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我的世界变得比镇上更狭隘了。
正当造我已开始习惯这狭隘的世界时……
在我忘了杀过的人的兴趣时……
世界外的传闻又传进我的耳里。
这则童话故事里的登场人物,个个都是我熟悉的名字。
唉,原来世界之外男有世界,而且那些人们也依然存在吗?我觉得很可笑。
一边幻想着只听了一半的童话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
同时也对位于遥远世界,现在依然难看地战斗的美化委员发问。
学长,即使一身污秽,你依然感到幸福吗?
「街头采访,咚咚叭叭——!问我做了什么吗——?我一直在奔跑——!」
挥动唯一动作的左手划过半空,凭着跑步的气势吼叫。由旁边看来,就像个打扰在公园幽会的情侣的可疑人物,基本上也算没错。但是乐芙的等级不同。
啊,各位好,是我。枝濑×。天野×。主角总算登场罗,慢死了!
「不论下雨还是刮风,都气喘吁吁地一路奔跑,总算被我追到了吧,你这家伙!」
我愤怒叫喊。因为这两天一直跟某阿甘先生相同状态地拚命奔驰,也许是反动,声音好像无穷无尽,高昂的情绪轻易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牵着麻由的手,菅原道真眯细了眼睛望着我。自从一年前在神社遭遇以来就没见过他……不,前几天才刚被他在大白天里砍了右手。算了,随便啦。总之就是他。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削瘦,面容也明显更神经质,身上穿着品味差到极点的帽T,用兜帽遮着脸,总之这家伙很邪恶。所谓真正的邪恶,就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利用无知者……慢着,冷静一想,这不就是平时的我吗?糟了,自掘坟墓了。
菅原开口。他的声音有如蚊虫的振翅声,刹那穿过我的耳际,消失于黑夜里。
【没想到在警察到来前,竟是你先到。】
「就说因为乐芙不同啊。乐芙能超越时间、物理法则与才能的隔阂哪。」
骗你的。我偷偷地吐吐舌头。
麻由面无表情,呆呆望着我。几日不见,依然美丽动人啊。虽然看起来有点爱困。
我接近他们两人,左手指着菅原。
「我才想问咧,你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不永远被隔离起来算了?」
【这没什么,蝙蝠侠的坏蛋不也都是从医院逃离的吗?】
「谁管你啊,我对西洋作品又没兴趣。算了,反正理由与动机我都不在乎。我的优点就是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向来不一一探究过程。你人在这里,这才是当下的重要问题。这几天来麻烦你照顾麻由,我超感动的。所以快还我吧。你没看到我都在感谢你了吗,给我拿来!」
有点像醉汉酒意正酣乱说话,讲得含糊不清,总之提出要求。
【说「还我」还算正当,「给我拿来」听起来简直是坏人嘛。】
菅原像个魔术师,不知不觉间变出一把小刀。相对地我手上只有捡来的石头。从汤女与茜的公寓出来后,一直到处奔跑,没时间准备武器。何况也不能带着那种凶器四处乱逛嘛。
「喝呀——」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石子丢出去再说。因为是用左手丢的,石头朝着莫名奇妙的方向飞去,最后还立刻坠地咧。石子在地上滚呀滚的,消失于黑夜之中。沉默在悠然以眼光追寻石子的菅原与我之间降临,气氛变得很尴尬。总觉得我的英雄度好像大幅降低了。
早知道就用垒球投法,好歹能丢到菅原那里吧。我感到一丝丝后悔。骗你的。
【攻击结束了?】
「不,听说茂野(注:出自满田拓也的漫画《棒球大联盟》)如果用不擅长的手,得花上一两个月训练才能正常投球呢。所以说这本来就很困难啊。」
【在讲啥鬼啊……】
我是很想去捡回来,而且由现场气氛看来,只要我肯开口拜托他,他也会答应,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了。
毕竟要能正常丢石头,得花上好几个月训练,而且正常的家伙也不会对人丢石头。两者都不正常的我,该从何者改变起才好呢?
