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很多人。
「你幸福吗?」
有着一对胸部如蛋糕般丰满柔软的女性用沙哑声音说:「还算幸福吧。」
已成年的少年少女含糊地笑着说:「或许吧。」
没在工作的医生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腮帮子,手抠着脚底板说:「幸福~」
依旧勤奋不懈的刑警则不假思索地回答:「毫无怀疑余地。」
「吼~~」妹妹咬了我。
没啥名气的钢琴家明明没被问到,却擅自跑来回答:「一点也不。」
意外地,我熟识的人们人生似乎满顺遂的。
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真的。
最后,我问离我最近的她:
「你幸福吗?」
她扑了过来,令我痛切地感受到她。
以前,我曾用椅子殴打别人的头。对方是我的小学同学。
不知他是从何处听到的,我猜八成是从他父母那边听来的,并被叮咛别靠近我吧。他并不是被叮咛说「别靠近那孩子。」就会乖乖照办的小学生。一知道我的出身,那名同学立刻来嘲笑我。
赤裸裸地,毫不客气地提起我父母的过往来挑衅我。
当然,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暴跳如雷。我早就明白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做过许多充耳不闻的练习。我无视他并继续看书。但不只那个同学固执纠缠,其他人也跟着加入战局,等到连妹妹也被当成辱骂对象时,我再也无法维持理性。
要嘲笑我的父母可以。虽然听着令人很不舒服,但他们确实过着这种生活。即使他们的人生悲喜交织,或许还净是悲惨之事,但他们肯定是那样活过来的。即使是父母与孩子,各自都有自己的人生。
别人要怎么判断或评论,那是别人的自由。
但妹妹不一样。
妹妹就是我,我也等于妹妹。
尽管两人的性格脑袋及品行都是天壤之别,但我们确实有共享的事物。
因此——
『难怪你妹妹脑袋有问题。』
被人如此随意羞辱,我无法沉默下去。
妹妹的确很笨,但绝不是疯子。
而我也不是。
我站起身,满腔怒火地回头,恰好见到一张没人坐的椅子,忍不住抓住椅背就朝对方挥去。现在想来,真亏小学生的小手抓得起来。多半是血气冲脑,刺激了脑中未知领域,发挥出力量吧。我清楚感受到血液驱策着身体。
被椅子横扫倒地的同学太阳穴割伤,鲜红液体渗出。就算能将椅子挥去,也没有多大破坏力,所以那个同学并没有受重伤。但教室里像被洪水冲刷一般,引起大骚动。周遭根本没受伤的女生发出尖叫,退到墙边瞪着我。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要不要连这些家伙也一起打倒。
有人去找班导来,被殴打的同学哭着被带去保健室,我则是被带去教职员办公室。班导联络我的父母,要我在办公室里等着,我哇的哭了,恨不得从窗户逃到操场。在父母来前,班导脸色凝重地责备我:
『是个男子汉的话,就用拳头解决。』
我是女生啦。
接获通知,赶来学校的是父亲。似乎是从工作地点赶来的。听老师说明了状况后,他低头道歉。父亲和我不同,毫不排斥向人低头道歉。
这代表他比我成熟吧。
『嗯,别紧张别紧张。』老师的态度意外地有点暧昧。不久后,对方家长也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一起过来。他的太阳穴上多了OK绷,眼眶含泪地瞪着我。
我得对这种家伙道歉吗?太聪明有时反而很吃亏。
『这次发生这么丢脸的事,真是抱歉。』
先道歉的是对方家长。父亲也相当讶异。
『听说是这孩子先挑衅令嫒……还说了十分难听的话……』
似乎真的觉得很可耻,家长掩面叹气。
被我殴打的同学对自己父母低声下气的态度好像很不满,气鼓鼓地嘟着嘴巴。
『对不起喔。』
对方家长屈膝弯腰,配合我的视线高度道歉。比班导更像个老师。
『………………………………………………………·』
姑且不论躲在家长背后的讨人厌同学,要我坦诚地对这个人道歉是无妨。
『对不起,我也不该动手打人。』
『是啊,不应该使用暴力,但你生气的理由很正当。』
我用眼神问:是吗?
『你是为了妹妹生气的吧?』
被一语道破,我倒抽一口气,急忙否定。
『哪有,我才不是……』
在说出口前,父亲把手放在我头上,半张开的嘴紧闭起。
意思是要我别说出口吧。
同学也接受了我的道歉。这次的战斗……不,和解圆满结束了。
纵使今后我也不可能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交朋友。
『你用椅子打人吗?』
离开教职员办公室,走在游廊上时父亲这么对我说。我担心会被责骂,肩膀僵硬得要和后背书包的肩带黏在一起。
『真让人怀念呢……』
『咦?』
父亲只看着游廊上的窗户玻璃,半眯着眼。
就这样,我和父亲一起回到公寓家中。一路上父亲都没说话,努力地看着前方,但在途中等红绿灯而停下来时,伤脑筋似的闭眼搔头。
『抱歉。』
在抵达公寓入口时,父亲对我道歉。
从刚才就一直被人道歉。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道歉,我只觉得没被骂很幸运,松了一口气。父亲个性沉稳,但一旦惹怒这种人会很可怕。
话说回来,他不回去上班吗?……算了,也好。
『对了。』看着父亲往前走的背影后,我回过头。
『真难得,你今天居然这么安静。』
跟在我背后的妹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刚才妹妹没有回家,一直留在教职员办公室外等我们。
『我不想打扰你们父女间的和乐融融嘛~』
什么父女。
『你自己也是爸爸的女儿吧?』
『是是。』
我拎着妹妹的脖子,把她带回家。
也许是用椅子揍人发泄过了,心情感到很轻松。
发生过这段往事。
早上要出门前,姑姑又帮我重新包扎伤口。因为在教室里很醒目,其实我不想包扎,但姑姑不由分说就开始重新包扎,所以我也随她去了。我讨厌被当成在装中二病,被人以为我是跟别人打架也很麻烦。算了,就装作不知道吧。
只要对别人视若无睹,一切终究会变得无所谓。
毕竟地球上绝大部分的他人都不会见到,只要将看不顺眼的事物当成其中之一就好。
姑婆经过房间时探头望进来,看到我头上的绷带后皱起眉。
「别弄得像你爸一样全身是伤。」
姑婆叨念了这句话就回去打扫。看来年轻时代的父亲被身边所有人认为是伤兵。名声真差。
是说最近都没和父亲碰面了。在路上也没偶遇过。真和平。
母亲今天也安心睡着嘛?
「…………………………………………………………··」
我们以为母亲是睡美人。她总是在睡觉,也算美丽。但是,想在童话故事书外当个公主好像非常困难,父亲却满心欢喜地背负起这个艰困任务。根本只是个被虐狂。
重新包扎完成后,我出门上学。外头天色阴暗,听说午后会下雷阵雨,所以带了一把折叠伞。希望妹妹也不会忘了带伞,但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提醒她。
走在上学路上,茫然地想象自己或许又会遭到袭击。不过,我平安无事地穿过正门,在鞋柜更换室内拖鞋。今天似乎有点早到,其他鞋柜大多还没更换鞋子。
话说回来,虽然为时已晚,不讨论犯人是谁,我为何会成为袭击目标?
那个透明殴人魔是随机挑选下手对象吗?还是冲着我个人而来?假如袭击是针对我,多半与杀人事件有关吧。不只是我周遭的人们,说不定我终究成了目标。这样的话,假如当时汤女不在附近的话,我恐怕早已丧命。
我有点烦恼下次见到她时,是否要道个谢。
「嗨~」
有人对我搭话,我抬起头……似乎是同年级的女同学。她是谁啊?
