哒哒地强调跃动的奔跑背影。据说猫像饲主。如果被我养了,那只敏捷的猫也会瘫软在地板上,性格变得忸忸怩怩吗?……啊,还是说像主人的是狗呢?

「……呼~」

现在不是跟猫玩耍,莫名地受到抚慰而获得成就感的时候。

比起这个,我必须重新巩固跳楼的决心。

……不,不对。我此时碰上比跳楼更重要的问题。

觉得有点想睡了。

回到房间后,是该跳还是该睡呢?这才是问题。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10分

与其说是突然惊醒,不如说觉得时间一直持续着,就只是一瞬间的眨眼结束后眼睛重新张开,如此罢了。由昏迷到恢复意识之间,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间隔。

但是根据眼前这名男子的说法,我刚才确实失去了意识。

「你大概昏倒了不到十分钟,心情如何?」

「就像度过一场伴随着剧烈疼痛的时间跳跃呢。」

而且我的视野之中,映着那名穿蓝色西装的危险人物。只要这个人还在,我至少可以放心我还没前往阴间旅行,但同时也不得不担心自己将在现实之中见到活地狱。

「这十分钟左右,我……」「对,倒在电梯的地板上。」金发男子认真地点头。若光是看这个场面,说不定还误会他因为担心而正在照顾昏倒的我呢。转动脖子观察,电梯中依然只有我与眼前的男子。

电梯并非静止,由重力的作用方式感觉起来应该正在上升中。

我背靠在墙壁上重新坐好。一来是没有力气站起,同时也觉得我若就此起身,第二回合便会开始的气氛,为了避免发生这种状况还是小心为妙。

「那么你在这十分钟里又做了什么?」

我顺口问了。男子表情像干了坏事,也像是不好意思,眼神飘摇不定。

「唔,因为昏倒的你很有趣,所以不小心观察起来。结果错失了逃走与杀死你的时机,直到现在面对起床的你。」

「兴趣?」而且还若无其事地夹杂忍怖的话呢。

「我本想立刻逃离电梯,但我又好奇其他房客进来时,见到躺在地上的你会有什么反应。便顺便进行了一场浩大的实验,藉由目击这种状况的反应来观察市民的正义感,以及对他人的关心程度为何。」

「……………………………………」至今为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恨不得揍他一顿呢?同时,那些这么想的人又有多少被他杀死了?

「那结果呢?」既不想表现得灰心丧志也不想保持沉默,我勉强装出从容的态度问了这个问题。男人一副久等了的表情,眉开眼笑地连珠炮般回答:

「大多忽视你的存在,一到目标楼层就快快离开。房客们全都很无情呢。只不过外国来的房客对于躺在电梯的日本人或许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吧,这倒不是不能理解。此外,我始终表现出你打一开始就躺在这里,我与你毫无关联的态度,也许我这么做算错了。应该多表现出我和你的关联性,引发众人的危机意识才有趣啊。」

「……说不定大家都以为我是醉汉吧。」

「啊,原来如此。你昏倒时脸变得满红的。」

本来只想揶揄他,结果却被他认同了。我唯一的武器——铝合金手提箱被男子牢牢地握在手中……伤脑筋。

电梯现在是不会有房客靠近的上升状态中,暂时恐怕没有逃出的机会吧。真想跟抬不起来的右肩一起悲叹「饶了我吧」。

男人似乎暂时没打算对我怎么样。他只是低头看着我,并不多加危害。我昏倒的时候大概也是像这样一直看着我吧。

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因想不出杀死我的理由而烦恼。

「你学过格斗技吗?」生命宝贵,我试着找话题拖延。

「不,完全没有。只不过大学时代曾经与朋友流行玩起在打击练习场里站在一百二十公里的快速球前试着回避,看自己能忍受多久的游戏。或许是多亏了这个体验,我锻链出还不错的反射神经呢。」

男子用哪个手提箱硬角抵着我的眉间转动。我还没恢复到能用手拨开的程度。每次呼吸,空气就会渗入内脏某处。全身冒冷汗地想像着,或许被人嚼在嘴里的口香糖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个……」

「什么事?」

「能帮我捡一下手机吗?」我试着拜托他做不重要的事,希望能多少引开他的注意。

「好。」男人用脚踩着电话,推向我这边。原来在我昏过去的这段期间,手机一直都被躺在地上没人管吗?被踢飞的手机掉到我贴在地板的右手附近。我将之拾起,单手操作看看。「喔,有画面,没坏耶。」

「最近的技术真好。」男人似乎也颇受感动,跟我一起看液晶画面。看到白猫桌布时,开口说道:「与吊饰同颜色的猫耶。」表情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只猫吗?明明就有照片嘛。手机里搜一下应该能找出一堆这只与吊饰很相似的猫的照片吧。可恶的大骗子,不愧是虚构作品的作家。「你在旅馆看过这只猫吗?」「不,没有耶。」男人老实摇头。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愿意帮忙拿手机,人还满好的嘛。」

「做了一件坏事后,再做点好事平衡一下,心情比较轻松。」

「你做的坏事似乎不只一件吧。」

「多谢夸奖。我的个性是凡事均以兴趣为优先……唉唉,为什么我要那样杀死那个人,还无聊地乱敲门呢……有趣虽然是事实,但我已经开始反省了。」

男子自己忏悔了起来。中途打断他或许会被找麻烦,我保持缄默。

在靠着这些对话争取活命时间中,电梯开始下降了。品尝瞬间的无重力使身体彷佛漂浮于空中数公分的感觉。啊,好幸福啊。刚才失去了意识,没机会享受到。

……唰,期待已久的时刻不到一秒就结束了。

「话说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因为你找我碴,还用不停用言语刺探我,让人很不爽。」

你是小孩子吗?男子欠缺伦理观念的部分让人觉得很孩子气,我不禁哑口无言。

「电梯往柜台那楼以上上升的时候没什么人搭乘,但下降时随时都有人会进来。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人进来我就马上大叫『杀人凶手』。」

「你的正义是要守护什么才能维护尊严,真让人搞不懂哪。」

「况且,讨论『该怎么办』之类的处理问题还太早呢。」

「嗯?」

铝合金手提箱离开我的眉间,我两眼使力,拼命忍耐不断由侧腹部与胃里涌起的东西,尽我所能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天都。

「想夸称胜过我,就让我说出『我最爱巨乳』吧。」

「那我就挑战看看。」

虚张声势被从容不迫轻松带过,右手被孤住,食指被他的手掌包着。

「折啰。」宣言之后立刻二话不说地「唔喔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7咦qtd7w3rgl3呜rl3呜3呜!」后半除了惨叫以外,鼻水都快流下来了。骨头啪一声断了。

食指弯成手背与指甲快连通的桥状。外侧红通通,内侧变成紫黑色,真的成了一座彩虹桥。哇呀~!呀啊啊啊啊!

「就算没有时间,好歹该给人下定决心的时间或四十秒做准备嘛(注:出自动画电影《天空之城》中,穆斯卡上校的台词),这很重要耶。」

「我问你,你觉得巨乳、不善言语又害羞的青梅竹马如何?」

「变成星星吧!」

匡!星星在我头上飞舞了。铝合金手提箱敲在我侧头部,眼前火花与星光飞舞。还有鲷鱼与比目鱼跳舞。还以为脖子快扭断了呢。

但痛觉突破极限后又绕一圈回来,这次没晕过去了。

「所谓的十八禁是?」

「未满十二岁禁止演出。」

「来去参加成人式吧!」

「为什么不能十二岁成人呢~?这么一来就能合法在一起了~」

「轻型机车驾照是?」

「十二岁开始可以考。」

「闭嘴,你这个十二岁星人。」

「我的正义绝不扭曲,性癖好也一样!」

虽然指头一瞬就扭曲了,还害我对钙质的信赖感一口气下降了咧。

但我也该改改老是觉得钙质=骨头的观念了。

「你这家伙……」男子彷佛败给了朋友不可退让的信条般搔搔脸颊,苦笑着赞赏我。

「『我认输了』第三号。你虽然在战斗中输给我,却赢得了胜负。」

「活该。」脸很肿,难以发声。

「这间旅馆都住着些有趣的房客。刚才还见到一对公然炫耀着用红线连结手指的最新时尚的情侣呢。」

「喔……」如果是说那对情侣,我也认识。

「姑且不论他们,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个自己与别人都公认的萝莉控。」

「欢迎来了解连猴子也会萌的萝莉控入门。」

「要不要再折断你另一根指头,好把头脑的开关关上呢?对于萝莉控而言,脸蛋幼齿身材娇小,但实际年龄却跟大人相同的情形如何?算可接受范围内?」

「不,完全不行。因为即使用『十』这个数字除以『而』得到『五』这个答案,在算式中依然留下了『十』。我追求的是纯粹的『五』,而不是稀释过的浓缩液啊。」

「原来如此。你真的是很彻底啊。」不知为何,又用手提箱来回甩我巴掌。另一边的脸颊肉被削切,都快变肋骨排了。这个家伙,揍我揍得变习惯了吗?

我的体力量表已经完全转红,趴倒在电梯。当当当,脑内响起了宣告败北的钟声。我完全失败了。没带Touki来果然是正确选择。

当我顺其自然地躺着,意识逐渐变得朦胧时,由地板传来电梯抗拒下降而急速停止的震动。我察觉茫然期待的机会到来,原本扩散的意识瞬间凝聚,上半身弹起。藉由无意义对话争取时间的行为得到成果,真是太好了。从男子手中抢回铝合金手提箱,「唔!」转了几圈,由打开的门滚出电梯外。勉强用断掉的手指勾住中途脱落的帽子,差点晕了过去,但还是成功回收。男人并没有特别抵抗,而像在享受着我的动作般望着我。

与我错身而过的……正确说来,是踏着我的肩膀,一名女性进入电梯内。而且还是踏着被男人痛揍一顿的右肩。准确得不得了,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由得张嘴呻吟。

不仅如此,这名女性还穿着裙子,害得躺在地板上的我强迫看见老女人的内裤,心情变得糟透了。看见这种不纯物,就像被迫观察放大好几倍的昆虫尸体一样恶心。重点是她仍踩着我呢。幸亏我的肩膀只是个「暂停一次」的格子,女子并没有继续踩踏,很快地又往前进了。

我连续翻滚,确保充分距离后,趴在地毯上把帽子戴上,警告那名女性。

「快逃!那家伙是神〇病!」

我不知道他主要进行什么犯罪,故选择了没有说谎,且最能表示危险的适当形容词。可惜的是,这个词在电视播放禁止用语当中名列前茅,被世人视为「不适当的形容」。

站在电梯前的有萝莉控之友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与老女人清洁人员,以及想要把我心灵之友骗到常识区的貌似学生的老女人。他们以惊讶万分的表情看着我,但我没有时间在意了。

蓝衣男子觉得很有趣,不特别否定我的话,捧着肚子大笑。而在我眼中只映出背影的女性也不回头,她站着不动,完全没表现出任何打算离开电梯的行动。

「听我说!这是真的!你说不定会被他杀了!」

这时女性才总算转身,对我笑着点头,客套地说:「感谢您的忠告。」咦?她不是跟那个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在柜台前混在一起的女性吗?但与她的话相反,脚步一动也不动,所以我也放弃继续劝告。倒是还不至于想说「想死就去死算了」。

就当电梯门口要关上时,为了对男子报一箭之仇,我鼓动唇舌,以弹簧机关般快速弹跳编织出一段话语。

「这个男人兼具恋童癖与恋尸癣,并且是以信天翁成绩通过被通称为『回收工厂』的超特级变态课程的强者!务必要注意啊!」

「喂喂……!」

不等男人回嘴,门完全关上了。上面没有卡片,应该无法自由操作门的开阖吧。但是最后好像有看到男人取出类似卡片钥匙的东西。

「……痛死了。」

这个伤也与委托有点关联,所以这回没办法不由分说地开口骂人,真令人不耐啊。

周围的视线很扎人,但是我没有力气站起来。刚才在电梯与地毯上滚动的事情隐约地造成我全身疼痛。

「侦探业也不轻松呢……」或许只是单纯我的要领不佳吧。

背后莫名地骚闹,勉强扭过头去,见到一对男女在争吵。这么写也没错,男人是个大叔,女人由我看来算是个阿姨。阿姨身边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也被卷入纷争之中,眼神显得空虚涣散,一脸困扰的样子。像是要避开争吵似地,阿姨二号急忙推着推车朝走廊离去。

只要刚才的蓝衣男子不打破电梯铁板、粉碎天花板回到这个楼层,这个现场发生什么事都跟我无关,背后管他是情侣吵架还是父女吵架,我决定都不插手。于是我又把头转回向前。

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成功回收橘川英次的手机了。

在还回去之前,得先确认一下手机里是否留有外遇的线索。

有如在自己房间的悠闲姿势,我躺在地板上准备好按下手机按钮。

虽然这个动作没什么大不了,但对我现在的右手而言,却是「啊嘎~喔!」呢。

食指在扯其他手指的后腿。

既然还能动,就表示还没断掉!……看,真的动了吧?虽然发出霹哩啪啦的声音;虽然咬着鱼骨酥般的触感从手指传到臼齿,我还是凭藉毅力忽略它。

靠着干劲与冷汗与拇指,按下手机按钮,打开电话簿。

电话簿中只有两个名字。

只登录了应该是编辑的电话号码。

「……记得委托人也说他是因为缺乏社交性所以才干小说家这行嘛。」

但还是要确认一下了照相机的资料夹。说不定有跟女性的合照呢。

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猫的照片。换下一张,又是猫照片……结果整个资料夹满满都是……全部都是猫的照片。睡觉的照片、吃饭的照片、恐怕是将橘川英次的手当枕头,躺在床上的照片……你想出版的原来不是小说,而是猫的写真集吗?自费出版吧,这种东西。

将手机随手丢到附近,脸埋在地毯上,纤维刺痛伤口。

浑身无力,暂时爬不起来。

我学小说书名般响喃地说:「猫在哪里?」(注:出自米泽穗信的小说《狗在哪里》)老实说,既然有那个功夫吃咖哩玩乐高积木,身为饲主怎么不自己去找?只不过如果人人都这么做,我就要歇业了。

「……嗯?」

感觉到头附近有股小小的压迫感。或许刚才有人关心我,说着「你没事吧?」之类的话问候我的身体状况吧?受人亲切相待时,应该取消年龄限制,不论对方是谁都该怀抱着感恩心情道谢才是人之常情啊。我趴着期待对方进一步的行动。

与凶恶犯罪者战斗,导致两败俱伤(比例姑且不论)的侦探能受到女孩子(虽然大半都是远老于这个年龄的人们)照顾,这是我看小说时一直很憧憬的场面。

只不过我老是被卷入与侦探业无关的暴力事件而受伤,本业无法达成这个理想……咦?怎么还没有动静?对方依然一语不发。

但是那股压迫感依然存在。是与我的帽子不同的压迫感。

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先抬头,与坐在眼前的白猫四目相交。

「………………………………………」

尾巴的确很长。颜色纯白,有如光之道路。

猫眼神凶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我。它拱着背,似乎一脸臭屁地对我说:「喵的你是谁呀~比我视线还低的话就不该叫我『猫』而是『猫先生』吧~」

「结果是彻底讲究实用性的关心吗……」现实太无情了。

但我还是很高兴。能省去搜索的时间也好,顶多只是缺乏点浪漫风情罢了。

大概是有人使用手机才现身的吧。

它的嘴里叼着卡片钥匙,是谁的房间的啊?

总之我赶紧用力将它抱住,以免让它逃掉。我抓着猫后颈,顺手夺走卡片钥匙。

猫虽受到我的粗暴对待,意外地却不抵抗,在我怀里乖巧地舔毛。

好吧,这样就算是收工了……吗?

「……啊~对了,还要问委托人一点事,嗯。」

应该先问问看它是不是也算外遇对象才对。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4点10分

当超人力霸王胸前的计时器响起时,他的心里会有多么焦急呢?

重点是当三分钟结束后,是否能立刻再次变身呢?详情我并不知道,但是如果不摄取八小时睡眠就不能变身,恐怕会被「惨了,死定了!」的焦躁感所侵扰吧。而且由几乎每一集都拉警报看来,我想他多半会得到胃溃疡吧?

以上是我在失去了幼年时期为了学会怪兽名字读法、在学平假名前先学会了片假名的纯真心态后,以现实的观点来妄自揣测英雄的内心。

现在我与学妹的心情,就跟被哔哔甽的计时器所袭扰的正义英雄如出一辙。

我们仍然躲在推车的黑暗之中。只有声音像高举光明般引发骚动。

从学妹的包包里开始流泄出手机铃声,不知哪个混蛋很白目地在这种时刻打电话来。他恐怕作梦也没想到竟会在我们这里引起如此大的反应吧。

原本对我们的重量不疑有他地推着推车的清洁人员,此时也疑惑地把推车停下。学妹原本如空地般平整的右手手掌又再度聚集凝固起来,化作即席的武器。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她自称武斗派的宣言。手机仍然在响,但学妹不可能接听。

感觉到手离开推车的震动,接着有人绕到推车旁。其实被清洁人员发现我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虽说要看她能忍受淘气到什么程度,但我想对方顶多只会对我们的恶作剧感到很受不了而已吧——只要血气方刚的学妹没挥拳的话。

我在这狭小的空间奋力推开周遭的阻碍,伸手盖住她的拳头。学妹蕴含杀气的眼神狠狠地瞪我一眼,立刻又把脸移开,再度咂嘴一声。

保护我们的布被掀开,接着是黑暗褪去,仿佛堆满即将变红的褐色树叶般的断断绩绩光芒与地毯照亮了我们与垃圾袋,射入推车之中。

弯腰探视的清洁人员被我们吓软腿,「啊呀……」惨叫声被紊乱的呼吸所打断,眼球夸张地晃动,屁股重重地跌在地毯上,但她似乎没那个心情在意疼痛。倒不是不能理解,平常只收纳了垃圾袋的空间竟然多塞了两个人,这种行为真是过度逾越常识啦。我边「对不起!对不起!」地向她道歉,总之先爬出推车外。就跟小学校庆时,在用瓦楞纸箱制作成的迷宫中,经过必须爬行才能穿过的隧道后,总算来到出口的心情。在爬出前,我与美丽的清洁人员姊姊眼神交会,「真的很抱歉」连学妹的份也一起低头。我边低头边想,这个美丽大姊是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啊?但与她的印象实在凑不起来,使得我原本想发问的疑惑又留在喉咙里。

紧接着我背后,失去挥拳机会而感到很不满的学妹也从推车出来了。她粗暴地搜寻自已的包包,取出仍在发光的手机,「谁啊?这个号码……」表情讶异。似乎是没登录过的号码。学妹虽感到疑惑,仍然按下按钮接听。

「你们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清洁人员大姊摸摸屁股,站了起来,边重新把布盖在推车上,边质疑起我们的身分。她的语气快速而尖锐,令我不禁退缩。「呃……啊~我们在玩捉…捉迷藏。」

若要完整说明事情经过,恐怕会大幅度剥夺大姊的工作时间,所以我只挑重点讲。如果是大学的考试,则是相反地必须写得又臭又长。而只要填满解答栏,大多都能得到六十分。我切身感觉到「随机应变」这句话有多么重要。

「捉迷藏~?」上扬的语气彷佛会在后面加上个将军(注:影射古装连续剧《暴坊将军》。「暴坊」与「捉迷藏」发音相近)令她益发感到疑惑了。正当我考虑是否要声音低沉地反驳「就算老大不小,偶尔也会想玩捉迷藏」时……

「啊啊?臭老头!你怎么会用这个号码!」学妹在走廊对着手机怒吼。看来来电者是她的父亲。也许是想采取比追逐更有效率的方法吧。

只不过,总觉得状况似乎开始混乱起来了。清洁人员大姊对我生气,而学妹则对电话对象生气。「谁同意你打给我啦!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从谁那里问来的?亲人之中竟然出现跟踪狂,我好伤心!」

拳头还挥舞个不停。噢,大姊发出的「这两人在干嘛?」困惑视线刺得我好痛。

仿佛要带来更进一步的混乱场面般,我发现早就站在电梯前的另一位大姊正在回头看我,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本想先不管她,却也没办法。

「啊!」下意识地发出惊讶的声音,接着又赶紧缩起舌头,烦恼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大姊是……呃,侦探……」不知道她的名字,愈说愈小声。

清洁人员大姊则是「咦?」眯起眼睛,对于「侦探」这个不合时宜的单字露出费解的神情,另一个大姊则是轻松地说:「说『好久不见』……似乎还太早呢。」

由于对方有偷走卡片钥匙的嫌疑,所以我怀着警戒面对,但她却过分友好地靠近我。

「我刚好在找你们,却到处都找不到,害我有点焦急呢。」

「呃,你才是……」何时移动到电梯这里了。

「他们在推车里。」

清洁人员大姊插嘴。似乎对于工作用具被拿来游戏感到不满。

「什么?捉迷藏吗?」她半开玩笑地嘲笑我们的行动后,「这个给你。」递给我一张群青色的卡片钥匙。我在心脏的快速跳动中确认号码,这与我的房间号码一致。我抬头望着天花板的灯光,仿佛听见「恭喜当选」的祝福。我让混乱的轮盘在眼里转个不停,顺势收下卡片。

「这个……」没有勇气继续接着说「你偷走的东西为什么又特地还回来呢?」。即使在我眼前出现蓝色的鹿一般的生物,封我说「给你勇气!」我大概也会说「性命比较重要!」而拒绝吧(注:出自动画《宝马神童》,主角会藉着蓝色雷兽布羚古赐予的勇气来解决问题)。

「我在电梯前捡到,想说或许是你的。」

「电…梯前…吗?」「对。」大姊姊依然带着美丽笑容,再度点点头。这样啊~原来只是不小心掉了吗?……回归纯真——听起来像歌词一样。我的心情仿佛像是被某只爱上玩具猫的二足步行机器人,拍拍肩膀说「怀疑别人不好喔」一样。

「谢谢你。」最后我还是对她行礼道谢,只要事情能完美收场,那就够了。

「不不,别客气。」

大姊开心地歌唱,朝着向电梯方向晃来晃去。「每当碰见别人,我就会笑」……啊,这是刚才在广播里听见的歌嘛。是某个叫做二条什么的歌手唱的。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学妹还在我背后有如某种咒语或加油歌似地对手机吼叫。清洁人员大姊则咒骂似地低声嘟囔:「什么跟什么嘛……」,接着又开始推起推车。我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她很平淡地回答:「不会。」

就这样,当宰气中的混乱浓度开始变得稀薄的时候,偷袭平凡日常的刺客突然由电梯中绷了出来……订正,是滚了出来。

电梯门一打开,侦探大姊在准备进入的瞬间好像踩到了什么。大姊看看脚下,地上躺着一个人。由于他的特征掉了,我一瞬间没认出是谁。但很快地看见男人抓着的东西时我就理解了。原来是那个戴绿帽子的人。

我又看向电梯,那个身穿蓝色西装的服务生正低头看着绿帽子,乐不可支地笑着。

大姊踩完,一放开脚,帽子男立刻滚滚滚地来到地毯上。

「快逃!那家伙是神〇病!」

帽子男对电梯里大叫。「你才是吧?」旁观的我又擅自在内心替人评论。而且他连右手手指都不务正业呢。原本在电话中的学妹看到他也哑口无言地发愣起来。

「听我说!这是真的!你说不定会被他杀了!」

看来似乎是在对电梯里的侦探大姊忠告。

「感谢您的忠告。」大姊充满成熟风范的对应,令大呼小叫的绿帽子无言。绿帽子似乎放弃了,不甘心地闭上嘴。但等门开始关上的瞬间,又再次大声高呼:

「这个男人兼具恋童癖与恋尸癖,并且是以信天翁成绩通过被通称为『回收工厂』的超特级变态课程的强者!务必要注意啊!」

他是在臭骂对方一顿吗?但话语中掺杂了好几个超乎我的理解的专有名词,令我难以判断是否如此。由服务生脸色大变地想要反驳看来,想必内容非常糟糕吧。

在他开口反驳之前,电梯门关上了。帽子男趴倒在地,连身为旁人的我也看得出他的肩膀与头有如精力完全消磨殆尽般向重力臣服。且皮肤还微妙地发红,大白天就喝酒吗?本想慰问他发生什么事,但这种从容立刻蒸发掉了。究竟得把我的两年大学生活熬煮多久,才能产生这段浓密度超高的时刻啊?

觉得人生在各种意义下都迎向了最高潮。

学妹的父亲耳朵贴着粉红色电话,悄悄由转角露睑。

由于学妹背对那个方向,所以先看见的是我。伯父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我的视野则成了蒙胧月夜。两人嘴上讶异地同步发出「啊哇哇哇……」的慌张声音。

原本我在心中模糊憧憬的——向女朋友求婚,迎向女朋友说「我想为你介绍家人」的发展。我带着严肃态度拜访女朋友家里,与她的父母相见——如此这般与未来的岳父大人的邂逅过程,现在完全被赝品所取代了。原来两人一起在旅馆走廊差点口吐白沫才是成熟大人的往来方式。嘴里吐的不是把酒言欢的啤酒泡沫,这点真令人难过。

学妹看到我态度变成了甲壳类,立刻回头,发现另一只螃蟹。

「啊~!臭老头,你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了!你是忍者吗!」

「你才是啊!你刚才消失到哪里去了?该不会从窗边移动了吧?那很危险,会死喔!你这个笨蛋!」

两人手都没离开手机,朝着通话孔大叫。

呃,两位,这样手机就没有意义啦。就算不透过机器也已经是立体声了啦。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4点5分

就在我身为天狗的资质为零的塌鼻子被更进一步压扁当中……

前凸后翘(这词还有人用吗?)的美女露出纤长玉腿,由房间中现身了。美女兼具溪谷与火山口(阿苏山)的体态,强烈主张自我存在。相较之下,刚才一起行动的女子只适合在上面摊开野餐垫……啊,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讲比较好。

「抱歉。」美女口中说出一听就知道就不具备相符情感的道歉。本来想对她开门撞人的事骂两句,但基于社会经验,我知道这么做只会引来这些不知反省家伙的反感,所以保持沉默。

美女或许在赶时间,对我正眼不瞧地走到走廊上。我发现她掉落在门下的卡片钥匙,捡起来对她说:

「好痛,等…等一下。」

捣着发疼的鼻子,我叫住女子。

「什么事?」美女一副像是要控告我性骚扰的态度,不耐烦地回头。

「小姐,你掉了这个。」

看着卡片,美女睁大眼睛,露出浅笑,态度也随之软化。

「谢谢。」

美女收下后又立刻转头向前。我心中偷偷为了将会让她回头第二次的事情致歉,同时也感到遗憾。「原来不在这里……」这名美女离开这间房,就表示女儿不在这里吧。此外……还有一件事情得问。

「呃,说是当作回礼也不太对……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哇,又恢复尖锐的态度了。

「能借我打一下电话吗?」

我想打电话给夏实,但身上忘了带手机。

「电话?」「我马上还你。」女子一瞥紧握手中的电话,「就送你吧。」丢了过来。成功用脸部阻挡了这个冷不防的射门(注:出自漫画《足球小将翼》)。虽说用上脸部的瞬间就代表失败了。忍耐鼻子的双重疼痛,把和自己绝对不相配的粉红色手机握在手中。

「最好快点去帮忙房间里的家伙喔。」

「嘎?慢着,给我是什么意思?」不再理睬我,美女竞走似地离开了。

确认电话的状态,收讯良好,能够立刻使用。另外她刚才说什么?房间里?帮助?我看了一眼被我的脚卡住,尚未完全关上的「1784」号房内部,发现有人躺在地上,脸上戴着眼罩,双手被绑起来,另一个则是正在大快朵颐脚掌的……这是哪门子的性爱玩法?

