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的我」 3年3班 长濑透
等将来我成为大人,一定会变得很成熟。
虽然现在的我写字不太漂亮,也完全不会煮菜,
等到我长大,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但是,我跟妈妈这么说,妈嫣却告拆我:
「不是等长大了会变厉害,而是要努力学习,
才能变成大人喔。」
我不太懂嫣妈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嫣嫣的讲话方式很成熟。
我的妹妹也到了讲话开始变得很人小鬼大的年纪。
我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很努力了,但看来还不够呀。
我喜欢大人。因为很多大人很温柔,我很尊敬他们。
有个叔叔我特别尊敬,我想要成为他那样的大人。
如果妈妈说得没错,要成为大人并不简单。
但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好做,
我只要专心想着要成为大人的事情就好。
因此我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
所以,我将来的梦想,
就是成为大人。
我还记得,安亲班毕业的礼物,我收到的是一个碗。
当时我们遵照某某安亲班老师的指示进行某某行动,替自己的碗绘制花纹。行动的内容已变得很模糊,或许也有部分记忆错误,我只记得我们应该是使用在盛水的容器里滴上各人喜好的色彩的方法,来创造出基本花纹。
老实说,不管出自哪里都无所谓,总之这个记忆在我脑海之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靛蓝色滴落在水面上。我选择的是与我的名字同音的、难以说是清爽的靛蓝色。颜色就由我的手中,或那位老师手中投入一片平静的水面。
被稀释过的靛蓝色液体滴入水面正中间。水与水接触时的细微声响传到了房间角落。虽然周围有其他许多同学在嬉闹游玩,但那噪音被水声所吞没,并没有传入我的耳里。
靛蓝色侵蚀水面,漫无边际、缺乏轮廓的色团渐行扩展。安亲班老师把筷子插入水中,轻轻地搅拌水面。飘荡的蓝色线条咕噜咕噜打转,淡淡描绘出形似蚊香的轨迹。
这副情景亦成了我对「记忆」本身的印象。比起收到后两天就摔破的碗,这件事情更像毕业纪念,直到今日仍陪伴在我身边。
我继续在记忆里追寻,片段地想起安亲班的黄色地板、破破烂烂的白色墙壁、天花板、阴暗的天空等一幕幕情景,以目不转睛的速度出现又消逝。
当如幻灯片的开场画面结束,桌子和放在许多层影印纸上的容器及水面浮现于视野中心。当中,宛若固态的蓝色线条,摇摇晃晃地彷佛丝线般浮在水里,随即开始自行旋转起来。
蓝色漩涡比老师用筷子搅拌时更快速地在水面旋转。不久,变得像是光碟旋转般的蓝线逐渐形成记忆中的某事。仅凭蓝色与水绝不可能表现出的缤纷色彩,宛如由墙壁缝隙中探出的植物根部般渗出,自由自在地表现出来。而我则像等候作品上映般持续看着容器中的情形。
我记忆的重现方式,大多经由此般过程。
即使是现在,记忆依然在溶解、混杂、搅拌的过程中诞生。但是在梦中,水面所孕育出的事物并不会为我带来幸福的氛围,大多是令人旁徨无助的现实梦境。
明明一开始都是充满了美妙谎言的梦境啊。
这表示接近起床了吗?但话说回来,「现实的梦」——这是多么愉快的词汇啊。如梦似幻般的现实一定很美妙,能把现实当成梦境一般虚幻应该也很幸福吧。
因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能拯救现在的我。
容器从桌上消失,视点不断升至上空。
留下腰部碰上墙壁的触感,我穿过天花板,视野转暗。
就这样,我的意识保持比水面更强固的自我意识,朝向现实。
醒来时,麻由浑圆可爱的眼睛正看着我的脸……吓了我一跳。
「妞哇——」「喵呶——」被她用近似的叫声回应了。纵向细长的瞳孔与爬虫类相似,非常可爱的小麻如猫般笑了。见到她满面的笑容,我整个人被包覆在一种差点失去至今一切记忆的电击般的爱情中,差点使得脑筋短路,眼睛冒出一阵阵黑烟呢。嗯,大部分是骗你的。
这里是麻由公寓的寝室。床上。两个慵懒的高中生。很稀奇地,我今天竟然比麻由晚起。也可能是麻由起得太早。
不管答案是哪个,都是很不寻常的状况。这表示也许有事件要发生了。
嗯~真伤脑筋,我是日常生活至上主义者耶。这并不是骗你的。
身穿睡衣的麻由姿势像只猫似地,四肢着地坐在我的旁边。等我一醒来,麻由像是算准了一般立刻「喵——」跳到我的肚子上「呀——」两边膝盖直接陷入下腹部里,因为完美地唤醒我了,所以不追究。骗你的,意识差点飞上天外。
「咻噜咻噜。」麻由不顾我的呻吟,用脸颊在我身上磨蹭。麻由的脸颊似乎在即将告别九月的此一季节早上度过了一小段光阴,充满了令人舒适的冰凉。
虽然这不重要,不过如果写成「姿势像条狗」的话,感觉好像很羞辱人;但如果写「像只猫」感觉却很优雅,很有少女风味,这是为何?
我心中想着这些事情。明明其他还有堆积如山,多到沉入床铺之中,得放弃日常所有事情来思考的事情……咦,这也是骗你的吗?
「舔舔。」温柔的小麻舔去我额头上的汗水。今天的小麻真是很合乎猫规格啊。是因为我长出猫耳或肉垫,所以她特地配合我吗?嗯~……平常都是麻由在我大腿上「滚滚~」,偶尔立场颠倒一下倒也不错。
热衷于舔掉我的汗水,取而代之地将黏糊糊的唾液沾到我脸上的行为一会儿之后,麻由「啪呀——」离开我身边。接着,她有如振翅般地鼓动双手,害我担心会不会因为小麻是天使般的少女,而被鲁本斯绘画中的天使带着升天去了呢。这就是俗称的「骗你的」喔(糟糕,这句话能用的范围愈来愈少了)。
「今天我比阿道更早起床!」嗅,难怪心情这么好,好到启动猫模式啊。
「拍手拍手拍手。」靠嘴巴帮她鼓掌了。虽然实际上办不到,有气氛就好。
「小麻今天一级棒——!阿道要给我奖——励——!」
「你想要什么?」「在家约会!」
光明正大地要求跷课的麻由又呼噜呼噜地在我身上滚动。果然,比起对麻由撒娇,还是像这样被她「咕噜噜噜哔啾——」比较好啊。麻由自认早起可说是立下一大功绩,所以对于今天在家约会这件事情连一丁点的怀疑也没有。
「但是我们还是得去上学喔。」
「为什么啊——!」她的指甲陷进我的额头,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撕裂下来。在少年漫画里,老练的战士总会在额头留下伤疤,但五条与之近似的爪痕却是直接留在我的脸上。「明明小麻在阿道醒来之前,都有当好孩子乖乖等候——!阿道是个负心汉!」
劈啪劈啪,小麻又在我的脸上追加了几下巴掌,不断质问我。嗯……看来小麻是以我无法理解的等式和这个世界紧密相互连结着啊。但就是这点好。对磨练有成的阿道而言,麻由这种任性与自我中心的部分是「di molto(非常)有小麻风格!」的。
因为不是骗你的,使得我与一般的软弱好青年有着不同之处。亦可说是没救了。
「噗——」「捏捏。」捏她的脸颊。「咪——」麻由也把我的侧腹捏住,扭转,使之U字回转(啊嘎!)。慢…慢着,如果我的皮肉无法从我身上解脱似地脱落下来,最后的动作应该办不到吧?我睡衣底下的肉体现在变质成怎样了?想像自己或许成为半胶质状态,又觉得这么一来就可以没有空隙地完全包着麻由一起出门,倒也不错。看来我的脑袋真的病得很重。
「心情变好了?」我继续摩挲她的脸颊,试着确认。「咪啾。」麻由声音微妙地变成低吟。「我要——求——在家约会!」「今天要在学校约会。而且我们昨天也约会过了吧?」「那只是一起去超市而已啊——!」「好吧,那么今天就在地球约会好了。来,快换上制服吧。」「转转——!」把我的头像地球仪一般转动起来。我好像看到自己背后有座光之庭院,那一群在庭院里招手的黑影们是谁呢?