「你怎么了?」
她指着头部说。我不清楚对方是谁,摸摸绷带回答:「你说这个啊。」
「头部突然肿了起来。就快炸掉了。」
「嗯?」
女同学稍微歪了头,随即想通似的苦笑。
「啊,抱歉。我认错人了。你是姐姐。」
从她的说法听来,似乎是妹妹的朋友。不过,会把我和妹妹搞混很少见。
虽然我们学年相同,穿的制服应该也是同款式,但不至于搞错吧。
「我和她不像吧。」
「是吗?我觉得满像的。不过你感觉成熟稳重得多了。」
「是喔。」
「不过,因为我有近视,没看清楚啦。」
我就知道。既然不是我的朋友,也没有必要再和她闲扯。我换好室内鞋后快步前往教室。但途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
「你是我妹的朋友对吧?」
不知其名的妹妹朋友一边拿出室内鞋,一边点头。
「算吧。」
「见到我妹的话,请帮我转告她别太胡来。」
妹妹的朋友起初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也是,任何人都会疑惑我为何不直接告诉妹妹,然而我就是办不到才拜托她。
「我明白了。」
虽然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点头就对了吧——我感受到这种气息。
我也不想多解释,和她道别后走上楼梯。
和平常一样,今天我在学校也静静地上课。进教室时,感觉有几个人看着我的头部,但我低头不管他们,也没人硬是过来逼问。真和平的一天。
放学后,我在出教室前趴在窗户上确认正门。没见到浴衣女子的身影,放心地离开教室。假如她今天也在校门口埋伏,我实在不想直接和她碰上。
走出校舍,实际来到大门口时我也确认四周,确定没有那名身穿紫衣的花俏女人……我快步离开学校,没到处乱逛,直接回家。回到家时我才发现,今天到目前为止还没被殴打。也许昨天只是被人心血来潮袭击了。
心血来潮啊。
向在后院和名为「味噌腌菜」的褐色小狗玩的姑姑打声招呼后,回到房间。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着:真是和平啊。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有。
和平与没任何事是同等的吗?
两者之间的界线很模糊。
父亲、母亲、妹妹、寥寥可数的熟人。
我身边失去了很多事物。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或许那也不错。」
从手肘、手臂到头顶,从肩膀到身体,我有时会觉得全身上下都很沉重,难以伸展。
那种时候我总是会想:好想突然消失,变得轻松一点。
但不管我多么期盼,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继续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
「唉……」
一星期后,事情发生了。
黑压压的天空上密布着乌云。我仰头望着让人联想到鞋底的凹凸云层,继续向前走。今天在回家路上没见到姐姐大人,所以一个人回家。
「嘟噜噜~」
自己一个人的话,说话也很无趣,果然没有姐姐大人就不行啊。
这时,一道比乌云更有压迫性的巨大影子罩住我。我扭曲帽沿抬起头。
是几天前表演扒手魔术的怪叔叔。
在逆光中,他的嘴巴与鼻子柔和地蠕动。
「午安。」
「嗨~」
和上次一样在超商停车场碰见了。他的手腕上挂着购物袋。
「今天没和姐姐大人一起回家吗?」
「今天啊,我家姐姐大人……」
……等等。
「你怎么知道她是姐姐大人?」
我的名侦探脑犀利地发现矛盾。我记得自己不曾在这个叔叔面前称呼姐姐为「姐姐大人」。叔叔惊呼一声,感到有点有趣地笑着回答:
「因为你们两个长得很像,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姐妹。」
「咦~骗人~」
我和姐姐大人可是以长得不像闻名。
「骗子逃不过我的法眼。」
「喔喔~」
事实沉睡在谎话的反面。这个叔叔很了解姐姐大人和我。
换句话说,他叫住我们并不是偶然。
「这样下去会变成可可疑的叔叔喔。」
「可疑不行吗?」
「嗯~也不错吧。还差一点。」
我瞥了一眼购物袋。
「……要吃点心吗?」
「变成好叔叔了!」
我轻易就被点心收买,有说有笑地跟着叔叔走。
两人来到超商后头墙边的阴影处蹲下,一阵和煦的风吹来,吹动耳殻。
仿佛轻触皮肤后离去的羽毛。
「挑你喜欢的吧。」
叔叔拉开购物袋,里头的零食看得我晕头转向。
「那我要这个。」
我选择杯装冰淇淋,叔叔则拿出甜面包,拆开包装。
两人肩并肩吃了起来。虽然我是快速吃着。浓郁的香草口味。
「用不着吃得那么急,冰淇淋不会马上融化。」
「不~不不……不吃快点会被姐姐大人发现。」
「被她发现会被骂吗?」
「大概会被骂到冰淇淋融化。」
应该会生气三小时以上,接着连骂我笨蛋一百次。
姐姐大人超激愤。
「姐姐大人会觉得不敢置信,我竟然拿陌生叔叔的东西。」
「她的见解很正确。」
「见解?」
叔叔轻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
「虽然由我来讲很没说服力,不过被陌生人叫住的话,最好拔腿就跑喔。」
嚼着甜面包的叔叔对我说出忠告。他眯起眼睛说:
「虽然我是个怪叔叔,还是很担心你。」
「现在是可疑叔叔。」
「啊,抱歉。」
坦率地道歉了。看来是个有礼貌的可疑叔叔。
这么说来,姐姐大人似乎从来不曾对我道歉呢。
「可疑叔叔,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叫住我和姐姐大人?我有点好奇。」
不解决这个疑问就无法对他视若无睹。
因为他可能会危害姐姐大人。
「你的目标是姐姐大人吗?」
他一开始就问了姐姐大人的去向,所以我很轻易地如此推测。
叔叔嚼着面包,正面望着我说:
「假如是的话,你打算如何?」
「那我只好打倒你了。」
我举起塑料汤匙,表现出对抗的意志。
发现我的意图,可疑叔叔像坏蛋一般俯视我,无畏地呵呵冷笑。
「你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敢做。」
将固态的冰淇淋放在舌头上,卷进口中。骤然的温度变化使脸颊紧缩。直接吞下还没完全融化的冰淇淋,尖锐地冷却喉咙到胃部的通道,令我痛苦挣扎。想耍帅却失败了,所以我静静等着冰冻的感觉消逝。
等待,忍耐,我看着叔叔。
我奋力握紧的拳头比叔叔的手指还虚弱,从同样蹲着的膝盖粗细就知道我根本无法与他对抗。叔叔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能轻易捏碎我这种弱鸡。
「我当然打不赢你,必然会输,会一败涂地,可是呢……啊,冰淇淋杯子可以丢袋子里吗?」
「可以啊。」
我把冰淇淋被子放进袋子里后,对叔叔说:
「人生啊,过程最重要了。」
不用心堆叠,就无法用积木建立起城堡。偶然永远不会创造出理想。
因此,顺序和事物的摆放方式很重要。
在正确地堆叠之后,自然会显出结果。仔细地摹画之后,就会有答案。
「这是阿姨或姑姑的亲戚说的。」
「嗯。」
因此,为了守护姐姐大人,我要战斗。
既然明白了结果,就只能讲求过程。
叔叔把最后一块甜面包放进嘴里,用力咀嚼吞下后望向我。
「你喜欢姐姐吗?」
「是是,超喜欢。」
叔叔沉思着什么般闭上眼。虽然没吃冰淇淋,他似乎也被沁心的冰凉渗入身体里。而我也用舌尖刮取残留在臼齿缝隙中的冰淇淋,享受甜味。
「她恐怕是你这世上最需珍重的对象之一。」
「是啊~」
我的世界非常狭隘,和我的母亲一样,非常狭隘。
在这当中,只有一个要素庞大得足以扛起世界的一半。
这叔叔很聪明嘛。
「小妹妹,要好好珍惜你的姐姐喔。」
「是是。」
「……小妹妹,不管遭遇多大的痛苦,都不能轻言认输喔。」