不可能不可能,我摇摇头,让一瞬间想到色情游戏的头脑机能正常化。用门把作为支点,我爬了起来,用室内的钥匙便门固定住不会关上。虽然很在意那个美女,但她已经消失于走廊上,所以我朝室内打声招呼「打扰了」后进入。应该不会有人埋伏在房间里,一进去就遭到突袭吧?活用中午被踹扁的教训,我不敢稍加松懈。

幸好房里没有人准备袭击,我顺利地走到尽情享受脚掌、以泪水沾湿眼罩的中年妇女面前。她嘴里含着的脚掌归另一名中年男子所有,多半是她的丈夫吧。男子仿佛快失禁般,脸颊因恐惧而抽搐,不断与塞住嘴巴的布团搏斗。像是在沼泽被鳄鱼或巨大鱼袭击的当地人。

道德感驱策我立即救助他们,但刚要动起的身体霎时停下……这算是某种刑事案件吧?比如说强盗或恐吓。总之,这是种足以令这对中年夫妇报警的伤害事件。夫妇被我救助后,毫无疑问地就会把手伸向电话,警员也会马上赶到现场。这么一来,并非完全没有隐情的我也会感到很困扰。「唔唔唔唔……」但是又不能放着不管。明天旅馆的清洁人员应该会发现他们,但一想到在那之前这对夫妇得维持这种耍马戏般的怪模样,也太令人于心不忍。

总之先让脚掌离开嘴巴再说,这应该是最痛苦的部分。我抓着中年老婆的头顶和下颚,试图把脚拔出。但是在我碰触的瞬间,中年老婆马上「唔哞呼唔唔唔呼呼!」开始大肆挣扎。似乎误会是刚才那女人碰他。配上硕大体格,让人联想到动物园的河马叫声。「慢着,冷静一点。我是别人,现在要救你。」试着证明自己并非可疑人物后,中年妇女的动作瞬间停止,改因欢喜而颤抖。「唔哞哞哞哞!」吵死了。中年的老公也「唔喔呗嘎嘎嘎」,仿佛以前的红白机游戏的接关密码一般呜咽。呃,看他们这么欣喜真让人有点愧疚,但我并不会让他们完全恢复自由。

抓着中年老婆触感意外地舒服的下巴肉,「唷咿~嘿~咻~!」用力拉扯脸部。随着大量囤积的唾液飞散,中年老婆的下巴总算能自由咬合了。「咿咿咿咿咿」放着啜泣的中年妻子不管,接着将丈夫口中的布团取下。由于沾满了唾液,实在有点不太想碰,但问题堆积如山的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抓起中年夫妻的丈夫的耳朵,半单方面地对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解开你们的眼罩与手上的绳子。」

「咦,啊?为什么?慢着,你又是谁啊?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你问我也……」我自己才想问呢。「总之,多半是元凶的那个女人离开房间了,之后你们愿该平安了。」

但是帮忙那个对别人做出如此过分行为的女人捡卡片钥匙的我,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往于危桥只是了吧?虽然说,再怎样也不会比起那个窗外更危险。但是那个房间里……也有个想自杀的女子啊~

「开什么玩笑!救救我们…快点…去联络…警察……」

「不要。你们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请慢慢接受现况吧。不幸从来不会事先宣战。」

「拜拜。」短促道别后,我离开房间。羡慕地望了一眼插在入口处的卡片钥匙,但不该擅自拿来用。愈累积罪行,日常生活就愈遥远。

来到走廊,看到机身上有着被指甲刮过痕迹的手机。我思索,真的要用这种东西吗?把那女人对中年夫妇所做的行为放到脑中的天秤衡量,令我犹豫起来。

不将手指伸往通话钮,但又不知该做什么好,无聊地操作起电话。虽然经过当事人同意,但这还是第一次偷看别人的手机内容。打开通话履历,发现那女人岂只每分钟,根本就几乎是每秒钟打电话给同一个人。轻易地就让我愣住了。对象名称写着「老公」,看来那女人的脑子相当具付攻击性吧。

「……唔哇。」电话簿中除了这个「老公」以外,没有登录任何号码。这根本是诅咒电话嘛。刚才那女人该不会是于旅馆殉情,迄今仍在房间里盘桓不去的幽灵吧?

虽然不觉得恐怖,但既然在我手中的这支手机是我的行动过程中获得的结果,除了有效活用以外没别的选择了吧。我记得夏实的手机号码,这是我在家里那台没有纪录功能的电话犹豫千百回的成果。

夏实从来没告诉过我手机号码。她上了高中后就开始使用手机,但那时是有如刺猬般的叛逆期,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则有如冬眠前的熊般好战,那女孩想继续叛逆到什么时候啊?啊,离题了。总之,被讨厌的我透过妻子才得知夏实的手机号码。

哔…啵…啵……我用粗大的拇指在别人的按不习惯的手机上拨号,贴在耳朵上,等夏实接听。她应该会接吧。虽然是没见过的号码,但那孩子的好奇心十分旺盛。

等候的期间,听见关上门的房间里传来震动。想起那对中年夫妇,与我跟妻子的形影重叠。

「不幸从来不会事先宣战。」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接受事实吧……回顾过程发现,我幸福与否全掌握在家人手中。

与其说家人的什么地方影响了我,倒不如说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整体都是。

走廊远处似乎传来了轻佻的电子音乐。最近年轻人的手机不知为何老用歌曲当作铃声,实在令人费解。前阵子公司的年轻员工告诉我,用手机能看电视。我看八成是谎言。一定是要害我这只迷途羔羊,不,应该说已成了羊肉的老头子成为公司的笑柄。但是当我对妻子说这件事时却被她大笑。

在走廊上见到尚未完全成为回忆的妻子的幻觉当中,又过了一段时间,电话接通了。

「喂……」是伴随着轻微怀疑的夏实声音,但感觉有如奶油乳酪般滑顺,在家人耳里感觉就是「哇……在演戏。」平时明明就是碳酸饮料。

「啊~是我。我啦。我就是我嘛。」

用曾经蔚为话题的诈欺方式开口,我一直都很想试试看,但平时上班打给客户的电话里没这个胆子。

「啊啊?臭老头!你怎么会用这个号码!」

电话另一侧的夏实立刻察觉我的身分,转为冒出气泡的刺激声音。话说回来,声音听起来像是立体声……她人还在附近吗?

「不,这是公…公共手机啦。」没意义啊~这样手机没意义啊~

「你白痴啊!你偷人家电话吗?重点是竟然这种时刻打来,你是猪头吗臭老爸!你到底是有多白目啊!」

「我又不知道你那边的状况……这个电话是从一名女性手中拿到的。」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老实说明入手途径。

「要说谎也扯像话点的嘛!你打电话给我干嘛啦!」

「呃,就是……我想跟你谈谈。」

「谁同意你打给我啦!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从谁那里问来的?亲人之中竟然出现跟踪狂,我好伤心!」

这种讲话方式,充斥着夏实过去喜欢的动画的影响(注:动画《樱桃小丸子》),不由得不合现场气氛地莞尔一笑了。

同时,泪腺也不禁松弛。与过去距离愈遥远,我的幸福就变得愈模糊。

「你笑屁啊臭老头!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要挂断了!」

真的想挂,别宣言直接挂断不是更好吗?但是只要一说出口,夏实绝对会这么做,所以我绝口不提。

「我没笑,我只是差点哭了。」

「嘎啊?……咦?」

夏实的怒气扑了个李,停顿下来。若想开口,现在就是最好机会。

「来谈谈吧。我想跟你聊一下,好久没说话了。」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真诚……的时候,或许就不算真诚吧,总之我尽可能严肃地传达我的目的。夏实完全失去了气势,似乎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有些事情得跟你说。」

「……已经与妈离婚,跟那女人再婚了之类?」

「跟她相遇只是种机缘,或说命运……不一定非她不可,任谁都行啊。」

「原来你这么渴求年轻女人吗?啊,我早点离家真是太好了~!」

「你别误解。现在就跟你说!听了你一定立刻就能认同我!」

「慢着,等等……暂停。」

「咦?」不只夏实,我也暂时中断对话。

远处有男人吼叫,是由电梯方向传来。而且全都是对耳朵不好的单字。如「会被杀」或「神〇病」之类。我对这些话过分敏感地有反应,特别是「会被杀」这句。思绪错综复杂,代替肌肉反覆收缩,驱使我奔跑。跑到一半男人又吼叫起来。但此时他似乎昏厥了,声音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电梯的动作声与震动微弱地在无声的走廊上回荡。

来到走廊转角,先慎重地探头观察,因为我寻找的对象或许就在那里。

为了以正当的态度面对。

与站在我正面的男人四目相交。

「……………………………………」我找的不是你啊。

是刚才站在夏实身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似乎与儿子年纪相同。身体瞬间向后仰,明显表露出拒绝心态。男人……或者该说小鬼也瞠目结舌地发愣。夏实在他身边背对着我,察觉小鬼的反应而Z头。

「啊~!臭老头,你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了!你是忍者吗!」

「你才是啊!你刚才消失到哪里去了?该不会从窗边移动了吧?那很危险,会死喔!你这个笨蛋!」

彼此边对电话怒吼,边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中。这次夏实不打算逃跑,取而代之离开现场的是清洁人员与推车,地毯上则有帽子与男人与窗外见过的白猫圆滚滚地缩在那里。究竟这空间里,短短几分钟内有过何种交流,着实难以想像。夏实忿忿地挂断手机,小跑步到我身边。

「变态!」

「干嘛突然骂我!」

「世人对跟踪女儿到旅馆的老爸都这么叫啦!」

「不对,反而相反!明明是我先来,你后来才到的!」大概是!

「还不快点放下电话!不然就听不清楚我的声音了吧!」

「你的声音那么吵,我还没老迈到听不清楚好不好,你这笨女儿!」

真是混蛋!虽然对自己身为父母却摆出这种态度是否恰当感到疑问,但停止不了!

「呃,两位都冷静一下。别在走廊讲这些,要谈去房间谈嘛。」

女儿的男友从旁介入仲裁。面对他与其说是不爽,更多的是困惑的情感。

度过黑暗学生时代的我缺乏当事人经验,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能跟妻子相遇,我真的是太幸运了,由衷感谢创造出过程的事物。

为什么能跟妻子相遇呢?那是由无数人类营造出的潮流所带来的偶然。

所以我的感谢不是对神而是人类全体,感谢你们让我与妻子相遇

「那么就到我的房间好了……爸爸也一起。啊,不对」

「谁是你爸爸?」

试着用老爸的老套反应回应女见的男朋友。但是实际上说出口却感觉很白痴。

特别是在旅馆走廊这种状况下,更显得如此。小鬼一边变得畏怯,一边窥探夏实脸色。夏实一脸厌烦,用「怎样都好啦」的表情同时瞪着我与小鬼。

「你这么想说话就找地方啊,我都可以啦,臭老头。」

「……嗯。」我脸色沉闷地回答,但是……

我跟女儿能冷静对话的地方……咦~在旅馆里吗?

若说这里的话,就……只有那里了嘛。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4点10分

回到房间,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拿起电话。

刚才在外头看见对手机铃声有反应的猫,我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拿起房间装设的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感觉耳朵很久没被异物碰触了。触感无机而冰冷,过去体验过的小鹿乱撞或紧张得想吐的心情、手指按下按钮前的颤抖等,早已荡然无存。连呼出的气息都很干燥,索然无味。

把果汁罐放在桌子旁,手指拨打按钮。哔啵哔啵呜叫的声音不迟疑、不停滞。很快地按完之后,右手无力垂下。仔细一看,从手腕到上臂之间,一点粗细变化也没有。手臂上感觉不到肌肉的跃动感,可说是欠缺气力的象征。

等候通话对象接听。等待之中,视线朝向窗外这个房间内唯一美丽之处。太阳还没西沉,照亮对面的大楼。几许泛黄的光芒为眼睛深处带来了颓废感。我喜欢在这个时间带到外面散步。只要抬头看着光,就想摇摇晃晃、没有目的地徘徊。也许夕阳也隐含了僵尸光线吧。

「……没人接。」

我喃喃细语。一瞬想着,如果都不接就开始自言自语算了。

不可能有人接听,因为这是男友的手机号码,现在已成了空号。要是真的接通,就得怀疑这间旅馆本身是幽灵吧。

「……啊。」想到一件事情。带着手机自杀的话,该不会变成鬼电话吧?我不知道男友现在住哪里,但他惨遭杀害时身上应该带着手讥。因为在推断死亡时刻的前几分钟他还曾经传送邮件给我。「我刚到车站。回家后会打电话给你。」内容像这样。我将手机放在房间中央并正座着,有如苦等点心不断摇尾巴的狗一般雀跃。等了十分钟。毫无疑惑地等了一小时。等了两小时,猜想他或许是睡着了。等了三小时,开始担心他是否遭到意外了。

等了四个小时后,得知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没打电话的理由很简单,他没能回家,所以也无法打电话,如此罢了。我……那时哭了吗?那一阵子不觉得有活过的印象。我一直盯着电话的液晶萤幕,没电了就充电,不断反覆。第一个礼拜家人尽量不打扰我。但当第二个礼拜也是如此时,家人不得不关心起我来。

可能是姊姊自杀的过去在双亲脑中苏醒了。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想死,因为我连寻死的力气也失去了。

又开始上大学是在听说杀死男友的犯人被抓到之后。逮捕犯人的是经常在当地电视台演出,穿着比起刑警更像犯人的横条衣服的女人。她有一张温和的笑脸,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犯人据说是在地的高中生。没有更进一步资讯。只不过在中年妇女闲言闲语等级的传闻中,那名高中生是十年前绑架事件的被害者。

在大学教学大楼里的电视看到这则报导时,我抬起痴呆的脸,一副「……那又如何?」的态度。被人栽种的豆芽菜再怎么阐述世间真理,也改变不了「会被吃」的事实。

男友消失了的真实,也绝对不会从我的未来之中消失。

我好恨自己既胆小又没有无精打采。没有复仇心,也无法挥别过去,身体就像被捆绑在飞不起来的风筝上,永远在地面拖拖拉拉地无法升空。明明我一点也不期望这种不加以抵抗地接受现况、趴在地上任凭时间浪费的人生啊。

「……啊~好想当茧居族喔!」

真想对就职中心的谘询窗口说「我并不想工作」呢。跟姊姊一样。

放下话筒,放回原本位置……取起。放回,取起。反覆不停。

睽违一年,重新与家人以外的其他人说话,所以又冒出来了。

名为「寂寞」的情感。一旦它想要露脸,平常就缺乏气力的我便难以遏止。

想跟男友说话。

想把声音传达给其他人。

最糟糕的情形,姊姊也好。就算是那种人也没关系。

有股冲动想要抠抓这张被说是与姊姊一模一样的脸。这算是同类相厌吗?跟那个别说有忧郁症,连「活着的才能」都致命地枯竭的姊姊相同……

嘴边吐出令人恶心、如同螃蟹泡沫般的笑声。既然如此那也不错,若是连下场都跟姊姊相同的话……

一度放回的话筒又再次取起,贴在耳畔。

要是这个房间里没有装设电话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不用如此丑陋地死抓不放。

这次打给不相识的某人吧。说不定会接通到与男友一起消逝的手机。想起和他一起看过的电影当中有过类似桥段。奇迹啊,发生吧。

被镇上的杀人犯残杀得不成原形的机率也是低于天文数字,这次怎么不往好的方向发展,让机率低于小数点的恩惠降临在我身上呢?

17……按到一半,停下。我想打给这个楼层的某人吗?……至少比完全乱按,得到「这个号码是空号」的回答更好吧。

闭着眼睛随便按了接下来的两个号码,等待对方接听。电话与面对面说话的感觉不同,具有一种类似间隔般的感觉,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该说什么才好呢?

只不过我记得跟男友通话中的沉默,不可思议地令人觉得舒服。

「喂喂,是柜台吗?现在才来道歉吗?不过OK,我接受。」

电话接通了。是不带一丝半毫友善的沙哑声音。对方应该是个男人。

「啊,嗯,你好……」不知不觉点起头来。

「你是谁啊?是恶作剧电话吗?」

「不,只是有点……该怎么说呢~」对方的声音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渗透脑子。

啊~通话真好。如果换成男友的声音,我一定会当场哭出来吧。

「所以说你想干啥?老实说,我现在不怎么忙,但也没有义务陪你说话。」

「您说得没错,但是……」希望他提供一点话题。

「拜托你讲话快一点,精确一点,光听就烦死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很恐怖。与男友大不相同。本想结束通话,把话筒挂回去时,听见猫叫声从这个不悦的人背后传来,又让我改变心意。

回过神来,我发现这件事成了一个话题,驱使我的嘴巴继续说下去。

「请问你喜欢猫吗?」

「喜欢啊,不行吗?」语气没变,但这次已不让人觉得恐怖。

「不是,我只是刚好听到猫叫声——」

「因为它就在我身边嘛。听吧听吧。」

随着地那话像是在向我炫耀爱猫。喔~从这个很不爽的叫声听来,是那只「喵的你是谁啊~」的猫耶。它后来平安回家了吗?

「旅肴的……啊,难道那只白猫……」

「那只就是我房间的猫。有造成你的麻烦吗?」

「啊,原来是你的……」

记得卡片号码是「1701」。

「所以说,你是跟猫住在『1701』号房吗?跟我的房间距离……」

「嗄啊?」男人发出仿佛猫被踩到尾巴般的声音。

「咦?」

「完全不对!原来你也是跟柜台一伙的吗!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吧!」

「咦…咦?」说话速度太快了,只听清楚一半。

「是7!不是1!听懂了吗?7!不是1!瑞批特阿夫特密(repeat after me)!」

「7…7。」

「Yes!哈啰,然后good-bye!」

看来他是个讲话很快,个性也很急躁的人。电话迅速被挂断了。

与男友的个性可说完全相反。但是,喜欢猫的部分是一样的。想起他曾笑着说大学的朋友有人喜欢猫,也有人讨厌动物,不知为何他跟双方的交情都很好。

「1707……」这应该是刚才那个人的房间号码吧……咦?跟那个女孩子指着我大叫的号码一样耶。也许是这个号码留在脑子里,我受到影响所以无意识地按下了。不,倒不如说会想打电话就是因为这个叫喊的关系……嗯,包括女孩子的发言动机,完全搞不懂。

但是寂寞感被刚才电话里的愤怒消解了,这样也好。为了满足下一次的欲望,充足感先把自己的衣服穿得鼓鼓的。

睡意渐浓,打了个小呵欠。若因想睡而头脑昏沉,说不定就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想到这个点子,我又打了个呵欠。

想像自己变成一只久蒙尘埃的手机的心情,肩膀与头皮被睡魔覆盖,变得愈来愈重。摇摇晃晃地模仿梦游症患者走到窗户边。感觉不到自己在抗拒,似乎能成功了。

打开窗户,平稳温暖的风轻轻地抚摸鼻头。胸中充满了就像是刚上完很晚的课,从教室出来时的解放感。「肯特(can't)」中的「纳特(not)」消失了。

我的心情就像是在窗外和平啼叫的小鸟一般。明明死亡就在眼前,却莫名地心不在焉。只要急速落下,轻飘飘的意识八成就会获得舒展,不过到时就太迟了。

好~走吧。抓住窗框,没有犹豫。我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抛出「喂~」「哇…等…等等~!」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击碎了笼罩于眼球前的那层薄膜。

我拼命抓着窗框,慌张地回到房间……「啊啊啊啊」不行了,脚失去力气,发抖个不停。究竟想妨碍我几次才高兴啊——

这个声音寒酸的大叔。

「呃,如同所预告的,我来找你了。」

宣告回归的声音从门外发出。

代替麻醉的睡意被赶跑,头脑彷佛被弃置于荒野。

「……唉。」连整理包含于叹息中的情感也嫌麻烦了。

我刚刚答应只要我还在这个房间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会让他进来吗?

一想到那个大叔只有我能倚靠,就觉得很好笑。

拖着脚,佣懒地走向入口。小声嘟囔「大笨蛋~」,把门打开,迎接碍事的大叔。大叔缩着肩膀,满脸抱歉地低头。接着……

「…………………………………………」

像是三色丸子或金鱼粪般,他的背后沾附着那对情侣。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也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背后的女孩子则是很愤忾。虽然握着的力道各不相同,但三人手中都拿着手机。是在嘲弄手机除了男友以外,谁的号码都没登录的我吗?这群混蛋。不仅如此,大叔的手机竟然还是粉红色的呢,想亮给谁看啊?大混蛋。

「呃,似乎……比起预约的人数增加了……还能进去吗?」

大叔厚脸皮地腼腆笑着,徵询我的意见。

真想大声宣告「除了大叔以外都不许可~」啊。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4点10分

背后响起比蝉鸣更吵的该死铃声,我回头看公害来源。比我年轻三、四岁是唯一筹码,外表像是女人模样的阿拉伯狒狒停下推推车的手,张大嘴巴发愣。从推车里传出了比蝉鸣更恶劣的噪旨。该不会是这只阿拉伯狒狒走私蝉吧?阿拉伯狒狒弯下腰,掀起推车上的布,结果由车子里出货的竟然是牛与猪。刚才那两只牛猪搭档符合动物怕火本性,依偎在黑暗中养得肥嫩。

看到这件事,也让我吓着了。运送没被加工成食用肉的牛猪有什么价值?阿拉伯狒狒也吓得跌坐在地毯上,或许是在惊叹他们为何活着吧?

而且那群屎猪们还是这个时机现身!恐怕脑容量不到一克的牛竟怀疑起我,正确地得到了送猪珍珠(注:日语俚语「送猪珍珠」,意即「暴殄天物」)的解答。至于猪本身则陶醉于自己预定被煮成东坡肉的锅子味道,没有半点怀疑。成为幸福的猪肉对人类的幸福有所贡献就好啰,没有必要模仿蝉,早点被人处理掉吧。

猪与牛慢慢逃出推车,发出下流叫声恳求阿拉伯狒狒「别杀我~别吃我~」。发情猪对手上的人类的工具——手机响个不停感到不知所措。哎呀哎呀,真可怜呢。如果你这只猪够漂亮且美妙我就会帮忙你了。可惜老公讨厌肮脏的东西,所以我当然也不能碰你,真是抱歉唷。

不,基本上它不是猪就好了,要是身为人类就好了。真遗憾呢,但我才刚有点同情它,它就发出「啊啊?臭老头!你怎么会用这个号码!」之类,丝毫感觉不到知性的叫声。所以我心情转变了。我看它呀,就一辈子当猪算了。如果是人类,我不小心杀了它会变成犯罪者;是猪的话,顶多吃掉,不会有人生气。所以赶紧被杀吧,这只比不上西班牙黑猪的低级品。

「啊!」

爱上猪的牛用它愚钝的神经发现了我,原本针对阿拉伯狒狒的警戒转移到我身上。我又没拿着切肉菜刀,干嘛要对无害的我有敌意呢?这头牛的脑子该不会是被尘螨吃掉了吧?还是出身于地下防护洞?

「大姊是……呃,侦探……」

「咦?」阿拉伯狒狒瞠目结舌地望着我。这只畜生似乎还不是很懂人话,但是没有必要对于自己的无知感到耻辱唷,反正你一辈子也逃脱不了实验动物的立场。

「说『好久不见』……似乎还太早呢。」

原本我期待的是下次在餐桌上相会,为什么你们还活着呢?

我带着好感接近它,因为我喜欢牛肉嘛。但牛又不需要脸。

「我刚好在找你们,却到处都找不到,害我有点焦急呢。」这头屎牛,怎么不被人放牧摔下山崖算了。早点被外星人挖掉内脏吧。

「呃,你才是……」

「他们在推车里。」

背后的阿拉伯狒狒插嘴。哇,这里的动物乐园每只动物都会说话呢,真是太了不起了!怎么不全部变成堆肥啊?对地球温柔一点嘛,畜生们。

「什么?捉迷藏吗?」由于畜生们还有个去呼叫负责饲养的猴子的手段,我判断最好别在现在引起骚动。「这个给你。」人生中第一次给牛珍珠了。反正给猪的话,结果自是不言而喻。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期望我充满苦涩与智慧的决定能促使牛有所进化啰。

「这个……」牛用一脸痴呆、什么也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我。牛的眼珠子又没人吃,为什么不直接挖掉算了呢?

「我在电梯前捡到,想说或许是你的。」

「电…梯前…吗?」「对。」哎呀,这只牛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呢。原以为只有人类会说谎,看来是错误的认知。老公经常说要学会怀疑常识,我可没疏忽喔。懂得怀疑就表示知道谎言,这只牛是在哪里获得这种知识呢?

既然这只牛已经染上怀疑我的愚蠢行为与思想,不趁现在交还卡片,它的牛棚会被破坏,它也会被处理掉。虽然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但万一连我也染上狂牛症就糟了,只好装成我捡到钥匙归还啰。噢,我好注重养生呢。因为我时时对老公怀着奉献的心,夫妇感情才会圆满。

「谢谢你。」就算心存怀疑,为了猪,牛也只能点头。

「不不,别客气。」尽情交配吧,反正都从我手中抢过珍珠了嘛。

快快结束对话,转身朝向电梯,即兴哼唱起刚才广播播放的食蚁兽用女人声音演唱的歌曲。这首歌调整得连人类也能唱,害我不小心抱着尊敬念头来感谢食蚁兽的体贴呢。但是连这种体贴也办不到的牛只会哞哞叫,猪则是更吵地驹驹叫,真是烦死人了。让人觉得交给牛的卡片钥匙好可怜,它应该也想选择使用者吧。即使是文明利器,也要适才适所才能发挥性能啊,但我背后的动物们一定不能理解吧。

手扶着电梯旁的墙壁,暂时思考一下。下一张卡片钥匙该从哪里弄到手呢?早知道就将刚才骆驼与河马房间的卡片钥匙拿走了。但是现在折返又会碰上羊肉,我讨厌羊肉所以办不到。原本预定在羊肉不服老地呼叫狗与猴子前离开这里。唉,真想跟养了这头没教养的牛饲主请求损害赔偿,顺便为了老公料理牛肉呢。

算了,反正卡片钥匙就等山魈或是长颈鹿之类的动物进来的时候,使其回归应在位置——我手中就好。

电梯来了,门打开的瞬间好像踩到了什么。这是什么啊?大概是鸭嘴兽吧。由手指跟爪子一样弯曲这点看来应该没错。我把脚移开,鸭嘴兽得到人类理睬,高兴地滚动起来。怎么不干脆被电梯门夹着一起上楼算了?

电梯里面站着水绵。刚刚好,水绵似乎持有动物园的钥匙,就由我来回收吧。水绵对于卡片钥匙的幸福未来感到放心而微笑了。只要是善解人意的动物,我都会抱持着敬意。就允许它一起搭电梯吧。

「快逃!那家伙是神〇病!」

吵死了。基本上早点绝种较好吧,鸭嘴兽。

「听我说!这是真的!你说不定会被他杀了!」

为什么动物都无法感知我觉得很吵的心情呢?老公就对我的心情了如指掌。不,老公一次也没有吵过,因为我们两人只要说起话来,脸上总是会挂着微笑。对吧,老公~?老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成了幸福本身,所以老公也一定很幸福。看,多么好理解啊。

「感谢您的忠告。」

用鸭嘴兽也能满足的答案回应,我很了不起吧?嗳,老公,你现在人在哪里?