或许是不分男女老幼,先离我而去的人们多得不胜枚擧,任谁都有可能,我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些人。但相反地,会在死后的世界欢迎我的人,恐怕就寥寥可数了。
「…………………………………………」与其说寥寥可数,不如说那真的存在吗?
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我难得睡过头,完全无法掌握现在时刻。窗外一片阴霾,彷佛仅仅飞机经过的震撼就足以引起泪珠般的阴雨。停在阳台栏杆上的麻雀似乎也在担心下雨,跟我一样望着天空。
在床上翻来滚去后,麻由抬头看我的脸。扭过我的头,她的心情似乎变好些了。喔喔,效果显着呀。但是这个手段我再也不想使用罗。
「呐,呐,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啊?」
「……梦?」
「阿道睡觉的时候,不断噗哄噗哄地叫呀。」
我还真强。我老早就觉得自己不像人类,这下子证据更是充分啦。
哎,姑且先把这可庆的悲叹摆在一边。
「我作了个讨厌的梦。」
随着脖子扭转而晃动的浏海令人好生厌烦,很想一把扯下。待我联想起过去那段蓄发时期,更是如此。
梦的内容是关于我跟枇杷岛八事玩起千百乐游戏(注:发源于日本的兼具游戏性的剑术运动),不知为何却我与对方拿起木刀互殴。人们管它叫作实战,而非运动。
最后,我在被人以差点被分解成原子的剧烈程度痛殴时醒来。我没有被人打成碎肉,而是以健康的肉体在这个世界重生了。
「呣~阿道的恶梦……要小麻帮你喀锵喀锵吗?」
「最好连喀嚓喀嚓也避免一下。」虽然她的语意不详,我还是试着搭上话。
「我也讨厌阿道变得妞哇妞哇——!」
「嗯嗯。」虽然具体而言,我完全不明白该怎么办才能防止这种事态。
好吧,该去学校罗——!于是准备着装。虽然麻由拖拖拉拉,又咬人又吼叫的,最后还是被我用公主抱方式抱起,依序完成上学准备。洗过脸后,被我脱下睡衣,被我穿上袜子,被我替换内衣……「呃,这还是你自己来吧。」「呜喵?」麻由一脸惺忪地站着,一点也没呈现洗脸的成果。我行我素的小麻正因早起的后果烦恼,小麻依然还是超节能规格呀。如果冰箱的规格跟麻由一样的话就伤脑筋了。活动期间冰冷得超乎寻常,却连半天也持续不了之类的感觉。
即使勉强叫醒麻由,反而会因为她拖拖拉拉的行动而浪费更多时间,所以我决定背着她去上学。睡昏头的麻由在我背上立刻打起呼来。我直接定向客厅,此时总算能确认时间。「……哎呀呀。」时钟无情地指水着第一堂课已经开始的时阀。我走到时钟旁,试着别手指拨回时针。时针轻易地就被拨回去,但是当我手指一离开,又立刻由该处动了起来。不具备任何超能力的我无法实际控制时间进退。不只如此,连仅用来显示时间的指针也阻止不了。
把麻由放在客穗的沙发上,先暂时解下小指上的红线,我也换上制服。现在我们还是穿夏季制服,十月以后就换季了,也必须帮麻由准备一份。虽然说,今年的我们穿夏季制服的时间整整比其他同学少了一个月以上就是了。
旅行回来后过了一周,疲劳也差不多都消除了。反正旅行期间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件,顶多只有被麻由拖着到处跑,或被麻由啃咬,或被抱住带来的轻度疲劳。现在的我状态绝佳,身心毫无问题。倒不如说,现在也许正是我的巅峰时期,总觉得头脑轻飘飘,因此晚上很好入眠。就像摄取了过多麻由成分,开始迈向麻由化一样。多亏于此,今天才会笃定迟到吧。
换好衣服,把教科书塞进我与麻由的书包里,上学准备就完成了。手腕穿过两个书包的提把,背起躺在沙发上的麻由,顺便将红线重新绑回去。因为醒来时如果没有绑着,麻由的耐性与神经都会劈啪断裂,笨蛋情侣今天又再次对(只属于自己与对方的)世界和平做出贡献。
只不过丝线中间已经开花了,不早点替换恐怕不久就会断裂吧。
「……经过一个礼拜了。」
彷佛在确认这个事实似地,我喃喃自语。
确认自己什么也没忘记后,我与麻由一起出门。
那就像是猛然发现掌心不知不觉被开了个洞的感觉——每当坐在教室后方的我看见那个空下的席位,总会联想起这种状态。
同班同学被杀害了,但这是上个礼拜的事。丧礼与下葬早在上周的连续假期里完成,对大半的同学而言,她的死亡已成为「过去式」。部分与她无甚交流的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连假中参加丧礼,心情就像是面对台风一般,想着:「干嘛不在必须上课的日子被杀呢?」或是某个去旅行,连丧礼都没参加的同学,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触及这件事情。我现在必须面对的,就只有长期住院造成的弊端——跟不上课堂进度,与现况的把握罢了。
之后,我背着麻由来到学校,参加第二堂以后的课程。因为到最后都没醒来,所以我把睡着的小麻背到她的班级,放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安睡。当然,也替她解下小指上的命运红线。中途我似乎在教室里见到伏见,但由于我赶着离开,并没有多加留意。
迟到或多或少带来点新鲜感,此外我仍旧一如往常地上课,又称「被迫听讲」。就算我的程度早已跟不上课堂进度,只要能维持日常运行,那也就够了。
但只要我视线朝向黑板或讲桌前的教师,不管愿不愿意,总是会由无数头颅的缝隙之中,瞥见那个空下来的座位。原本摆在桌上作为悼念的花瓶因为会造成打扫不便,仅摆了一天就被收掉了,徒留下无人使用的空位。现在同学们多少还会顾忌,不过要不了一个星期,那个座位就会被利用在与朋友并桌共进午餐上吧。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座椅收拾到其他空教室上更好。
因为尸体弃置于院子很不美观,所以人们将之埋葬于坟墓里。如果桌椅也同样这么处理,不是很好吗?虽然说,桌椅即使进入视野之中,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心生感慨或悲伤,放置不管倒也无妨就是了……
与尸体不同,桌子就算腐烂,也不会令人恶心。但是,该怎么说……不管多么美丽的女性,一旦成了尸体或被人肢解,转眼就成了一团只会挑起恶心感受的物体。
虽然无法具体想出什么精炼的文章来形容,但这总有种哲学感,或者说,像会令人开悟的感觉。比方说,呃……可以直接建议那些烦恼容貌优劣的人干脆开悟了,就跟竹荚鱼一样从中对半剖开算了。不只自己剖开,顺便也帮造成自卑的对象剖开,这么一来,两人就不再具有差异。能从脸部肌肉纤维的分布状况来审美的人士应该还不是多数派,对于身为少数的剖开同胞而言,或许可以跨越憎恨的障壁生出友情。
而且在暴露脸皮表面底下肌肉的情况下,应该也顾不得说谎吧。我认为痛苦仅伴随着真实,所以人们才欲痛击对手来取得真实讯息。若不这样,人们就会满口谎言,难以信任。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别对自己撒谎」似乎经常被当成一句名言。
但这句话的意思是,当我们觉得针锋相对的对象是笨蛋时,就该老实说出口吗?的确,这么一来,也能遵守「别对别人撒谎」的教诲,可说一举两得。但是这么做的话,视对方的反应,说不定会占了一时便宜而尝到严重苦头啊。大人们究竟想教导小孩什么啊?