「可是我没有黄金宝珠。」(注:出自电玩《勇者斗恶龙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哏……」
「啊,姐姐大人来了。」
我抬起脸,看向学校的方向。直线距离不算远,只隔了两块田地。
叔叔也眯起眼睛,跟着一起望向该处。
「我没看到半个人啊。」
「我能感觉到。」
「是喔。」
叔叔把塑料袋里剩下的红豆面包送给我。
「和姐姐分着吃吧。」
「是是。」
「那么,后会有期了。」
也许是想避免和姐姐大人碰面,叔叔匆忙离开了。比起叔叔,姐姐大人应该会对我感到更生气,所以叔叔先离开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背起后背书包后,走出阴影处。在有日光照射的停车场伸懒腰,等着姐姐大人来。
结果没有问到叔叔为何找我们聊天。看似语重心长,其实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是个可疑叔叔。下次得撕下他那张假面具,让他变成不可疑的叔叔才行。而他要是变成危险叔叔,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不过,我喜欢那个叔叔。
他的声音轻柔,对话也恰如其分。
而且还会给我冰淇淋和面包。
除此之外,还有些地方很令人在意,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所以算了。
「那么,接下来……」
该怎么给姐姐大人红豆面包呢?她肯定会先质问面包怎么来的。这时,乖巧的我要是老实回答说是叔叔给的,会被姐姐大人教训一顿。老实的人基本上会树敌。因为会把长枪直直地竖起,贯穿对方。
「怎么办怎么办换作是你会怎么办?」
「你在干嘛?」
就在我一边烦恼一边跳舞的期间,姐姐大人来了,但我继续问自己该怎么办。
「请收下这个。」
我二话不说地献出红豆面包。
「这是什么?」
「我去买的!送给姐姐大人的生日礼物!」
谎言当场被揭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善尽外形与年龄所赋予的职责,我从一早就到处乱逛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我,看着我扛在肩上的金属球棒露出浅笑。是小路坂,只是因为很喜欢她的名字就交到的朋友。
我们凑巧在市民运动场前相遇,乌鸦在空无一人的运动场上走动。
「小~路坂~」
「别卷舌。」
「小路同学。」
「别让我当机械人。」
不论我说什么都能立刻吐槽的平均值女人,这就是小路坂,不是个坏人。
虽然也不算积极为善的好人,她就是这种中庸的感觉很好。
「你还是一样闲呢。」
「你还不是一样~一大早就出门干嘛?」
彼此对遇到的时间揶揄一番后,小路坂耸耸肩。
「我有事要办,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我也是在执行例行公事啊。」
小路坂瞥了一眼金属球棒,冷笑问:「去打业余棒球?还是抓强盗?」不中亦不远矣。接着,她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对了,你姐要我传话给你……她说什么来着?」
「姐姐大人?你遇到她了吗?」
「嗯,不久前……嗯~忘了。」
「真没用。」
小路坂嘟起嘴唇。
「不然你自己去问啊。」
「如果办得到就不用麻烦了。」
啊哈哈。百感交集地用笑着带过去。小路坂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轻声叹气。
「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妹。」
「唉~是啊。」
是很奇怪的姐妹。扭曲得无可救药。
「但你怎么会称呼你老姐为『姐姐大人』?真有趣。」
「咦,哪里有趣?」
我装傻地左顾右盼,乌鸦们飞往田里抓蚯蚓。
「所以你姐都叫你『妹妹大人』嘛?」
仿佛能听到姐姐大人生气地抗议说:「对妹妹为何要加敬称?」
「不,她都叫我笨蛋。」
小路坂露出苦笑,「喔,是喔。」
没进一步深究。
对话中断,独特的尴尬气氛逐渐压迫脸部。
似乎到了道别的时候。
「那么,我先走了。」
「嗯。虽然不太清楚,总之加油吧。」
「是是。」
彼此微微举起手,毫不留恋地离开。
这件事与小路坂没有什么关系。
与人生没什么重大关系,不会带来影响,单纯的擦身而过。
真是一瞬的交集。
但这种缘分也许意外地非常值得珍重。
「好。」
和他人交流会让我稍微打起精神。
趁着这个机会,快点把事情办完吧。
「好久不见,伤势好点了没?」
早晨下楼时,汤女坐在客厅里喝茶。姑姑坐在她对面一脸无趣。虽然姑姑向来脸都很臭,但现在最主要的理由好像是狗。有只狗靠在汤女身边。味噌酱菜背叛姑姑了。
「……早安。」
相隔的时间要说好久不见似乎略嫌夸张,一个星期不算长也不算短。
「为了调查一些事,我到处去探访,所以晚了。」
「调查什么?」
汤女放下茶杯,露出带给人厌恶感的笑容。
「我不是说要让你见妹妹吗?」
「……你在开玩笑吧。」
汤女拿出古老的手机,故作神秘地让我看待机画面。
我抱着类似警戒的情感探头确认。
「……她是谁?」
画面里显示出一位不认识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年幼到能这么叫。
「呵呵呵,这是我妹妹喔。」
照片里的女性眼神锐利,身穿运动夹克,咬着指甲不可思议地仰望着。
「她怎么了吗?」
「我让你见到妹妹了啊。」
「…………………………………………………………··」
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揍女人,但让我握起拳头的机会不多见。
「至于下一张照片呢……」
「抱歉,我还要上学。」
「今天请假吧。」
我想站起身的瞬间手被拉住,被强迫坐下后,汤女把手机收回袖袋里。然而,袖袋配合手部动作优雅地晃动,感觉不到里头装了东西。
「乖,去吧。」汤女推了一把味噌酱菜的屁股,它很懂事地跑去姑姑那里。
「背叛者。」
姑姑抱起味噌酱菜,表情超臭地带着它离开客厅。
「动物不知为何都很喜欢我。会讨厌我的动物只有人类。」
「似乎是这样。」
我也是其中之一。实在无法喜欢上这个人。
说到底,我没有喜欢的人就是了。
「……………………………………………………………」
没有就是了。
汤女端正坐姿,挺直腰杆。因为穿和服,跪坐起来有模有样。
「首先,你的妹妹现在就坐在这里。」
汤女用手在自己身旁的空间比出人的形状,大致和跪坐着的妹妹一样大吧。但我屏神凝望,只能看见后方的墙壁。
「能看见吗?老实说,这是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妹妹喔。」
明知我看不见却故意挖苦我,真令人不爽。虽然被人拐弯抹角地骂笨很不愉快,但无从分辨她是在嘲笑我,还是妹妹真的就在那里。
无法判断令我更烦燥。
「这样……就算她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做?」
就算说我们这样就算相见了,我也很困扰。我知道妹妹在我附近。
「这就得看你接下来的反应喽。」
汤女像这样开场,然后说:
「某时某地,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像在弹奏不存在的乐器般,手在半空中移动。
她装模作样地用晦涩的方式述说:
「姐姐对妹妹的评价如下:『她比我笨。』」
「……你这种故意兜圈子的说法很烦耶。」
我的口吻不经意变得像妹妹一样。
「妹妹对姐姐的评家则是:『很能干的姐姐。』」
「……嗯,当然。」
人在现场……也说不定的妹妹也这么说吧?