原本听到我的模范回答而闭上嘴的鸭嘴兽,在电梯将要关上的瞬间又叫了起来。这里没被驯养的动物好多,真是讨厌死了,到处都有骚味。

「这个男人兼具恋童癖与恋尸癖,并且是以信天翁成绩通过被通称为『回收工厂』的超特级变态课程的强者!务必要注意啊!」

鸭嘴兽终于放弃了知性吗?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才不是我的知识不足喔,因为鸭嘴兽这种生物本来就不具备说话能力嘛。既然我判断如此,鸭嘴兽就不可能会说话,所以刚才听到的不是话语而是啼叫。老公怎样?我对此一现象的说明很有条理吧?

水绵与鸭嘴兽产生共鸣「喂喂!」地叫了。看起来像在对着我叫,令人很不悦。顺便一提,水绵本身就让人不愉快。别让腥臭的味道留在电梯里,赶快泡在水里移动到别栋大楼吧。

等电梯完全关上后,「唉唉。」水绵准备将由口袋取出的卡片插入电梯里。配合他移动的瞬间,我也跟着移动,准备与他交叉碰撞在一起。唉,老公对不起,我又要跟你这个人类以外的雄性动物相接触了,请原谅我不守妇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因为你连我的电话也不接嘛。理由是止把内脏喷了满地呢?还是被雌性动物诳骗呢?还是眼睛被捏碎了呢?是哪个都无妨,只要有「不理我」这个结果,我就要对你——「失礼了。」

水绵绕圈似地闪避我,并把我的手抓住。加之于前脚的力量令人汗水淋漓。水绵把我的手压制在背上。装出一副很高雅的笑脸,有如牛一般哞叫。

「抱歉,这张卡片钥匙不能给你。」

「你说什么?」瞬间感到危机。这个水绵与我的思考方式相近,比起这个,快点放开我的手呀,我又得赶快去洗手,甚至削掉皮才行了。能够沾附在我的身上的,就只有老公传染过来的好菌。厌恶感油然而生,该怎么办才好呢,老公?

我居然被水绵这种低贱的东西给……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会…不…老公……

「其实我这张卡片也是从别人手中借来的,不好意思再借出去。」

「啊啊…啊啊啊嗄…啊…嗄……」

电梯开始下降。

「一想像你是怎么凭着武斗派的行径来到这里,我就背脊发凉啊,樱山惠子。」

「咦?」什么时候我的名字连水绵界也响当当啊?我可不记得曾经以水绵会喜欢的生活方式过活唷。除非水绵的智能与我的智能同等,否则绝不可能发生这个现象,但若考虑其他可能性,答案就只有一个——我迷恋老公的事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老公!老公~~~~~~~!」

「……咦?」

「人真的不应该懈怠学习!我竟然得意洋洋地用了同样手段……就跟你说过的一样,人不学习不行呢!对吧!老公~~!我学习了~~!所以我喜欢你呀老公~~~~!」

「……哇啊……」

不知为何,水绵拧住我的手瞬间放松了,我没放过这个机会,踩着水绵的脚扭动身体试图逃开。手获得自由的瞬间,立刻将水绵推向墙壁,保持距离。

这样就好了吧?老公。我已经学习了,所以没问题了吧?老公。

水绵扭扭被踩的脚,检查是否有受伤,接着静静地呜叫:

「竟然连你都来这里……有谁能猜想到这个局面?」

知道我的名字,就表示它认识老公。知道老公在这间旅馆,这表示老公爱上的是水绵……不对,不可能,老公的眼睛没瞎。啊啊,我每次都觉得老公这种地方真是可爱得不得了,满腔的爱慕之意难以克制。这片水绵将会提供连结我与老公的道路,快点趴在地板上让我走啊。

也就是说,我只要把这只水绵逼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就行了,老公!

开什么玩笑,我到老公身边还要走多少路啊?我今天已经学习得够多了耶。

「唉,真麻烦。」为什么我得——考虑言语与种族的藩篱呢?

平时在世人面前隐瞒对老公的思念,现在却得暴露在动物面前,这个耻辱值得我咬舌自尽了。但是既然暴露出来了,在这个空间里我也没必要假装好孩子了。

水绵,准备后悔吧。

我会用水绵也听得懂的低级语言阐明想法。

「早点死了算了。」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4点20分

自问自己做了什么坏事通常没有意义。

只要人活在集团之中,一定会做出对某人不利的行动。即便只论今天一天,恐怕我也在无意识中对某人做出造成困扰的事吧。

因此寻求「自己是否做了坏事」的解答没有意义。就是对自己好的事情与对别人坏的事情两边能达成平衡,所以我们才能活过每一天。

……话虽如此,现在又算哪一边呢?

这是相亲?是见家人?还是惩罚室?

被学妹的爸爸带进的房间里,有个年龄相近的女性。刚才曾打过照面。伴随着自动贩卖机的炫目光芒,我想起她拖着脚走路的习惯。

对于父亲与那名女性的关系,学妹依然不改怀疑态度,瞧也不瞧我一眼,光是注意眼前的父亲,优先顺序也是相同。惨了,俨然我的立场很危险呢。

在不透明的危机感不断升高的状况下,我们走进房间,四个人沉默地在地毯上围成正方形。我右边是学妹的父亲,左边是学妹,正面的女性则似乎心中嘟囔着「明明跟我没关系……」,但噘起的嘴唇却早已泄漏心情。

由打开的窗户吹入房里的风又湿又暖,感觉像是没换到气。再怎么更换,空气都是混浊的。现在是怎样?顺应情势面临的这个状况,对我而言有解决的必要吗?我扪心自问……啊,有耶。就个人而言,非常有必要把学妹护卫至我的房间。但我有带着笑脸欢送伯父的方法吗?不管何种状况下都没有吧。哎呀,干脆自暴自弃算了。我凭着气势脱口而出意义不明的话:

「我说~」

三组合计六颗眼珠立刻对我的声音做出反应,如机械般的动作,令我有些鸡皮疙瘩。

「我们先按顺序,一个一个发言与质问,大家觉得好不好?」

即使缓慢如月球漫步也好,为了让状况继续进行下去,我试着提出建议。伯父与学妹仿佛串通好似地一起轻轻点头,接受我的提案。

女性则一副「咦?我也要吗?」的表情。呃,你也是造成误会的元凶之一呢,主要是学妹的误会。刚才跟伯父在一起行动,当然很令人在意啰。

「呃~那么首先——」「我。」学妹举手。虽然心中对于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自己还要兼司仪感到疑问,我还是乖乖地指名。「请说。」学妹间不容发立刻开口。

「爸……老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本来要喊「爸爸」的学妹突然停住,改口成最低限度必要的称呼。她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不再激动地叫伯父「老头」。原本脸色阴沉的伯父表情似乎也变得有点高兴。

但是她的质问倒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话题。

……咦?仔细看,伯父跟香烟盒的照片中的男性很相似。假定学妹是照片里的女孩子,再考虑年龄变化……啊,一模一样耶。

也许是伯父掉落的,结果被少年捡到了。物归原主比较好吗?但现在这种状况要切入这个话题有点困难。先等候时机到来再说。

「什么做什么……」「啊,我对这件事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女性插嘴。她的眼皮沉重,仿佛快睡着了。「这个大叔一开始是从这个窗户进入我房间喔。」女性彷若轴心不稳定的陀螺般扭转上半身,指着背后的窗户说。

「喂,等等,这种会影响别人评价的发言请三思……」

「你果然去当小偷了?还是当性侵犯?」

学妹进一步追问。这么说来,刚才忘记限定发问次数了。

「都不是。我进这个房间,是因为只有这里的窗户打开而已,这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进到这里看见别人的裸体,该算是运气很好吗……」

女性小声地嘟囔,但「裸体」这个单字再次引爆状况。这个女生虽然一脸无趣的样子,却猛扇风点火,而且本人还明显没有自觉。

「裸体!你白痴啊,完全是犯罪者嘛!」

学妹单膝跪地,上半身扬起,指着伯父的额头,以宛如判罪的语气说道。伯父也身躯前倾,以迎战态势吼叫。

「我不是那种犯罪者!虽说我的确有非法入侵……不,但是……」

伯父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俨然在考虑自己的罪状一般。但学妹维持「我才不管那么多!」的表情,大叫「这样你还敢说你是清白的,什么事也没做的话你就说啊!你这个用下半身思考的老头!」怎么好像连我也被判决了。

我与那名女性四目相对,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用眼神拜托我阻止这场父女吵架。

她的动作就和希望课程早点结束,而频频抬头看向时钟的大学生一样。

「你自己还不是带男人上旅馆,立场相同吧!而且,老婆……」

「既然都相同,那你凭什么不爽!」

谯来救我啊~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15分

「花咲,快来救我啊~」

「请不要向现在的我求助好吗?我会哭给你看喔,混蛋。」

「呃,其实是,依照你的要求,我问了委托人后,她开始跟樱木花道的防寺一样,用多重分身般的动作抓狂起来。事务所里面被她大闹一场,桌子全都乱七八糟了。」

「但我也是不默念『指头没断』就真的会断掉的状况耶。」

「你的桌子倒掉一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都跑出来了。」

「为什么你能这样自顾自地进行对话啊!」

「她大叫『毛毛呼啊~!』的时候,我的恐惧也达到了巅峰,你知道吗?真的好恐怖耶。跟蟑螂飞起来有共通之处的恐怖感。被她这么一搞,大楼其他住户都来抗议了。」

「……没事吧?」

「现在正由本事务所负责担任美男子的艾利欧特好言相劝中,希望能平安落幕。」

「嗯嗯,那个人还会散发粒子呢……慢着,那我在事务所里又是担任什么?」

「找出这点就是你今年的目标啰。」

所长实在太窝囊了,所以我挂上电话。跟他讲话好累。帮我加薪。凑足三句了。

「……唉。」

那边的骚动也太和平了吧。观察了一会儿像是在哔哔哔地接收电波,或像虾子背部般抽搐个不停的食指后,我叹了一口气。

「话说完了吗?」

与我相同,刚才也在跟旅馆内某人通话的橘川英次百无聊赖地说。我收起手机,「嗯,说是说完了……」欲言又上地回答。

在那之后,我恰好碰上从咖啡厅回来的橘川英次。连同他饲养的猫,我被带往「1707」号房。橘川英次虽然与猫感动再会,但由于在意我的视线,没办法尽情发挥猫痴本性,只以冷漠态度接受。猫也「喵的干什么呀你~竟然担心我的行踪~」排斥主人的过度保护。猫儿不对饲主打招呼,迳自缩到椅子底下打起瞌睡了。

接着我将遗失的手机还给橘川英次,刚好所长打电话给我,我接应电话,直到现在。

由于刚才一直站在门口讲电话,顺应这个形式,我现在仍站在原地与橘川对话。

虽然与剧痛的手指相比较不起眼,但是脸颊也差点被揍得变形。

「这张卡片钥匙该怎么办呢?」这是猫叼来的,房间号码写着「1701」。是房客掉在走廊的吗?但是这种情形在这间旅馆却令人费解。

不得不对于该名房客到哪儿去了感到疑问。总不会沿着墙壁下去逛街了吧?

「随便啦。你拿去吧。」他用赶猫的手势,挥挥手想把讨厌的东西赶走。

一看到卡片,橘川英次就说:「可恨的号码。」啊,这么说来他有提过这件事情。但那是因为他自己讲话太快的关系吧?且刚才那通电话又是?似乎也是在讲关于房间的事情。嗯……总觉得这间「1701」号房很令人在意哪。

除此之外,我是不是有必要去通报刚才那名蓝色西装男子是个可疑人物?

我怕面对警察,被讯问事情原委也很麻烦。

「好吧,你还有事吗?」

「不然咧?」

「你帮我找到猫,我很感谢。我当然也会付你报酬。此外还会有什么事?」

不知为何,他边说还边鼓起腮帮子。

但是我也有着不能说「好的,感谢您,欢迎再次惠顾」就退场的理由。我用左手抓着卡片的对角,让卡片啪啪啪转动,我开口道:

「你谎称没有手机的理由是?」

「因为跟找东西的专家说手机不见了,一定会鸡婆地帮我找到。」

为什么要对我生气啊?所以我语气也跟着变得不悦地问:

「帮你找到的话,你会很困扰吗?」

「废话。」

「为什么?」因为你这家伙跟这只猫偷情了吗?

「还用说吗?没有手机就可以不理编辑打来的催稿电话啊。」

被他用「问这什么理所当然的问题」的表情坚决地回答了。

「咦?」我心中的恶意随之蒸发了。

「即使拖过截稿日,也可以用手机遗失,无法联络当藉口啊。结果却被你轻松找到了……别在这种场合表现出专家风范嘛。」

「………………………………………唉~~~~」

没力了。我在门口两脚发软跌坐地上。哪里是「轻松找到」啊……

自从大学升学考试以来,我可从没碰过如此紧凑的时间呢。

「喂,别在别人房间昏过去啊。要是这次换成被人调查是否跟男人在旅馆外遇的话,我可笑不出来啊。」

虽然他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但我才想反驳说「对我而言也笑不出来啊!」呢。

这对我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萝莉控的人而言,是最高级的侮辱。

「话说叫来,你怎么好像多了几道伤口……算了,不重要。手机遗失的期间,编辑似乎曾打过几通电话。唉,该怎么办才好……是要回拨吗?还是忽视呢?都是你害的啦,烦死了。」橘川英次用耍赖孩子的语气向我抗议。

「……咕咕~」我想当鸽子,不想理解人话。然后想在女孩子脚下打转,仰头走路。我想以这种方式带着荣耀活下去。

现实逃避愈来愈严重了,眼前彷佛上映起鸽子用竹筒枪战争的影片。

而彷佛画中出现的纯白猫咪进入我的视线一事,成为了决定关键。

我干劲的阿基里斯腱爽快地断裂了。

「……啊~」算了,你没有外遇。好,工作结束。

我又更新完成工作的最短纪录了。抵达旅馆还没经过两个小时喔。

可是这次却比花了一整个礼拜仔细调查的上次更消磨心力。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先回有Touki等待的房间吗?

还是回被大闹一场,得花一番工夫整理的事务所呢?

或干脆回老家呢?

我认真地烦恼起接下来该一路回到哪里才好了。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4点20分

「你自己还不是带男人上旅馆,立场相同吧!而且,老婆……」

「既然都相同,那你凭什么不爽!」

好吵。好久没因为声音的关系皱眉了。我有几年没看过父女吵架了?姊姊与我都只是单方面被父母责骂而已。

如果姊姊还活着,以高音质听见大叔女儿如三角铁的尖锐声音,只要十秒就会发狂吧。不,就算死了,说不定把女儿带去坟墓前还能让她复活呢。大叔女儿这副嗓音,难道不会让自己讨厌发声吗?在笔记本上写字来代替说话还比较有趣呢。只不过这么奇特的人大概不存在吧。

与正面的看似同龄的男生眼神相对,他对我投以「谁来救我啊~」的视线,我也用「快去阻止他们嘛」的视线回敬。彼此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了礼让精神。

世人是在想什么才会崇尚这种精神呢?不是每个人随时都在做的吗?

「我没有不爽!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住,生活是不是不检点而已。」

「我要跟谁交往难道还要一一跟家里申请,取得许可才行喔?既然如此就请你印制申请书寄到我的信箱嘛!我会全部撕掉给你看!」

「为什么你说话都这么极端啊!你呀,跟他都一个样!」

「别…别把我跟哥哥相提并论!」

吵死了。再吵我就跳楼给你们看喔,这群混蛋。家庭问题在自己家里解决啦。

没办法。继续吵下去,说不定隔壁房会来抗议。况且不早点解决,我也没机会自杀。

「等等~……在开始讨论之前,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应该比较好吧?」

譬如说,其他三人我连名字也不知道。倒不如说,我跟他们根本没关联。跟大叔勉强还算有比冰还薄的联系,虽说那也不是我的期望……话又说回来,关系或期望之类,我是以什么基准来决定这些事呢?

认真思考的话,真的会变得什么也没有,当作忘记好了。我学会解决疑问的最快方法就是忘记。虽然附带伤痛的记忆,每当疼痛时又会问想起来。

「……说得也是。我们这四个当中应该也没有人认识全部的人。」

大叔朝女儿伸出掌心表示停战。「好~吧~」忿忿不已的女儿或许也觉得继续生气下去很麻烦,于是鼓着腮帮子回答,重新坐回地毯上。女儿手指玩弄耳饰,瞥了砍死同龄的男生一眼。看到女儿的眼神,砍死同龄的男生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叫种岛桧垣,今年大学三年级。呃~与这位上同一所大学的夏贵小姐交往甚笃……」主要是对着大叔陪笑脸,鞠躬哈腰地说明身分。他果然是大学生,那以后叫他种岛同学好了。但是这姓氏好奇怪喔。

大叔说:「原来如此。」却用难以认同对方的苦涩表情点头。大叔的动作极不自然,很想让人鸡婆地帮他在脊髓或背脊上加润滑油。彷佛只有种岛同学与大叔身旁的空气当中消失了氧气似地,令人呼吸困难。

「那么,种岛你今天来这间旅馆是想做什么?」

大叔往讨厌的方向出言试探。想也知道是来做什么事吧?啊~不过也有我这样想带着回忆自杀而来的客人,倒也不能一味断定。

况且虽然刚才被他含糊带过,但发问者大叔自己还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贴在旅馆墙壁、拚上性命移动吗?虽然不晓得他的目的为何,不过如果是想逃离外遇现场就很可笑了。只要拚命,即使不忠贞也能被原谅吗?

「呃,是……来玩的?」种岛同学观察女儿脸色,女儿别开头。

说起不忠贞,我才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男友生前跟我交往的时候有没有花心过喔?我对于人情世故与日常变化很迟钝,什么异状也没发现。

不过除了我自己以外,没看到还有其他女孩子难过得无法再起,所以应该没有吧。但是大家似乎也不会难过得这么严重。重要的人死了,难过到什么程度才叫适当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明明我经历过姊姊的死亡。

「其他还有更健全的游乐场所吧?」「不,是令媛约我来这里的。」「什么!」「怎样,不行吗?」「没…没什么不行……我只是很不高兴!」「请你别只因为个人情感就否定别人好吗,这样我很困扰耶~」「现在问题不是在讨论情感吧!」「别光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好吗,让人听了很不爽!」「哎~哎~两位冷静一下……」「『你为什么就那么冷静啊!』」

只听了一半就懒得继续听下去。真的有好多事都麻烦得不得了。

所以我从小就只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行动。

这样的我,拚命地踮起脚尖,伸出发颤的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着迷的对象……就是男友。接下来,我就遭遇到绝望。

一年多来,一直沉沦在对一切感到无所谓的精神里。

能坚持这么久倒也很厉害呢,干脆升华为兴趣好了。

持续绝望。我想,人即使如这般彻底失去朝气也还是活得下去。

我甚至涌出某种莫名的干劲,想亲身证明这件事。

趁着父女打打闹闹似的争吵空档,我开口问大叔。

这么说来,自我介绍也被打断了,所以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对了,你说过儿子死于今年四月嘛。」

「嗯。」被我一问,大叔又恢复认真表情,点点头。大叔的情缔转换得真快。脸上虽没什么风采,这种地方倒是挺帅气呢。

「你跟她说这件事喔?」女儿……记得叫做夏实,很不满地插嘴。大叔辩解道:「只说了一点,因为当时气氛有点僵嘛……」一瞬望向桌子。

……啊,这么说来,遗书似乎一直放在那里了……大叔看过了吗?

「你当时心情变得如何?啊,应该说,现在也还是吧?」

对于我的疑问,大叔露出困惑眼神。种岛同学对我发言中的某些部分感到在意,喃喃说着:

「死去……四月?」他的眼神游移,如气球般飘摇晃荡。

「你干嘛问这个啦?别在我面前谈哥的事情。」

夏实对我抗议。我本来想说明我问这个其实跟她的哥哥没关系,但嘴巴很笨,又被她剑拔弩张的气势吓到,只敢「呜~」地缩起头来。

嗯~看来我绝对不可能脱离窝囊废了,不管抛开多少事物。

「变得什么也不怕了。」

大叔无视女儿的抗议,回答我的问题。「……什么嘛。」夏实嘟起嘴唇扭头。「哎呀,别生气啦。」种岛同学停止沉思,安慰夏实。

「虽然有点答非所问,不过总括而言,我的感想就是这样。」大叔淡然述怀。

「什么意思?」

「我变得不再关心地震、疾病、火灾、交通事故之类与死亡直接连结的事情了。觉得死了也好,活着也好。不,甚至觉得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就像俗话说的『半梦半醒』的状态吧。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现实缺了一块,我失去了感受力……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说完,大叔表情变得很落寞,像快哭出来了。但是他没掉泪,从口袋取出打火机点火又消掉,在手上耍弄。或许他平时有在抽烟吧。

夏实也噘起嘴唇,低下头,彷佛要忍耐内部某种情感爆发似地紧紧闭上眼。

「在这种状况下,女儿竟也说要离家一个人住。我阻止过她,但是我几十年没跟人互殴,输得一败涂地。虽然透过瘀青体会到活着的感觉,却很糟糕啊。」

「喂,臭老头!」

「丧礼后的两个月,我一直活在暧昧不明的生死境界之中。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没被革职真不可思议呢。」

「……现在呢?」

「现在也很痛苦啊,但理由是别件事。」

他的讲法让人多做揣测。最近还有谁死去了吗?我斜眼看夏实,但它也只是以无法理解的表情凝视着父亲嘴边。

「人啊,真的很容易习惯死亡哪。只要重复经历,只要时间流逝,就一定会习惯。这是为什么呢?即使珍爱的人死去,虽悲伤叹气……到头来伤痛仍一点一滴地被抚平了。就像尸体分解为土般,愈来愈不痛苦。」

大叔凝视打火机的火,眼瞳中光影闪动。

「但就是这点令人痛苦。」

「……………………………………」

「一旦我们不再悲伤,不就表示失去了思念的价值吗?」

这句话深深咬住我的内心深处。

觉得呼吸困难,我抓着喉咙抑制不舒服的感觉。「一般而言是抚触胸口吧!」顺便在心中吐嘈自己一下。

「而且,当我发觉能为死去的人做的事情非常少时,我觉得更难过了。」

「……为死人做的事?」

「什么也办不到吧?对方已经不存在了。」

女儿插嘴。语气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

大叔说:「不,有的。只不过真的很少,令人悲伤而已。」

「那是什么?」

「这种事得自己思考才能得到答案。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同时也和心爱的人有相关的话都可以。别沿用别人的教诲。唉,等自己碰上就知道了。」

「答案不见得永远都一样。」大叔小声补充说道。

「当然啦,前提是自己得先活着,才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要是死了,就再也无法对死者表现心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

这位大叔还真爱冠冕堂皇地说教呢。我偷偷在心中对他扮鬼脸。

大叔抬起头,表情亦哭亦笑地用有点兜圈子的回答作结。

「总之,我觉得非常悲伤……这个无法用数字表现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嗯,还可以。」

「那就好……总之,心情也有保存期限。如果你碰上这种状况的话,就趁着绝望时好好地悲伤一场吧。」

「……是吗?」

话是这么说。

可是想悲伤就得先活着呀。

……唉,好麻烦啊。

「你是说你叫种岛吗?」大叔的视线由我身上移开,呼唤女儿的男朋友。

明明就记得名字,却故意装得「我只是依稀记得你的名字喔」,表现出一副对对方没有兴趣的态度。

「是……」像是跟公司大人物同桌的新进员工一样,种岛同学神色紧张。

「你在旅馆订了房间吗?」哇,大叔生气了。

「是的。」

「快点退房,带着我女儿离开吧。」

「咦?」

「等等,等等!我的父亲!」夏实用类似某个超人之父(注:指《超人力霸王》系列的「超人力霸王之父」)的称呼呼唤爸爸。「你是白痴吗?不仅在女儿的约会中露面还共桌,现在居然下起指示了。你又不是业余棒球的教练,看清楚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吧!」

「不不,不是这样。不敢说完全不是这样,但大体而言不是这样。」

「你在讲哪国语言啊!」

我觉得夏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重点是,你为什么会来旅馆!既然你说跟这个女人无关,就好好说明一下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其实这件事我原本一辈子也不想说出口,既然现在不先说明不行的话……听好,我现在要讲个非常不敬重的事实。」

大叔指着墙壁,我们的视线也自然朝向他所指的方向。

虽然只有一道白色墙壁挡去我们的视线。但是方向上看来……

与大叔由窗外现身的方向一致。

大叔吞吞口水,以缺氧似的机械语音揭露秘密。

「在这间旅馆里住了一具尸体,所以劝你们早点离开比较好。」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25分

「喂,你觉得你会被选入一半的人吗?」

「什么意思?」

当我手握门把,将要离开房间时,橘川英次抛了个疑问给我。

我感到疑惑,朝敲键盘声音的方向回头,对方并没有看我。

「是在讲小说内容吗?可惜我还没有全部看过老师的着作。请原谅我知识浅薄。」恭谨地鞠躬,为自己的无知道歉。虽然行动本身的主要成分是讽刺。

「哼,反正你今后一辈子也不打算看,还真敢说呢。这只是单纯疑问,别无深意。」

橘川英次要别扭地说。猫依然在椅子下安祥地睡觉。

「我就是在意本意所以才问。」

「这只是睡前偶然想到的极单纯自问。即——如果人类要被删去一半,我是否能被选上存活的一方?——之空想,就只是三岁小孩程度的头脑游戏罢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发言很有趣,橘川英次颤动双肩笑了。「哎呀哈哈!」发出假笑的声音,夸张地敲响键盘。

「当然,我不管何时思考都想留在存活那方,那你呢?」

「哪边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子比较多,将会决定我的命运。」

「嗄?」

「不,没事。我想我大概会被分配到删去的那方吧,因为我只是个路易吉。」

只要玛利欧活着,对故事而言就很充分了。

「莫名其妙。如果是我来校阅,你的文章会被我改得满江红。」

「那就干脆请橘川先生从头开始写起比较快啰。」

「真的是这样。啊,对了,那个还需要吗?」

「什么?」

「签名啊。签·名。你不是为了找我签名才来房间的吗?」

连同椅子转过来面向我,橘川英次发出不怀好意的贼笑,朝我抛出一颗棘手的球。他大概是个很不服输的人。和人打架时,不亲自揍最后一拳作结就不肯罢休的性格。Touki也有类似的部分,所以我很清楚。

「签名就当作下次见面时的乐趣好了。」

「我最讨厌这类社交辞令了。我可不想勉强自己说出想说以外的话。」

如果能靠这种性格在社会生存,小说家这种工作倒是很令人羡慕。我看我也来挑战一次看看好了,类型当然是推理小说吧。

「我先走了。」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与房间主人道别,我离开「1707」号房。手上拿着很罕见地没用信封袋装起来的现金报酬,与不知是谁房间的卡片钥匙,以及呈现半月形的食指。最后的糟透了。我觉得我现在不管什么梦结局都能接受,只要这根手指能成为新月就好。该去看医生,但我身上没带健保卡。

「这么说来……」在走廊蹲下,打开铝合金手提箱。记得里面有些常备医疗用品,至少有绷带吧……「啊,有OK绷。」

从名片盒中发现了胡乱塞着的OK绷(正确名称叫什么呢?)。嗯~能防止杂菌入侵是很令人高兴,但这又不是外伤,虽说颜色看起来活像孔雀的羽毛。算了,比起什么也没包扎好,用OK绷代替绷带捆了好几圈起来。

捆的时候,觉得手指痛得要死。且一在意疼痛,剧痛感马上瞬间传递全身,糟透了。

勉强包扎完毕后,松了一口气。

「啊,想起来了。」这个OK绷是我改良传统转角面包作战,为了随时都能实行而准备的。作战概要是:身为善良一般市民的我哒哒哒地走在路上,与我擦身而过的小女孩向前摔了一跤,不小心擦伤了膝盖。这时我立刻帅气地递出OK绷,「小姐,你没事吧?」体贴地照顾她,于是恋情就此展开。附带一提,如果女孩子是跟妈妈在一起,酝酿出家人公认情侣的气氛更好。倒不如说千万别让小女孩孤单上路啊,这世上有许多失去理性的糟糕萝莉控张牙舞爪地等着呢。虽然后有点偏离主题,总之大概如此。

「请问你没事吧?」对着蹲在走廊上的我的问候声由头上传来。抬头一看,站着一位年龄对我而言算是在外角球位置的女性,看起来像是个清洁人员。

是刚才在电梯前推着推车的女性,只不过现在空着手。

因为她的语气像是姑且问候一下,所以我也随口回答:

「没什么,只是手指有点断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喔——轻轻挥动包着满满OK绷的食指否定。

「喔……啊咦~?」清洁人员话讲到一半突然惊讶得卷起舌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创新的反应啊。

「多谢你的关心,我先走啦。」我随随便便地道别,起身离开。

清洁人员狐疑地目送我,没有追上来。

这么说来,我对于女孩子以外,从来没有道过望再会的道别,真不可思议呀。

走离「1707」号房一段路后,确认自己正朝向走廊的哪个方向移动。是靠尽头的那方,我的脚自然而然地,朝往与我的房间正好相反的方位前进。

「真的想去吗?」

我故作轻松地问自己。脚步缓慢,迷惘明显仍缠在我的后脚跟上,但好奇心更胜过了停驻的心情。我徐徐前进,提箱子的手中感受到一起握住的卡片钥匙的触感。我向它请示:「你的主人在哪里?」

那只猫是在哪里捡到这张卡片钥匙呢?也可能是偷来的。橘川英次刚才在电话中提及「1701」号房的事成了引子,接二连三地触发许多联想。记得他在一个小时以前说过,运送客房服务的服务生曾抱怨敲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回应。表示那个房间一直都没人在。首先,当然我们会猜测房客是去观光了。但是在这间旅馆,没有卡片钥匙就无法使用电梯。虽说有其他房客一起搭乘的话就没问题。不过,如果该房客外出了,就表示他还没回来。除非他打开门后,故意把卡片钥匙抛在走廊上。假如这名房客是个完全不使用电力系统,认为「晚上就该睡觉」,渴望黑暗房间的人,也许遗失卡片也不会察觉吧。但这说法太牵强了。

其他的可能性还有——身为第三者的旅馆强盗。他藉由某种话术引诱房客离开房间,痛揍一顿后侵入房里,好好地物色一番后回到走廊,抛下「1701」号房的卡片钥匙。如果强盗是这里的房客就能自由移动。但即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抛下卡片的理由。只论可能性并没有意义。因为强盗这么做只会招致危险。假设有人在因缘际会下捡到卡片钥匙,且这家伙还是个异常憧憬冒险游戏的笨蛋,他就会兴味盎然去窥探房间。是的,就如现在的我。或者说被人窥探也在他的计划之中?那么我就是自己跳进陷阱的真正笨蛋。

「里面有人在吗~?」就跟米〇鼠一样,里面没有人在~

我一抵达「1701」号房,立刻用力敲门。没有回应。门把上挂着「睡眠中」的牌子。敲得这么大力,不醒也很难吧?除非意识被生物学上的不可抗力所遮蔽。我决定以好奇心>正义感为准则。

但是得尽快。那个蓝色家伙有可能回到这个楼层。

我确认走廊左侧。刚才的清洁人员对声音产生反应,观察我的举动。我可没在找你喔。她的目光一与我相会就立刻移开,喀喀喀地朝走廊另一侧快步离去。她是在干什么啊?