还是说,他们真正的用意是要孩子们趁年轻时多吃点苦?顺便多跟人挑衅,好多学些你来我往的招数?若是如此,大人的教育可真是深谋远虑啊,口袋里装了满满的谎言。
就这样,在骗子兼被虐狂的家伙满脑子胡思乱想间,告知第二堂课结束的钟声响了。
教室内的气氛马上变得舒缓,虽然教师仍在说明黑板上英文的意思,却已经没人听讲。即便如此,为了不输给同学们的喧闹与钟响,教师依旧拚命提高说明的音量。我觉得自己彷佛坐在击出全垒打瞬间的观众席,周遭纷闹不休,只有我无法融入气氛。若像我一样在英语的课堂上脑子却沉迷于美术课的事情,静音又安稳,这样不是很好吗?笔记本里没有抄写黑板内容,依然是一片空白,升上三年级后迄今还是停留在第一本。继续维持白纸状态,等新年一过似乎就能升格为麻由的自由涂鸦本,这样还比较有意义吧。我脑中想像这些事,阖上了笔记本。
教师占用了两分钟休息时间,总算结束说明,请班长下口令。近半的同学忙着跟隔壁的同学说话,马虎地敬礼。教师毫不掩饰脸上因不满与疲劳积累而产生的皱纹,收拾教材,快步由讲桌附近的入口离开。下口令的班长步履蹒跚走向黑板,一脸厌烦地擦掉黑板上的英文。
并非有任何意图,但我一时茫然站立,没坐回座位。类似贫血晕眩般的陶醉感染白了我的视野,是发烧像水蒸气般缓缓地占据了脑袋。我因脑子的热度而发冷颤抖,这是一种自我矛盾、缺乏温暖的热度,是脑子生出的错觉,所以不管指摘其有多么矛盾也没有意义。我无从解决这个困境,只好双手环抱胸前,减轻寒意。肩膀仍颤抖个不停。在这暑气犹存的九月底,也许这并不是幻觉,单纯只是感冒了。
如果说夏季感冒只有傻子才会得到,那么秋老虎的感冒又算什么?半吊子专属吗?被谐音冷笑话盖上烙印的左右脑推挤来推挤去,我的头部陷入了一团混乱。如果有如懒骨头沙发一样柔软变形的话,也许会被本地居民怀疑我的脑子里是否住了外星人。不妙,我已经分不清哪边是真心话,哪边是骗你的了。
……就像这样,我的脑袋瓜子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停息地、无意义地活动着。
没有变化。
长濑透死后,我的每一天还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获知长濑的死,我并没有流泪。那之后一个礼拜左右,顶多只有记忆变得模糊了黠,还是一样能够照常上学,乖乖上课。
没有对我的人生造成任何起伏。相较之下,小麻在我的脚下缩成一团,让我滚来滚去还比较能使身体上下摇晃呢。说到小麻,不知道麻由中午想吃什么?如果醒了,她应该会主动来邀我一起去买中餐吧。
今天麻由并没有做便当,所以中餐只能仰赖福利社或学生餐厅。是说,我有带钱包出门吗?我开始烦恼这些事情,试着把长濑的事情赶到头脑的角落。但是眼球还是自动做出反应,将拾获的讯息愚鲁老实地传送给脑子。
我瞥见长濑桌子的抽屉里有片白色物体。不顾可能会受到周围注目,我走到长濑的座位上,拉出椅子,手伸进抽屉里。
放在里面的是对打算就读文科的长濑而言并不重要的数学教科书。因为她嫌带回家麻烦,所以一直放在学校。明明老师就说不准这么做,还叮咛过她要记得带回去。这也许是长濑表现叛逆的方式吧。
「……哈哈……」啊,太好了,我还笑得出来呢。因为太可笑了。
这姑且也算是长濑的遗物啊。
一想到这点,我当下就做出如何处置这个东西的决定。
我毫不犹豫地把教科书塞回桌子抽屉里,等候有缘人拿走它。
并在因晕眩而来的白色迷茫中,暗自如此祈祷。
当初犯人送回尸体时,亲人们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那就是行踪不明的长濑本人。
据说,长濑透的损伤状态足以使她的人生结束二十次左右。就算神明行使半吊子的奇迹令她复活,当长濑见到自己的镜中模样,应该也会毫不犹豫马上自杀吧。她所受到的对待就是如此凄惨。我想,长濑也不喜欢用内脏来打扮自己。
长濑行踪不明是在连假起的笫二天,也就是我与麻由出发前往旅行,在海边嬉闹,两人共穿一件衬衫像是缩在洞穴中的那一天。当日,长濑为了即使提早一天或延后一天都无妨的购物而出门,接着就再也没回来。
她不是个会离家出走的人,而且也只着了轻便服装,因此隔天立刻展开搜索行动。但顶多查到她中途经过之处,并没有发现她本人。
就在搜索行动一无斩获中又过了两天,长濑总算被发现了。恰好是我和麻由正在建立小麻王国的时候。附近居民发现被折叠成一团的长濑塞在住宅区外围的排水沟里。对我来说,从此刻开始就想称之为「前长濑」。虽然基于社会美德观点,我们不该以外貌来判断一个人,但就算是长濑本人,应该也会对于失去骨头、变成水蛭状态的自己喊着「讨厌啦讨厌啦」而不肯认同吧。只不过一一分别表记很麻烦,所以心中虽加了个「前」,但不管是解体前还是解体后,两者还是统一用「长濑」称呼即可。
长濑成为离奇杀人案的被害人,一跃成为话题人物。本镇也因杀人魔定期层出不穷,为了精益求精,说不定甚至想招待客座杀手来振兴乡镇呢。即使这是骗你的,以一年前的菅原杀人事件为首,这座城镇的确成了奇人怪人为所欲为的土地。像我这样的小市民,为了协助本地能成为让麻由这般顶级美少女安心居住的土地,「希望警方能更戮力于防范犯罪,不用说,因为和平才是最值得珍重的啊。」
「您这番宝贵的意见实在令仅有微薄之力的在下惶恐。况且,我说阿道同学啊……」「嗯?」「你嘴上虽说没兴趣,又为什么把我叫来询问事件详细呢?」
坐在圆形椅子上,与我面对面的上社奈月小姐不减一分笑容地问我。
放学后,我与奈月小姐在学校的保健室喝茶。正确而言是喝水。因为麻由迟迟不醒来,我借用保健室的病床,顺便打电话联络奈月小姐。
幸亏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件,很闲(这是在讽刺)的她立刻就赶到现场。两人倒水进保健室的杯子里,捧在两手手心,但彼此的嘴巴都不打算沾水。