「姐姐很像父亲。」
「饶了我吧。」
「你和令尊真的很像喔。」
汤女恢复正常语气后强调。
「妹妹笑起来则与母亲神似。」
我在脑中比对两人的容貌。妹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笑,所以很容易比较……她们很像吗?母亲也笑的话,在热情奔放的部分中也许能看出共通之处。
「两人非常珍重彼此。」
「啥?」
在我对她宛如梦呓般的话语感到疑惑时,汤女继续说着:
「喜欢狗儿。」
「还好。」
「也喜欢猫咪。」
「……还好。」
汤女留意着我的表情变化,不怀好意地笑着盯着我瞧。
「讨厌父母。」
「当然。」
「但其实最喜欢爸爸妈妈了。」
「没这回事。」
唯有这时,仿佛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呵呵呵。」汤女故作高雅地以袖掩嘴。
净是让人感到烦躁,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能进入主题吗?」
「这个步骤也很重要喔,因为要让你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
意思是别人比我更懂我自己吗?
「至少比你自己更明白。」
汤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声,对话成立。我想起她的外号是魔女,在心中否定她只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反驳她:我才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内心的想法转来转去,真忙碌。和这个人在一起会激起我心中的涟漪。也许是因为她是大人的缘故。汤女转向一旁,表情严肃并收起常挂在嘴角的玩笑说:
「确定吗?」
向别人做确认。
对妹妹吗?
「这样啊。」
「要开始喽,别哭喔。」如哼唱似的说完后,汤女重新面对我。
「要说我查到了什么,就是关于你所说的杀人案。」
她从袖袋里拿出之前用的大笔记本。
仿佛卷轴般举到面前,摊开页面。打开的页面是一面白纸。
在雪白的纸张背后,魔女笑了。
「关于那个案件……」
「……嗯?」
世界宛若蒙上一层薄雾,我揉揉双眼。不久后,融成一片的轮廓恢复明晰。
除了我以外,客厅里空无一人。再揉了揉眼,类似轻微睡意的感觉完全消失,头脑清晰起来,但完全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记得自己在家跟汤女说话,可是对话突然中断,她本人也消失了……我等了一会儿,但她还是不出现。也许是在我发呆的期间回去了吧。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感到不可思议,抬头看时钟,确认时间。没有经过多久,但再不出门的话会迟到。虽然无法释怀,但我决定不去深究,前往学校。姑姑和姑婆也不见了……算了,没关系。
我不忘拿起书包走向门口。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虽然一头雾水,但没有发生什么事就要做日常该做的事,就像义务一样。
做出决定后,我穿上鞋子准备出门。霎时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突然有一团热气包覆手臂,引来寒意。
有某种见不到的物体抓住了我的手臂。
类似冰冷的虫子顺着背脊往上爬,强烈的寒意使身体不停打哆嗦。我甩掉那个抓住我的透明物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肩膀撞上半开的纸门,光是头部前后甩动,意识就逐渐模糊。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才好,景象不断切换。觉得自己快晕了,如游泳般划动手臂,仓皇逃离。
我在逃避什么?杀人魔?过去?还是……妹妹?
来到马路上时,头部受到冲击。仿佛在重演一个星期前的情景,我倒上地面。头上的肿包已消退得差不多,但伤口疼痛加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仿佛心脏无视身体结构,在体内随意跳动。
这次我看得见袭击自己的物体真面目。
似乎有飞来的鞋子打中我的后脑勺。仔细一瞧,掉在地上的不是鞋子,而是草鞋。
「竟然突然冲到马路上,真是愚蠢。」
是汤女的声音。但我无法掌握是从哪里传来的。
看不见汤女。
「你似乎还能听见我的声音。」
身体自行站起身——被透明异物搀扶起身。我惊愕于事情的发展,喉咙紧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变成透明人的汤女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看~我现在在挥手喔。就在你的鼻尖。」
突然感觉有手指在我的鼻尖。后脑勺被一阵寒气拉扯。
明明就在眼前,声音却仿佛从别的方向传来。
与刚才不太相同的温热触感包覆住我的手腕。我感到害怕,但那个触感紧紧地抓住我,无法硬是甩开。
「趁我也被迫消失前先告诉你吧,杀人案的真相。」
我现在没有心思管什么杀人案,但汤女执拗地继续说下去。
「你所列举的被害人全都活着喔,没被卷入任何事件。」
在混乱之中,从她口中说出的事招来更多混沌,完全无法承受。她甚至不肯给我整理资讯的时间。
「会对你造成危害的事物,你都会变得『看不见』。」
透明人揭穿自己消失的真相。
把原因归咎在对方身上。
我首先联想到妹妹的长相。但那是很久以前的模样。
现在我的妹妹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只存在于回忆里。
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干哑。
「你淡然地假装自己很聪明,自以为明白这世间的一切。而只要有事物威胁到你的世界观,你就会从自己的认知之中把对象抹杀掉,并且也会遗忘理由。即使如此,却对这样的状况毫不感到疑问。多么方便的脑袋啊。」
「真想向你学习。」有声音说着。
但我已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这样的人生态度算是积极的吧。不过,只要能活下去,这也不错。至于我之所以会被委托来和你接触,也是因为若不是像我这种没有瓜葛的外人提起,你会立刻忘记,使对话无法成立。竟然说如果是我,被你忘记也没关系,真过分。」
汤女继续说着。但是她的声音像在水中被泡泡包裹住,有一半没有听见。
自己因屏住呼吸而喘不过气,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曾遇过一件你想当作从未发生的事件。」
记忆空白。
「为此,你必须割舍令妹。」
就让它空白吧。
「 」
听不见。
「那么,有缘再会。」
从这句话后,甚至再也感觉不到汤女的热度。
「喂~」
「…………………………………………………………··」
「呀呵~」
「…………………………………………………………··」
「咩咩咩咩~」
「你在干嘛?」
走在前面的姐姐大人回过头来。现在是早晨的上学途中。
「有猫。」
围绕在公寓外头的盆栽上有猫坐着。是只不怕生的猫,被我们注视着也完全不想逃,反而一副「看什么看?」厌烦地瞪了回来。我觉得它的态度很有趣,忍不住和它对看起来。
「那你最后为什么要咩咩叫?」
「我在学猫叫啊,像吗?」
「不,完全不像。」
姑且不论惯例的那句「你是笨蛋吗?」,我满面笑容地说:
「既然这样,请姐姐大人示范一下。」
「咦?为什么我要示范?」
「姐姐就是这样啊。」
被人这么一说,姐姐大人就无法逃避了。尽管姐姐大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皱起眉,瞪着猫咪,不断发出声音,调整嗓子后,不怎么成功地发出叫声。
「呼……呼……呼呀~」
很难相信是姐姐大人的声音,愚蠢的高亢声音在高级公寓的墙壁反弹。发声方式似乎失败了。听起来实在不像猫叫。呼呀只是呼呀。呼呀 is 呼呀。
姐姐大人受到侮辱似的发出低吟声。她好像很擅长模仿鹅的叫声。
「原来如此~重点是呼呀呼呀地叫。」
「不对,忘了这件事。」
「呼呀呀~」
「就叫你别学了,笨蛋。」
被敲头了。在我被敲头的时候,猫咪走了。
「要保重喔~」
我挥手目送猫咪离开。姐姐大人也和我一起目送它一会儿,但说着:「要迟到了。」就拉着我的手往前迈进。
「那是野猫吗?」
「没戴项圈。应该是吧。」
「真辛苦呀~」
「呀~」的部分是刻意模仿姐姐大人。被发现我在偷酸,姐姐大人回头瞪我。印象中,父亲大人好像有教过我遇到这种情况该说什么。我回想起来,付诸实践。
「生气的脸也很可爱呢。」
默默地被揍了。
走了一段路,又聊起猫的事。
「那只猫没有爸爸妈妈吗?」
「应该死了。野猫的寿命很短。」
「这样啊。」
悠哉地走着,被姐姐大人握着的手变得很热。
「它也没姐姐大人吗?」
「我哪知道啊,去问猫吧。」
「好。」
「等我不在的时候再问。」
这很难。因为我几乎都和姐姐大人在一起。
「我们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也有个家,今日与未来能理所当然地永续下去。
我们的寿命也会不断变长吧。
「……或许吧。若是如此就好了。」
「而且我有姐姐大人。不用想着要变幸福,从一开始就很幸福,真是太棒了。」
明明寿命很长,我是否有想做的事呢?