趁着清洁人员没看这里的当儿,将卡片钥匙插入。如果失主去柜台挂失的话,这个卡片就无法使用。门把附近的绿光亮起。结果,门锁轻易地解开了。不再迷惘的脚敏捷移动,一溜烟地潜入「1701」号房。小学二年级时,与朋友玩侦探游戏,踏入街上某废屋的记忆再次复苏。房间颜色以白色为基础,难以分辨轮廓。

当时刚好看了描述整座废弃村落出现大量僵尸的惊悚电影,所以更觉得恐怖。记得电影里有一幕是一名孩子躲进壁橱,有人外侧用菜刀如某海盗千钧一发玩具般刺了好几次,我觉得这幕场景最恐怖。而且那个孩子最后还是被杀了。

心中浮现少年时代印象最深刻的回忆,我走进「1701」号房。里面没发现僵尸的痕迹。我环顾防内四周,也没发现其他异状。将门确实关上后,把卡片钥匙插入电源部分,过了一会儿后,三处电灯与空调开始运作。

太亮了,光量过多令人目眩。我关掉入口以外的电源,接着坐在床上。床似乎没经过整理,床单歪七扭八,十分杂乱。

「喔唷。」这时我从口袋中取出迟来的薄手套。我现在是非法入侵,还是别留下指纹为妙。但最大的理由其实是这样做比较有气氛。身为一名职业侦探,我的想法有问题吧。

「那就先戴手套……」看到自己手指的状态,发现这是个跟地狱没两样的行为。但是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我的个性来讲是不可能退缩。我把右手连同折断的手指勉强塞进手套,让半吊子眼泪也缩回去的激烈痛楚使膝盖抖个不停。准备工作总算是完成了。

好,重新展开搜查工作。

床上有支粉红色手机,电源被关上了。此外还有地板上的浴巾、有些凌乱地塞着换洗衣物的行李箱、空无一物的巨大旅行箱,和一个波士顿包。到处是包包。

也许这个房客是那种老觉得可能用上而带了一堆无用东西出门旅行的个性。不然就是带了必须塞进包包、不能让人看见的危险东西。干脆新干线也采用登机时的行李检查如何?对我而言,只要不检查性癖好我就能自由通行世界,所以不管违禁品检查有多严格,我都很乐意。

「什么也没有耶。」没有半点吸引人的事物。或许检查包包,会在里面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吧,但是停留太久也……「嘿咻。」我由床上起身。既然不像发生过事件,自然是久留无用。考虑到自己正非法入侵其他人房间这个事实,房客应该单纯只是为了观光而外出罢了。虽说手机放在房间里长时间外出这点颇令人在意。

离去前顺便检查了一下盥洗室。

「如果有人在,大叫『呀~色狼~』的话该怎么办?」

应该恼羞成怒地回答「你又不在我的对象范围内!」吗?

若有蒸气或水声就表示使用中,姑且先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没有声音。好。

打开门,进入盥洗室。

盥洗室里没有任何异状。只有浴槽的帘子被拉下,遮蔽了视野。没见到水蒸气,这表示并非使用中。

我有种奇妙的预感,便探视了一下被帘子隔开的浴槽。

「……………………………………」

我如贝壳般紧抿着嘴巴。

虽然没被大骂偷窥狂——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无血色的大婶躺在没放热水的浴槽里。

「……唔。」

而且明明是盥洗室,却不是裸体。

虽然我首先在意的是——有谁会为了这个附笔叹气呢?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4点30分

「……真的吗?」

夏实吞了吞口水,眼白偏多的眼睛变得更混浊了。

我大大地点头,用认真的眼神同答:

「当然是假的。」

女儿用如豆腐般柔软的手挥出如铁球般刚硬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击中我的身上。好怀念的一击啊。抓起身旁东西丢出的习惯遗传自我,那动不动就使用暴力又是像谁呢?即使被揍,心中还是想着「用手容易受伤,用脚踢比较好吧」,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吗?

「什么嘛,臭老头,要说笑好歹说点更有趣的内容啦!」

「你说得对。」

女儿的主张的确没错,可惜这不是说笑。

公开宣称事实之后,又开始觉得胆怯,因此装成开玩笑降低可信度。我担心让种岛或自杀女人知道这个血腥的异常事态可能会带来种种问题。这个问题应该先由自家人解决,之后再来报警。我原本这么决定了,但是……

可以的话,想先对夏实说明状况。其实,我原本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与她碰面。今天是怎么回事?被命运强迫参加特别节目吗?而且还是找我跟女儿搭档,人选严重错误啊。

「好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别说笑了,快告诉我吧。」

夏实强制结束自我介绍单元,催促下个单元快点进行。算了,就算知道剩下的女子的名字,也不可能活用到今后的人生中。况且我也知道女子在这里的理由。虽然获得这个知识的方法有点扭曲,但却掌握了核心,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个人隐私,我不愿多谈。」

「我说你啊……」夏实的左脸颊不停抽搐。喔喔,在生气了。

「刚才我说的是否为玩笑话,交由你自行判断。反正你都两次宣称不回家,何必特地费心管我假日要怎么过?」

「我只是无法原谅老……爸爸的自由会造成母亲悲伤而已。」

「岂只会悲伤,还会呜咽哭泣高兴地鼓励我吧。」

不,若依照妻子的性格,大概会担心我的安危,建议我别冒险吧。

这么想,似乎自己很了解妻子,但实际上我并非过着位居家人中心、掌握四周状况的人生所以失败也多不胜数。

身为父女吵架局外人的种岛与女子面面相觑,露出困惑表情。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害他们得面对这种状况真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我能说出「种岛,你一个人先回去吧」的话就全部解决了。

在夏实嘴巴又将爆发出怒骂前,新的事态在我手中震动起来。

收到电波,手机响起了。

在场者全体的视线与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手上。

我手中的粉红色电话以短促间隔震动。

仿佛被注射过多药物而不得动弹的天竺鼠的颤动一样。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4点20分

对我而言,未来就只是种预定。

因为全由我作主决定。

对一般批颇(people)而言,就只能认命地把可能性视为不确定性。

噢,多么不幸的人生啊。

同时,无须为了自由生活赌上未来……无须为了没办法搞定「将来」这点小事而倍感压力地活下去,这又是多么幸福啊。

「过去」那长了青苔的尾巴贯穿了我的「现在」。早点乖乖躲进土中,干燥萎缩地待到雨季来临不是很好吗?「过去」这家伙真的很难搞呢。当年,身边还没有老公的我就像只井底之蛙。但二十岁那年,知道了老公这片大海与蓝天与地平线与丘陵与一切的我留在新天地,构筑起自己的世界,之后度过了无数最美好的日子。因此现在的我才敢说「未来由我作主决定」。我会带给老公最好,带给自己最棒的日子。

「你果然一如传闻异常至极哪。如此异常却还没杀过人,这点才叫人恐惧。」

在这个世界之中,老公待在我身边,只看我一人,不与我以外的人接触,五感除了我以外什么也不认识。倒不如说,剥夺其中三感,使其不至于分心才是幸福的吧?一定也有羁绊,是有所不足才会更强的嘛。那么,找到老公后就不用惩罚他的不忠了。嗯~先从哪里开始好?耳朵?眼睛?还是鼻子?

「要是删除老公的声音就不能听到他甜美地对我说『Ich liebe dich(我爱你)』了嘛。讨厌啦,唔呼呼。」「啊?」哪个比较好呢?留下舌头好了,因为他除了那里就没地方能享受我的亲手料理了。不,塞进鼻子里让他享受的话,老公一定很高兴。只不过这样鼻子大概会爆掉,还是算了。如果鼻子门户大开的话平时在公司里就得闻到那些母猪的气味,这样老公太可怜了。哎呀,我真的好体贴唷,我今天也自信发挥了最棒的贤内助功能。没办法闻到我的味道对老公而言想必是无比的不幸。但是没关系,我也会把味道消除。我身上老公无法感受的事物,也没有必要存在于地球上。老公就是我世界的一切,这就是真理。

「先攻必胜。」水绵伸长了腕足纤毛,想抓住我的衣领。担心被捕食的厌恶本能让我带着鸡皮疙瘩蹲下闪避,同时伸出手朝它的下巴挥拳。水绵边以不至于与墙壁相碰的动作,绕往左边回避我的攻击。不愧是水绵,只有黏性与伸缩性值得称赞的生物。

「没空…把…卡片插入!」

「啊,对不起,在你这么忙的时刻,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趁水绵在电梯角落忙着搞些小花招时边出脚攻击边开口,但我的脚掌与水绵同时踢出的蹴击相冲突而弹回来。我与水绵的头部撞上墙孽,电梯发出了跟我用老虎钳折断前的老公蛀牙同样剧烈的摇晃。

「虽然我大致猜想得到,姑且还是问一下……请问你想找谁呢?」水绵摸摸后脑勺,从嘴里迸发出体液。

哎呀,能靠体液代替语言,真是方便的身体机能呢。可惜换作是人就没那么方便了。

「请问你见过喜欢的颜色是樱花色、每三周剪一次指甲、每两周掏一次耳朵、平均睡眠时间是六小时、平均入浴时间是十五分钟又二十七秒、睡觉时平均翻身次数是七次、除了我的以外手机里没有登录其他号码、说谎时只有右眼眨动的次数比平时增加两次、上厕所的次数一天平均五次、星座是牡羊座、血型是B型、小学时的梦想是当漫画家的美妙男性吗?」

「果然是在找你的丈夫吗?不,该说不出所料吧。」

「厩然知道老公的位置~~~~~~就给我老实招来~~~~~~!」

老公,我现在跟你很接近了。很快就找到你啰。你的鼻子还在吧?还能闻我的气味吧?你究竟在哪儿呢?在那里吗?水绵,我老公究竟在哪里呢?「快说~~~~~~~~!」

在我大叫一声,准备飞扑到它身上将之拧碎的瞬间,电梯晃荡一下后停止,水绵背后的门打开了。柜台?小小柜台哪能妨碍我与老公的羁绊?「啊啊快~~说~~你别想逃~~~~~~~~!」水绵想迅速地逃离我身边,我阻止它的行动。为了我与老公,他不该逃跑。但这只水绵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它以正要走进电梯的柜台猴子为盾牌,防止了我的拳击。这只猴子碍事极了!别在这里用双脚走路,快点滚回柜台跟母猴子交配吧!如果没这只猴子站在前面,我早就抓到水绵了。被它一口气逃走,距离拉开了。

仿佛放弃已获得的距离优势,水绵乍然停驻,回头对我喷洒体液。

「啊,对了,忘记说你的丈夫已经死了,真是遗憾啊。」

咦?

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是指我?「丈夫」是指老公?

死了?水绵逐渐跑开。死了?老公他?

「哼…嘻嘻叽咿嘻叽咿咿叽叽叽叽咿咿咿咿!咿呀呼哈——!」

什么嘛~!别吓人呀。这只水绵对人类真不体贴呢!老公死了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死了,以后老公就不必在意距离,可以随时跟我说话了呀!太好了,我跟老公总算能够身心合一了!你们有人知道我期待这一天有多久了吗?喂,我在问你懂我的心情吗?猴子,干嘛逃进电梯里呀,这只死猴子!

快进来我的体内吧!进来啊,老公!我已经张开双手,准备迎接你的进入了!你来了吗?「嗯,来了!」好近呀!我听见近得仿佛从我嘴里发出般的回答!

太好了,我现在觉得心情好极了!五感与老公共有,今后我的身上将具有无尽的感动与娱乐,我终于迎向了永远的高潮!

死了反而更幸福!谢谢你,老公,在结婚第二周年赠送我这么棒的礼物!

「咦?你要我帮你杀了水绵吗?」当然好呀,所有你无法原谅的事物,我都会解决掉!快跑快跑快跑!你想看什么呢?水绵的内脏?哎呀,一定没有大脑嘛。讨厌啦,老公理科好差喔。不过这种缺点,今后也随着与我合而为一全部获得补足了!我们可以一同构筑一个完美的家庭了!但是在这之前……!

一定是那只水绵杀死老公的!「对呀!」看吧,果然是!

虽然我深深感谢,但是老公的仇人我一定会亲手杀掉!

等等喔,老公。我现在马上就去杀了杀死你的家伙!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40分

「唔,嗯……」宛如大婶呻吟的声音由我口中发出。倒退一步,我与大婶倒映在盥洗台的镜子里。虽然我的气色也不怎么好,但在左右相反的镜子世界里,大婶看起来更不健康。

冷静一瞧,大婶没有呼吸,恐怕已经死了吧。

「还是别碰尸体比较好。」

以前受警察临检时,我回答职业是「侦探」而受到严重怀疑。尸体还是交由警察处理就好。想买麻糬找麻糬店(注:日本俗语,比喻办事就该找专家)就对了。只不过这个大婶的皮肤比起麻糬更接近陈年老米。说声「打扰了」后,我离开盥洗室,深呼吸。

觉得完全把盥洗室的门关上后才呼吸房内空气的自己有点新鲜。没想到自己竟会对在放置尸体的密室里呼吸感到厌恶。

「如果所长知道这件事,也许会说我『没资格当侦探』吧。」

虽然所长实际跟尸体联谊的话,一定会在十秒内逃进厕所。

由于食指正处于极限痛觉之中,想到要由手提箱里拿出电话就讨厌。以此为藉口,借用了丢在枕头上的手机,顺便对它进行调查。我对这支手机有点在意。特别是粉红色这点。虽然理由很随便。

浴槽的尸体是被杀的吗?还是被搬来这里放置呢?先不论死因,推理犯案过程是侦探工作范围,也是我的憧憬,但不是我的习惯。如果我经常目击尸体,我早就成了尸体的同伴了。

所以说,现在是玩起非当事人才能实行的奢侈侦探游戏的好时机。

因此,包括「不想找警察」这个因素,我决定在放置尸体的这个房间里表现出侦探风范。因为如果不亲自调查,我就没办法接受现况。

按下手机的电源,跳出「请稍候」的字样,不久画面转暗,随即又恢复了。待机画面出现一个可说品味很糟的美丽老女人,与另一名笑容僵硬的男人感情很好地共围着一条围巾。咦?我看过这名女性。

怎么看都是刚才在电梯踩了我的那个女人。原来她就是这个事件的犯人吗?糟糕,我刚才还丢脸地大声警告她呢。算了,就淡淡地期待她在电梯里跟蓝西装男同归于尽吧。

随便按了几个按钮。这支手机的制造公司与我的不同,操作系统相差甚多,只能逐步摸索。在不经意地操作下,我打开了通话纪录,霎时画面被「eko」「eko」「eko」「eko」「eko」「eko」「eko」「eko」「报应上身?」(注:出自古贺新一的恐怖漫画《エコエコアザラク》,中译《报应上身》)的字样所掩埋。

不管怎么搜寻,通话纪录里除了「eko」以外,不存在任何其他的名称。

左手依然握着手机,但身体却一股劲地后退,想远离左手,愈远愈好。

这是啥鬼?是接收了从持续受到污染的地球环境中释放出的抗议电波的,来自科幻世界的手机吗?「eko」可能是指「eco」,也可能是指名字的「绘子」或姓氏的「江儿」。总之来电者肯定是个纠缠不休的家伙。以三点前后为界,通话纪录完全停止了,表示在那个时间带有人把电源关上了。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的房客或完全无关的第三者在那段时间进入房间操作了电话。这名人物可能没有发现尸体,也可能他根本就是相关人物所以置之不理。

那时的我连本行的寻找猫儿都放一边,忙着跟怪人搏斗顺便讨论性癖好,所以对发生于走廊尽头的这事件完全没掌握半点线索。也不清楚与十七楼的哪些房客有关系。

「唯一的线索是这个电话号码吗?」

我该试着打给这位「eko」吗?我闭上眼睛,备妥天秤。在其中一边放上手机,会是危险还是另一边的好奇心会获胜呢?

自制力主张:「想想你因为过度深入打探,害食指被折断的事吧。」

相对地,好奇心则举出带我入行的男人的话来反驳:

「若是正义感更胜好奇心的话,就别干侦探了。」

「……说得也是。」

第二代花咲太郎揭示的侦探原则似乎还在我身上生息。

不过那个人现在透过电话也仍频繁地说这句话,他还没死喔。

回拨号码,等候接听。话说回来,粉红色手机使人联想到女性。这是待机画面那个女性的手机吗?当我准备反驳常识「不,不能被固定观念所囿」时,电话接通了。

「喂…喂喂……是我。」

第一句就听见大叔粗野的声音却答得像个小女孩似地。电话另一头似乎感到很困惑,但我也很困惑啊。就算我想要求换小女孩接听也办不到吧。但这个声音哪里是eko了?

「你好,请问你是eko吗?」

「咦?啊,啊~应该是吧?」

「请不要突然把可疑人物指数提高嘛。你装出这种声音,会害我的好奇心蠢动个不停,让我很困扰耶。」

「所以说,你是eko小姐的丈夫啰?」

「咦?我还未婚啊。」只要法律不修正,我就没办法合法地娶老婆。

虽然老婆游戏倒是玩过无数,哎呀~每个都是幸福的回忆。

「但是来电显示的名字是这个。」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老公吗?」

「开什么玩笑!我只爱我老婆一个人!」

「放心,我也一样。要我跟你结婚,我宁可从窗户跳下去。」

模仿某个警察朋友的语气说。以前到乡下出差时认识一个自称刑警,十分可疑的女性。每次透过电话她都用那种风格讲话。她的个性很奇特,跟我不合。外表也完全不合我的兴趣。

「麻烦你今天别提到跳楼。在我能笑着谈论这件事前我再也不希望想起窗外了。」

「咦?你原本打算跳楼自杀吗?」

「那是别人。我不想死所以才现在还活着接电话。」

「喔。由回答听来,你并不是eko,对吧?」

「没错,完全不是。啊,eko应该是那个女人吧……话说回来,她去哪儿了?」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支手机?」

「呃,这支手机应该是她本人给我的。」

「给你的?……不是捡到的?」

「你的怀疑很合理,但她真的丢给我说要送我。我也觉得很困扰。」

「所以说,你跟她本人有接触过啰?」

原来是个与尸体有细微联系的人。

「我也想问,既然你不是eko小姐的老公,为什么有他的手机?」

「说来话长,而且也会危及我的立场,能省略吗?」

「讲得真直接。没关系,反正我的立场也是灰色的。」

「我想也是。好吧,呃~请问贵姓?」

「咦?我?椎…不…狮子…岛…对了,我是种岛桧垣。随你称呼吧。」

「那么种岛先生,请问你是在哪里碰见那位给你手机的女性?家附近吗?」

「……你是警察吗?别打听我的个资啊。」

「但这是我的工作呢。啊,忘了先说明,我是个侦探。」

「侦探?一听就觉得很可疑。」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算了。我是在旅馆碰见eko小姐的。自从被她撞烂鼻子后就没见过她了。」

「旅馆?」

不由得观察房间四周。呃,不会真的是这间旅馆吧?

「原来如此,在旅馆碰见了……」

「她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只是……似乎无法跟她当朋友。」

「你是指她对你不理不睬吗?」

边讲电话边靠近窗户。刚才环顾房间,令我想起了盥洗室的尸体,不由自主地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这么说来,那具尸体并没有发出腐烂气味,死后应该还没过好几个礼拜吧?

打开窗户向外一看,正面是灰色的高楼,底下是旅馆背后的小巷子。「啊……」帽子被横风一吹,从头上脱落了……「啊!」急忙想伸手抓住。中指指尖压到了帽檐,反成了它出外旅行的催促。轻飘飘地乘着气流,帽子在大楼问飞舞。如果没有戴手套,手指就能更机灵一点,也许就抓到了。「唉~……待会儿得去捡回来。」

要是不戴着它,总觉得我会陷入身体重心歪一边的错觉。这算是帽子成瘾症?

「啊,怎么了?」

「不,帽子,从窗户飞出去了。」不是因为不小心而掉落。

「帽子?咦……绿色的?」

「是啊……咦?透视能力?」

「不,刚才从窗外飘过……」

「……………………………………」

「……………………………………」

「对不起,可以请你从窗户探头吗?」

「O……OK。」

把头探出窗外,稍做等候。

不久,一个拿粉红手机的大叔由四、五个房间外的窗户中探出头。

四目相对。

有点不好意思。

「呀喝~」彼此挥手。

接着,大叔似乎发现了我身上的某种重大事实而变得脸色苍白,令人印象深刻。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4点45分

伯父抱着粉红色手机滚动,退到房间角落,像是要藏住手机般驼着背,对电话说:「喂…喂喂……是我。」只能听到只香片语,不知在跟对方谈论什么。说到一半,突然说出「椎…不…狮子…岛…对了,我是种岛桧垣。」被喊到名字,不自觉地打直身体。但由伯父口气听来,似乎只是拿我的名字当假名。什么嘛……倒不如说~伯父在搞什么啊?

学妹拉着我的手说:「学长,去你房间吧。」她静静观察了一阵子伯父如穿山甲般的通话姿势,决定放弃等待,表情不耐地催促我。

「但是伯父还……」而且他还很不寻常地提到尸体之类的事。

「算了啦,别管臭老头了……」

又改回臭老头了吗?