「打起精神,重新再来——啊,我只是想说说看而已。」
没有武器,右手也动不了。可能是不停歇地奔跑导致我伤口裂开,身体也开始发烧,确实感到脑子在咕噜咕噜打转,而头皮也痛得像要翻转过来,过度驱策的下半身也失去了感觉。
即便如此,我依旧有必要站在这家伙与麻由面前。
即使没有自信,也不具可能性,但我的身体仍然遵照义务行动。
「你快结束吧。」
没办发宣言说「你已经完了」,因为舌头打结了。菅原放开麻由的手。在菅原迈出步伐后,麻由似乎什么也没在想地,跟着他团团转。
看着麻由的行动,我多多少少有些感触,另一方面思考握紧的左拳该怎么办。为了处理再过几秒就会袭击而来的菅原与他的刀子,什么才是最佳行动呢?不顾一切再去捡起石头来丢他吗?刚才也证明了,我不是左撇子,无法以左手精密控制。既然如此,只有直接殴打了。究竟该退步到多原始才行啊?虽说也没关系,回到原初之始,那里一定有着能够跨越这世上一切的不合理与法则的神明吧。帮帮我啊,神明。
【呃,看你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我可以去刺了吗?】
「啊?不,这可是个密斯特课(mistake)喔。」
一个动作瞬间就逼近我的菅原一面感到困惑,一面刺出小刀。我为了回避攻击,扭转身体,但肩膀肉轻易地被削下一块。仅仅如此,就使我上半身摇晃,身体无防备地露出破绽。菅原更将小刀刺了过来,我瞬间挥出左拳,但他立刻冷静地改瞄准左手。「咕嘎!」这道单纯、缺乏延伸的惨叫声,与手臂中被四分五裂的肉片触感同步,我自认距离「abeshi」跟「tawaba」(注:出自《北斗之拳》,均是敌人被干掉时的惨叫声)还很遥远,但别人听来又是如何呢?
我倒在地上,想按着出血部位。但我发现连这件事也办不到时,潸潸流着泪水,愤而抬起头来。多么不方便的身体啊。我无视于站在近距离的菅原与沾上血污的刀尖两者,抬头望着麻由。麻由依然眼神空虚,低头看着我。眼神与她相对了。仅仅如此,就令我感到小小幸福。
同时,我也对麻由双手盘在背后一事有些在意。
【真伤脑筋,我的预定是留到最后才杀你耶。】
菅原摇头叹息,也像是对于计划出现差错感到失望。
活该,被杀的顺序怎么能继续随你如意呢。
【我说,你这个冒牌货来干嘛?还说什么「还我」或「拿来」,真厚脸皮。】
「我来替长濑报仇。」
【少骗人了。】
「当然是骗你的。」
别看我这样,我在某些怪地方也是想逃避责任,尽量诚实的咧,我不想拿她的遗志来胡扯。我想,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长濑透也还是不希望报仇吧。
因为长濑的遗言并不是「帮我报仇」,只是「快来救我」。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罗唆!我自己好罗唆!」
在夜晚的公园里大叫,喷血的情况更严重了。菅原随意挥舞小刀,我变成一只活动性超强的蚯蚓在地上滚动,好回避他的攻击。沙沙作响地,后脑勺沾上一堆尘埃。在我转动的时候,我想起了和公园与菅原都无关的蓝白色湖泊。那是个位于昏暗的洞穴深处,彷佛地底湖般的场所。近似蓝色火炎般的水绵开始激烈摇晃,某人的手从水面浮出。
那只手剧烈地上下挥动,既像是对我招手,亦像是在拒绝我。
「唔!」在我回避当中,菅原似乎又再度挥刀,腰部附近被欢中。眼前闪出一道红色裂缝,湖泊消失了,只剩下地面向我夸耀着现实的坚硬度。
【说真的,你为了什么而来,这很令我费解耶。】
「放心,你用不着悲观,连我自己也搞不懂。」
一边说着,菅原的小刀依旧唰唰落下,也许是为了能让我勉强闪躲吧,他还不打算攻击我的脚。上半身暴露在刀光剑影里,咻咻唰唰,身体被削砍下好几片肉。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靠着那副破烂身躯能夺走麻由,迎向欢乐大团圆结局吧?】
「当然不可能!不过,也不能说我并没有抱着一丝丝的淡淡期待啦。只要奇迹发生,我一定会……咕耶!」
喉咙被踹了一脚,下巴也被人顺便以脚背挑起。我像只刚被钓上岸的鱼儿,在地面痛苦挣扎着。多么压倒性的最终头目战啊,主角太弱了吧?