「这只是为了晋见族长的藉口嘛。凭我的身分若以约会的方式来邀约奈月小姐,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随便敷衍说明一番,我顺便环顾了一下保健室。操场方向的窗户被打开,红豆色的窗帘安稳地摇曳。风令人略感冰冷。其他还有社团活动的效果声与呼喊声,以及正好飞机呼啸而过天空的巨响经由窗户大举袭来。
保健室老师不在,这里本来该上锁的。被人乱碰药品柜或热水器可能会造成危险,却依然开放中。该说是校风自由还是管理不周呢?感觉恋日医生很适合这种保健室啊。
自早上起,外头天候看起来就不怎么好,但个性别扭的它又没恶化到会下雨。
「被传说中的大姊姊杀手——阿道同学尊敬,在下无福消受啊。不由得使人警戒起你是否在策画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大姊姊杀手……感觉比屠龙勇士那一类的更具稀有价值耶。但我并没办法杀死那么了不起的对象啊。」
「不是有恋日吗?」
「医生……只是单纯人太好。」
「她只是单纯喜欢小弟弟。」
肆无忌惮评论朋友后,奈月小姐低头看着于自己手中摇晃的小小水面。我确认房间后面的麻由仍沉沉地睡着,连翻身也没有后,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搞不清楚当中包含了什么样的成分,长长地呼出这口气。
「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肯亲自跑一趟这里。」
真没想到自己能请到这位忙碌的校外人士奈月刑警小姐(逮捕菅原的功劳+外型亮丽,使得她在社会上也颇有名气)光明正大地进入保健室里。
我事先对她声明,只透过电话跟我说明亦无妨。倒不如说,我宁可她这么做。顺带一提,我还没有买手机。我是利用学校购买备用品窗口旁的绿色公共电话拨打。上午担心钱包没带只是杞人忧天一场。
「因为我担心阿道同学的情况怎么样了嘛。」「嗄?……喔。」
奈月小姐总算把手中的杯子凑上嘴巴。即使在喝水当中,嘴巴也依旧挂着笑容。泛着笑意的眼角也眯细起来。与其说细到能穿过针孔,不如说细到不留一丝缝隙,想用针穿过恐怕得直接贯通眼皮才行。如果这样能看见我的脸,她肯定是个超能力者。我老是想,若有朝一日能与正牌超能力者相遇,务必想请对方着手攻略某家庭用游戏机的超能力者养成软体(注:指NBGI于1989年发行,以培育超能力者为主题的电玩游戏《超能力行者》)呢。我只拥有不及一般人程度的能力,不管怎么挑战都无法破关,换来的顶多是差点得到腱鞘炎。
「你要不要去见恋日一面?那应该最能使阿道同学放松吧。」
正当我遥想着超能力者的同时,奈月提议我去访问尼日医生。就算要我跟她见面,但现在跟医生约在外头,轻易可以想见只会得到「抱歉,我忙着收集破坏铁球(注:出自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喔」的婉拒。也可能严重到回答:「你在说啥呀,我们不是已经在电视外了吗?啊,好想回去喔~唔嘿嘿~」。总之如果我想见医生,就得去她家吧。但是……
「请容我拒绝。」
「逞强只会在身体与心灵中囤积毒素喔。」
「我没有逞强啦。我只是单纯在想,医生应该完全不知道有人被杀了吧。」「应该是吧,因为她是个茧居族。」
「所以还是别见她比较好,不知道这件事一定比较幸福。」
即使她会玩游戏玩到拇指脱皮亦然。
况且就算我直接去见她,也无法否定会陷入「难不成……啊,嗯,说得也是」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奈月是刑警,擅长护身术,所以我想应该没关系。
但是我本来也不想像这样跟奈月小姐直接会面。
「奈姬小姐。」「是是,我就是名字被人叫成彷佛某知名运动用品品牌仿冒品的女人,有何贵干呢?」
奈月小姐不为所动。她的笑脸拥有不知该用包容力还是能消除警戒心来形容才好的能力,总之具有能使对手心态软化的效果。正因如此,更令我无法全面信赖她。
面对别人时,心灵该保持强硬、冷酷、坚强——我想起印在某DVD背面的这句话。
「长濑死了。」被杀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该问别人的事情吗?——虽然想如此吐嘈自己,但我还是开口问了,因为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啊。
你以为,这个世界存在着多少我花上一辈子也无法解出的方程式啊。
「请保有体恤与慈爱的精神。除此之外,我对阿道同学别无所求了。」
奈月小姐站起,端着杯子走向我,接着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弯下膝盖,调整视线高度,彷佛瞪人般从正面凝视我。
「绝对不要对犯人有任何专断独行的行动,懂了吗?」
「……真可惜,难得你的表情这么认真,却用错场合了。我什么事也不会做,即使长濑死了也一样。」「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叮咛你这件事。」
这就是平时对话老是不注意别人在说什么的弊害吗?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奈月小姐的发言仍然完全忽视我的回答。
「或许对阿道同学而言难以置信吧,但我们也是拚了命在工作喔。」
说完,她的手指在我肩膀上施力,即刻形成了想诱导我意志的统治体制。特别是右肩变得沉重,据说是被怨灵附身的徵兆。此时我想到一个不重要的问题:人死后一定会变幽灵吗?
如果并不是任谁都行,那么变成幽灵的条件是什么?相信有幽灵存在吗?还是只有老实缴交税金还是供品到另一个世界的家伙才能完全逃离虚无呢?