看我在烦恼,姐姐大人疑惑地望着我。
「是是?」
「难得看你不笨,吓了我一跳。」
虽然语气冷淡,但我感觉得到姐姐大人有点紧张。
这样不好。
「轰尬噜噜批~」
调整一下。于是,姐姐大人放心了。
「抱歉,果然是个笨蛋。」
「啊哈哈哈。」
这样~就好~
来到学校,姐姐大人催促我说「快进教室吧。」,我向她道别。
「呼呀呀~」
在走廊上没走几步,我练习姐姐大人亲授的猫叫声。
「唔咦!」
原本朝反方向走的姐姐大人面目狰狞地冲过来,巴我的头。
确认一大早就出门后,隔了一段时间,谨慎地走到门口。
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把信放进门旁的邮箱即可。
这样就准备好了。我姑且确认四周。一楼是有印章店的公寓右后侧的房间。这里看得到有一整排餐饮店的大马路,车水马龙,和姑婆家附近截然不同。在这里引发骚动的话,立刻就会被察觉。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事情一完成就马上离开了。
亲眼目睹到那家伙,我拼命忍耐着迸发出来的情感。下次见到时,就是杀他的时刻。
我想要缓缓地、彻底地、不被妨碍地杀死他。
仿佛从睡梦中醒来般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令我吓得震了一下身子。
在我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在夜晚……不对,在纯粹黑暗之中的海洋。
和我过去见过的印象相同,但我住的县市明明不靠海,这里是哪里?
瞬间移动并不切实际。但问题是,我到底被丢到哪里了?若要说这片海是我脑中的意象,那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吗?解释为梦境比较好吗?
我自认脑袋一向冷静,也没有幻觉的毛病,为什么我会来到这种地方?我坐在沙滩上观察四周。头上没有云朵也没有星辰,无法确定压在我头上的那片黑暗就是夜晚,像是被漆黑的浓雾包围着。
海上没有任何波浪,保持平静。感觉沉入这片黑色水面之中就再也无法浮起来。说是海洋,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海。想走过去把脚伸进海中,却又犹豫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情况。
在附近走走,踩着沙滩的脚步声像走在高级地毯上一样深深沉入其中,听不太清楚。四周幽暗,看不清沙滩通往何方,因此走了几步又折回原处。
光像这样短暂移动,身体就变得有点沉重。
「…………………………………………………………」
色调令人静不下心的海。
没有任何人在。什么也看不见。但仔细一听,感觉能隐约听见人潮或车流的声音。声音无止尽地在脑中喧嚣,很不舒服。
不经意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虽然摔倒在地,却不怎么痛。坐下后,感觉声音逐渐远离。在脑中蠢动的事物也稍微退去,使得我犹豫是否该立刻站起身。
能减少一点厌烦感是件好事。
继续将烦燥一个个去除的话,也许就能使自己消失不见。
我经常期望着,自己能舍弃这颗令人窒息的脑袋与皮囊。
近在咫尺的海洋,仿佛在回应我的期望般静静地存在着。
只要跳进这里头,似乎就能与它融合为一。
海洋的奇妙颜色与理科实验中使用的药品相似。
觉得脑袋变得越来越重。也许是周遭一片黑暗,变得爱困起来。思绪散漫。试着凝聚意识,也像沙堆般崩塌流逝。感觉就算不踏进海中,只要长期待在这里,也会被海洋吞没。也许移动到别处比较好。但就算要走,也会想着要去哪里?只要回顾起不久前的记忆,也许就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但头脑否定这点。
后颈像抽筋一般疼痛,虎钳将试图运作的脑夹得死紧。
我究竟是怎么了?
低头一看,视野中忽然产生小小变化。淡淡的光芒无中生有地出现了。
在人群声中,能听见一道较明显的声音。
有人在呼唤我。宛如飞虫的小小光点在空中飞舞。以眼睛追寻光点,光点仿佛在等待我似的在空中飘动。我稍微靠近光点,它就开始移动。
果然是在等我。
有人,愿意等我吗?
在疑惑与不可思议的回顾引导下,我追寻着光点。
背对仿佛要吞没我的藏青色海洋,追逐光点而去。
朦胧光点在黑暗中创造出窄小难行的道路。
背后传来姐姐大人的声音,我后退几步,抬头看楼梯,果然是姐姐大人。
长长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面无表情的姐姐大人也发现我,隐约觉得她加快了脚步。
「午安~姐姐大人。」
「听到了啦。」
「一起~回家吧~」
「今天轮到我当图书委员,你先回去吧。」
「咦~」
「不会吧~」我表示不满,但立刻被姐姐大人压头。
她离开前郑重地叮咛我:
「听好,如果有陌生人向你搭话,绝对不可以理他喔。」
「是是。」
「认真回答。你那种态度听起来很嚣张,收敛一点。」
「是是是。」
感觉会被敲头,所以我马上逃走。
姐姐大人跑得很快,立刻追上我,敲了三次头。
姐姐大人最讨厌我那样说了。
「阿姐,你在看什么啦?」
「你。」
「好害羞喔!」
和我一同坐在公园板凳上享用中餐面包的女高中生夸张地扭动身体。今天没有特地和她约,只是在街上偶遇。不过,生活圈本来就几乎重叠,这也不稀奇。
「话虽如此,明明是平日却在街上碰见你,真令我吃惊。」
「阿姐没资格说别人吧?」
「是回力镖啦。」她用手势比出三角形。
「没说服力吗?」
「阿姐觉得有吗?」
「啪哩啪哩。」
我模仿撕开第二个甜面包包装的声音,女高中生露出折弯眉毛的傻眼表情。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空中云层密布,气温也维持在低温。在寒天中静静咀嚼面包,喉咙超乎必要的干渴。同时购买的矿泉水马上被我喝掉半瓶。
「我有点羡慕阿姐。」
「是吗?别看我这样,我有很多事要忙喔。」
「是喔。」
有气无力的回答。
「对了,阿姐今天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是去哪里啦?」
「嗯,有点事。」
只是去投递挑战书。
今晚要一决胜负。
我咀嚼着面包,茫然地观察女高中生。
我对她怀有复杂的情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女高中生腼腆起来。
「阿姐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啦。」
不必每句话都硬加「啦」啦。
「呵呵呵……因为是有秘密的女人。」
「阿姐指谁?」
「我们两个都是。」
「喔喔?」女高中生感到困惑。
「我也是啦?」
「当然。」
我露出「你不知道吗?」的眼神看女高中生,她则回以「不知道喔」的视线。
「原来我有超级强的秘密啦……」
女高中生双眼发亮。唉,要说有的确是有,但在知道真相后,她眼里的光芒也会消失吧。
「嗯,算是中等秘密吧。」
「咦~……意思是只有普通等级?」
「还好。」
「原来很普通啦。」
「尚可。」
或许放弃了,女高中生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伸长脚放松。偶尔望向公园内的秋千,喃喃细语或哼唱。厌倦这些后,她又开口:
「不过我想,我应该真的有些秘密啦。」
「唔咕?」
这个咖喱面包的红葡萄根本是生的嘛。
「我真的只有偶尔会思考……自己为何会出生啦?」
女高中生面对密布于天空的乌云吐露心情。
如此凝重地话题,不适合在吃咖喱面包时提起。
「看来是正值青春期的孩子。」
「啊哈哈。」
甩动打直的脚,女高中生笑了。
「我没见过亲生父母,所以详细情况也不清楚啦。」
仿佛下楼梯一般,话题变得越来越沉重。我最怕这种阴暗沉重的话题了。
但也不能打哈哈带过。与小路坂大不相同,这个女高中生是我必须认真面对的人物。有时会想,和那家伙在一起时的轻松感很宝贵。
「你想见亲生父母吗?」
「嗯~」
女高中生更使劲甩脚,抓着板凳的手背上隐约浮现血管。
「当然想见个一面啦。」
说得好像期待见到动物园或水族馆的明星动物一般。
「……是这样吗?我不太懂。」
我整理好袋子收拾。对方也看完书,似乎要起身离开,所以我也准备跟在她后头移动。应该正适合结束这个沉重话题。
保持一定距离走在对方背后,顺便当作饭后运动散步。虽然应该不用保持太远的距离,但或许是怕女高中生的说话声被听到。
女高中生和我并肩走着,提出今天不知第几次的疑问。
「为什么要一直跟着那个人背后走啦?」
「秘密。」
「告诉我嘛~」
女高中生开玩笑地戳我侧腹。本来想戳她胸部作为反击,但是……嗯。
我戳戳肩膀。
「反正戳肩膀跟戳胸部差不多。」
「阿姐好过分。」
女高中生拍拍肩膀及其他部位强调「才没这回事啦。」但那里不是胸部,而是肚子。
似乎是因为两人有点吵而引起前面那个人的注意,转头望向后方,但不以为意地转回前方。
「阿姐在玩侦探游戏啦。」
「错。正确答案是骑士游戏。」
「骑士?」
「当那个人面临危机时,我必须马上赶到。」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我莫名模仿骑士语气,严肃地回答。
「我都不知道阿姐是骑士。」
「去帮我大肆宣传吧。」
「才不要啦,根本是惩罚游戏。」
之后女高中生放弃追问理由,又提出另一个疑问。她客气地指着背影问:
「所以说她是谁?」
「我的姐姐。」
专属于我,却看不见我的姐姐大人。
今天也独自随兴所至地逛着。
「喔~是阿姐的阿姐吗?」
「……是啊,虽然很复杂。」
「所以是大阿姐?」
「……………………………………………………」
听起来像大食蚁兽。还有,那是加法还是乘法也很让人在意。
「你和大阿姐感情不好吗?」
「怎么这么问?」
「没有,她好像不理你。」
她的观察很敏锐。姐姐大人眼中没有我的存在。
「但是」和「可是」两句话在舌头上像小石子一样滚动。
「我们感情很好喔。」
为了挤出这一句谎言,我觉得自己就快吐血了。
就这样直到确认姐姐大人平安到家为止,我们一直陪在背后。
「今天也平安回家了。」
紧握球棒的手指松懈下来。相对的,女高中生似乎很失望。
「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啦。」
「那样很好啊。」
以只是散步作结很好。有女高中生跟在身旁的话更好。
现在不适合打斗,多个必须守护的对象我会处理不来。
女高中生对姐姐大人似乎抱有一丝兴趣。
「大阿姐有危险吗?」
「有这个可能性。」
所以耗费宝贵的人生时光,也要留在她身边守护的价值。
骗你的。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宝贵的时间了。
「喔,找到了找到了。」
传来另一道声音。在家旁埋伏的人影露出脸来。
「嗨。」戴绿色帽子的叔叔开朗地举起手来。
「唔恶恶~」
我毫不隐瞒自己的欢迎之意。叔叔露出苦笑。
「他是谁啦?」
「不认识的叔叔。」
所以身为好孩子的我无视他,想躲得远远的。
「我们好歹有聊过几句吧。」
我的肩膀被抓住,并被强迫转回去。以一名年长者而言,他的动作很敏捷。
「我受人之托,所以在暗处监视你。」
「………………………………………………………··」
「是变态吗?」
「不完全是。」
「也就是超级变态啦。」
「听起来更严重了耶……」
正当叔叔感到困惑,女高中生跟着起哄的时候,我思考该怎么办。既然他在跟踪我,代表他也知道今天早上那件事吧。
要杀了他吗?
观察情况一阵子吧,假如他想妨碍我,我也不会客气。
「我完全没发现你耶。」
「盯梢和跟踪是我的拿手绝活。」
听到他这么讲,女高中生的双眼发亮。
「难道你是警察?」
「完全不是。我反而最怕警察了。」
「变态(上标:Hentai)真辛苦(上标:Taihen)。」
「很辛苦的变态啊。」
「啊哈哈哈。」
叔叔和女高中生意外地合得来,恐怕是因为两人的本性都很良善。
真羡慕。
「暂且不论这些。我大致明白你想做什么。」
叔叔拉回正题。辛苦(上标:Taihen)的变态(上标:Hentai)的正题(上标:Hondai)。好像绕口令。
似乎是因为我和叔叔表情都很严肃,女高中生一脸不安地看着我。
「阿姐?」
「我们是在讲镇内的棒球大会。」
我上下挥舞球棒。「这不是平常的挥棒练习啦。」女高中生笑着吐槽。
「你忘了加个『夜间』。」
别人难得说谎却来插嘴。这个叔叔果然很碍事。
碍事叔叔(注:与动画《面包超人》中的果酱叔叔只差一个字)……明明改一个字就能变成厉害的面包师傅了。
「夜间棒球大会吗?镇上很少有夜间比赛耶。」
想法过于天真,令我有点担心。明明这世上的恶意比善意更多。
「是啊。不过在棒球界并不算稀奇喔。」
这时,仿佛在预告全垒打,我将金属棒前端对准叔叔的鼻尖。
「你想妨碍我站上打击区?还是要为我加油?」
叔叔默默地举起随身携带的铝合金公事包。过去似乎也发生过相同状况。
「这位叔叔是阿姐敌对队伍的球员吗?」
而旁边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在。
每当这家伙插嘴,对话就会偏离主题。不,虽然这样也好。
不小心被她得知真相就麻烦了。我只希望她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不妨碍也不支持。这个问题必须由你自己解决,否则就没意义了吧?」
「……嗯。」
从他的话听来,看得出来他真的知道一切。既然如此,不打算阻止我的话……
「你明白就好。」
我收回球棒。为了准备夜晚的战斗,能减少一项无谓的行动算帮了大忙。
「虽然我其实应该阻止你的。」
「为什么?」
我打从心底不明白,所以歪了头。
叔叔见到我的反应,只丢下一句「你多想一点就会懂了」就离开了。
思考真麻烦,那是姐姐大人的工作。
至少以前是如此。
因为我和姐姐大人形影不离,才能毫无烦恼地活到现在。
「结果潇洒地离开了呢。」
「难说喔。」
不同于帅气的外表,那个家伙会死缠烂打,似乎还会再来。
「是喔,你们两个对棒球大会太认真啦。」
「我赌上了性命。」
「呼咦~」
「所以我要练习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不管地点就开始挥球棒。「咿咦咦~」女高中生逃跑。
「比赛时我会确实去加油啦。」
「谢了。」
你来加油真的好吗?
我隐约这么想着。
我挥动球棒,忍不住对在我后面的女高中生开口:
「对了……」
回过头,看到她温柔的眼神后,我改变主意。
「不,还是算了。」
「喔,阿姐在故作神秘啦。」
「滚。」
「好过分!」女高中生嘻嘻笑着跑开,脚步轻盈。
平常就晃来晃去,看起来毫无牵挂,无忧无虑。
「真好。」
真想替她换颗脑袋。
如此一来,她会变得如何呢?