对我来说,继续与伯父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会让原本就因紧张而疼痛的内脏更增添一层负担。趁他专心接电话时先告辞才是上上之策。

但是啊……虽说几乎没有能圆满解决「与学妹父亲在旅馆偶遇」事态的方法,但学妹与父亲的争吵问题,留下许多值得在意的问题逃跑,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做。

基本上,我很喜欢所谓的「家人」。这种心情与喜欢的音乐团体若成员间感情融洽,我也会觉得高兴类似。因此就算那是别人的家人,我也还是期望他们能和睦相处。虽然说,这也只是种强加于别人头上的任性想法。

「学长,快黠啦。」学妹用力拉着我的手。我看这次还是先贯彻初衷吧。

在学妹的牵引下,我离开伯父身边,朝房间入口踏出步伐。

向留在现场的女子点头道别。女性似乎很想睡,眼皮遮蔽了闪亮亮的双眼,打瞌睡般地点点头。平常的点头致意是轻轻点头,但她现在却是和「轻轻」相差甚远的大幅度动作,或许真的只是在打瞌睡吧。

小心不发出声音地打开门,侧身钻入狭窄门缝,来到走廊。

学妹先离开,接着是我。

离开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见到如一片巨大树叶飞舞的绿色帽子由窗前飘过。

来到走廊,把房门关上,阻绝了房内声响。再也没有东西能阻碍学妹微弱的不耐烦,增强的电流讯号传递过来。

「走了啦,来去做色色的事情嘛。别管那个臭老头了。」

学妹自暴自弃地引诱我,朝我的房间前进。我也跟着动起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学妹仍握着我的手,胸口感到一阵闷痛。虽说混杂了好几种动机。

但是我并没有聪明到能够完全肯定这些动机。我抗拒学妹的催促。

「我说啊……」停下脚步,拉住学妹。

「干什么啦?」学妹不爽地回头。

「你跟伯父一开始是怎么吵起来的?」

「喂,学长,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好吗?」

学妹用力甩开我的手,我们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距离。现场气氛跟坐在学生餐厅面对面谈话时明显不同,更像是在对峙。险恶与困惑的情感在胸口匆忙来回,阻塞了我的呼吸。

「我觉得就算直接这样去我房间,会感到幸福的只有我,你还是一样心情郁闷。」

「你在说什么既难为情又恶心的话嘛。」

「呃,我自己说了之后也觉得很丢脸,但是我并不觉得我说错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嘛……」学妹再度喃喃地说,用「你没有必要特地演出善解人意的角色」的眼神责备我的故作成熟。但是我偶尔也想耍帅呀。

「而且……」

「请问还有什么事?」

「总有一天会正式拜访伯父,我想在这天到来前让你们和好,提升我的评价。」想想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旅馆,他对我的印象一定糟到谷底了。

「啊哈。」学妹不怎么开心地笑了,反应很妙。「跟学长结婚吗?我难以想像呢。」

「我自己也是。」

「……说吵架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吵着吵着变成斗殴而已,叛逆期的延长。」

顺着话题,学妹开始讲起了关于吵架的事情。

「老爸从以前就很严格。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老顽固……总之他老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们头上,却又怕跟我们拉近距离而逃走。我就是讨厌他这点。」

学妹耸耸肩,用一副很受不了似的语气数落父亲的缺点。

「老爸平常老是嚷着要人听他的话,真是烦死了。整天唠叨不休,又不允许我跟大哥任性。但是……」

原本张开的手缩成一团,指甲深陷的掌上渗出鲜血。

「老爸一直逃避与大哥交谈,所以我无法原谅他。」

「你大哥……呃……在四月去世了?」

「对。他跟我与学长上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升上三年级后一次也没能去过。」

「……原来如此。」看来我平时不记人名的坏习惯引来了不好的发展。

感觉要是早点注意一下就好了。

「还活着时,老爸连询问病情或问大哥『会痛吗?』、『不舒服吗?』、『难过吗?』也办不到,死后却一直泡在大哥房间哭哭啼啼。我无法原谅这么没用的老爸。」

「……你对伯父表达过你的想法吗?」

「臭老头老是逃避我们,哪有可能一一去说出自己的想法啊。」

「既然还没说,趁现在说比较好。」

「多谢你鸡婆。」学妹的嘴唇发出拒绝的言语。

但是我的个性也没扭曲到能带着心境如此复杂的学妹去房间。

别看我这样,我经常被父母夸奖个性耿直呢。我是说小学的时候。

「这个给你。」

我掏出继续珍藏下去也只会带回家积灰尘的香烟盒。

用手指戳戳外盒两次,表示「喂,该你登场啰」的意思。

「原来学长抽烟喔?」

「不,你打开看看吧,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想为学妹做的事情很多。

但真正对她有帮助的事情非常少。怎么想都只有这个。

「唔……这种时候?」虽觉得奇妙,学妹还是收下香烟盒了。

就是这种时候才轮到珍藏的宝物登场啊。

学妹狐疑地打开盒子,发现藏于盒内的异物。得知内容后,学妹的瞳孔放大到极限,驱使急速干涸的嘴唇与口腔勉强挤出话语。

「这……学长……咦?跟爸爸……早就认识……吗?」

「不,这是从跟伯父多半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少年手中莫名其妙地收到的。」

究竟是怎样才会产生这番关联呢?《滚动的饭团》?还是《稻草富翁》?(注:都是描述从不起眼的小东西开始,经过一番迂回曲折后成为大富翁的日本童话)

学妹抓着破烂照片的一角,楞在当场。这个香烟盒表面上一点帮助也没有,实际上却是超有效果的实用印笼(注:指古装剧《水户黄门》中,微服出巡的副将军手中印有将军家家徽的小盒子)。能像这样交到学妹手中也算是种缘分吧。

两人暂时在现场发愣。视线没有交错。

我凝望学妹僵直的侧脸。

脑中浮现不演戏的学妹感觉会成为凶巴巴的老婆,这样好吗——之类的愚蠢妄想。

「……故事里不是常有只靠一张照片就让人闷心转意的剧情吗?每次看到我总会吐嘈『这才不可能咧~』觉得这类剧情很可笑。」学妹目不转睛地凝视照片,小声叙述感想。

「嗯,但是……」

「……虽然不可能回心转意,但是却有一种仿佛内脏被推挤上来的感动。」

啊~我懂我懂~情绪激动到极点时内脏真的马上有感觉呢。

今天的我就是紧张到临界点。

「我们以前全家人来过这间旅馆。」

转动头部,学妹环顾走廊一圈后说。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记得你家在这附近嘛。」

「当时的我有老爸牵着手,就算不认得路也还是能轻松过活。」

温柔地把照片握在手心,学妹抬头看着伸手也触碰不到的天花板。

她细长而眼白过多的眼睛,现在眼角带着温和的圆润。

学妹回头,深深地向我低头。

「对不起,学长,我今天本来是为了破坏回忆才利用你。」

「啊,原来如此……算了,我也觉得突然走桃花运一定有理由。」

「因此……虽然没办法跟爸爸和好……但现在的心情也不可能跟学长去房间了。」

「…………………………………………」真是现实的状况。老实说,可以的话,现在我的心情之一是想大喊「咦~慢着慢着~没有这样的啦~」来挽留她,但是……

现在不耍帅一下也说不过去。事到如今也已经来不及退缩了。

「你要回伯父那里吗?」

「大概吧。」

「这个还你。」学妹把抽走照片的香烟盒塞进我的手中。

「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顺利,真抱歉。」

很少见的道歉话语,却很适合现在我们身处的状况。

「不,我也是。」

「大学见啰。」

「嗯……」

虽然彼此心中部感觉到「哇……两人的交情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还是成熟地回答,与学妹保持适当距离。

成熟处理事情真的没半点好处。难怪老爸经常对老妈抱怨这个。

与学妹离开五步路后,我叹了一口气。成分包含了——

难堪的告别。

机会的丧失。

普遍级的贯彻。

……但是……

「唉……我真的没救了。」

当我从紧张获得解放,感到喜悦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知道我没救了。

因为叹气的绝大部分都是由安心所构成嘛。

椎名幸治(中年人) 下午4点45分

是「1701」号房!

从不知名字的女人手中获得的手机响起,我与来电者通话。

发现那个自称侦探的家伙不知为何也在同一间旅馆,莫名其妙地在窗外互相问好。

计算完距离自称侦探所在房间隔了几扇窗户的瞬间,我差点惨叫起来。

这个男人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由「1701」号房探头啊!

「慢慢慢着!你,该不会……」差点接着说出「就是交货人吧?」拚命地闭上嘴。

怎能轻易暴露身分,此刻该做的是冷静地收集情报,就算办不到,也该保持沉默。

「什么?我跟你曾见过面吗?」

感觉上,这个距离似乎不透过电话也能听见声音,但是实际上我们却是进行着由有点距离的位置,彼此看着对方嘴巴一张一阖,声音却由不同方向传入耳朵的奇妙通信。

侦探俨然很在意帽子飞掉的事,手不停地摸着头发。

「不,与其说见面……你是那个房间的……房客吗?」

侦探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锐利起来。他怎么了?我慌张起来,眼角抖动。

「你的问题很奇怪。你很在意这个房间吗?」

「不,那个……呃,能这样相遇也是种缘分,可以跟你见面谈谈吗?我现在就去你房间,能让我进去吗?」

不怕被拒绝地提议。彼此都是使用他人手机通话,恐怕难以拂拭对方的不信任感。既然信任感已经降到底,提起勇气跳下去也没有损失。

「没关系,我等你。」

侦探轻松地答应我,对我点头致意后缩回房里。缩回去前又遗憾地看了一眼窗下。大概很在意帽子掉落的位置。

我离开窗户,结束通话。待我回头,没看见夏实与种岛。「喂,他们呢?」我问唯一留在现场,正在发呆的女子。「刚才离开了。」她指着门说。「……是吗。」没办法抱怨说「为什么不帮忙阻止啊」真难过。

「又要出去吗?」

女子仿佛我的妻子,询问今后的行动。

「嗯。我想多半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这样喔。」

她的表情既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没有珍惜萍水相逢的味道。

在她的眼里,我只被当成从桥上低头看大河时「啊,好像有东西被冲走了」程度的重要性。

伹这也够了。对世界悲观到想自杀的家伙肯付出如此关心,已经算是好奇心大拍卖了。

「你现在很有朝气吗?」

「咦?」

「呃,如果没有的话,要你维持好朝气就说不过去了。」

随便乱编个道理为她打气,希望不是想自杀的朝气就好。

女人左顾右盼,经过一段独特的迟钝时间后,猛然大大地点了个头。

「喔,就当我还满有朝气吧。」

「我知道了。希望你能继续维持。」

「嗯,你也小心。」

就算只是客套话,能受人关心总让人心情愉快。

我带着奇妙的满足感,朝门口跨出一步。

「咦?」女子突然发出惊讶的叫声。

「怎么了?」我转头看她。

「你不从窗户出去吗?」

女子对于我正常的行动纯粹地感到不可思议。

「……请你饶了我吧。」

「喔。」虽然仍搞不清楚状况,女子还是含糊地点点头。

真是个从头到尾迷糊的小姑娘啊。简直就像多了个新女儿一样,令我不禁担心起这个女子的未来。过程中也就罢了,别在道别时让我怀着担忧啊。

……就跟夏实一样。

「我走了。」「再见再见。」最后又道别一次后,离开房间。

一回到走廊,立刻碰见背靠在门边墙上的夏实。「啊……」夏实很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叫了一声「爸爸」。嗯,「爸爸」……虽然只像是单纯的事实确认,但还是让人莫名地感动。只要不加「臭」,被叫做「老头」其实也不赖。

「种岛呢?」首先该确认的是这件事。

「离开房间后就跟学长就地解散了。」

「咦~啊~是我害的?」

「百分之百如此。」

但她的表情倒也没有特别不高兴的样子,回答得很干脆。心情变好了吗?

「因为刚才被学长念了一顿,总之今天先跟你休战。」

「……喔~」从女儿口中竟然会提出如此仑情理的提案。「看来改天得向种岛道谢哪。」当然,也包括在旅馆跟女儿保持距离这件事。

听到我的话,夏实不知为何轻轻地噗哧地笑了出来,小声地说:「看来学长的计谋完全成功了嘛。」两人之间做过什么讨论呢?希望不是把我甩在一边的计划就好。

夏实离开墙壁,走到我面前。

「你要去哪里我都跟你走。你是有事才会来这里的吧?」

女儿的态度与刚才大不相同,突然变得很明事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跟种岛发生过什么吗?嗯……

「……会见到让你难过的东西,所以不行。」

「啰唆。我已经不想跟你吵架了,所以不管谁说什么都乖乖听话就好。」

跟夏实似乎没有议论空间。彷佛想说事情已经决定了,她向前跨出一步,又回头。

「什么东西会让我难过啊?」

「我决定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思啊,竟然开始独白了。」

女儿对我下了评论,但我早就站在低得不能再低的地位,所以并不在意。反而因为能含混过关而感到安心。这件事由我口中有点说不出口。

虽然可能会很痛苦,还是让夏实毫无心理准备地面对现实吧。

这次总算能正常步向走廊尽头,回到久违的「1701」号房,我抱着祈祷敲门。

隔了几秒,房门毫无窒碍地由内侧打开了。

「种岛先生,你好。」

露出脸的是个适合以「略嫌寒酸的美男子」来形容,缺乏风采的男子。他单手握着铝合金手提箱由旅馆房间现身的模样,总像是电影的一景。

「种岛先生?我说,爸爸啊……」一旁的夏实开口责备我的谎言。

「那是假名而已,别在意。」

「这种话该在被骗的人面前说出口吗?」

「我中意你的诚实。」侦探对我咧嘴一笑,而后说:「请进吧。」伸手招呼我们。

「没想到能用这么正当的方法重新回到这个房间。」

或许是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侦探回头说:「怎么了?」

「你是怎么拿到这间房间的卡片钥匙的?」

「白猫宅配给我了。」

「猫?」什么意思?

……对了,我从窗户出去时,白猫进入房间了。但是不可能交给猫关门关窗吧,所以跟猫应该无关。

「直接切入主题吧。种岛先生,你的目的跟这个有关吗?」

侦探指着盥洗室的门。唉,呆然被发现了。不,慢着,如果这个自称侦探的男人就是呼唤我来此地的犯人该怎么办?走投无路……之类的应该不可能,若他是这种人,应该就不可能从窗户外探头跟我玩起「呀喝~」的游戏吧。他应该不是犯人。

「能先让我确认一下吗?我就是为了内容物才来这里。」

「我不是这间房间的房客,也不是警察。没必要经过我的同意。」

他装成服务生站在门旁,演戏般恭敬地行了个礼。真是个怪男人,当然也包括外表。

「那么,我要开了喔。」

接着徵询同意的对象是夏实。「好是好……但里面是什么?你刚才说的尸体,该不会是真的吧?」夏实虚张声势地傻笑起来。我回答:「你说对了。」她的笑容瞬时冻结。

下定决心把门打开。探视里面,看到浴槽外的帘子被打开。

唉,真想用双手蒙住脸,阻止自己面对现实。

夏实黏在我背后,怯怯地朝盥洗室探视。当她见到躺在浴槽内的我「妻子」时:

「妈!」

一把将我推开,冲到盥洗室里的妻子身边。

丝毫没有想到可能会沾上指纹的问题,抱起母亲的尸骸。

「母亲?」侦探催促我说明。

「死者是我的妻子,我女儿的母亲。」

侦探一瞬露出「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随即换上木然表情。

「妈妈!活…死…她…她死…了吗?医…医院!快叫救护车啊!」

夏实狂乱地对我与侦探发出指示。但是两人都没有动作。

因为我们知道叫救护车已经没有意义,早就放弃了。

「这副遗体为什么会在这里?」侦探脸色不变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我并不知道妻子受过什么对待……」

停顿一会儿,我此时才总算不加掩饰地把今天来此的目的说出口。

「我为了用钱交换妻子的尸体,来到这间旅馆。我是被人叫来的。」

「哎呀,原来是这样吗?」

恍然大悟的回答由不期然的方向发出,我与侦探同时朝向该处。

夏实也暂且放下母亲的尸体,由盥洗室冲出来。

瞬间,我的手臂仿佛要守护她似的,无意识地把夏实推到我的背后。

接着众人嘴里说出视线所指的人影身分。

「你是……」「电梯的……」「大姊姊……」

「全体都答对了。」

送我手机的女人面露微笑,站在房间外。

她衣衫不整,光着脚丫子,脖子上有手形的红肿,右手还抓着绿色帽子。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4点50分

大叔和他女儿及女儿的男朋友离开房间后,我变得孤独。

「变得孤独」?不是「回到孤独」吗?算了,怎样都好。

讨厌人群留下的热气,我走到窗边。在这黄昏已经在后台等候上场的下午时分,迎面而来的风微舒服。「啊~」跟电风扇吹在下巴的感觉相似。受风吹拂,与人相处时累积于肌肤上的疲累感瞬间退去。发现这种一天即将结束时的感觉竟在这时来访,今天也许算很充实吧?

看着窗外,没有猫也没有大叔的墙壁显得很和平。与对面大楼之间的道路上不停传来车水马龙的喧嚣,与我住的乡下地方截然不同。我的家乡是个家门口从未见过车流,晚上十点以后还在路上走动会被当成可疑人物的人口超稀少地带。不仅如此,这一年来杀人事件频传,一到晚上真的变得很安静。

微风轻轻柔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这种感觉与男友轻抚头发时的感觉很相似。

想在这个窗边喝果汁的欲望油然而生。要自杀时拖拖拉拉,换成这种与饮食有关的的欲求时却二话不说答应的脚真可恨。

说到自杀,那个大叔好像也提到尸体有的没的,那是在说什么啊?

回头,视线停留在桌上的遗书……突然在意起来,把遗书翻过来一看。「呜呀!」错字仿佛用显微镜放大般大大地留在封面。「违书」是什么鬼东西嘛?顺便重新阅读内容,又脸红起来,将之探成一团丢入垃圾箱。

不留上这种东西我就没勇气跳楼,这下子真的死不了了。

那个大叔一定发现了这封遗书吧,说不定还看过内容呢,好~丢~脸~喔~

边愤忾边出门,走廊上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我一开始猜想是种岛同学与大叔,但并没有见到那两人的踪影。

两间房外的房间前有个貌似柜台服务生的人,正在跟打开门只露出半身的男人争论某事。裸露半身男脚上穿着海滩拖鞋。

「啊~好好,我懂了,猫叫声很吵是吧,对不起。这样就好了?……啥?怪声?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喔哈哈喔哈哈呜噫~』?谁能发出那种怪叫啊?倒不如说这真的是怪叫吗?我看是咒语之类的吧?」

海滩鞋男满腔不满地道歉。他刚才提到猫。在旅馆内养猫的人应该极为稀少吧?所以说,我刚才是跟他通话啰?

眼睛顺势瞄了门上的房间号码,是「1707」号房。

海滩鞋男强势地赶走柜台服务生,撂下「比起这个,你们才该把耳朵掏干净,别再搞错房间号码了!」这句话。这么说来,他生气的模样与刚才的电话也很相像。说完,海滩鞋男迅速回到房间里。

仔细一瞧,服务生脸部右侧肿了起来。曾经发生过急性子的客人遏制不了怒气,揍了他之类的事情吗?

「……………………………………嗯。」我也跟着转一百八十度。

回到房间,哔哔啵啵地拨打客房电话。对方立刻接听。

「喂喂,这里是免费谘询中心喔~想发牢骚请自便,想陷入自我厌恶、像只鼠妇般在地毯上滚动也自便~」

「呃~其实是这样的……最近奇怪的大叔由窗户进入房间的次数很多……」

「那就连窗户一起打破就好了嘛。你是想怎样?由声音就应该听得出来,我现在心情超不爽的吧?」

「请问你在生什么气呢?」

「有个房客想度过安静的时间,打电话向柜台抗议有房客养猫,还发出拐角,然后不知为何就只有我被警告。」

海滩鞋男尖锐地抱怨。姑且不论立场互换的问题,怪声吗?我似乎经历过能对这件事情发言的时间,但没有必要在棘手的状况上增加麻烦,所以我暗自将手中的火种收好。谎话带来焦味,干燥的气息渗入喉咙之中。

「那个……我……」

「啥啊?」

「我想……我是刚才跟你通话的那个人。」

又从口中说出仿佛在描述第三者的说法。这种说法已成了习惯,或许改掉比较好。

「嗯……啊,没错,的确是刚才那个彷佛天生为了恶作剧电话而生的阴沉声音。」

他这个人毫不隐瞒对别人的评价耶。但被人直接指出缺点,意外地有点爽快。

「这是分成上上篇的恶作剧电话吗?」

「不,只是我偶尔想要打电话给人的老毛病又发作而已。」

「你就是那种所谓的电话骚扰狂吧?」不知为何被接受了。看来虽很难相处,出乎意料地却很老实,也许是个性单纯的人吧。虽然他后来补了一句:「但是我讨厌电话。」

「那个……」

「我没事找你。请考虑这一点再跟我说话。」

「可以跟你聊聊吗?」

「你的耳朵跟脑子,哪个离头比较远啊?就连猫也比你懂人话。」

「超~想念人呀~」想起家乡有个住在山上的人如此宣言过。

「这是啥啊?新的行销手法吗?完全搞不清楚你的主旨。」

「啊,我叫做山名美里。」这好像是第一次对在这间旅馆相遇的人做自我介绍。

结果到最后我都不知道那个大叔的名字。

「我又没问你的名字。我是在问,很想跟我说话的你是怎么回事。」

「……………………………………」

「干嘛当机啊?你现在在模仿我的笔电吗?」

「啊,那好吧,请问你的名字叫?」

「『好吧』是怎样?我是橘川英次……啊,不对……算了,反正都说了。」

「橘川……英次……先生?」这个发音的名字我有印象。

我大学的朋友之一(正确而言,我只有这个朋友)在我的记忆之中逐渐凝聚血液,构成人形,重现出一段铁锈色的回忆与动作。主要是嘴巴的。

她曾经在课堂上说过她最近热衷于某个叫做橘川英次的小说家。她不管别人注目,大声地宣言。我不算很擅长听话,但更不擅长讲话,所以都用「这样啊」「哇~」「喔~」三个小法宝随便应付。那女孩是个一旦热衷起来,一、两年内都只对那件事情有兴趣,可谓感情率真者的最后形态。所以老被传说成跟踪狂候补。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对橘川有兴趣,总之我在这种缘由下记得了橘川英次这个名字。

「你是作家吗?」

「哦~你好清楚耶,你该不会是我的书迷吧?」语气彻底平板,毫无起伏。

或许他对书迷有过不佳印象吧。如果书迷都像我朋友那样,他不讨厌才奇怪呢。那女孩以前还调查过其他作家的住是,想亲自登门拜访,妄想癖颇严重。

「我没看过。」朋友也强烈要我别读。好像是说,希望橘川英次能维持在内行人才知道的定位。因为太有名反而让人觉得寂寞。真搞不懂啊~

「喔,那就算了,快点挂电话吧。」

「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我又不是某冷硬派作家,没有设置人生谘詾专栏喔。」

「我原本打算今天自杀。」

「……哇~!哇~!别说下去,我什么也没听到!应该说,别把这种事情跟我讲!我可不想在小说外跟制造尸体扯上关系啊!」

「我本来想努力学奥运高手fly high。」

「有余力那么努力的话,就对地球好一点吧!」

「但是碰上很多事情,结果没死成。」

「这不是很好吗~!努力活下去吧~!再见~!」

「你家的猫也成为挽留我的原因之一。」

「嗄?连你也想嫌弃我家的猫吗?」

「猫很好耶。」

「好极啦。好,再见。」

「你对自杀有什么看法吗?」我硬是改变了话题。

「我很忙!然后你别自杀!如果活着没事干就去睡觉!睡醒肚子饿了就去吃饭!吃饭流汗的话就去洗澡!不断反覆做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死,没有必要提早!以上就是橘川英次的人生谘询专栏!腰斩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不忙吗?」

「当然是谎话。我现在不吃甜食不行。被那些头脑长香菇的家伙的白痴行为夹攻,我现在超想摄取糖分。」

他咬牙切齿、忿恚怨懑地说。虽不知道他指谁,但语气听来的确需要甜食中和。

「但是我才不想跟那些人吃同样的东西,所以我要去其他店。」

「喔。」

「懂了吗?死不了就活下去。再见。」

撂下这句话后,对方无甚感慨地挂断电话。但是现在的我很渴求电话,就算是这种对话也令我十分满足了。

是的,我觉得很充足。话语的断片逐渐在我之中沉淀。

脑内几近生锈的齿轮在吸收了断片粉末后,又逐渐转动起来。

蔓延于世界的薄雾稍稍散去了一些。

在这个决定自杀的下午,我碰见了许多人,想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心灵的营养不是葡萄糖,而是其他人。我十八年来没有获得满足,在与男友相遇后的一年间储藏了几十年分的养分,足可供应孤独舌头舔舐的糖蜜。

他给我的营养素一定还留在心里。

不能让这些营养储藏过度而腐败。

对我而言,男友就是一切。没有必要在他死后斩断他曾经存在的事实。

我相信怀抱积极的心态不断凝望死者并非不可能。

我不认为人没有办法为过世的人做些什么事。

这是我唯一的坚持。因此我要将绝望永远封在心里。

不让悲伤结束地过活,总有一天……

我要为了他找寻最棒的死法。今后的我将只思考这件事。

「死不了就活下去吧。」

这句话真棒,我喜欢。当成我的座右铭吧。

我关上窗户,并将一切感觉委由获得解放的脚底处理。

既然现在躺进被窝里也睡不着,就到外头小小散步一番吧。

为了能在明天死去,我决定今天要好好地活着。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4点35分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冲下电扶梯,觉得如果是现在,应该能跟老公一起飞翔。我纵身跳起,落地后立刻奔跑前进。啊,老公,我又迷路了。并不是被水绵的微生物行动所惑的缘故喔。你也知道我的缺点,为什么不帮我呢?我现在正要实现你的愿望,你不是也该相对地帮忙我吗?老公!但是没关系,我的忍耐力很强,能忍耐你的这类缺点,我一定会找到它。跑遍旅馆上下,到处追逐奔跑东奔西找寻寻觅觅十几分钟,没有你的帮助,耐着性子找出水绵。对不起,现在无法发出你喜欢的「喀喀喀」的脚步声。喀喀作响的鞋子烦死人,我将它脱掉了。以后你再买给我吧。现在我们合而为一,我的脚就是你的脚,所以你要更加更加更加地关心我喔。真的吗?老公你会比过去对我更温柔吗?你被杀掉真是太好了。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但我还是会尽量达成你的任性要求,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穿过拉面店旁的通路,由出口进入中庭,追赶你期望的蓝色西装。放心,等杀死它后我会向它道谢。啊,但是好困扰帮帮我,老公快引导我呀。我很容易迷路,刚才勉强凭自己的力量找到它,但现在真的没办法。照这样下去,会因为我唯一的缺点而让水绵逃掉。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与你合而为一的我心情不佳,连带也会使得你对自己死去的事感到难过。这样你也很困扰吧?所以说引导我引导我呀,老公!

啊啊,这一定是你的帮忙吧?老公!在这条石造巨人皮肤般的道路前方,一对蚂蚁与铃虫的昆虫情侣吐出丝线,系在彼此的小指上。但是这样看起来真好,我居然没在老公还活着时想到这个,真是一辈子的失策。我的想像力竟然还不及那些虫子,真该好好反省呢。今后我会更进化,所以我们一起飞吧,老公快吐丝!跟蚂蚁们说话前改变。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走到前面对蚂蚁说话,唔呼呼,它听得懂人话吗?幸亏两只都不是蓝色,不然慌张鬼老公会把他们当成水绵,要我杀掉采集当标本。两只都长得厕所蟋蟀样,一副要人快踩的模样。

特别是母铃虫,从这只虫子身上我感觉到难以忽视的厌恶感,同类相斥?不会吧。

不论是铃虫变成人类或我变成铃虫,我都不要。

「请问,你们有看到一位身穿蓝色西装的男士经过这里吗?」

「有啊,他往前面跑去了。」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谢谢。对了,非常棒喔,那个。」

那条丝线是引起让我褒奖蚂蚁与铃虫这对小虫子情侣此一特例事态的革命性新羁绊。虽然很想也跟老公这么玩,但是老公的肉体如今上哪儿去了呢?对,这件事情问水绵就好了!老公,你曾说我的思考速度跟讲话速度太快了你跟不上,所以我曾经把舌头切掉两公分,这样还太快吗?还需要切吗?不,已经是合而为一了,你现在应该能乘着喷射流跟上来了吧?时间也随之加速。好,我也继续奔跑啰。如果蚂蚁没说谎,水绵是往这个方向离去。它打算逃到哪里呢?不过被我追赶,等于没有终点,所以说「逃跑」并不适合。要是它早点知道这件事就用不着死了!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如溜冰选手般让脚底在研磨过的白石地板上滑动,穿越中庭。它是笔直前进对吧?一定没问题,我对脚力有自信。这是当初为了跟在老公身边守护,全心全意锻链出来的副产品。今天能像这样帮上老公的忙,一定是命运的贴心小礼物。平常我只把命运当成蟑螂,现在可以升级为瓢虫了。命运啊,今后也要更侍奉我喔。「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看见了!离开白石地扳,穿过树木,我全力奔走,不让水绵的一角由我视野消失。这种事为了观察老公天天在做,真是简单到不行。这一路上我对老公的思念都够写成两张情书了,之后念给老公听喔。等踩死水绵。

离开连接闹区的中庭,进入旅馆背后的小巷子,水绵停下脚步。一定是老公的心情感动了水绵。不愧是老公,好体贴喔。但是那是我独占的,干嘛显露出来让别人感受到呢,别开玩笑了。看来只剥夺五感还不够除去老公的愚蠢,得进行更进一步的最佳化才行。

水绵回头,虚弱地微笑。

「没想到还有机会体验到以前在乡下捣蜂巢的心情。」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追到了~~~~!我挥舞拳头,水绵又朝横向闪避,但是不管它的行动,我没缩回拳头,于是水绵的反击命中我的身体,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但是我不在意。抓住它的手,剥夺自由,回踢了一脚,但是它以不怕手肘折断的极限姿势闪躲,我的脚只擦到它的身体表面「啧!嘿!」水绵的弱点在哪里呢?是什么呢?只要击中弱点的瞬间,它的一切动作都会停下,变得浑身是漏洞,弱点全部暴露出来,接着就是我的囊中物,要踹下体、心窝还是喉咙都随便我了。老公,该从哪里开始,该从哪里杀起呢?「啪沙。」

啊?