在我年纪很小时,曾看过一篇以杀人魔幽灵为主角的短篇漫画。在那之后就开始对幽灵产生了兴趣。我所着眼的地方,主要是在规则层面上。
如同小孩子成长之后将会成为青年,如果生物经历死亡后最终都将成为幽灵,那么人是否就不用害怕死亡了呢?
不管是自己的死亡或别人的死亡,都不再成为妨碍幸福的要素了吗?
回归正题,我现在该面对的是眼前这位女刑警。
我兀自感受到一股浓厚的、如果在此时反驳干练刑警杰罗尼莫将会遭到「多出来的保健室病床,我就行使实力让你来睡吧!」惩罚的气氛,所以早早就表示服从。
「我知道了,我会遵守约定。」
本次的事件,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什么也不会做。
下决心时,肚子尝到彷佛遭某种物体戳刺进去的错觉。
与臼齿连接的牙龈中渗出苦涩液体。
「这不是骗你的。」「这种补充说明只会降低可信度,我不需要。」脸颊被用力捏了一下。像被强迫参加「奈月小姐笑脸计划」般,我的两颊被向上拉起。从旁看来,有如迷你鼹鼠附属在脸颊上,点缀着我的脸。
「我要回去了。」逃也似地离开奈月小姐身边,走向病床。窗帘下摆摇晃,像猫一样不由自主地用眼睛追寻。每当我去都会区,被拥挤的人潮吓到时,我总会想:也许这股风的真面目就是幽灵吧。钻入人群之中逃离而去的幽灵热度逐渐攀升,等传至在人潮外的我时,已成蒸气般的高温。脑中虽一直做着这些妄想,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背起麻由。对麻由的所有行动似乎已然渗透进我的身体之中了。
这么说来……好像有什么事想对奈月小姐说……算了,没关系,已经忘了。
「我们先走了。」穿过有如保健室老师般堂而皇之坐着的奈月小姐面前。作为回答,奈月小姐则面带笑脸叮咛:「你们也要小心喔。」
我点头,向警察小姐的温柔忠告致意后,离开保健室。一反操场上社团活动的吵闹,在这条接近教职员办公室的学校走廊上,文化类的社团活动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顶多只有彷佛半夜听见的电冰箱运转声,于走廊左方尽头鸣响般大小。整体气氛一点也不活络,温度明确与保健室有别。
「其实用不着叮咛,我也什么都不会做啊。」
我可是在今年暑假将无钉建筑物的决心当成自由研究交出去过呢。虽然是虚幻的。
啪哒啪哒地,在学校走廊上以软啪啪的脚步声走动。啊——麻由好柔软啊——或许是因为连假结束,久久坐在椅子上一整天,所以对手中触碰的大腿柔软度更有实际感觉。麻由礼赞是幸福礼赞。一般的笨蛋情侣再怎么幸福,也不知道连在皮肤底下的红丝线之痛楚。可说跟一般人的恋爱没两样啊——真是令人羡慕——
「……啊。」想起来了,因为有件事想商量,才会打电话给奈月小姐。
在奈月小姐开车来学校前,我还事先想好该怎么开口呢。结果唯独没提这件事,徒令闲聊充斥时间,最后就将之忘却了。
我忘了说,杀害长濑的犯人曾打电话给我过的这件事。但是,既然奈月小姐刚刚才要找别插手管,别做出任何行动,所以我也决定遵守约定,乖乖回家去。
况且,任何会破坏安祥日常的行为也该被严格禁止啊——即使由健康的观点看来,大家都该感情融洽地度过每一天才行。
……看吧,我就说嘛。
老实人对这个世界一点帮助也没有——
「呃,是关于长濑……透的事情。」
「 」
「啊,她是我杀的。呃!……我想,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 」
「但是我也有苦衷啊,是迫不得已才杀死她。比起别人的问题,当然更应优先处理自己的苦衷吧?」
「 」
「只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义务跟你报告一下长濑透死前的情况,所以打电话给你。首先我将她的一只眼睛挖了起来……」取下眼球,把头发卷在手腕上,接着被卷着的右手宣告独立,脚也出门旅行,内脏被拿来当作首饰,舌头被切成八片,小指换到拇指位置,拇指换到中指位置,中指换到无名指位置,食指与无名指变成彷佛重婚一般的状态,这些全部是右手,左手一点点伤痕也没有。「大致就像这样。我想应该没有漏说的部分。」
「 」
「当她知道因为她是你女朋友才被绑架时,似乎吓了一跳。接着满口对你咒骂。但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右手的中指变成了无名指了,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生气的,我想。所以你真的用不着太丧气啦。但由于后来她实在太吵,所以我纵向切了一下她的舌头,好让她闭嘴。结果她却反过来开始向你求助了,直嚷着:『透,快救我。』看来嘴上骂归骂,她还是很信任你嘛。所以说,你真的用不着太伤心啊。」
「 」
「接着,为了让别人发现她已经死掉,我就把她的尸体抛弃在外了。怎样?你对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夏天的青蛙或蚯蚓的干涸尸体有点吓到了?你不做点反应,会让我觉得白忙一场。白得跟她暴露在外的白骨一样。」
「 」是「前」女友。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今天打电话来,是想来跟你讨论接下来该杀谁好。」
「 」
「坂下恋日?天野×音?上社奈月?伏见柚柚?长濑一树?啊——其他我就想不起还有什么名字了。」
「 」当中没有跟我相似的那家伙,是正确的选择。
「当然,最终而言我打算全体都杀死,但我毕竟还是在意这群人于你心中的顺序……不,该说优劣吧?」
「 」
「如果你没特别想指示的方针,那就随我高兴罗。」
「……请问你是谁?」此时我才总算发现自己在说话。
我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是过去曾视令尊为师父的人物。」
电话讲到这里就挂断了。那是在旅行回来当天的夜晚。在接到电话后的三十小时内,我的记忆变得很模糊,怎样也想不出自己曾做过什么行动,但是当变得朦胧的意识总算恢复条理时,发现麻由在我身边而放心了。我萌生的感想就只有如此。
我有哪里不对劲吗?不缅怀故人,只关心现在仍活着的人的安危,难道很奇怪吗?不,没这回事。所以我没有问题,很普通。
就算有所异常,我本来就不算正常,所以反倒正确。
况且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尸体了。恐怕我真的还记得自己接触过多少数量。就连玩弄尸体也不只一次。这样的我竟对尸体忏悔,这才是种异常吧。
死后的长濑就不是长濑,而是具有长濑形体的肉块。虽说也不可能因此就将之抛弃在垃圾箱里,毕竟根本就塞不进去嘛。
接着在今晚,麻由的公寓里电话又响了。我产生了一种背后像被人用小刀抵着而胃肠紧缩的感觉,从沙发上飞跳起来。电话声无情,不管打来的是婶婶,是行销人员,还是离奇杀人事件的犯人,都同样以固定的呼吸频率呼唤着我们接电话。但相反地,身为应对者的我却不知为何呼吸逐渐变得紊乱不已。
……话说回来,夜晚。我察觉窗外失去光亮:心想:什么时候变夜晚了?我慢慢被电话所吸引。汗水淋漓。是梦中盗汗。说是由我心中生出的液体也不算错。现在的我可没骗你喔。
唉,真是的,电话吵死人了。
继续大声响下去,就会吵醒麻由了。
「喂喂,这里是御园家。」「啊,呀呼,还记得我……」挂断了。寂静就像灰尘在室内飞散般扩展开来。但是这只是暂时的,电话又再度响起。
「你好过……」挂断。我的手心沾满了汗水,湿黏黏的,很恶心。全身烫得快沸腾,是受到什么催促吗?我的血液似乎正在赤红燃烧。
自一早起,就觉得有些发烧,也许是新超能力觉醒的徵候吧。骗你的。
但是,如果我真的觉醒超能力了……这个嘛,我想要拥有能透过电话攻击的能力。替身能力就是能把传达给对方的电波当作武器,应该不赖吧?