想限制自己用低等级攻略关卡无妨,但好歹该研拟一下对策吧?
照这样下去,当个被虐狂主角体验游戏也不有趣。
【嗯——】
最终头目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很烦恼。他像是对于我的没用与打起来不过瘾感到困惑的样子。现在的菅原正亲身感受只有强者才拥有的奢侈烦恼。
这姑且不论,我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麻由,好疗愈呀。那么回到与菅原的对话吧。
【明明你貌似更重要的角色,结果该不会是个免洗的?】
「不,我是本故事的主角啊。」
又被戳了一刀。连在心中补上「骗你的」的时间都不给我,真不懂得看场合。
【抱歉啦,主角。主角宝座你想要就让给你,高兴了吧,但是麻由是属于我的。有劳你替我照顾至今,我才想对你说声辛苦呢。】
「……你啊,你记得自己在孩提时代对麻由做了什么吗?你凭什么说这句话?」
有些恼火的情绪,令所剩不多的血气刚烈起来,令呼吸紊乱。咬紧最近少用的牙关,硬是让某物火热沸腾起来。十月的夜晚太冷了,想满腔怒火也有困难。自然而然地身体发抖,牙齿颤动合不拢。一如往常,出血很严重吧。
「话说,你记忆恢复到哪边了?」
【这种事自己哪晓得啊?但我还记得麻由是我的。还有就是我想起你老爸是个人渣,包括被他教导了很多的事也记得。】
「……这不就几乎是全部了嘛。既然如此,我用不着犹豫是否要杀你了。」
耍帅地宣言一下。刀子废了过来,但我已无心闪躲,肩膀被刺了一刀。
「我啊,从小学时期就很讨厌你。」
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貌似有深仇大恨的话,我边发言边惊讶。【嗄?】菅原也皱起脸来,眼神凶恶地质问我是什么意思……啊,愈想愈觉得火大。这么说来,我好像真的很孩子气地这么想过好几次。
「因为你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还交了新朋友啊。你晓得吗?当你在跟金子踢足球的时候,我可是莫名其妙地被女生乱摸胸口一通,在泳池畔玩耍耶。」
【听起来不是很令人羡慕吗?】
「是如此没错,吵死了!不是这样啦。呃,关于是否真有怨恨嘛……其实没有,多半没有。但我就是讨厌你,理所当然吧。只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你并不重要。其实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吗?比起怨恨,更应该道歉吗?」
代替父亲?
别开玩笑,我哪有能力去代替那个父亲啊?