目送她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有何意义。
「想见父母吗……」
抱歉,女高中生。
你的愿望有一个不会实现了。
当晚,我打算在洗澡前解决事情,扛着金属球棒,不和任何人打照面就出门。
好,走吧。
这将是我最后的杀人。
追着光点,四周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直到刚才都听不见的脚步声产生回音,地面也变成能供人通行的模样。把光点置于视野中心,摇晃不稳的视野逐渐稳定起来,开始能思考自己要往何处了。
双手四处摸索寻找墙壁,逐渐开始能触摸到东西。才觉得像洞窟中凹凹凸凸的墙壁,转眼间又变成轻柔松软的触感。感觉地面也一点一滴地形成了。这表示我的意识逐渐清晰吗?还是,我只是躲入内心的更深处罢了?
感觉类似把脸稍微露出水面,一时忘却了快窒息的痛苦。
渐渐地,自己的脚步声变得明确起来。喀……喀……大声回荡着。我或许是在狭窄封闭的地方。我想象自己在类似回廊的场所,意象越来越鲜明。接着,光量增强,黑暗也随之渗入。视野的变化令我疑惑,就在我眨眼的瞬间,状况为之一变。
浮现出无数个窗户。窗户并非嵌在墙壁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刻意转头看去,就能见到想象中的颜色。移动目光,绚丽的色调渲染景色。不同于彩虹的无数色彩层层堆叠,挑动视线和意识。
突然变得明亮,我在也习惯这个亮度后,重新确认四周。这些浮着的窗户意味着什么?靠近窗边,凑过去就能见到外头,虽然我不确定是否有外头。此外,在我头上也有窗户高高悬挂在难以触及之处。从那里能看见什么?那些窗户似乎在故意远离我。我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但我没有能让身体浮起的方法,只好放弃,窥探身边的窗户。窗框上积了厚厚的灰尘。
在稍微呼气就会在空中飞舞的灰尘另一端,我见到了妹妹。是那个年幼,我认识的妹妹。
妹妹正在学校庭院里玩躲避球。我从教室窗户看着她,看厌了就翻开书本。通风良好的教室里也有其他同学,但我不想和其他人交谈。
在我看书时,每听到妹妹的吆喝就会抬起头望向窗外。妹妹在内场里左躲右闪,因此通常会留到最后。她挑衅地闪躲,其他同学似乎感到火大,追加好几颗球乱丢一通,即使如此,仍被她奋力躲过。最后,妹妹被球山埋没,倒在地上,开心地放声大笑。
躺在土地上会弄脏衣服,我不喜欢。
当时的我低头看着妹妹时,如此心想。
这样的情景持续着,不久后景色倒带回到开始,重新播放,妹妹再度活力充沛地奔跑起来。
我也窥探另一扇窗。窗内映出的景色是傍晚。我和妹妹两人并肩走在外头。茫然地看着,总算想起这是什么。有一次放学后,我出门想买书,闲来无事的妹妹也跟了上来。之后,她的钱包掉在路上。
窗内的影像也清楚地重现出钱包掉落的瞬间,我不禁指着地上的钱包说:「啊,快看背后~」妹妹很喜欢那个白色海豹脸部造型的钱包。大大挥动手臂走着的妹妹完全没注意到,而她身旁的我也只觉得这家伙好吵。
在书店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件事。两人急忙跑回去,但没有找到钱包。比起里头的钱,遗失钱包本身更令妹妹惆怅。因为那个钱包是非卖品,再也无法买到。
妹妹那天直到睡觉前都很失落,但第二天又恢复原样了。
对她而言,睡觉似乎能让大部分的事情重置。见到如此乐天的性格,映照在窗户上的我莞尔一笑。
发现自己倒映在窗上的笑容,与看到父亲时展露天真欢笑的母亲如出一辙的瞬间,我离开窗边。过了一段时间再窥视窗户,在另一扇窗中只见到晚霞映照的天空,橘红色的云朵像被钓绳牵引着,悠悠地在空中游泳。这个景象虽然也让人心灵祥和,果然还是有点美中不足。踏着有些清脆的脚步声,我再去窥探其他窗户。每当我移动,窗户数量似乎也逐渐增加,甚至不久后就会把地板、天花板都填满。
我见到远足那天、小小庆生会、两人一起跳进泳池的事。
不管在哪个景象里,都有我和妹妹。身为双胞胎的我们学年当然一样,住的房子、房间也相同,没有分开行动的机会。妹妹总是自由奔放地乱跑,而我对她的活力感到傻眼。
不管哪个窗户都积了灰尘。恐怕是因为这些回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被想起了。
但是,仍像这样确实保存了下来。
这里果然是我的内心世界吧。
对了,我的目光离开窗边,回头望去。刚才追寻的光点消失了。左右的景色看起来都一样,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窗户数量也比我刚来时增加了不少,搞不清楚该往哪儿走。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既然如此,我决定笔直地随意前进。虽然被关于妹妹的回忆围绕着,度过时间也不错,但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是留在这里无法达成的事。
我踩着窗户——踩着回忆前进。不,不对……不对吧。这些窗户或许正支撑着我。回忆形成地面,指引我的去路。到目前为止踩在脚下的,似乎都是如此模糊的回忆。是模糊又没什么大不了……忘怀不了的回忆。
我确定不管怎么用力踩,这些玻璃都不会碎掉。
这些回忆就是如此强韧,但同时也表示我无法逃避到回忆之中。
走着走着,窗户数量渐渐减少,光芒也逐渐消失,回到类似洞窟的场景。我走回来了吗?不对,我改变想法,认为这样没问题。窗户减少就代表和妹妹的回忆很少,证明我正朝未来前进。
和妹妹一起行动的时光在小学六年级时结束。所以以此为分界,回忆骤减,不知道地面何时会中断,即使如此,我不能停下脚步。
就在脚步声变得不透明时,听见了空气流动声,还有某人的呼吸声。这些感觉有点熟悉的细微变化,不断刺激着沉滞意识的表面。
不久后,我看到遗失的光点正漂浮在远方,我再度于黑暗之中追寻光点。
由于除了光点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也无法掌握自己走了多远,和光点的距离缩短了多少。回过神来,正前方有一扇门。那颗小光点被吸进孤立于黑暗中的那扇门里。被灯光吸引,我的脚也缩短与门扉的距离,在伸手可及的位置停下脚步。
我试着抚摸门扉表面,手指像流泪一般被濡湿。
窗户通往的是回忆,那么,门会带我去哪里?