电话又响了。对我来说这也算是种攻击,同时也是妨碍麻由安眠的敌人。不觉得一直听着电话响,会让头脑疯狂起来吗?虽然说我打一开始精神就有问题,反而可能会喊出:「我恢复正常了!」就是了。
「先从外围……」用力一摔,把电话挂断……不行不行,要爱惜东西才对。而且这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喔?总算停止了。
赢了!第一章,完(注:出自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命运的车轮以为打倒主角承太郎时的台词)……快了。「嗯~」麻由从寝室跌跌撞撞地小跑步出来,俨然是被电话响声吵醒了。这么说来,上周旅行时,隔壁房间的手机也很吵……得像个老太婆回忆往事般提起,这个记忆现在感觉起来竟是如此遥远。
彷佛即使抬头远望却仍高不见顶的墙壁。就在短短几天前,这道高墙诞生了。如此剧烈的隔阂,自从我几乎失去所有家人的那一天以来未曾有过。
「颠花(电话)——?」麻由揉揉惺忪睡眼,以口齿不清的舌头向我确认是什么吵醒她。
「是打错电话了。」
错误的电话。错误的我。错误的接听。明明全都错了,却无可置疑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电话,存在本身就像奇迹一般的梦幻电话。
麻由完全不相信我的说词,「嗅嗅。」拿起放回去的话筒嗅闻。「嗯,有想偷偷接近阿道的女人的气味。」「如果从话筒上跑出一条条类似刚从机器绞出的绞肉般的物体,气味一定很惊人吧。」联想到其他尸体,差点令我吐了。「挂断挂断。」麻由喀嚓喀嚓反覆拿起好几次话筒,用力摔下。或许还没完全睡醒,对自己行动反覆并没有存疑。「呜——喀锵喀锵。」我也有过类似的情形。例如昨天半夜醒来想喝水,水注入杯子时发呆了几分钟,等察觉时水已经哗啦哗啦地满了出来,总觉得很浪费。
「喀锵控!」麻由给了电话致命一击……是说,关于麻由公寓里设置电话这点,总令我充满不协调感。是祖父母要求所以装设吗?还是她曾抱着「阿道或许会打来」的期待?
「……唔嗯嗯?」对于自己身上仍穿着皱皱的制服与窗外、房间内的亮度,麻由左顾右盼,感到奇妙。「怎么了?」「今天我们没去学校吗?」「嗯?」话一出口,立刻将问号回收,我先理解了她的意思。麻由在上学前睡着,回家后才醒来,所以缺欠上学时间带的记忆。但她却发现自己穿着制服,难怪觉得不可思议。所谓时间被抹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没有去。」不知为何想撒个谎。「气气!」于是麻由握拳挥上我的脸,顺便对我生气。「为什么没把小麻叫醒啊——!」因为你会比现在更生气。「因为我想欣赏一整天的小麻睡脸啊!」不知为何,我又用谎言掩饰。啊,我真的很喜欢麻由的睡脸。若只是连续欣赏两晚左右,没有任何困难喔。
「讨厌啦——有必要好好管教一下阿道不懂得贴心的地方。」
睡了一整天,意识也清醒了,精神抖擞过头的麻由边说边蹦蹦跳跳。这么说来,麻由的梦想之一是比我的身高更高,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机会实现了。明明她总是喝牛奶睡大觉呢。
「好吧,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不会真的是偷腥猫吧~」
麻由彻底采取怀疑我的态度。语气虽童稚未脱,右手却很严厉,硬是把我心脏附近的肉与皮聚集起来捏起。「不不,打来的人是男性啊。」
「唔嗯嗯……」麻由把手盘在胸前,似乎因为事实与她的怀疑矛盾而觉得苦恼。难道没有老实接受我的话的选项吗?算了,不可能有吧~如果知道我的为人的话。虽说除了致命性的那个谎言以外,我对麻由并不常说谎就是了。
「转转转……闪亮!」麻由头上的电灯泡旋转一圈亮起,并附带自己创作的效果音。
「真相并不只有一个!」「别这样。」别去跟某少年侦探挑衅啊(注:此指漫画《名侦探柯南》主角江户川柯南。其名言为:「真相只有一个!」)。「因此,根据小麻的推理,偷腥猫也不仅限于雌性!」
喔喔,小麻心中得出具有整合性的答案了。但是饶了我吧。除了鱼以外,公猫会叼走的顶多是卡片钥匙。对我这种货色出手一点乐趣也没有啦,真的。
「小麻一肚子气!」麻由「呜嘎~」举起双手发出威吓般的吼叫。但与其说是威吓,其实更像「阿道来嘛来嘛」的动作。如果在外面的草丛进行这个动作,一定能有如家中的尘螨般集合到一大堆野生的阿道吧。这么一来……小麻也会开开心心,事情顺利落幕是吗?