「……唔咦?」我的头部突然被某种东西覆盖。

原本预定切断水绵的手因被突袭而完全失去劲道,以不安的手势触摸盖住头的东西,确认那是什么。

这是……帽子?恰好完全覆盖了我的头部与前方视野。

视野由水绵的混浊蓝绿色变成一片灰绿色。

所有神经被突然飞来的帽子强制夺走注意力,全身动作急速踩刹车。

只有脑子仍全神留意前方三十公分的对象,于头盖骨紧绷起来。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一说出口,水绵的纤毛伸长,瞵间勒住我的喉咙,不让我发出尖叫与呻吟。在帽子遮掩下见不到影像,更有种被大蛇咬住脖子的错觉。

「唉唉……平时没做善事,居然能得救。」

帽子前看到的绿色逐渐变黑色。

闪亮的光点逐渐在眼角处增加,死亡的引爆线逼近。

老公,我浮在空中呢。我是否能跟你一起享受空中旅行呢?

但是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 下午4点55分

脸色铁青如苍穹蓝天的大叔嘴巴像对开的柜子般激烈地一张一阖。

「慢慢慢着!你,该不会……」

仿佛目睹传说中的勇者般,还说出「该不会……」来抬举我。但我失去帽子就静不下心,除了热度以外,似乎连自信也跟着逸散。

「什么?我跟你曾见过面吗?」

边摸头感叹帽子已不复在,边以装傻的态度征求回答。

「不,与其说见面……你是那个房间的……房客吗?」

是很在意这间房间的人?哦~

见到我眼神变得锐利,男人左眼跳动,我得到了某种确信。

「你的问题很奇怪,你很在意这个房间吗?」故意试探看看。

「不,那个……呃,能这样相遇也是种缘分,可以跟你见面谈谈吗?我现在就去你房间,能让我进去吗?」

「没关系,我等你。」

我判断这个大叔恐怕握有事件关键,便同意了。不是没考虑过大叔是危险人物的可能性,但是他外表看起来就是没干劲的模样,我判断应该不必太担心。再怎样也比警察好。人外表的印象很重要,许多时候我们凭着外表得以表现出半无根据的自信,所以不该一概否定第一印象。

视线打捞也似地追寻掉落窗下的帽子,但已失去了踪影。等这整个事件结束,去吃晚餐时顺便回收好了。

经过几分钟,门外有人敲门。姑且在手中握着铝合金手提箱当作武器,把门打开。走廊上除了大叔以外,还有一个按近烂熟水果的女性。

于是我引导两人进入房间,与尸体面对面。

女性大叫:「妈!」

大叔刚断然说明尸体是他「妻子」,门外就有人开口。

威风凛凛、伸直背脊站在门外的是那个在电梯踩了我的女人。

她喘个不停,仍勉强装出笑脸,用手整理凌乱的头发。

仿佛才刚从野外求生生还似地衣服十分凌乱,光着脚丫子,手指也极为污秽。或许是踩到小石子,地毯沾上脚底的血液。看来与那个蓝衣男争斗过一回。

光是她没被杀死,又重新露脸就很令人高兴。

虽说在这个时机出现也大有问题。

但比起这些事,我首先注意到她手中拿着我的帽子。

「那顶帽子是你捡到的吗?那是我掉的。」

「帽子?有点被我踩到,原来是你的啊?」

说完,她略嫌粗暴地抛给我。我这次牢牢抓住飞到腰际的帽子,重新紧密戴回头上。「……呼。」有如刚上完厕所般的安心感,完成简易版完全体。

有机会很想考察在什么经纬下,才会令包括我的这四人聚集于「1701」号房呢。但现存得先解开尸体的谜团……该赌上谁的名声才好呢?(注:出自漫画《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主角金田二的名台词)

不,这不是认真烦恼这个的时候。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无视于我的发问,女性大剌剌地走进房间。接着哒哒哒地快步走向盥洗室,探头看向内部。「喂!」大叔出声制止,但女性毫不在意。

「警察!不对,救护车!妈妈她……!」也无视于混乱的女儿,女性瞥了一眼尸体,立刻缩回身体。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吐露带着轻微失望的感想。

「你在找……」

「我在寻找杀死我老公的人与老公的遗体。」

女性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说出失物与寻找目标。

我就算是在工作,也不会用这么随便的藉口耶。

「有人告诉我杀死老公的犯人在这里,所以我来看看。」

女性的食指在我们二个人的眉间游移,似乎在考虑要选谁。

「应该不是你们其中之一吧?」

「怎么可能。」我与大叔仿佛说好似地异口同声摇头。

女性思忖一番,接着好像想起了某事,指向大叔的女儿说:

「你的名字是?」

「椎…椎名……夏实。」

「哎呀,看来不是你。」

女性自嘲似地「呵呵呵」微笑,缓和现场的紧绷气氛。

「比起这个!妈妈死了……这怎么回事啊!我根本没听说,死……什么跟什么嘛!」

女儿歇斯底里地尖叫,要求父亲对盥洗室的尸体做说明。当混乱化为声音结束后,女儿攀住大叔的手。大叔大大叹了一口气,胡乱搔动浏海,娓娓道出事件的来龙去脉。

「两天前,我上班回来,发现平常应该总是在家的妻子不见了。没留下纸条,到了半夜还没回来,也不接电话,正当我打算报警时,我的手机响了。接通之后,对方告诉我:『发现了你老婆的尸体。』」

彷佛想守护妻子的尸体,大叔站在盥洗室门口,露出讽刺的微笑,一脸厌倦地说。

女儿则是彷佛痉挛似地浑身抽颤,不停摇头。

「我问『是你们杀的吗!』但来电者坚称是捡到的,怎么争论也没完没了。而且他们还要求用钱交换尸体,威胁我如果去报警,就将尸体碎尸万段。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处理,但我只求尸体平安无事,能用钱解决也好,便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大叔指指冰箱前的波士顿包,说:「里面装了满满的钱。」房间里只有我被「一大笔钱」这句话吸引注意,女性们则没有反应。

虽说女儿现在应该也顾不得那么多。

「玩弄尸体是种纯粹的冒渎。与活着的人不同,尸体不会有反应吧?他们却要玩弄,真的是糟糕透顶的嗜好。对我而言,这世上没有比玩弄尸体更值得厌恶的行为了。」

大叔退避三舍,深恶痛绝地痛骂他人的兴趣。

我的性癖好在世界的某处大概也被人这样轻蔑、歧视吧。

受到父亲的态度感化,女儿张开颤动的嘴唇,说出的话语也带着抖音。

「你为什么…不先讲嘛……」

「因为我想先替老婆举行普通的丧礼,不想让你感受到隐藏在背后的血腥味,所以我尽量不想报警……而且,随便说出口的话,或许还会害你陷入危险……」

「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应该说,我本来一辈子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抱歉。」

大叔哭丧着脸道歉后,女儿无预警地哭了起来。五官皱成一团,看起来很凄惨。哭完,脸上的妆变得乱七八糟,变得更恐怖。

认为化妆由这世界消失也无妨的人只有我吗?

「装饰」的行为背后隐含着「想变得更好看」与「想隐藏缺陷」两种愿望,我讨厌后者占较大比例的化妆。虽然在这个社会上生活,这种坚持只会带来不便。

「比起这件事情,我的老公呢?这个房间里有其他尸体吗?」

另一名女性对于现场悲伤气氛视若无睹,询问唯一能顺畅回答的我。

当作是帮忙捡到帽子的恩情,我老实回答。

「很遗憾地没有。比起这件事,请你看一下这支手机。」

我拿出在房间借用的手机,打开液晶画面给这位女性看。

看见男人照片时女性的眼角舒缓,不加掩饰地笑了。

「这位是你的丈夫?」

「是的。这是我老公的手机。」

说完,她从我手中抢走手机,开始用脸颊磨蹭机身。

「老公果然住在这里。」

「应该没错。」

手机霹哩啪叽地发出铃声外的尖叫。

「两人用的房间,表示老公与别人……我以外的别人……」

……我现在才发现这个人病得不轻。说不定比那个蓝衣男更适合杀人。

啊,不,这么明显暴露的疯狂反而会被警戒而容易失败。

「算了算了,反正现在已经在我心中永远在一起了。」

「嗯?」

「没有必要焦急了。对吧?老公……」

面对墙壁自言自语,自行完成对话。很想当作没看见,但我这个人不擅长说谎,所以老实对各位说吧,我看见了,但很想把视线移开。嗯~吓死人了。

如果她是杀人犯,且有人下指令要我这个侦探与她对决的话,我肯定会先举起白旗。

父女档仍然在抱头痛哭,还是先离开好了。我这个近乎监视者的人物不在现场的话,也许与事件有关联的这三人会发起什么行动。

也有一部分是无情地觉得他们很吵,我想跟这些女性保持距离。

就跟不想靠近灌了毒瓦斯的气球的心情一样。

来到走廊,汪意周围是否有来访者或观察者。一系(细绳联系的意思)少年与女性的情侣由隔壁房间露脸。「嗨。」我向他们打招呼,暗自期望他们别靠近这里。「你好。」少年瞧了一眼「1701」号房门口,对我点头回礼后,两人朝向电梯而去。

「……………………………………」说得也是,他们只是很普通的情侣嘛。

诚如多半名字是eko的女性刚才所言,这层楼全是双人房,所以存在着另一个房客一点也不奇怪,倒不如说这样才自然。进行把尸体运到这个房间的浩大工程者,想必不愿意造成别人的强烈印象。

但如果只有一个人却住在双人套房,自然会留下深刻印象。

如果是好奇宝宝或别扭人,或许会因为房间宽敞而选择这里,再不然就是跟猫同住的人。但是除去这些理由,这位女性的丈夫若要利用这间旅馆当交易场所,没有必要订双人房。所以说,应该还有一名同行的女性存在。那位女性现在在哪里呢?

该不会被那位蓝衣犯罪者杀了吧?

即便如此,尸体又被藏到哪儿去了?不,若是如此,蓝衣男就是真凶吗?

但我总觉得这样说不通。虽说根据的大部分来自直觉。

「请问~你们从刚才起在干什么啊?」

「咦?」

推着推车,表现出今天的打扫工作结束气氛的清洁人员感到狐疑地问我。推车上堆着满满的床单与浴巾,似乎所有房间都回收完毕了。

「因为刚才一直听见房间传来吵闹声,觉得很奇怪……」

「抱歉,我们太吵了吗……」

清洁人员推着推车,走到房间门口。探视了内部之后,冷漠地指出:「可是你们又不是这个房间的房客,似乎也不是房客的朋友。」唉,有敬业精神的人就是这点麻烦。

我哑口无言。「唉……」清洁人员叹了口气,代替话语表露心情,仿佛想说「别增加我的工作好吗?」她走进房内,开始打扫房间。

只不过被扫地出门的是人。

名叫eko的女性专心地喃喃说个不停,那对父女则动也不动地哭成一团。三人被推出门外之后,门关上了。父亲抱着波士顿包出来,却将尸体抛在盥洗室里,这样好吗,两位?

「为什么你们不是这间房间的房客,却拥有这里的卡片钥匙呢?」

「呃,算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吧。」对她说明「是猫给我的」也无法接受吧。

卡片钥匙被回收,清洁人员说:「若是捡到钥匙,请马上交给柜台。」

不知为何,我成了一行人的代表被骂了。虽然她的说法,像是在责备顺手牵羊被抓到的小学生,不过我还是先老实地道歉。其他人太没反应了,这也是不得已的。

「等房客回来,我会向他报告这件事情。」

她语气严苛地宣告不会放过我们的轻度犯罪。

这也难怪,万一这种行为被传开了,旅馆声誉的确会一落千丈。

看来侦探游戏到此结束了。似乎玩得太过火了。

故事尚未落幕,照明却即将熄灭了。

情报仍然不足。

明明只差一个人,就能解开一切谜团。

「是谁……」我用力摇头。

还没来得及理解自己想说什么。

通知电梯停下的声音,在走廊远处微弱地响起。

种岛桧垣(大学生) 下午5点

结果而言——

算是失去了大好机会吧?

关于是否被甩了,目前还在审议中。但是,跟女生第一次上旅馆却巧遇她老爹,这种事到底有谁能猜想得到?「唉~」伸直了身体向后仰。

无论结果,回到大学见了面多半也只会尴尬吧。那种不了了之的气氛很令人难受。

我坐在旅馆柜台前的长椅上,茫然地用眼睛追逐人潮。也考虑过出外透气,但在这种有气无力的状态下,来这里就已经算极限了。

观察之后,发觉这间旅馆的外国人房客非常多。所以当见到混杂在人群中的日本人时,涣散的眼神一瞬间又会恢复活力。

那对小指系上红线的少年少女情侣刚才悠悠荡荡地走向电梯。有点早,但或许是去吃晚餐。其他还有脚步声很响亮的海滩鞋短袖男,以及学妹老爸共处一室的女子也由我面前经过。

像这样保持距离观察的话,他们只像是日常风景的一部分;一旦扯上关联,就会发现这间旅馆全是些怪房客。特别是十七楼,地板与墙壁简直像是用机缘与奇缘组成的。

戴着怪帽,手持可疑手提箱的男子、与他同行,问我是否喜欢香菇的女孩子、走起路来拖拖拉拉,年龄相近的女子、自称侦探,形迹可疑的大姊姊、约我来旅馆的学妹和她的父亲,最后还有不知道被谁饲养,于禁止携带宠物的旅馆中悠然散步的猫。

每一位都是个性太过独待,反而使得其他部分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一想到自己也包含在这些客人当中就觉得不可思议。

唉,这么说来,还有那个装满了钞票的包包呢。干脆悄悄地偷走那个,今后就不必担忧生活费……如果我有这个胆子,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闷闷不乐了。

「唉,今晚要吃什么呢……」

看着用英语和外国人交谈的女性柜台员背影,试着增进稀少食欲地自言自语。去这里看得见的咖啡厅吃咖哩似乎不错……不行,这样就跟中午吃的一样了。我可没打算握着汤匙,归化为咖哩星人呢,而且这个名称似乎会被从黑色球体取出武器的人们攻击(注:出自奥浩哉的漫画《杀戮都市》)。啊,我真没用。内脏死掉了,刚才紧张过头的反作用。

随便选择吧。好,中午在房间里看到广告传单,就吃中华料理好了。

说不定除了料理以外,还会有一场艳遇呢(中国美女)。多半不可能。

现在时间是五点左右吗?虽有点太早,反正也没事做,

现在的我无力到随时都会从椅子滑落,躺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睡觉也无所谓的感觉。

「没力了……」

下巴关节彷佛失去轴心般喀哒喀哒地轻微上下摇晃,背部也被人切除肌肉而挺不起来,渴望着椅背。眼睛被身旁上网用的电脑发出的光芒刺得不舒服。我转头,却又被群众于窗旁的光的飞石射中。

窗外,红色光点群在底下的道路上形成行列,于逐渐稀薄的光亮中交错。摩天大楼的窗户反射日光,在我眼中留下烙印,但我依然楞楞地看着这一幕。

我从高处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景色,原因不明的感伤在我心中不停咕噜咕噜地旋转。

每当我发现有许多事物正在运作时,总会被难以言喻的感情所侵袭。

许多人在呼吸……看着前面……手握方向盘……移动脚步……

他们活着,与我没有关联,但与别人有所关联地在某处缔结缘分。

「……………………………………」

在这一天以及结束了一半的时刻,我俯瞰夕阳斜照的城市,思索。

我今天来到这里,坐在这里是否具有意义。

算是有帮上学妹的忙吗?还是别人呢?朋友的朋友的家人吗?未来的情人吗?或者是,獾得萝莉老婆的步骤?……最后姑且不论。

希望能有「某种意义」啊。我的大学生活无臭无味,每每令人担忧今天是否又度过了无意义的一天。这样的我若能进行有意义的行为,老实讲很高兴。

唉,说实在的被甩了就没意义了。真希望命运能给付我保险费啊。

「咿!」短促尖叫传入耳中,我从窗户转头回望大厅。

一名带小孩的女性见到我,露出极惊讶的表情。她手掩着嘴,眼神带着惊恐。「怎么了?」我歪着头,先出声询问。与母亲手牵手、大约是幼稚园生的小女孩跟着「怎么了!」很有精神地点点头模仿我,但是发现母亲的样子不大对劲,又慌忙转头回去,直挺挺地站立不动。我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看到她的动作还是很受抚慰。

「不…没事……说得也是,也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彷佛想做出「远古一脉相承而来的巫女记忆发作」之类危险主张而灵魂蠢动的人们一样,那位母亲拚命摇头,手贴额际。「妈妈~?」小女孩拉拉手,抬头关心母亲。「没事。」母亲抚摸女儿的头,又重新打量我的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啊,吓死我了。」拍拍胸口。

「……?我们曾见过面吗?」

见到不认识的女性烦恼的样子,我带着警戒询问。女性回答:「啊~呃~应该算是……有点认识跟你很像的某人……或者说……啊,我的头脑很正常喔。」

「至少现在是……」喃喃地补充说明后,女性在长椅上坐下。女孩子也跟着「嘿咻~」跳上母亲身边,在椅子上甩动双腿。

她应该不是有事找我吧?应该不是特地来见我的吧?

「算了,结论就当成『这么久的事情我早忘了』吧。」

「这是卓别林说过的话?」

「你在说什么?是亨弗利·鲍嘉啊。」

「喔喔,原来如此。」

「这是你告诉我的耶。」

「嗄?」

「啊~骗你的骗你的,我开玩笑的啦。」

女性挥了挥手,仿佛要赶走我的注意。呃,请不要老是让我觉得其实隐含深意好吗?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有问题很麻烦耶。

例如酒喝太多失去意识,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公寓的房间里之类的情况,超惊悚的。

「我真的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又去了那里,心脏超抖抖中。」

「那里?」

「没事没事,请当成没听过的外国话,随便听听就好。」

这个人怎么从刚才起一直故弄玄虚啊,她的头脑「现在」真的正常吗?

望着她的侧脸,比对记忆中的相簿,怎样也没发现一致的人物。我敢断定,我跟这位女性是第一次见面。

「我们真的没碰过面吧?」

再一次深入追问,确认是否有见过面。「嗯。」女性轻轻点头。「你没见过我,所以不用感到混乱。你的记忆是正确的。」

「但你却认识我?」

「关于这个问题,答案是yes。」

「……跟踪狂?」

「你好失礼喔。我养育小孩很忙耶,哪有那么多时间搞跟踪。」

「被人这么说,我好意外。」女性半眯着眼,愤忾地说。「抱歉。」我姑且在嘴上道歉,但内心却想着:「嘴里说忙着的人,通常都只是不会运用时间。」

也许是很无聊吧,小女孩离开座位,在我与母亲面前来回往返,由眼睛与掩着嘴的手上大量放射出「不要不理我嘛」光线。「嘎喔~」母亲马马虎虎地吼叫,对小女孩微微一笑。

「这或许是命运吧。」

「咦?」我对于唐突提起的话题感到疑惑。

「这只是个比方……」

与女儿刚才一样,女性的脚做起前后钟摆运动,抬头整天花板说。

「假如人生重来两次,没有上一次的记忆,家不住附近的两人却相会两次以上,不觉得这种情形的机率几近于零吗?」

「如果不是刻意相见的话,机率应该很低吧。」

「对,就机率而言是如此。但是我呀……偶尔会想说人的缘分或许不是基于可能性来分歧,说不定是『打一开始就注定如此』呢。」

「……?」

我用视线表示「我不懂」,女性视线依然留在天花板上,却回应我似地笑了。

「我想,也许是未来决定了过去。一般而言应该是相反吧?通常,我们会认为是过去的积累形成未来。但如果未来是由现在的时间轴的前端诞生,未来不就全部确定了吗?既然结局不会动摇,过程也应该都完全相同才对啊。就像百米赛跑,一开始先确定终点,起点也随之确定……还是相反?我经常烦恼这个问题,全部的思绪都乱成一团,变得莫名其妙了。」

「……………………………………」的确,她想说的事情全部乱成一团,我也听得一头疼雾水,觉得莫名其妙。

「当我的头脑像这样混乱起来时,我就会想起我的真理,让一切都重新恢复原状。」

「真理?」

「不管人生重来几次,我还是想要这孩子当我女儿!」

「什么啊,愿来是个傻妈咪。」好拐弯抹角的自我介绍啊。

「就是这样。我不是在搭讪你喔。」

「我才没那么过度自信呢。」

我苦笑回答。因为我才刚失恋啊。

「嗯耶?」女儿停下脚步,歪歪头。她走向母亲,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们在说大人的事情吗?」母亲回答「我只是在炫耀你唷。」用手指抚摸女儿的下巴。「嗯啊啊~」似乎觉得很痒,女儿身体扭个不停。

「你似乎很消沉的样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么消沉,实在不像你呀。啊,虽说我跟你也不算熟啦,毕竟……」

「耶嘿嘿嘿……」她发出实在不像女生的笑声,似乎在反刍某些回忆。

接着将回忆当口香糖般吐出不理,眉开眼笑地催促我诉苦。

「呃……我原本要跟女生去开房间却失败了。特地来旅馆,却……」

受到影响,我老实告白,也许我很希望受到同情吧。

「哦,跟女生……」女性装出思忖的动作。「不,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甩,只是受到多重阻扰,变得不了了之……」我接着继续辩解。说完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别说就好了。

「嗯~」小女孩也学着手抵下巴,做出侦探思考的姿势。女孩的小脸上无一丝烦恼带来的皱纹,让人觉得她肯定什么也没在想吧。

「嗯~」女性在装出略为烦恼的样子后,笑着开口:

「你这么想吧,想着虽然在这个世界里被甩了,但在平行时间的某处,一定有着你跟那个女生顺利交往,最后步上红毯的世界。」

「还是第一次有人教我用SF观点来面对这个世界呢……」

这个人大概很喜欢以平行世界为题材的故事吧。

算了,就当成她是一番好意安慰我吧。

放弃侦探姿势,小女孩哒哒哒地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小跑步来到我的面前,嘴唇不安分地想开口。「什么事?」我催促她。

「艾……」

「艾?」

「艾斯帕尼亚()~」

「嘿呀~」小女孩高高举起右手大喊。她想说的恐怕不是该解释成「快打起精神」吧。真让人不禁微笑起来啊。虽然我真的不是萝莉控。

「弗……」

「弗?」

「弗雷克斯伯(flexible)!」

我也试着模仿她回答。当然这也不是原本的语意,而是用来代替「打起精神了」的回答。小女孩笑嘻嘻地喊「弗哈…弗雷克斯伯!」,举起另一只手。似乎很喜欢这句话,之后也讲了好几次「弗雷克斯伯」。

俨然促进了她的语汇能力,令人觉得颇欣慰。

看着这么温馨的场面,脸部似乎难以保持懊恼的神情,我的嘴角不知不觉上扬起来。之后想改变姿势,察觉口袋里似乎有个东西碰到大腿,才想起里头有东西。

忘了是什么,我把手伸进口袋里一探。

拿出来的是香烟盒。「喔喔。」一直塞在口袋里,所以被压得扁扁的。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根烟,当然相片已经不在了。

突然想起老爸,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试试。大厅里似乎禁烟,是吗?反正手里没火也无法生烟。我每次看到教学大楼入口处飘荡紫色烟雾时,总会受到吸引,味道真的好到能让人这么热衷吗?

老爸宣布禁烟时,把家中所有的打火机都处理掉了,后来他经常做出叼烟来过乾瘾之类的奇妙行为。他说只要叼着烟,心情就会比较稳定,我现在只是在模仿他的行为。嗯!似乎没什么感觉……「给你。」

隔壁的女性伸出手,火焰在手指之间燃烧着。火焰垂直晃荡,是打火机的火。当我还在困惑之际,香烟前端已被点燃。香烟染上了夕阳的温和色彩。

我吸了一口扩散在嘴里的烟雾,大大地呛到了。

「咳咳!咳咳!」看着咳嗽的我,女性绽开笑脸。

「咦?难道你没抽烟习惯吗?」

「这是……第一次……」

「喔…喔~~~~……原来如此。我放心了。」

对什么放心嘛?但就算问了,我也早就知道她绝对不会做出明确且我能理解的回答。

女性转头朝向我和窗户的反方向,视线追着络绎不绝的外国旅游团跑,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虽然差点被纷乱的旅客吵闹声所遮掩,但还是传进了我的耳里。

「能在这边的这里跟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又说起莫名其妙的话了~」感觉烟雾仍留在齿间。

故事已经不会展开了,请不要随便播种,谢谢。

「糟了~」女性手掩着嘴,反像是在享受不慎失言的样子。

「好,该回房间啰。」

女性呼叫趴在富边、把脸颊贴在玻璃上排遣无聊的小女孩。小女孩像只小狗一样迅速反应,啪哒啪哒地跑同母亲身边。「滑垒~」滑到母亲身边,彼此紧握住对方的手。

母亲用快哭出来的表情,从头到尾看着女孩子的行动,接着站起身,将包包重新挂回肩膀后,抬起头,那张娃娃脸上对我露出混杂着寂寥的微笑。

「那就再见了,替我向安生小姐问好。」

一说完,立刻脚步轻盈地离去。

讶异于她的最后一句话,本来可以即刻追上她,却因情急吸了一大口烟而呛到,弯腰咳个不停。咳咳……嘴边的空气被我着上色彩,宛如冬日情景。

我捣着嘴,目送相亲相爱的两人背影。直到最后,我都想不起自己曾见过这对母女。

「向安生小姐问好。」我试着模仿某漫画标题的风格发音(注:指佐藤秀峰的漫画《医界风云》,日语原名意为「向黑杰克致敬」)。

她果然是我认识的人吧?而且还是公寓住户。怪了,我怎么想不起有这号人物?

说不定是前世与我注定结为连理,转世之后仍然继承了此一命运的永恒情人!

「……才怪。」

我才不想要有这种情人呢。我不是光之战士啊,一百年前没有跟火星的统治者战斗过啊,去年的元旦我还在滚着发霉的橘子玩呢。

「……唉~」

我搔搔头。刚才那他女性到底是谁啊?

香烟仍燃烧着,这是那位女性经过,与我对话后所留下的东西,也许她就是我今天的「某种意义」吧。

如果跟学妹进展顺利,我就不会跟那对母女相遇了。由这个观点看来的确很有趣。

这是对我的救赎?应该不是吧~还是说,这是未来在今日的我身上留下的伏笔呢?

「未来决定过去……吗?」

这样的思考方式,就像是世界绕行一圈的人或拥有滚石的雕刻家(注:均出自《JoJo的奇妙冒险》,前者指第六部的普奇神父,后者指第五部的史可利比)一样。

但如果这是正确的——

那位女性跟我在此相会并讨论这个观念,将会是遥远未来决定的事项。

同时,我今天来到这,也是为了孕育某人的某件已确定未来。

「才怪。」

哪有可能如此刚好?

我并没有逃避现实到这种地步,虽然做事情经常不瞻前顾后。

我只是个囿于眼前的芝麻小事,没有空间考虑未来的小市民。

只要今天能活着,明天不会死,那就够了!

顺便还能跟人谈恋爱而惶惶不安,那又更棒了,对吧?