【我觉得用不着对我道歉,因为我也会擅自对你复仇,所以算了。】
「是『正在复仇』吧?是现在进行式啊,长濑。是长濑长濑长濑啊。这就是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事物。」
「还我。」我伸出左手。被小刀轻易地割开,手指同时也被打掉,但我还是继续朝向菅原高高地伸出手来。可能是刚刚被踢了一脚,喉咙痉挛地跳个不停,令人担心是否还能正常发声。背上爬满冷汗与寒气,不住地颤抖,令人忍不住想乱抓一通。疯狂的寒颤令我无数次作呕。眼泪不停沾湿视野,伸出的手一动,就像在水中游泳。
「所有一切都还我,你这个有神○病的家伙!」
【谁要还你啊,白痴,麻由是属于我的。】
喂,你这家伙真听不懂人话耶!叫你还我。如果你肯闭嘴乖乖地「还我的话……」
「我说~」
过于突如其来的悠哉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像是天真无邪地不断在弹簧垫上蹦个不停的圆滑声质,也像是轻柔柔地在空中飞舞的棉花,这样的声音飘到我与菅原之间。轻柔曼妙地,无视于音速的发言,花上了好几秒才传递到我们身上,连菅原的手也戛然止息。小刀上滴下的血液代替世界的秒针,滴答滴答湿濡了地面,这定期而确实的声音把我从发愣中带回来。
是的,反正是什么用也没有的左手。
「怎么了,小麻?」
率先开口的是我。接着我将左手仲向她。
既然跟菅原打架也赢不了的话,这么做还比较有意义吧。
麻由嫣然一笑。明明是在外面,真稀奇啊——脑中闪过这个想法,连我也变得悠哉起来,接受了她的笑脸.虽然我无时无刻都很悠哉。
接着……
麻由将像捧着花束般藏在背后的右手抽出,暴露在外。
她手上握着的是,除了做炒面之外的东西或坏孩子的用法,想不到其他用途的不锈钢菜刀。菅原对此并不惊愕,我想也是。他们这几天都在一起,当然也知道麻由身上带着菜刀吧。但他似乎也有点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连我也感到困惑,甚至忘了自己正全身是血地颤抖着。
为什么麻由会在这种状况下,炫耀也似地亮出刀子并发言呢?
接下来,麻由的动作没有任何前置动作。不像不曾刺杀过人的外行,会先将刀子拉向后,做出彷佛助跑般的动作。她的行动毫无顾虑,所以很轻易、灵巧、没有段落地实行了。
她以所握的菜刀,倏地……
深深地……
【……啊?】
一边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菅原的胸口,一边握住我伸出的手。
「我比较喜欢这边的阿道。」
仿佛吵着要买其他架上的玩具一般。
麻由同时以嘴巴与手撕裂了菅原。菅原的嘴唇抖动,噗噜噗噜抖动。我也跟着抖动。彷佛有洪水在我体内奔流,脚下的一切喀啦喀啦地崩毁般爽快。
明明应该是坐着,地面却好像倒向一边,地平线变得扭曲,常识也歪七扭八打起波浪。彷佛要将夜晚砍得七零八落似地,出处不明的闪亮光芒在眼睛里打转。在种种事物变得扭曲当中,只有麻由和她手上的菜刀显得直挺挺地,确实而肯定。
菅原跪在地上,来回看着麻由与她手上贯穿自己胸口的菜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似乎有某种因素使声音发不出来。发觉这点的瞬间,菅原眼神大变,握着小刀的右手手背爆出青筋。
我慌忙丑陋地向前扑去,在菅原动作时夺走他右手上的小刀,来不及保护身子,啪地摔倒存地。握在手上的小刀刀尖叽叽叽地在地面画出凌乱的圆弧。我望着半圆的血痕,气喘吁吁,眼球抽动,抬头看天空。
站在夜空底下的是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的麻由,裙子底下若隐若现。
觉得即使在垂死紧迫的状况下,却还能注意到这种事情的我很值得尊敬。骗你的。
「因为啊~他既温柔,又帅气~」
在这段期间,麻由笑容可掬地露出纯真表情,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抓住菜刀柄扭转。菅原的胸中被胡乱翻搅一通。咕呸,菅原从伤口与鼻于喷出了混杂血液与内脏的液体。