不愧是御园麻由,专门对付事物的矛盾。这孩子硬是让原本矛盾的连锁成立了啊。
另一方面,吼叫的麻由又发出了「晦~」的低吟。原本高举的手臂往内弯,改摸自己的肚子。「小麻肚子饿了!」改变了愤怒的矛头。虽然肚子饿了,但就算我替麻由做饭,也只会换来「虽然阿道的料理有温柔满满,其他味道却什么也没有啊——」的批评,徒增她的不满。
这么一来,应该是……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由我主动提议就完美了。
「那我们去外面吃吧。」
因为「昨天」也是如此。
「喵——」听见我的提议,麻由飞扑过来。麻由勾着我的手,喜孜孜地将小指的丝线绑回。与其说是恩恩爱爱,更像是松松散散,丝线松垮垮地摇晃着。看来真的该换了。
我观望着丝线,于心中来去的是错误的、对「女朋友」的思念。
思念掀动了我内心底层水面的涟漪,并企图凝望水底。
但是我闭起眼睛,遮蔽了这个可能性,并放弃探索。
最近我常靠着这个动作对自己进行自我暗示。
靠着用力闭上眼皮,遮断许多事物。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无法完全塞入的思念被吐出来。
长濑。
就算你不必死,我也能活下去啊。
「我想看看透的房间啦,可以吗?」
好是好,但真的什么也没有喔。我先说,这不是谦虚。
为了能在事后被批评「好无聊」时反驳说:「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事先告知放学后想来我家的长濑。
「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就不算房间啦。一定有什么东西感觉很合乎你的风格啦。」
「至少有棉被。」我刻意不加修饰地正确传达讯息,于是长濑脸颊红通通地「你好不知羞耻啦!」地生气了。她做出如同我所预期的反应,让我有点高兴。
带长濑回叔叔夫妇家时,出来迎接我们的婶婶露出狐疑神色,表情僵硬,似乎引起了她某种怀念的心情。接着,婶婶把我当成青春期小鬼捉弄,长濑不知为何也跟着起哄。但当她听见婶婶问「是女朋友吗?」时,却又马上害臊脸红。见到如此纯真的长濑,我不由得鼻头刺痒。
走上二楼的我的房间途中,跟在背后的长濑开口。
「透带过几个女孩子进房间?」
我回答:「两个。」第一个与其说是让她进来,不如说是自己闯进来的。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
即使我补充说明:「第一次是小学时代的事情啊。」长濑仍是鼓着脸。这时我自我反省,早知道就该说谎,同时也想起了Tooe的事情,陷入停留在秋夏交接之际的错觉。
「进来吧。」招待长濑进可能被误认为仓库的房间里。「哇~」长濑语气诙谐、脚步轻快地进入房间,但由于房间里真的什么值得注目的东西也没有,高昂的情绪扑了个空。长濑对我使出乞求帮忙的眼色,我便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拉绳。「……唔哇——电灯好闪亮亮喔——」恰似以水当菜把饭吞下,长濑强行将「期待」消化掉,态度回归冷静。两人在房间中央非面对面而是并肩坐下,我还是难以不联想起Tooe来房间那天的事。也就是说,长濑之后会抱住我,把手伸进我的胸口等,可能会被赶出少年漫画连载的剧情……之类,一点发生的可能性也没有。
长濑随性坐着,重新环顾房间。书桌、刚带回来的书包、教科书类,以及曾经事先报告过的棉被。长濑会慰劳我,必须仅靠这四大要素来抵抗「房间仓库化现象」的平日辛劳吗?「透是修行僧吗?」
她一脸正经地如此宣告。「既然这么跟俗世隔绝,为什么老是说谎呢?」也为此叹气。对我而言,虽然很想大力反驳,但又觉得还满有道理的,差点点头同意了。总而言之,我只要求订正不正确的部分即可。「我啊,可没有跟俗世切断关系喔。」
要是能切断的话,该能多么心灵和平地、空虚地活到今日呀。这种如梦想般炫目的伟大生活方式,我这辈子肯定办不到吧。
「嗯~是啦~毕竟透在跟我交…交往嘛!」没错,就是如此。
「但是我还没到开悟的境界,这个房间对我来说太闲了啦。与其说很闲,不如说没什么刺激,似乎是个会让人很早老化的房间嘛。」那么,要来做点刺激的事情吗?「啊吧吧吧吧!」她突然口吐白沫了。
明明就受到很多刺激嘛。算了,既然她本人如此声明,那就尊重她的意思吧。
好~那就用长濑来玩罗。「透…透想玩弄我吗!想模仿大人的浪荡子吗!我一定会守住自己的纯洁!」这个桌球社的四棒打者,是不是想岔了什么?
我抱住做出抵抗姿势的长濑,两人也同时站起身,玩起「飞高高~飞高高~」游戏。这就算用长濑来玩吗?雎然我自身也甚为感到疑问,但逐渐觉得有趣起来,也就罢了。长濑双手挥舞,脚未着地,喊着:「有透在我身边,我就不需要翅膀啦!」似乎很满足地接受了。
在这之后,周围突然转暗。正确而言,就像游戏的画面处理产生了延迟,房间的墙壁与地板消失,在黑暗中证实了我回想的虚构性。
世界在欠缺坠落感当中,逐渐埋没入黑暗里。
我觉得很失望。当脑子不必要地理解了这种状况只可能存在于梦境或过往回想的瞬间起,我等于扼杀了梦想的一半价值。
彷佛听见她头上的丝线断裂声,我手中的长濑的触感开始崩毁。
最后抱在我怀里的东西,像是一只软啪啪的巨大昆虫,亦像是没有骨头的婴儿。
我的身体跌落在黑暗的地板上。虽然头部先着地,却没有痛楚。
有如失去意识般,梦在此时结束了。
但是……咦?我的现实是在哪一边?
我从梦境醒来了,或相反地,进入梦境了。我被麻由甩巴掌叫起。刺痛感,或者说,擦伤般的痛觉残留在脸颊上。
「啊,阿道的眼睛渺渺,所以变成烂烂了。」
语气冷淡,外出版的麻由态度刺激着我尚未清醒的脑子。
「是是,平时的阿道回来了!……」我有如喘不过气来般虚弱地回答,摇摇头,振作精神。铲去充塞于现实缝隙间的梦境,把记忆连结起来。
我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碗,眼前是掺混了破旧与油臭味的店内墙壁,昏暗的照明,以及与这种气氛一点也不搭的,一台全新电视摆在柜台席位上。
这里是公寓旁的大众食堂。彷佛古早味浓厚的拉面店里常见的那种红通通的、似乎油腻沾手的桌子上摆着托盘,上头盛放着日式炸鸡块与赤味噌汤。
味噌汤仍冒着热气,抽象地传达了时钟秒针的动作。
看来我在用餐中与睡魔外遇了。抱歉啦,食欲。顺便看了坐在对面的麻由一眼,她正站着,身体伸向前,还停留在刚才甩耳光让我醒来的姿势。她高举左手,或许是为了如果我还没醒来就奉送上第二阵的准备。「好了好了,我已经醒了。」赶忙说出口,明白表示我已经清醒,好回避唤醒耳光的追加。麻由默默地观察我一阵子,判断我不会再睡着后,重新坐回椅子,拿起筷子,插入她点的糖醋排骨的红萝卜里。
「阿道最近好像一直在睡。」
麻由带着欠缺抑扬顿挫的语气评论近来的我。
「嗯……是啊,或许是累了。」也可能正在进行麻由化。说不定我与麻由的立场颠倒了呢。也就是说,眼前的小麻是冒牌货!……之类的事情不太可能。
放下筷子,伸手触摸麻由的脸颊,寻求她是正牌的证据。用拇指与中指捏看看。我开始自认是麻由一级监定士约经过两秒,我若无法仅靠这个触感确认真假,我就卸下招牌。下次自称特级监定士好了,骗你的。