我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耍帅试试。

吸进飘荡的烟雾,又咳嗽起来,眼角泛出泪光。

火焰在我嘴边静静地燃烧着。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5点5分

今天决定不死了,所以没理由放着肚子饿不管。

因此,我来到餐饮店整排并列的地下一楼。虽然有点在意大叔在上面干什么,但是我判断,他们的故事里已经没有我出场的空间。

至于我的故事,也必须先在这里告一个段落。为此,就来大快朵颐一番吧。填饱肚子后,洗个澡,睡个香甜的觉,迎接明天,替名为「今天」的故事划下句点。

膝盖的疼痛也能顺便消失的话就更没话说了。这真是太扯啦!试着学年轻人语气说看看,其实我不是很懂,大概用错地方了吧。

拖着右脚,从柜台走向到地下。这间旅馆的电梯在经过柜台时一定会停,所以不小心就下了楼梯。其实搭电梯直接到地上比较快,但改搭电扶梯,朝地下缓缓下沉的感觉倒也不赖。

电梯很像瞬间移动,没什么感觉;电扶梯则有景色流动,能感受到自己真的在移动中。若是高级旅馆侧面的透明电梯我就喜欢。

来到地下楼,摇摇晃晃地走路。发现一群集体移动的人们,于是便打算跟在他们背后随便找家店。该吃什么好呢?中午吃了咖哩……嗯~

观察两侧,有义大利餐厅、拉面店、蒜头料理店、鳗鱼饭专卖店、中华料理店。

令人意外的是,居然已经有客人在用餐了,现在才五点而已呢。若是在乡下,这个时间用餐并不稀奇。所以说现在在地下楼的客人跟我一样,都是从乡下来的!虽说如此断定也很奇怪,结论就是随便都好。

各种料理的气味混在一起,刺激食欲与胃部。死了或许不会饿肚子,但似乎也没办法用餐。也许饿着肚子死掉的话会一直处在饥饿状态吧。话说我中午就是想到这点才去吃个饱吧。

但也因为这样,害我今天死不了,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走过店门口,直接朝往厕所。父母教导我们用餐中上厕所很不得体,这个教诲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就连与父母感情很差的姊姊也遵守这点。此外父母还教我们用餐时别留下饭粒。为什么米要受到特殊礼遇啊?

厕所距离栉比鳞次的餐饮店有点距离,理所当然地没什么人,笼罩在一股宁静的气氛里。没有人的热气,冰凉感令肌肤觉得很舒服。就像关上门的电影院,人潮的喧嚣变得很遥远。

女厕有道人影,是一名少年。虽然他不是女生,却靠在女厕墙壁叹气。嗯……他的眼神死掉了,了无生气耶。

我则是经常被人说只有眼神还活着。眼球闪亮亮地,彷佛万年发情的母猫。

此外,少年的小指上还挂着破破烂烂的红色丝线,看起来有点恐怖。

想穿过他而前进入厕所时,与原本朝向天花板的少年眼神相交。在与我视线相对的瞬间,少年屏息凝望,耸起双肩,目瞪口呆。原先彷佛埋在坟墓里,只看得见土壤的眼珠子被翻掘出来,一瞬间又栖宿了光芒,但随即又死去了。

用宛如解体后留下的牛眼珠盯着我,少年「呃……嗯……」不好意思地抠抠脸,显然造访他身上的惊愕正逐渐消融。

该不会对我一儿钟情了吧?——之类的可能性先用压路机全部辗平再说。我以前……应该没有跟这名少年接触过吧?但是我的脸孔应该不至于让所有初次见到的人感到惊恐呀。

沉默使得气温逐渐下滑。见到我站立不动,少年先低下头,开口问:「啊,我在这里会妨碍到你吗?」同时手掌底部揉揉眼睛。见到他的行为,总觉得有点……

觉得背部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接着嘴巴慢慢张开,出声:

「你在偷窥女厕?」

被我这么一问少年表情困惑,但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

「我在等女朋友。」

「喔~」炫耀个屁,自杀给你看喔。

「没想到公共厕所的女厕男生不能进去啊。」

少年自嘲似地说。什么跟什么嘛,我放弃理解他的话了。

我含糊地笑着敷衍,少年脱离墙壁的支撑,只靠双脚对抗重力。

原先驼背的姿势现在笔直伸长,挂在小指上的线团摇晃。少年看着我说:

「我想……」

「嗯?」

「我认识一个很像你的人。」

说出口的同时,少年回避我的眼神。

「是喔?」双手于腹部前方交叉,我歪着头想:跟我很像的人……是指姊姊吗?

少年随即逃避也似地自言自语说:「也可能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啦。」眼睛转而看着正要进入男厕所的人。

既然我不认识他,应该就是姊姊的朋友吧。

但考虑姊姊自杀的年龄,眼前这名少年得在十岁以前认识她才行。姊姊在住院以前似乎没有那种年纪的朋友啊。不,基本上姊姊根本就不喜欢小孩子……嗯~?

「这是在搭讪?」姑且将得到的结论说出口。少年仿佛笑脸失败般扭着脸,耸耸肩。

「要当成这样也行啊。」

语气轻浮,明显是在骗人。少年的讲话方式掺杂着这类虚伪性,跟我不想背负责任的发言有着相通之处。

「喂,你是不是跟我姊姊……」「啊,她出来了。」看着女厕入口的少年发现女友洗手的身影,像是要打断我的发言地立刻故意大声说话。

跟着望向女厕,见到一名娇小美少女在洗手。镜子倒映出能剧面具般的脸孔,给我一种即使旁边有幽灵或花子(注:日本都市传说中的厕所妖怪)一起拍灵异照片也不奇怪的印象。

「我刚才说的什么意义也没有,说了奇怪的话真是抱歉。」

少年轻轻对我低头,对他莫名其妙的发言道歉。之后,他转头朝向别处。

凝视着少女,回避我的视线。

……算了,既然说是搞错了,那就当作如此吧。

但总觉得……被人表现出煞有介事的气氛,却又临时溜走……

反而害我在意得很呢。

……而且——

不知是因为少年眼神一副快死掉的缘故。

或者因为他是有着大姊姊杀手气氛的美少年(跟这没关系。)

抑或是因为我想耍帅,来当作成为一个成熟大人的第一步。

由装成大姊姊角色的我口中说出的,是很可能被观众朋友们吐嘈:「你没资格说别人啦!」的话语。

「可别自杀喔。」

少年回头看我,眼神中透露出更胜刚见到时的惊讶。

咦,怎么了怎么了?他真的打算自杀吗?

同伴?相似者=很有亲近感?如果是这样,他还满有看人眼光的。

但是凭他小指上的那条丝线是没办法上吊的喔。

少年失去冷静,用力踏了两次地面。他肩膀僵住,看着地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彷佛包含着随时快爆发的危险性的少年,脸上冒出不愉快的汗水。

我觉得似乎踩到他的地雷,开始后悔起来。

但当我抬起头来时……

少年露出不合年龄的童稚表情。

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却又无比开朗。

非常非常愉快地微笑之后,他说:

「你才是呢。」

彷佛在对我以外的某人吐嗜一般,语气轻快而开朗。

这句话与他那双混浊的眼睛超不配啊~我差点因此笑了出来。

之后,从女厕出来的少女和少年用小指丝线系~在~一~起(嗯)后,肩并肩走向餐厅去了。少年的侧脸意外地表现出满足的神情,所以我想,说出那句话应该也算值得吧。充分获得了自我满足,嗯~这种感觉还满不错的。

当处于这种气氛时,事态通常都会对我有利,要趁还持续当中赶快行动。少年少女们似乎去中华料理的吃到饱餐厅了,我也跟着去吧。

唔哈,我真是个被动体啊,超容易受影响的最佳范例。

「喔唷。」转到一半的身体又转回去,得先去上厕所才行呀。偶尔会忘记这件事直接用餐,用餐中拚命与尿意搏斗,结果就是造成食不知味的结果。虽然能增加膀胱的耐久力,但失败的话可是会成为一辈子的耻辱呢。

亢奋的心情在我头上跳来跳去,努力伸长它透明之手,试图攫取美好未来。

也许在料理之外也能享受其他美好的事物(中华口味的型男)吃到饱呢。

「……不可能不可能。」

我对男友可是忠贞不二呢。但老实说,至少也该跟一、两个朋友维持来往吧。

在这手机响个不停的世界里,让它蒙上一层灰尘也不是办法。

「…………………………………………」

虽然活着度过了今天——

但说不定明天又想自杀了。

不予以否定,我令后将会认真思考这种心情是否有意义。

我将会好好活着,直到死亡为止。

放弃解决困难的事情,改为专心用笨拙的手完成单纯的拼图。

今天碰上、遭遇、发生了种种事情。

因为没死成,才得以给少年一点建言,拯救了一条宝贵的性命(暂定)。

因为我活着,才能让大叔进房间,才有机会在此碰上少年。

这么想的话,一切事情似乎都变得很圆满。

真是万岁呀~

所~以~说~「活~~~~~~~~~~着~~~~~~~~~~~~~~~~~~~~~~~真好~~~~~~~~~~~~~~啊~~~~~~~~~~!」

我对走廊上的一切事物释放出男友死后的一整年份的叫声。

樱山惠子(主妇) 下午4点50分

「老公,现在我××了喔。」

「唉唉……每次我得意忘形就没有好下场。的确,有趣度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但危险度也等比例升高,比相等还糟。早知道就不学家长座谈会来现场参观了。」

「老公,现在我××了喔。」

「我自认最大限度地活用了人心。嗯,可惜很难获得大众好评啊。」

「老公,现在我××了喔。」

「就算再怎么有趣,我为了参加这场盛会竟也杀了一个人……即便是为了借衣服,实在是彻底失败,违反了我的信念……已经结束的事情就罢了,该是逃亡的时刻了。只不过在逃亡前,仍留在旅馆的那女人该这么处理好?」

「老公,现在我××了喔。」

「算了,丈夫应该会想办法回收妻子的尸体。该庆幸好歹这不至于变得麻烦吗?」

「老公,现在我××了喔。」

「喂,你一直在主张什么啊?要我稍微松开你的喉咙吗?」

勒住喉咙中心的拇指稍微松缓,束缚被解开了。

映在我眼球内的薄雾与空气的流动逐渐变薄,缓缓流向口腔。咳嗽喷出的口水沾到男人的手指。原先凝众于鼻腔的血液与死亡有如洪水一般朝口腔奔流而去。

我瞪着男人,重新将反覆主张的言语说出口。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对,我正在杀你。再见了,樱山惠子小姐。」

男人的拇指又要封锁我的脖子,啊,脏死了。被老公以外的男人或猪在肌肤上摸来摸去,真不舒服。想用右手绞杀他,但身体无法动弹。

用干涸的眼睛寻找周围是否有其他能利用的动物,但没找到。

思考变得迟钝,从刚才起只说得出一句话来。

「对了,你的主张具有什么含义吗?」

水绵男在完全封锁脖子前,先向我确认这件事。我特地用缺氧的脑袋试着理解它说出的植物言语,但太困难了,我无法作答。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听你像是理所当然地反覆诉说这句话,总觉得很在意。」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呃……这是某句话的省略吗?像是『头救』(注:头目快来救我)之类。」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你是莉卡娃娃吗?」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

「唉……」

随着叹气,男人的左手……

轻轻地贴在我的脖子上。啊……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巩……

线宰……

偶载沙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仅仅一秒,让呼吸复苏!只要我的主张并非没有意义,我就会抵抗到底,你这笨蛋!

用左手打掉水绵的左手。让我找到伤口了吧!那~~~~块淤青~~~~~~~~!这只该死的微生物,竟然一直藏了起来~~~~~~!

「咕啊!」同时因露出丑态与剧烈疼痛而呻吟的水绵把手从我脖子放开的瞬间,我的腿下意识地动了起来,狠狠地踹了他肚子一脚,把水绵踢飞。

受到解放的我也无法抵挡这股反作用力而向后滚动倒地。我咕嚓、喀啦喀啦、匡啷咚咙,伤痕累累,全身上下被流血的触感所包围。想站起来,却因为脚部缺氧而无法施力,只能在地面没用地滑动。

咳嗽与泪流不止的我仍不厌其烦地瞪着眼前的物体。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件事,所似再多等我一下吧。

「好…痛…啊……又没杀成了。若被那侦探知道,一定会大大嘲笑我的丑态吧。」

水绵男将左手隐藏到背后,比我更早起身。单细胞生物就是这么单纯才令人讨厌,怎么不早点跟老公一样变成多细胞生物被杀死呢?

「住手吧。就当作是我发现杀害失去了重要东西的人,有违我的正义原则吧。」

水绵男说出口后,又嘟囔起「正义」两字,露出微笑。

「嗯嗯,正义使者的确是男孩子的梦想呢。就算到了我这个年纪,听到这个词,内心仍旧会雀跃不已。」

水绵的话难以理解,去学点文法再来跟人类对话吧。

「老实说你太恐怖了。继续打下去我说不定会被杀。」

蓝水蚤男念念有词,蹲下身,和瘫在地上的我视线相对。

「你能跟我约定不再攻击我吗?」

「老公,现在我在杀了喔。」我伸长了手,表现出我还能杀。

「如果你能跟我约定,我就告诉你杀死你老公的犯人名字。」

咦?

老公,现在先等等,还不能杀。

爬近。缠上。抓住脚,用力拧。

「真的吗?」

「虽然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还会再杀你喔。」

「你自己去亲眼确认吧。」

旅馆窗户反射而来的光芒,将男人的肩膀与头发和微笑染成一片银白。

光耀辉煌,多么神圣啊。神……是神明呢。有形体的神明来帮助我了吗?

「你是神吗?」

「很遗憾,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只不过能当上神的话,应该也很有趣吧。等我死后不再是人类时,就来当当看吧。」

啊,神啊。如果你不是神,就只是普通的水绵吧?但还是得打扮起来才行呢。

「我会按住老公之后××你。」

我跪下来发誓。紧接着老公之后××的是水绵、骆驼、河马,以及羊肉、母猪与牛。太多动物了,简直成了拥挤的动物王国。我才不想替你们这群动物排序呢,我是平等主义者喔。

老公,你等等,我现在虽然杀错了,但是很快就要去杀死杀了你的家伙唷。

水绵甩掉搂住它大腿的我,站起身来,露出对水孩揭露秘密般的神秘微笑。

接着,由它满嘴菜味的口中说出的名字,被烙印在我的所有脑细胞上,这股痛楚将永远被记忆下来。

「听好,杀死你丈夫的人名字叫……」

中咲柘榴(杀人者) 上午11点30分

说来,我对脚力还挺有自信。

我虽然没特别参加过运动系社团,但在大学时代曾经打破五十公尺竞走的最快纪录。一一超越参加竞走的人们的感觉非常痛快。记得那是我三年级的时候吧?我刚入学时并不怎么厉害,但在两年之内,原先松弛的腰部与腿部变得紧致,肌肉也快速地结实起来。之所以如此,由我记得的范围推测起来,主要是地铁与第六节课所致。

第六节课结束的时间是在晚问七点四十分,而班车抵达离我最近的火车站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三分。如果没搭上这班车,在名古屋下车,并转搭八点十五分的快速列车的话,抵达家里的时间将会大幅度延后。我的家住在非常乡下之处,若不遵守这个时刻表,想于当日内回到家里将变得很困难。因此,只要课程一结束,我就有必要由无意义地搭建在山坡上的大学教学大楼一口气冲下坡道,奔进几百公尺外的车站入口,推开我以外的学生人群。只要能搭上电车,我并不在乎化妆是否掉了或其他人的注目。继纱奔跑的结果,脚部肌肉自然而然就这样锻链起来了。

由于我度过这样的两年光阴,加上不同于高中时代,爬楼梯的次数增加,所以腿部自然而然地也变粗了。这点糟透了,但姑且不论这个。虽然这像是我老王卖瓜,但我的腿天生比人修长,这也成为我比人迅速的绝佳条件之一。

但是我并不以此为满足。考虑到体态的均衡,我开始追加锻链手臂。缺乏假日一起出游的朋友这点,更提升了我的腕力强化速度。

结果而言,从那时起,我连腕力也更胜成年男子。

就这样,我在私底下自满于在短跑竞走几乎不输人之中,又度过了几年岁月。

在社会的波涛之中载沉载浮了几年,又开始怀念起学生生活、现年二十六岁的我总算在旅馆有了初体验。

抱歉用了这种可能招来误会的说法。这里是十七楼,而我所体验的事情则是杀人。

我徒手绞杀了身为我工作伙伴的男人。双手发挥了棉花的两千倍威力,从他脖子夺走了自由,让他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人,毋庸置疑就是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很没用地在房间走来走去,彷佛看见坐住房间角落的另一个我嘲笑自己的幻觉。这个幻觉相当过分,就算我已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也绝对不从我眼球中消失。说不定其实并非坐在房间角落,而是有如尘螨寄生在眼皮背后吧。她难缠的程度让人感到恐怖,用手指往眼睑戳下去。什么也没挥走,但也变得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暂时用手压着左眼,专心倾听自己紊乱的呼吸。

尸体躺在地板上。脸显得很肮脏。也许是被断绝氧气供给,在充满苦闷的表情中变得僵硬的缘故。在被勒脖子之前,我向来认为他是个脸蛋俊秀、最适合骗女孩子的小白脸,但是我从来没爱上他过。因为我知道黏在这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是个脑袋相当不妙的家伙。即使是在恋爱上,我也不肯把第一名让给别人。绝对不让别的优先顺位更胜于我。我某个朋友指出这就是我老是在恋爱上失败的原因,我想对方说的没错吧。但就算知道自己的缺点,也没有改善的徵兆。

若放着飘然不安的脚底不管,很可能会直接跌倒。(如果倒在尸体上,大概会大声尖叫乱窜吧。)所以我先把屁股安置在床上。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冷静,但至少不是零。为了最大限度地活用仅余时间,得先让身体安分下来。

「尸体的密度太高了……」由我口中发出的嘟囔对现况做出陈述。这个「1701」号房中,还有一具四十来岁的大婶尸体塞在旅行箱里。那具尸体不是我在这个现场创造出来的东西,而是这个……呃……什么名字?忘记了。令人不耐烦。记得以前拿过他的名片啊。别单纯想回忆出名字,而是试着在脑中与状况结合,让记忆复活。深呼吸,下意识地调整气息……对了,他姓樱山。名字总是像名片被打上马赛克般想不出来。这具尸体是这名叫做樱山的男人用行李箱把折叠的尸体搬运到这里的。

我与樱山的工作主要是尸体交换。首先将某个不认识的城市居民的重要人物,细心不留伤口地杀死,对尸体进行加工。接着向被夺走重要人物的人提议:「愿不愿意用我们最喜欢的现金交换你最重要的尸体呢?」

尸体(shitai)交换,想要(shitai)交换。樱山经常说这个无聊的冷笑话。

如果对方拒绝,就说:「我们会连尸体也『杀死』喔。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将过程细腻地拍成影片寄给你。」没错,这是威胁。不过这段商业用的话术并非事实。我与樱山彻底主张我们只是「发现」尸体。

实际上,尸体加工不属于我与樱山的工作范围。我们负责的是交付尸体与收取现金。这个工作本身,提案者是那名尸体加工人。听说这项工作最初是基于——杀死人了之后,却不知道怎么处理尸体比较好——这个疯狂又很有生活感的理由才开始的。樱山曾说这家伙截至目前杀害了三个人。但这只是公开事件的数量,本人笑着说,实际上比这数量多更多。我跟这个杀人魔从未谋面。工作细节的讨论大多是樱山负责,我不太有机会出场。而负责杀人者对我们的工作完全不多置喙,这也是理由之一。

在进行第一次工作前,我曾经听过杀人犯的声音。听起来很绅士,与血腥红色并不相配。从他柔和、令人放心的语气中,我实在无法想像,他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才会如此热衷于杀人呢?虽说若能理解杀人犯的思想,那倒也很恐怖。但更恐怖的是,这件事说着说着,我自己竟然也成了杀人犯了。

负责杀人者的名字,汉字似乎写做「新城」,但不知该念做「Arashiro」还是「Shinjou」。是不是本名也很难说。我与樱山一致认为,既然有被我们背叛、向警察通报的可能性,他应该不会暴露真实身分。虽说我与樱山也是那天才第一次碰面。我不知道负责杀人者是经由什么管道调查,他握有樱山与我的个资,撮合我们两个合作。被选上的我们两人共通点是缺钱。

接着,负责杀人者提供我们有效活用尸体的办法,他自己不收报酬,只求能将尸体处理掉。说完,要求我们做出答覆。

一开始,樱山与我哑然无言。与杀人犯说话是第一次,五分钟前想也想不到自己会陷入可能成为杀人者的共犯,分担犯罪行为的状况。负责杀人者十分沉着,在电话中连一点呼吸声也没发出,静静地等候我们的回答。

结果,我们达成协议,只要能弥补财政拮据的现况什么都愿意干,便接下了这份工作。最初在车站前接下装了老太婆的旅行箱时(旅行箱置于指定时刻与场所上,负责杀人者没有出现),的确浑身起鸡皮疙瘩,抖个不停。樱山平时性格大方,此时却像被绑上铁球般面无表情,粗鲁地带走旅行箱。

接下来,我们将老太婆的尸体卖给她儿子。替老太婆的尸体换上衣服,擦拭污秽,修整面容等清洁遗体的工作主要由我负责。到了第二次之后,甚至能轻松地想着——被乡下的双亲知道我的工作是清洁尸体的话,一定会很悲伤吧,但在第一次接触尸体时却心中有些发毛。由于樱山负责交涉,所以剩下的工作由我负责。当时不由得诅咒起同意这个责任分配的自己。

我清洁老太婆尸体时,想起某漫画的无照密医的话。好像是说「母亲的价值,不管标几亿都值得」(注:出自手塚治虫的漫画《怪医黑杰克》)吧?因为是我国中时在图书馆看的,细节早忘了。我想像,愿意用钱买同尸体的人,心情一定跟这很类似吧。但这与此无关地,接触尸体的行为依然令人想吐。

尸体几乎没有损伤,与生者睡眠的姿态几乎没有差别,我却明确表示厌恶。从樱山表面上装作没事却吃不下饭这点看来,他似乎也没办法把这个工作当成通常业务处理。我们为何会对尸体感到「污秽」呢?我们终究是「life is beautiful」价值观的信徒吗?

将我清洁好的尸体拍照后,樱山利用照片当作谈判工具。能言善道的樱山顺利说服对方,完美地令他同意隔天以钜款交换尸体。

我们在尸体交换场所并不与交易对象直接碰面。这点不用说,我们也神经质地警戒着现场周围。但是老太婆的儿子遵守约定一个人来,把装了谈好的金额的包包放在现场后,流泪带回老太婆的尸体。

樱山和我担心交易对象事后会不会去找警察,想说对方肯定是把我们当成杀人犯,恐怕会有被逮捕的危险。

我们与负责杀人者在交易前一天商讨这个烦恼,但是他却一笑置之,跟我们打包票说:「不用担心。」

接着又说警察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不测之祸。

我们只能信赖他的话。欠缺金钱的事实腐蚀了我们的思考力与判断力。

在紧迫与仓皇中抓住的,是稻草还是蜘蛛丝呢?

他这句话或许也包含了对我和樱山不会去报警的确信吧。实际上的确如此。因为就算去报警,我们的债务也不会减少。

我们得到了一大笔钱。用不着每天辛勤工作,靠着心中那台吃角子老虎机台哗啦哗啦转动,叮~跑出八位数金额。一千万。可笑,太可笑了!

我和樱山两人乐不可支地大叫。没想到这么轻松赚大钱的事情能降临在我们身上。这世界还是充满了希望嘛。两人手牵着手笨拙地跳起舞来,真的乐昏头了。一千万。就算对半平分也有五百万。虽然光靠这笔钱还是不足以偿还当前的债务。

但好歹能一口气偿还一半以上,视野之中确实充斥着玫瑰色彩。

当时的季节是冬天,樱山和我却抢在世人之前独占了春天。打电话告知负责杀人者我们成功了。「那就好那就好。」他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表示欣喜。

接着樱山得意忘形地提议要他尽量制造尸体,得到「那不可能」的回答。负责杀人者并非是无差别地下手,而是会细心调查对象是否具有很强的「羁绊」,亦即是否为某个人的「重要的人」,确定无误后才会下手,这就是他的兴趣。本人曰:「这是一种享受。就跟玩电玩时,用大画面的电视玩比较有趣相同道理。」老实说我无法理解。

但就是基于他的细心选择对象,交涉才能如此顺利吧,对此我很感激。负责杀人者似乎也理解这点,才会把工作提供给我们。利用家属想厚葬死者的心理,将无意识的肉块尸体化成钜款,老实说这真是种极度脑残的自导自演行为,但真的很好赚,所以我也无意多做批评。

我在开始做这个工作以前,是个只能从活人当中找出价值的俗人,现在却不同了。我知道,还没腐败的尸体能链出黄金。我将这解释为人的灵魂光辉,是这个人穷极一生培育的「有意义我的时间」的浓缩体,是人生意义的结晶。比起世上其他绽放炫目光芒的宝石更有价值,而贩卖这种东西就是我们的工作。

老实说,我并没有罪恶感。下手的并不是樱山和我,我想也几乎没有人会一一对在超市贩卖包装好的肉类感到罪恶吧?倒不如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就是买卖。至少我自己已经决定抱持这种意识来清洁尸体。在第一回后又过了两个月,当开始觉得荷包变瘦了的时候,礼仪师工作又再度飘然降临,此时我的心中已有仔细为尸体好好清洁的从容。

第二份工作的对象是个比我小三岁、大学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且还是个新婚丈夫。生前的他正值如樱花盛开的幸福,彷佛连寿命都配合花谢时期般死去。

这次我得面对的问题不只「污秽」,还有「羞耻」。要仔细清洁全身上下每个细节,的确今人有点害羞。

我与樱山不同,并没有固定发生男女关系的对象。

樱山已婚,配偶是个相当危险的女人,病态地想掌控樱山。

跟樱山在一起的时间内,电子音从来没超过三十分钟以上停止过。邮件或电话,总之会有一项打来。每一次樱山总会咂咂嘴,面带不满地离席。

「这女人真的又缠人又危险。」在身边的我好几次听到樱山抽出手机时嘟囔。我问他为什么不离婚,他肯定摇头说:

「该怎么说……那女人是件美术品啊。表面上美丽异常,但却得投注极大的费用与精神来维护。老实说,她的个性奇差无比,脑子也很有问题,但我就是想把这种说不定有朝一日异常的部分,能转换到理想方向的美术品放在身边过活。」

什么嘛,其实他根本就很喜欢老婆——他的口吻令我有这种感想。对我而言,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缠着人跑的美术品可敬谢不敏。

美术品装饰在玻璃后面就好,不是任何事物都有勉强让它活着的必要。

例如送到樱山和我身边的尸体,若活着就很伤脑筋。

第二次的交换,我与樱山一样顺利成功了。但是第二次令两人一起抱着头烦恼的是赎金的金额。上次考虑到彼此的财政问题,要求了一千万。只要这个工作继续进行下去,借款能还清,也能不引人注意地过活。只要不铺张浪费,这笔金颓很够崩了。但说老实话也想奢侈一番。整晚讨论的结果,决定以与上次一样一千万作结。

一千万的纸钞并不怎么重,包包没有装满,还留有不少空间。若换成一亿元,肯定包包会变成鼓胀的气球吧。心中偷偷上了个决定,哪天负责杀人者杀害了有钱人,一定要狠敲一笔。

我们又在现场平分现金,各自五百万入袋。现在的我们,已经沉浸在就算被命令去工作也办不到的领域了。所谓的极乐就是指这个情况吧。樱山怕老婆,为了不让她产生怀疑,假装自己在公司上班,必须经常出差来蒙骗,真是辛苦了。

但他的努力也成了无意义的行为。

在旅馆里相偕垂下的我与樱山的头。在电视剧中,杀人犯老是辩解说:「我真的没打算杀人。」过去,身为观众的我看到时,总会对画面吐嘈说:「少骗人了。」现在的话大概会点点头,感同身受地说:「嗯嗯,我懂。」

我想辩解:「我没学过掐人的脖子多久会死。」若樱山还活着,不知会怎么笑我的无知。是嘲笑吗?还是苦笑呢?