「最重要的是,他才是阿道啊!呀哈——!」
带着爱作梦的少女表情,麻由靠蛮力将菅原体内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一拉出并扯断。你太狂野了吧,小麻。
但是比起菅原的死相,刚才麻由的话语更是深深撼动了我。我的脑子似乎也被她胡乱翻搅过一般,无法做出任何明确回应,什么具体意见也发不出来。但是在脑内打转的颜色是暖色系,拒绝感与厌恶感也不知飞往何方,脑中彷佛开满朵朵小花,静不下心来。脑细胞在跳动着,噗滋噗滋令人很舒服。
啊啊,我好幸福啊~
看着菅原连临死惨叫也喊不出来,内脏被挖成卍字型的模样,我反刍这股充实感。仅一句话就戏剧性地将我的人生翻转过来,我喃喃自语:「乐芙伊兹米拉寇(love is miracle)。」
当不确定是否在描绘黄金长方形的刀子回转到极点时,啪叽,刀刃发出了断掉的声音。听起来很锐利,仿佛要在空中拉出一条白线般。麻由一听到声音,像是换下一个工作一样,手立刻把刀柄放开。菅原应该确定死了吧。
把倒下的菅原与菜刀抛在一边,麻由在我身边蹲下,拉我起来。
「阿道,该起床了喔——」
哔咿~被强行抓着肩膀拉起来了。那里才刚被砍过而已耶。但这么抗议也只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我流着眼泪甘之如饴。即使麻由的手指拉开我的伤口也忍住了。超~痛的啊,但是也多亏如此,开始昏厥的意识被研磨得很锐利,整个人清醒了。
从菅原那里抢来的小刀不能随便乱丢,总之先刺在菅原的脚上,顺便也当成确认生死,他完全没有反应。
「啊,这么说来小麻好像跟阿道约定过,不可以对人使用菜刀嘛~?」
嗯,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小麻还记得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次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约定也先暂停一回,暂停一回。
「好,那我就不在意了。」
「哇——」小麻高兴地大叫。性格似乎已回到往常,我松了口气。
勉强起身,以不安定的脚步踏着地面。感觉大地有如快松脱的牙齿在摇晃,但那一定是我的膝盖软啪啪无力的关系。低头看着立场相反,倒在地上的菅原。他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僵直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正确理解自己为什么被杀,以及被谁所杀。没想到竟是被麻由……
若要说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其实是骗你的。
但是她的动机,我却一点也无法预期。
不过,虽然讲过很多次了,可是我还是要说,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与菅原这名宿敌之间,我并没有感受到青春热血,也不具备对他的死流泪的绅士感性。菅原死了。
正牌的阿道被小麻杀了。
顶多如此罢了。
而我与麻由像这样靠在一起,「阿道~道~」被拥抱。
坏蛋死了,也夺回了公主殿下。
呼哈哈哈。
这不是很完美的好结局吗?
「算是……达成宣言吧。」
高举残破的左手,夸耀胜利。胜利的滋味有着由肩膀流出的血腥气息。
我的血有种骚味。散发出与被妹妹撕裂的动物相同的骚味。这些血滴答滴答落在地面的图画书上,将梦幻的封面转变成惨剧的现场。
「咿呀——哈哈——」
一开始发音很平板。
「咿呀哈哈……」
接着是装摸作样。
「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哈——哈…呀…啥…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嘎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是痛快地。
我笑个不停。