「呣咿呣咿。」这就是麻由对于自己被碰触脸颊的见解。难以想像她的痛苦或愤怒,极难令人理解。但是很合乎小麻风格,所以我很满足。获得满满的麻由成分后,我放开手指。「嗯,你是正牌的。」
残留在手上的麻由触感令人连重新拿起筷子都觉得可惜,这也成了证明。
「给你。」麻由分给我一块筷子插过的红萝卜,似乎要我吃了它,打起精神。「谢谢。」我送她一块炸鸡块作为回礼。交换成立。于是麻由桌上的蔬菜类顺势不断输出到我这里。
我柔和地叮咛:「喂喂,不吃蔬菜不行喔——」「小麻对蔬菜过敏。」麻由若无其事地说着谎。没想到麻由竟被教育成坏孩子了。或者说,麻由似乎正逐渐变得像我,真令人不安哪。我与麻由原本各以彼此的中间地点为目标前进,但现在说不定会在中间擦身而过,就此朝往对方的位置去呢。难道不能在中途融合,变成小道麻吗?听起来很无敌。完美到令人烦恼该砍下哪边接在哪里才好呢。当然是骗你的啦~在身为阿道界完美美少女特别出名的麻由中加入不纯物,一点也不可能提高艺术性嘛。维持原貌最好。
担心我跟麻由的关系产生变化是杞人忧天,但是输出到找盘子的蔬菜似乎不是用这个词就能一笑置之。逐渐稀疏的炸鸡块变得更像是种点缀了。我大快朵颐蔬菜,味道酸酸甜甜。
抬头望着比灯光更闪耀的电视画面,眼球干燥,布满血丝的部分发挥了裁切线效果,我的眼睛彷佛将要逐渐破裂。不仅如此,眼皮底部更像是受到了压迫般疼痛,这是大白天看着晴空时经常发生的现象。
眼睛无法顺应光量吧——我如此解释。虽说没办法跟住在地下室一年后,总算见到天日时的剧痛相比。
那时受户外的光直接照射在脸上,我痛苦难耐,甚至倒在地上打滚,一时起不来。
无法忍受继续盯着电视看,我闭上了眼,眼泪一下子就泛出来。泪水由闭起的眼缝汨汨溢出,沾湿了睫毛。如果就此一直闭着眼睛,睫毛会因为眼泪凝固黏住而使我睁不开眼。对我而言,这样更好。
如果能有看不见的理由的话——
如果移开双眼,就能完全遮蔽尸横遍野的事实的话——
但是,麻由一定会甩耳光让我清醒吧,所以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跟她说眼睛打不开,她很可能会使出燃烧睫毛的手段呢。我的体质不像某棒球漫画(注:指漫《穴巨人之星》),即使眼睛栖宿着火焰也无妨……大概。因为我不是热血型的性格嘛,平常体温也低。这点我的妹妹也是相同。稍一发热,活动力马上变弱。虽然这种时候妹妹仍不选择留在棉被里乖乖睡觉,而是要我背着她出外狩猎。
姑且不论这个,眼球的疼痛多少退去了,我打开眼睛,重新抬头看电视。本地电视台又在节目中提起几天前某个女高中生被杀的事件。节目正在反覆说明被害的女高中生失踪前的行踪,与事件现场的相关位置。这些部分我早已透过电视确认过两三次,算是复习。
这个部分结束后,镜头一转,采访其他同学该名女高中生平时的学校生活,探讨杀人动机是否可能出自怨恨。这位在傍晚校门附近接受采访的学生我曾见过,是个今年夏季前仍参加桌球社的女生。我看过被害的女同学跟她比赛的情况。女高中生因为连续打出全垒打而被裁判提前结束比赛。比赛结束后,她辩解说:「因为透在看,不小心太拚命啦。」
被采访人员包围的女生平淡无奇地说明女高中生的为人,没有任何有趣的内容,也没有任何足以加深印象的小插曲——她是个开朗的好孩子,为人和善,一点也不可能跟人发生纠纷,发生这种事情很人惊讶——诸如此类。节目以即使全然无关的外人,只消看过女高中生生前的照片一眼就能明白的形容,来说明被害者跟事件的关联性。事件中的遇害者大多数是无甚关连的好人,所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种报导的方式,甚至无法煽动电视前的我们同情被害人哪。采取更让人密切感受到她日常生活的内容来介绍女高中生不是较好吗?她本人也曾经在意过自己朴素的部分,大肆加以渲染应该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之类,或许不太可能。
结果说来,结论就是没有必要提起好几次,这与鞭尸没什么两样。我对这事件一点感想也没有,真的没有,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关系……嗯?那么,不管电视台怎么报导,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吧?意见颠三倒四的,结论就是无所谓。明明先用「结果说来」当作前言,这样真可笑。请各位把我的意见当成被抓在手中的水母一样,软啪啪摇摆不定,即可获得幸福。
……话说回来,用餐中保持沉默虽合乎礼节,但掺杂点活络的对话还是比较充实。难得获得闲聊的题材,立刻拿来活用吧。
我对因盘中蔬菜的存货量减少而加快筷子移动速度的麻由说:
「小麻。」「什么事?」「之前电视里……就是我们一起看过的,有个女孩子被杀的新闻报导,你还记得她的事吗?」
我基于双重的意义,询问麻由是否「还记得」。麻由头也不回地回了声:「不知道。」她的声质就像是爬虫类的背部触感,带给人某种与人类以外生物接触的感觉。麻由用筷子帮糖醋排骨中的凤梨解体后,抬起头。
远离悠哉性格,御园麻由以「十八岁」的视线射穿我。
「那个女人又怎样了?跟阿道和我没关系吧?」
大有关系。「嗯,是没错啦……」那个女孩子是决定了我们的人生的人。
「既然如此,就别跟我提那个女人的事。」
麻由露出险恶的态度,责备我的白目。「抱歉抱歉。」我马上道歉,麻由在刺出筷子前先用言语表达出来,可说是有所成长了,令人差点感动落泪呢。当然这是骗你的。幸亏麻由的筷子插在凤梨上,所以才得救了。
但是,这表示她不认得遇害的高中女生,或者该说,根本没兴趣会更正确吧。真的。当然啦,说到我的话,说没兴趣也算是没兴趣。因为跟我没有关系,所以基本上对事件的兴趣之类的并不存在。但是,麻由的「没兴趣」比我更严重。
我咀嚼着因为放太久,面衣软掉不酥脆的炸鸡,淡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假如麻由的精神完全正常,脑子的思绪有条有理的话——
必须被迫正视所面对的事实的话——
也许会对长濑的惨死尸体抱着「活该」的想法吧。因为某种意义下,长濑也是共犯。她本人对此感到很愧疚。我唯一在意的是,她死前是否将自己所遭受的命运视为「惩罚」呢?其他的我一无所感,就连悼念也没有。
虽然我对于因筷子进展太缓慢,使得味噌汤失去热气感到哀悼,但对饭碗而言,冷饭反而更甘甜、更美味,大大地欢迎呢。
「…………………………………………」
就这样,夜渐深了。
一天将要如此结束了吗?
逐渐失去日期的感觉。我不觉得我的身体能够正确地迎接明天。额头五公分前方的白雾一天比一天逐渐扩张起范围。就如同不懂得如何看时钟的人,遵守不了人类社会的时刻一样。
我的意识能够顺利地由昨天到今天、今天到明天地脉脉传承下去吗?
「……唉。」总之不管如何——
至少我今天仍然赢得了日常生活。
接着在隔天,我得知我认识的人又有人被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