因为不知道该施多少力,所以樱山死了。若有下次,我想我有自信不会杀死他。

头上冒出烦人的汗水,聚集在发根之间。胡乱搔搔头发与头皮,让汗水散落。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又确认了一次手表,应该没时间了。

已经联络大婶的丈夫来领取他老婆的尸体了。我不知道他们约好下午几点交易。今日行程全交由樱山管理,在他对我说明前已经死了,我无从得知。

这是第三次的尸体交换,正好是很可能因成功了两次而产生自负与傲慢的危险时期。在公司工作时,也是在自以为刚脱离初学者的时期,最容易犯了严重错误。

真正可怕的是不测之祸。

今天我才深刻认识到负责杀人者暗示过的这句话的正确性。勒住樱山脖子的契机其实非常可笑,就是那件「美术品」。

樱山的手机从早上起就响个不停,音量还设定得很大,嘈杂无比,几乎让人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我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便向樱山抗议这个已经我原谅了两次、有如缺乏管教的笨狗般的手机铃响。樱山以「这又没办法啊」这个现在想来也仍是十分不合道理的回答来敷衍,一脸厌烦地接听妻子的电话。整个早上一直重复这种情形。我问他为什么不开震动模式?樱山却坚持:「又没关系,这也算是我跟老婆的约定嘛。」而不肯屈服。这家伙是个一旦被人指责,就更不肯服从的别扭鬼。我能懂他的心情,非~常懂。但我可不是他啊。

我一直忍耐到十一点左右,但已经是极限了。我一开始出手的对象并不是脖子,而是手机。我想抛下机丢到窗外摔个稀巴烂,樱山当然也伸出手来阻止,把我推开。手与手的攻防。手机掉下,落在床旁边,依然响不停。伸出手也拿不到,被抓住,被阻挡。

寸断的血管使我血脉贲张,命令我改变抓取的对象。在冲动下,眼前虽一片迷茫,却依然不确地瞄准对象,绕过樱山的手,我的双手拧住他的脖子。樱山的眼神变了,愤怒的性质也有所弯化,有如指针坏掉的指北针一般不断绕旋,可惜在其方向性确定前,樱山的意识与一生就这么划下「。」了。

人活到现在为止,用过无数次「。」符号,随时都有下一段展开,但樱山已经永远失去了。空白。白纸。却又黑暗。

在察觉已经杀死他之前,我究竟浪费了几秒在勒尸体脖子的无意义行为上?手机铃声停止,如重新灌入空气一般,我恢复了正常意识,同时尖叫起来。

踢开樱山的肚子,我不断后退,腰部撞在床上。呻吟与哭声响彻房间内。

我真的没打算杀人!

就算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我也不得不这么叫喊。

因为死人无口,但或许有耳——无意义的社会观感与罪恶感驱策我这么做。

中咲柘榴(杀人者) 上午12点10分

大哭大叫后,等我开始冷静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手机在这段期间又响了好几上次。

但是我呆滞茫然地坐在房间角落,甚至没注意过那电子音。

杀人了。这个事实让我战栗:心情就像第一次看到超市贩卖的保鲜盒包装肉的处理过程。樱山皮肤的触感依然留在手上,感觉像是抓起一把又肥又软的成群蠕虫。催促负责杀人者赶快把尸体送来的过去的自己多么愚蠢啊。

「……该怎么办才好?」

重新依序排列混乱的记忆,检讨今后的对策。樱山死了,但交易对象多半会依约前来这里。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准备两个能扛尸体回去的旅行箱。要是没办法换钱的话,这种东西就只是等着腊烂的厨余。

「思考一下…快思考…思考……」

嘴上念念有词,自言自语的频率愈来愈高的我不停地在房里打转。欠缺商量对象的孤独决定是我最害怕的状况。被交代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但天生不擅长独自订立计划。我还是学生时,总是站在等班级领袖发言后,顺应其方针行事的泣场上。我不想成为主角,也不想负责。

首先,该如何处理仍有价值的大婶尸体好?当然,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立刻告别此地是最理想的方式。倒不如说,除了赶紧确保现金到手,从此放弃这份工作并立刻逃亡以外,我别无其他不被问罪,获得幸福的方法。痛切感受到毅人者的未来前程毫无选择。

问题在于,该怎么处理完全只成为累赘的樱山尸体呢?总不能卖给樱山的妻子吧?我没办法跟人做这类交涉。唉,假如死的人是我,而樱山还活着的话……算了,这类妄想没有意义。不论如何,我都必须把这具尸体带回去。幸亏这里有搬运大婶用的行李箱,把樱山放进去带离旅馆就好了……看,只要冷静下来,事情不就变得很简单了?

我很想马上着手把樱山的尸体塞进行李箱的工作,但状况并不允许我如此做。我得先尽量从樱山的西装暗袋、携带物、公事包等处搜寻本喇交易对象的详细资料才行。

我手上握有的情报,就只有对方下午会来取回尸体而已。交涉事宜全交由樱山处理的报应来了——我咬牙切齿,脸色凝重地想。虽然眼泪已经停止,但差点又因臼齿的痛而流下。这就是失去了幸福人牛的悲伤吗?充分体会到事业失败的经营者心情。

奔向樱山的公事包,打开,翻过来,把内容物丢在地上。公事包里装着某某纪念的黑钢笔、名片盒、眼镜盒,与皮革记事本。打开记事本,翻动页面,手动搜寻九月份的纪录……不行。我把笔记本甩到地上。上面只有用红笔写着「工作日」而已。我愤恨地想起樱山曾经说过,这份工作十分危险,所以他尽量不想留下证据。砍下这家伙的头窥探脑内,说不定能看到详加记录的笔记吧——脑中擅自浮现这类无聊的妄想,被自作自受的呕吐感觉折磨。我真的非常不适合负责杀人啊。或许我只适合清洁尸体吧?如果被负责杀人者得知这个事态,不知他会有什么感想。又多了一具棘手的尸体,去找其他人帮忙之类?……不,或许以前提过这件事。

记得他说除了我们以外,他也另外物色了其他人,提供他们工作。当时他是说考虑到效率问题才这么做。如今想来,他只是不信任我们的办事本领吧。虽说实际上我也的确犯下无聊的过错而把事情搞砸了。

把地板上的名片与钢笔塞回公事包,整理好后抛向墙壁。对于没有帮助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客气,就只会碍事罢了。虽说搞坏樱山这台超有帮助的好工具的我,根本没资格去嫌弃其他东西。接着跑到樱山的尸体旁,顺便用脚后跟踢飞正在响的手机。用力甩出脚跟,心中默念「快坏掉吧」射门。说起来,要是这支手机没有无数次吵死人地响的话,我就不会落入现在这种窘境了。我带着咒死电话另一端的「美术品」的念头将之踢出……咳,还在响。樱山嘴上说是老婆,我看根本就只是个跟踪狂之类的吧?

抓住响完的电话,我打算趁机将它改成振动模式……但我不知道操作方法,该按哪个钮才能更改呢?事情没有想像中顺利,更令人不耐烦,所以我放弃了。电话又响起了,随便按有可能会变成通讯。

于是我将手机抛到床边,咒骂一声「去死!」后,决定忽视它。

我一边搜寻樱山尸体的西装,嘴里「啧」了好几下。我不在乎指纹,反正脖子上面已经有一大堆了。而且,如果指纹受到调查,就表示樱山的死亡被发现了。反之只要不被发现,指纹就没有机会成为证据。

樱山的西装里并没有留下关于交易的重要文件之类,能拯救我脱离危机的物品。不禁挥拳揍了尸体胸部,大骂他草率的工作态度。你这家伙是白痴啊!他太欠缺因应不测之祸的意识了,负责杀人者干嘛选择这家伙当交涉人啊?

中咲柘榴(杀人者) 上午12点20分

「与其为了活着而杀人,不觉得为了杀人而活着更像个人类吗?」

默念:「住口。」这句话是负责杀人者洒脱地谈论人生哲学似地描述杀人时说的。我听着他的话,心想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罢了,而感到轻蔑。

这家伙只是想死命抓住「身为杀人者的自己仍是个人」的概念吧。好歹我不会把杀人行为正当化。我不为了杀人而活。我承认自己就结果而言杀死了人,所以我得先把樱山的尸体塞进旅行箱里,方便运出这里。

我已经习惯触碰尸体了。但是比起目前为止接触过的任何尸体,樱山的脸色更是压倒性地糟糕。可见负责杀人者的手法有多么细腻,想到此又觉得想吐。

能享受制作这种东西过程的家伙是真正的疯子,我绝对不想跟这种人碰面。

从旅行箱里取出大婶的尸体,让她躺在浴槽里,本来犹豫要放哪里,但至少比放在床上好一点。不过清洁人员来的话该怎么办?今天这个房间还没清洁完毕。算了,总之先准备逃跑,最糟拿不到钱也无妨。我转身回到另一具尸体旁边。

把趴在地上的樱山折叠起来,移进旅行箱。被折叠的樱山像颗随时都会爆发的岩石,想办法将之塞入旅行箱里。很讽刺地,能搬运尸体是因为在杀人中又证明了我的腕力强健,因此产生奇妙的自信。连头发都塞进去后,拉上旅行箱的拉链……「唔…啧……」关不起来。樱山比大婶个子大多了,同样的旅行箱无法完全收进去,且本来就打算让对方连这个旅行箱带回去。

「唔咕~~咿~~」与旅行箱搏斗了近十分钟,加以把尸体头部使劲塞入之类的恶心行为,终于成功把旅行箱关上。但是尸体由内侧向外压迫,右手随时都可能挣脱拉链冒出来跟大家打招呼。一想到必须把这东西带上新干线,就觉得自己铁定会被逮捕。我试着抬起,不算重得想让人放弃。但我的心已经受到挫折,状况比想像更糟得多。平时斗嘴的伙伴现在被塞进旅行箱里的事实突然令我变得胆小。比起尸体的问题,在恼人的孤独感中我差点哭出来。

负责杀人者说觉得处理尸体很困扰,想还给家人的理由我现在懂了。带这种东西回去能干什么?丢到垃圾场吗?不,等等,电视新闻中常听到尸体被发现的消息,随便丢应该很危险。就算要丢,也要先烧掉或埋进土里处理掉才行……该怎么办?干脆在这间旅馆的中庭找个树木繁茂的地方埋了算了。

比起长时间搬运随时可能跑出来的尸体,这么做感觉对精神上的负担小多了。

现在的我并不冷静,绝对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上午樱山曾跟本次的交易对象联络过,所以对方应该知道房间号码。我事先问过交易者的名字,据说姓椎名。考虑大婶的年纪,应该是个大叔吧。既然现在无法预测这位椎名先生什么时候来,最好赶快将没有必要的东西处理掉,让他早点把大婶的尸体回收掉,干干净净地退房才是上策。所以不必担心,走吧。旅行箱里的樱山个性慎重,换作是他,一定会阻止我的行动吧——想到这里,提着旅行箱的脚步变得踉踉呛呛,我离开房间。

一出走廊,心脏差点又缩回房间里。因为隔壁「1702」号房里有个清洁人员正在打扫。她把推车停在走廊上,折叠替换的床单。她发现了我,对我用声调奇妙的「午安」与营业用笑容打招呼。

在脚趾头上施力,不让想立刻右转回房的身体退缩回去。

不,这是好机会。是可以不受怀疑地要求清洁人员不必打扫的,命运送我的礼物。

如果晚一点,就必须在门打开的情况下面对清洁人员了。这时出来反而是个好判断。

所以别担心,别害怕,笑容甜美地应对就好。

「请问,现在方便吗?」

「是,请说。」发音好几处都怪怪的,她是外国人吗?这么说来,这间旅馆的清洁人员有许多外国人呢。边想着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快速地传达要求。

「令天我的房间就不用打扫了。」

「什么?」

清洁人员面带笑容,歪着头,似乎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在这个紧迫的状况下,被人用如此温吞的态度应对,差点因不耐烦而头皮爆开。当我头脑一热起来,用难以遏止的粗暴声音说:「我要说的是!」的瞬间,拉链爆开的响亮声音将我的世界纵向撕裂了。

从旅行箱中探头出来打招呼的是戴着婚戒的左手。

清洁人员像是换气失败,喉咙发出咻噜噜的声音,不断凝视着樱山的手。

接着下巴像装了弹簧般跳起,抬头看着我,脸色表达出她已了解状况是怎么回事。

在想到用「这是人偶」当藉口前,我已先抛下旅行箱,双手伸向清洁人员。

当我回过神来时,走廊上的尸体变成了两具。

这时我已经不尖叫。已经不叹气。已经不趴着哭泣。

脑子彷佛被尸体啃掉一半,反应迟钝。

因为习惯了,我已麻痹了。

原来「彷佛由坡道滚落」这句俗语是用在这里啊。原本连蚊子也不杀的人生,在短短一小时内大转换,堕入杀死两人的窘境。不管怎么辩解,我现在跟负责杀人者已是同类。

拖着依然露出左手的旅行箱与另一具刚诞生的尸体回到「1701」号房。将两人放置在房间入口,回到走廊。确认隔壁「1702」房的床铺清洁工作结束后关上门,走向推车。勉强将堆在旁边的床单载到车上,确认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应该说若有人,我的犯行早就被目击了),将整台推车拖进房间里。本来担忧可能过宽进不去,但先侧向一边的话勉强能推进去。

将一切藏入成为密室的房间里,我靠在门上。

「我真的没打算杀人……」

只要让清洁人员永远都不能说话就够了。

房间里的手机仍一派悠闲地响着。

真不耐烦。

用指甲反抓门板,喀哩喀哩作响。

手指也好似故障地喀啦喀啦颤动。

停不下来。

喀哩喀哩地抓个不停。

呼吸的颤抖也一直无法停息。

中咲柘榴(杀人者) 上午12点40分

可说是事件元凶的手机之中,残留着一通能当作线索的邮件。

本来想敲坏手机,幸亏将之拿起时,突然产生了犹豫。

寄给椎名的邮件中,纪录了放置卡片钥匙的场所、房间号码、指定时刻与回收尸体后卡片的处理方法等。寄出时间是上午。详读二次全文后,慎重起见将邮件删除。至于手机电源,为了防止樱山妻子起疑则先不关上。

决心与决定重新咬合在一起,原本变得苍白的脑细胞又重新流入血液。

虽说现在驱策我的,是带有觉悟的悲壮情感。

首先把装在袋子里约两具尸体塞入推车中收纳垃圾的空间。现在想把樱山与清洁人员的尸体都收进旅行箱里已经绝对不可能了,只能以这种方式运送。

接着脱下清洁人员的衣服变装成她,这样在走廊上推推车就不会受到怀疑,且万一有人发现尸体,也能使人留下清洁人员的印象,或许能减少对我本身的怀疑,此外我就没想太多。

顺便把自己带来的物品与衣服收进垃圾袋,将我留在房间内的痕迹消去。就算不是船过水无痕,至少若有万一也随时都能换回原本的衣服。

先到走廊,没看见人影,松了一口气。接着调整倾斜度,将推车推出。

本来担心自己能否推动载了尸体的推车,但这对我的腕力似乎不成问题。

「……如果能平安回家,我一定要去掉肌肉。」

若每次吵架都杀人,就不是杀人犯而是人渣了。

「这么说来……」

表妹也拥有一身足以把人殴打致死的怪力。这是我们的血统?

这件事现在一点也不重要。总之,要赶紧为下午做准备。要让椎名能回收尸体,得先让卡片钥匙在特定场所待饥。

找个房客共搭电梯,想办法上十七楼——樱山在邮件里对椎名如此指示。说得也是,假使我亲自去一楼迎接就会被认住脸了。

要完全离开房间前,我回顾室内。接下来的几小时内无法回到这里,是否忘记什么?是否留下可疑之处?检查一遍后,点点头,确定没问题。「啊。」点头后才发现,摸摸衣服,没有发现。清洁人员身上应该带着万用钥匙才对。衣服里没有,走廊上也没有,说不定还插在隔壁「1702」号房?……我咂咂嘴,觉得不妙而着急。弱真的如我想像,万一「1702」号房有房客住进来,发现万用钥匙的话,可能会送交柜台,这么一来肯定会引起怀疑。只要能在这之前解决事情就不必担心。虽说从能做的事情只有祈祷的瞬间起,我觉得人生已经结束一半了。

把门关上,并把从房间里拿出,给清洁人员看的「睡眠中」的牌子挂上。这么一来,其他清洁人员至少在这场交易结束前不会进入房间。

推着推车到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把卡片钥匙藏在自动贩卖机上面。樱山传给椎名的邮件中说,卡片钥匙的位置在这里。很想说「准备工作大功告成」,但我自己也必须先找到一个能方便监视电梯的位置。

「……不。」

照我现在的模样,即使光明正大地穿过电梯前也不会被发觉吧。既然如此,只要先留在这个楼层,不错过椎名抵达的时机即可。

当然,我也必须随时警惕自己正搬运着两具尸体,这间旅馆里没有我能安息的场所。

但平时就是如此。就算能离开这里,不管回到何处,和平都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至少现在是这样。等我还清债务后,一定能回归平稳的日常生活。

我深信如此,拚命深呼吸,让自己接受杀人的事实。

中咲柘榴(杀人者) 上午2点

到了下午二点,貌似椎名的大叔出现在上七楼。

写来虽然简单,但这一小时里我夹在恶梦与残酷现实之中,冷汗都已流尽了。原来一个人运送尸体是如此恐怖的事情。

我现在总算体认到樱山的价值,也理解某个国家去看尸体要四人组的理由了(注:指1986年的美国电影《站在我这边(Stand by Me)》)。

紧握着波士顿包的椎名随同神色紧张、貌似学生的男子一起出电梯,左右张望,观察四周。我小心装作不在意他的样子,推着推车从旁穿过。等椎名消失在「1701」号房的走廊后,梢稍等候一段时间,停下脚步,反转推车。之后由转角偷偷观察他的行动。

没想到竟有模仿电视里的女佣(注:指朝日电视台1983-2008年播映的推理剧场《女佣看见了!》)行动的这么一天来临。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视线,由转角窥探椎名的样子。椎名依照指示,手伸到自动贩卖机上方摸索,拿到了卡片钥匙。接下来又左顾右盼,确认走廊是否有视线在看他。我缩头回来,心中默数八秒后,又探出头。

椎名已经站在「1701」号房前,脸色凝重地敲门。明明已在指示中说过房内没人,要他自行把尸体带走,可见他是个一板一眼的男人。看起来十分紧张,或者该说害怕。跟我一样。我能了解他的心情。所以相反地,我夏希望他能赶紧把事情办完。

椎名终于下定决心,把卡片钥匙插入门里,转动门把,接着拉开门,最后又再度确认周围之后,钻入室内。

确认他已经进入房间,小声说:「好。」远处似乎传来手机铃响,就像是福音一样。之后就只要等椎名出来就行了,在这之前先躲到反方向的走廊——「抱歉。」

突然间,有人穿越我身边,我胆怯地反射性转头一看。

一名身穿服务生服装的男人运送客房服务经过。他有着一头金发,脸庞温和高雅,对我报以似乎带有其他深刻意涵的笑容。

他觉得我反应过度很古怪,但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把推车推往走廊尽头。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想不起来。大概是头脑判断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而遮蔽了情报吧。比起这个,更该关心惟名的动向。

服务生朝着「1701」号房方向移动。还没停下来,他想去哪里啊?继续走就是尽头……喂,等等,慢着。

在走廊尽头停下的服务生开始大力敲门。

敲着椎名仍在里头的「1701」号房。

「…………………………………………!」很想大叫:「你这个笨蛋在干什么啊!」但我还是咬着嘴唇忍耐下来。

男人砰砰砰毫不客气地敲门,喀沙喀沙摇晃推车车轮。敲到一半,改敲起三三七拍子,像个小提琴演奏者兴致高昂地享受声音。

但对我而言,这个节奏无异于死神演奏的地狱乐章。

这几分钟内,恶梦又与现实合力夹攻我的心灵。心肺机能衰竭,重复不自然的呼吸与心脏跳动,喉咙像是被割断般刺痛。

不久,男人的敲门演奏结束,推着推车愉快地回到我这边,我也马上推着推车吵闹地移动到反方向走廊。感觉计划开始脱轨,在与预定不同的状况中,只有我做出符合预定的行动。

服务生没回到电梯,而是走向走廊另一侧。这家伙该不会搞错客房了吧?要找麻烦也要有个限度,我这边可是搬运着生与死呢。

在走廊等服务生离去后,我急忙赶回「1701」号房确认,放下推车,全力奔驰。

我滑也似的在房门前停了下来,轻轻地敲门,无人回应。椎名在干嘛?难道怕被袭击而躲到盥洗室里了?

只有手机仍然住房里响个不停。

即使想进去确认状况,卡片钥匙也已经随着椎名进入房间里。

至于清洁人员的万用钥匙,应该留在「1701」号房里,不在我的手边。现在的我没有方法进入房间。没办法把钜款收回。就连尸体是否被椎名带出去,我也无从确认。

「……什么嘛,真是的。」

额头靠在门上,垂头丧气。想杀死刚才的服务生了。

人生又多了一个忧郁的目标,心情更沮丧了。

但仍然无法舍弃「一定要变幸福」的念头。

学习那个杀人魔挣扎到最后。

继续推着堆了两具新鲜尸体的推车。

冷静思考后,发现只要等椎名从房间出来就好。既然房间没有别的出口,他终归会从门口出来。我只要等椎名依照预定,把卡片钥匙放回自动贩卖机上就好。计划尚未完全终结。

等候期间我该……打扫?装作打扫的样子,在这个走廊游荡?我想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原本不打算杀人。即便如此,就算我犯下不期然的杀人罪,我也没必要赔上生命。

「我想活着,所以活着。」

等着瞧吧,我绝对会从这间旅馆带着现金成功逃离。

伴随着我犯下的罪,前往没有尸体的乐园。

橘川英次(作家) 下午5点15分

心情糟透了。什么跟什么嘛,那个少女与貌似男友的少年。

在中华料理的吃到饱餐厅跟那对情侣看上相同东西,被二话不说地抢走了之后,我跳上了电梯,到一楼便利商店贸了苹果果冻后回房。

因为真的很想吃甜食,所以买了……但无法拂去败北感。

可恶。回房间后摸摸猫、抓抓尾巴前端来发散忧郁。

这间旅馆怎么那么多早吃饭的家伙啊。虽然我也是。

乡上来的人大多都很早,所以他们是群乡下人。虽然我也是。

「今天想吃什么~?」「啊,嗯……妈妈喜欢的就好喔~」「妈妈想吃小艾莉~」「呀~」共乘电梯的发色奇妙的母女档还说了些想让人揍飞她们的对话,感觉糟透了。

母女档在十六楼出电梯,电梯在上一层的十七楼停止。

我一边走向房间,一边用海滩鞋的底部踢起地毯,兼做抬腿运动。以前学过,焦躁时活动身体最能发散压力了。比起踹老家墙壁留下足迹,破坏地毯纤维应该较好。

刚由转角右转,马上碰见推着推车的清洁人员,差点撞上她。这种时间还在清洁吗,真是辛苦了。「抱歉。」清洁人员低着头,回避冲突后对我道歉。「啊,没关系。」……嗯?

近距离一看,是个美人。是个具有姬洲异国风情容貌的狐狸眼女人。脸略被绑着三角巾的头部与长发遮掩,更演出恰到好处的神秘性。她的双腿修长,可说是曲线美的代言人。若跟这女人交往,一定会产生要她穿旗袍或越式旗袍的冲动吧。虽说这件事跟我无关。

我对她有兴趣的,顶多是这件事:

「有件事想问你,你明明是个客人为什么做这种打扮?」

既然有这个机缘,我克制不了好奇心,直接向本人询问。

女人以妖怪般的速度回头看我。

且不知为何,似乎连群众于反方向的集团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背上。

「嗯,怎么了?我今天早上看过你跟一个打扮光鲜亮丽的男人从『1701』号房里一起出来啊……基本上我不可能会记错。」

因为很少与人接触,头脑笔记本没必要记录多余的对话,所以脑容量十分充裕。但……我想不起一个礼拜前的晚餐吃了什么。从刚才就很在意这件事。晚饭大多是用咖喱或超商便当解决。不过这件事姑且不论。

与女人视线相交。对方现出像在说「啊,露馅了」般,对于恶作剧曝光感到遗憾的苦笑,但对我并没有特别怨恨或愤怒的情感。

女人抛下推车,朝逃生梯方向奔跑而去。她怎么了?我目送女人背影,一名女性帅气地从我身边穿过。她虽然有张美丽的脸庞,但她的行动……或说,四肢全部都像右手一般极具统一感,是个动作给人一种异常毛骨悚然感觉的女人。

她就像是把黑寡妇蜘蛛拟人化后的结果。且笑容也很恐怖,就像冷冻过的疯狂,脸部扭曲出表情后固定起来的感觉。此外,她为什么要打赤脚?为什么全身破破烂烂像条抹布?

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穿过我身边。一个是与追着掀起微风的魅力臀部这种行为很相配的寒酸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似乎对美女抱着怨恨的小姑娘。两人似乎刚痛哭过一场,脸上还留有稀哩哗啦的泪痕。特别是小姑娘。

我暗自猜想,凭着长腿就决定胜负了。这两人应该追不上那女人。如果是美式足球就是确定达阵,如果是篮球就是得分关键球穿过篮框。

一般说来,此般实力差距下胜负已经很明显。如果这是比赛的话。

急起直追的中年人挥舞手中的波士顿包,小姑娘边跑边脱下右脚的鞋子,手抓鞋尖。

中年人与小姑娘以侧投法朝女人的后脑勺全力抛出。

一边是直球,一边是滑球。或许正值年轻,小姑娘掷出的滑球较有劲道。

本来期待会不会直接命中担任先锋的妖怪女,但她完美地闪过了。

滑球击中奔逃女子的左肩胛骨,而直球则如所狙击,击中脖子与头部中间。

先是「啪咚」充满密度的声音,接着是「啪空」山橡胶底发出与速度不成比例的钝重声音,女人的脚一瞬间飘在半空。看来比起鞋子,包包的伤害更为严重,里面是装了什么啊?女人重重地往前趴倒,鼻子着地。我想大部分的人类会用「迫降」来形容吧。虽然,看到目前走廊上最美的美女脸部受伤,也令人有些惋惜。

另一个赶上来的妖怪女以右膝盖直接击中倒地的女人的背脊。

女人发出呻吟,像是失去抵抗的意志,脸服贴到地毯上。

这一幕怎么看起来好像猴蟹大战(注:日本童话。内容描述狡猾的猴子用计害死螃蟹,最后被螃蟹的孩子复仇)啊。

这群人对女人施加的暴行充分构成报警的理由了,但我决定不再与他们发生关联。人的行为都很可笑,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抓住求援之手。

这个世间过分的家伙还真多。

……只不过,这幕情景似乎能用在小说上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