直到变得疯狂,血液流个不停,笑声也没有停止。
玩乐过后,收拾残局的时刻紧接着到来。我上的幼稚园彻底实施这个教育。
「那么开始收拾吧。」
笑过头喉咙好痛,从中渗出沙子与血的味道,仿佛咬到石头,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咦——小麻讨厌收拾——」
踏了两次地面表示抗议。啊啊,这种态度,很耶死啊。我竖起大拇指。
「抱歉啊,因为阿道现在全身是伤,快死了。」
毕竟我全身有着无数刀伤,出血从刚才就几乎没有停止,彷佛提早体验了两个月后的冬天般冰冷,从皮肤上滑落的血液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冷水。
「真是的——阿道最近完全不行,让人看不下去呢。」
「的确是这样没错,是个废人啊。」
所以不得已,才会请小麻帮忙弃尸啊。
为了把菅原的尸体搬运到远离尘嚣的地方,两个人在黑夜的路上不停走着。虽然我们有刻意避开汽车经过的大马路,但一路上倒也真的没碰上其他人。小镇居民人人避免夜间外出,一定是曹原干下连续离奇杀人事件的影响吧。哎呀~真是帮了大忙。
我们的目的地是位于某个有钱人宅第后方的私有财产的山中。我以前陪妹妹狩猎动物时,来过这里好几次。自学生时代就时常出入这座山的有钱人儿子,据说在好几个月前被某个善良市民揍得脸部不成原型,并被逮捕了,所以应该也是刚好吧。这座山没有人来整理的气息,除了那家伙以外似乎没有人会进出。
「阿道道~」
负责扛着菅原的脚,背后的麻由甜蜜地对我开口。
「嗯~?」
「乐芙乐~芙~!」
麻由笑嘻嘻地比出胜利手势。从右肩到手臂,她身上被从菅原身上溅出的血沾上一大片,这样子不会不舒服吗?「回去之后要把衣服洗干净唷。」我如此回应,也回以胜利手势了。由于菅原的下巴挂在我的左手上,勉强举起,是个很拘束的胜利手势。
「好怀念啊——小麻还记得以前来山上远足喔。」
「喔~」我也记得。记得迷了路,连滚带爬地下山。
「然后,跟阿道吃了便当!跟小麻平分当作点心的橘子,一人一半。」
「是那样没错。」
「那时忘记把草莓型的容器带回家了——呣~到现在也还好伤心——」
如果是跟我的妹妹一起来的话,不可能一人一半,我肯定是负责撕掉白丝的人。
登上山腰,穿过树林之间,进到了稍微深一点的地方。本来还在烦恼该埋在哪里好,但与其说嫌麻烦,不如说因为感到不加快脚步,连我都会死亡的气息,于是把菅原随便放下。
「那么,就把这家伙埋在这里好了。」
「这个?」
麻由对菅原毫无所感地指着。「对。」我点点头,蹲到地上,竖起指头。
「没有工具,应该很花时间。」
不知道我的意识还能不能维持到结束啊,至少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干嘛把这种东西藏起来——又不是宝物,一点也不有趣——」
噗噗——麻由气鼓鼓地说着,似乎没有帮忙的打算。嗯,该怎么办呢?一个人的话肯定来不及啊,虽然说一切早就都来不及了。
只凭左手唰唰挖土,山中的泥土冰冷,像是拿起柔软的石头。融入夜晚的气氛里,像只饿肚子的动物般四肢着地的话,总有种错觉自己渐渐不再是人类。刺鼻的血气也是原因之一吗?
此时,麻由隔着菅原蹲在我身边,「喵呀——」指甲插进土里。
「咦?你愿意帮我吗?」
「没办法喵——支援不可靠的阿道是老婆的职责嘛。」
「给你添麻烦了,咳咳。」并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咳嗽了。有某种东西涌了上来。啊,大概是胃液吧?
「真的添了麻烦呀——!」
脸被乱抓一通了。我甘之如饴地接受惩罚,也忍耐伤口冒血,呕吐物顺便也吞进去了。胃液酸溜溜又恶臭的味道充斥整个喉咙。啊,好难吃。
好怀念小麻的亲手料理啊。话说,记忆之中我好像有好几天都没进食了。
与麻由两人挖着菅原的坟墓。挖土声不知不觉变得与在地上拖着铁锹尖端的声音相似。彷佛包围我们而生的枝叶随风摇曳,虫儿像是在赞美秋天般歌唱。
在带点靛蓝的夜色下,在这连月亮的光辉也照耀不到的山里,不论是距离其实很近的麻由的脸庞,或菅原的表情都难以看清。就如同不管多么接近,也完全看不清人心一般,既黑又暗,没有实体。我还得在这个世界里活几年呢?
实际上,或许我是因为麻由最「容易理解」所以才对她乐芙的吧。
「呐呐,阿道。」
边进行挖掘,麻由开口说。我在脚边的石头上刮掉塞满左手指甲缝的泥土,之后抬起头。麻由用她近似爬虫类的瞳孔凝视我。
「什么事?」
「这个是谁啊?」
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耳根附近噗通噗通脉动不停。麻由似乎纯粹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一直盯着菅原惊愕不止的脸。接着,头歪得更偏了。
「小麻好像有看过他耶,阿道有看过吗?」
「不晓得耶,应该是陌生人吧?」
骗你的。
「是喔?好吧。」
如此回答的麻由哭了。与意识无关地,不伴随任何感情地流泪了,所以麻由对此也毫无所感,但泪水依然哗啦哗啦降临到菅原的遗体上。
但泪水也很快就混进挖掘出来的废土之中,消失于夜晚的黑暗。我当作没看见她的眼泪,继续像个饿鬼追求食材一样,不断伸出手指挖土。
不久,浑身是汗的我也像是流着眼泪,滴答滴答给予土地滋润时,我发现那其实是血,就顺便做出「这样应该够了」的判断,完成了墓穴。
接着,只要将连续杀人犯的尸体藏进这里就好。
「好,来掩埋吧。」
把菅原,把阿道,把犯罪,把过去,以及大谎言埋起来。
「你这混蛋!你这混蛋!」
踢着被翻掘起来的土堆覆盖在菅原上。看着我这么做的麻由也开始模仿,「混蛋~混蛋~」开朗地歌唱起来。偶尔用力过猛还踢到我昀脚。很痛耶。
「混蛋~蛋~」
最后连我也被麻由的自创歌曲所感染,欢欣鼓舞地掩埋菅原。中途顺便将凶器小刀也抛了进去。扎实踏紧覆盖尸体的土,希望菅原即使复活也不要出来,我插了一根小树枝当墓碑。我一辈子也不会来扫墓,请你静静地睡吧。并回归尘土,成为肥料,滋养花朵吧。
之后只祈祷不要有人来开发这座山就好。
「结束了——辛苦了,小麻。」
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擦擦麻由仍流个不停的眼泪。麻由「耶嘿嘿~」地笑了,「下次来做大大的泥土丸子吧。」跟我约定要玩泥巴。「当然好啊~」我轻松地回答,与她牵手。
我左手牵着的麻由右手上,已经没有刀子。不客气地抓着手,两人一起下山。
不知是否因衣服吸了太多血,过于沉重,一直都萌生不出「大功告成」的感慨来。
等泡过澡,准备入睡时,一定会有感觉吧。
就这样,我们下了山,走了一段路后,我突然感觉失去力量,砰地倒在路上。麻由的手也自然松开。我向前仆倒,砰。
「哎呀,好突然。」
我的嘴巴一开一闭评论自己。人啊,一虚脱就很突然,而且还是一口气失去全部力气,所以更是恶质啊。膝盖无力快倒到地上时,如果手臂可以帮忙撑一下不是很好吗?但就是一点力气也生不出来,下巴只好心甘情愿接受冲击了。砰,很痛,那个震动传到头上,撼动了脑子。呕呕,仿佛翻倒粥一样,缓缓地吐了。
「阿道?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睡睡喔。」
「嗯,办得到的话……我也……想回去啊……」
惨了,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每次呼吸,就全身火热。这大概是我感觉到血流出的瞬间的热度吧。刚刚还很冰冷的血液,现在却异常火热。
可能是因为我的皮肤开始变得冰冷了。旁边有辆没开车灯的车子呼啸而过,噪音让我想塞住耳朵。但在塞住前,轮胎与马路摩擦的声音似乎遮蔽了耳朵周遭的感觉,使我什么也听不到。只能从肩膀的动作感觉紊乱的呼吸,陡然失去了现实威。身体的摇晃感觉像是接受大地摇晃,迅速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会死在这里吗?俗话说「死人无口」,老实说这样也没关系。
不再说谎也挺有魅力的呀。
「……多半是骗你的。」
周遭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与麻由的世界无限延伸至地平线尽头。
所以,我把自己生命的未来全部托付给她了。
小麻,能帮我叫救护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