我以湿滑的手推开门扉。
门上的合页尖锐地哀嚎。
身体与黑暗浸淫在门扉外缘的长方形光辉中,表面的湿滑似乎被去除了。
穿过那扇门的前方是晕眩感,以及勾起我乡愁的房间。
引发乡愁的理由,或许是两张并列的书桌及排列在书架上,以前读过的书籍。这里是我的房间吧。不是姑婆的家,是我的老家,上国中前生活的房间。
房间内飘荡着我和妹妹离开时的气息。
吸入几口后,感觉轻飘飘的身体变得踏实。
静寂的房间里充满着寂寥的冬日痛楚。寒意令我瑟瑟发抖时,赫然看到了某个人的脚。对于待在同间房里的这双脚,我意外地不觉得恐怖。眼底一阵剧痛。
抬起头来。
穿着制服的妹妹站在我的面前。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着,然后确定。
虽然她长大了,与小时候的模样不太一样,但确实是我的妹妹。
「姐姐大人。」
如今,妹妹的称呼也令我怀念。妹妹感到刺眼似的眯起双眼,苦等着我的到来。这里是哪里?用手触碰墙壁,确实有触感。
房间里没开灯,一道淡淡的光芒从窗帘后方延伸。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地板上铺着两人份的棉被。这一切都充满着熟悉、令人怀念的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只有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奇怪……我明明看不见你。」
汤女揭露的事实,和不明确的回忆掺杂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男人,也好像看到了昏暗的房间。就像从天花板俯视着正在哭泣的自己。
我想一一回顾时,头痛得像被针刺到一般,无法抑制。
……不,不对。埋在脑中的利针就快从脑袋里冲出来了。
「姐姐大人。」
妹妹再度呼唤我。她朝我走来,想拥抱我时我的双腿发软,与妹妹瘫坐在地板上,她像在哄小孩似的抚摸我的背。我枕着妹妹的大腿,理解了这个情况。
「这是……梦里吧?」
妹妹的脚颤了一下,似乎被我说中了。
弥漫在脑袋里的雾气也是因为这里是梦境吧。
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妹妹肯定我的话。
「是的,这里是姐姐大人的梦中喔。」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能看见妹妹,正在与她交谈。
突然发生这种事非常超脱现实。
被妹妹拥抱着,趴在她的腿上获得安息。仿佛装满了蚊虫,四处喧闹跑跳的脑子笼罩在奇妙的热度中,渐渐平息。我用鼻子吸一大口气,缓缓绵长地吐出后,全身上下,似乎都被重组了。
以梦境而言,连身体不舒服的感觉都细腻地重现,使我身心俱疲。
「姐姐大人似乎很累呢。」
「嗯……学校该怎么办呢?」
「今天就别去了。」
虽然妹妹没大没小的语气令我不爽,但现在不想打她,所以原谅了她。
「一天不上课应该还好吧。」
「岂止一天,一直不去也没关系喔。」
妹妹温柔地呢喃。我觉得那也不错,但是办不到。
「一直待在梦里也没意义吧。」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思想也很古板,无法一直沉浸在这种幻想世界里。
「若是如此就好了。」
妹妹语重心长地说。以妹妹而言不像个笨蛋,不愧是梦中。
包括手脚及身体,久违地触碰到的妹妹长大了不少。虽然是我想象中的产物,现实中应该差不多也是一样吧。和我的身材很接近。虽然我们这对双胞胎常被说不怎么相似,但最终抵达的地点是一样的也说不定。
「姐姐大人,你头上的伤还好吗?」
妹妹戳戳我额头上稍微缩小的肿包。窜过一股刺痛。
「我以为这个伤的犯人是你。」
「真没礼貌。」
妹妹感到愤气。
「我才不会伤害姐姐大人。」
「是吗……是说,我刚才看到很多景象。」
「刚才?」
「都是往事。像是去远足时你迷路的事之类的。」
虽然对话好像不太连贯,但毕竟是梦,随意就好。
反正醒来后就会忘了。
「亏你还记得呢。」
「本来忘了,但稍微想起来了。我为了找你,根本没办法享受远足。我原本很期待水族馆,最后却发现你站在龙虾的水槽前,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哈哈哈。」妹妹尴尬地笑了。
「只记得感动的重逢,前面都忘掉就好了。」
妹妹很自私地说。她就是这种地方很愚蠢。
「就算忘记,已经发生的事也不会消失喔。」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不管是事物还是人心。
然而,那并非全都是坏事。
当时的想法、感觉到的重要事物也不会消失。这些回忆会构成现在。而现在的行动或想法将来也会产生结果,以别的形式留下来。
只要有事物存在于某处,一切都没办法当成没发生过。
「……真的呢。」
妹妹抚摸我的头发,手心滑到我的背上。
「另外还看到了什么呢?」
「净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出来太麻烦了。」
「说给我听嘛。」
明明都说很麻烦了,妹妹还抓着我的肩膀轻轻摇晃,央求着我。
「别那么早睡嘛。」
「睡?」
「在姐姐大人睡着前,我想跟姐姐大人多说一点点。」
妹妹的这句话真莫名其妙。梦境不是睡着后才能见到吗?在梦中睡着的话,又会去哪里?回归现实,还是会沉入其他领域?
从梦中醒来是什么状况,越想越不明白。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想起很多事,觉得很怀念,然后……」
「……然后?」
「很无趣。」
我坦白地笑着说。
「到头来,全都是和你的回忆啊。」
我们两人一直一起活到现在,所以这是理所当然。
「一成不变的回忆……很无趣。」
但是,那曾是我的一切。
明明有那些就足够了才对。
我现在却失去了一切。
片刻之间,妹妹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共享所有记忆,说不定妹妹也想起了相同的情景。感觉就像一起看着照片,我也回想起记忆。
不久后,妹妹说出奇怪的话:
「我会守护姐姐大人的。」
守护?为何要守护我?而且,她说得太嚣张了。
「你太嚣张了……」
我表示抗议,妹妹却挑衅地摸我的头。
没大没小。
要是默不吭声,她似乎会一直摸下去。要不是我太累了,一定会咬她一口反抗,算她运气好。
「明明还有很多事想说才对,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
妹妹的声音在头上如雨水或泪水般纷落。她的语气不应该这么感性,应该是更喧嚣,像冬日的静电一样噼啪作响的……吵闹的家伙。
「没办法,因为你是个笨蛋。」
「嘻嘻嘻……」古怪的笑声传来。
「对喔。」
「就只有身体成长……」
接下来的话在舌头上像线头一样缠绕着,无法形成完整的语句。
妹妹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沉稳地抚摸。她的手势感觉很成熟,不像妹妹。虽然想叨念几句,但身体受到安稳的气氛影响,充满沉落的睡意。
我在梦中再次入睡。
深沉地,被掩埋起来。
妹妹意味深长地低喃,声音仿佛是对着天花板说的。
「姐姐大人作了个好梦呢。」
「嗯……」
思考逐渐融化,无法好好地回答。
意识像渐渐被剥离身体,游荡在轻盈与危险之间。
姐姐大人。
好像不断被这么叫着。
既然人类连一秒也无法回到过去,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切。所以偶然并不存在,一切都是归于应在之处的必然。
记得姐姐大人之前说过这种话。
若是如此,这场相遇恐怕也是必然吧。
「啊,在超商前的可疑怪叔叔。」
放学后又遇到那个叔叔。今天他出现在比超商更前面许多的农田附近。我明明很有礼貌地称呼他,叔叔却不太满意。
「能说得简短一点吗?我怕你会咬到舌头。」
「可疑叔叔。」
「结果还是这样称呼我啊……」
叔叔耸耸肩。今天他没有提购物袋,换言之,没有甜点。人生真辛苦。我抬头看为难的叔叔,他一脸困扰地把头转开。
「叔叔很怕羞呢。」
「常有人这么说。」
看他说得理直气壮,感觉是骗人的。
「所以我要先努力成为普通叔叔吗……」
叔叔点点头,接着俯视着我。
「你意外地不和姐姐一起回家呢。」
「这个嘛……啊哈哈哈。」
我笑着打马虎眼。
「那么,我先走了。」
「好好好,回家小心喔。」
我们挥手道别,快步离开。
「…………………………………………………………」
来到转角处后,我躲在墙角观察叔叔。他从上次就很在意姐姐大人的动向,让我很在意。其他学生陆续放学回家,我一直监视他时,叔叔也像在等待什么似的留在原地。不久后,姐姐大人过来时,叔叔也展开行动。
「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态度比起喊住我的时候更和蔼。对于装出稳重态度的叔叔,姐姐大人回以锐利的瞪视,随即转头不理他。
「你妹妹刚才才经过这里,加快脚步或许就能追上。」
也许是因为提起我的事,姐姐大人停下脚步。假如这正是叔叔想要的反应,实在很高明,也很不妙。我感觉到自己放在墙壁上的指尖僵住。
「你果然比较……嗯。」
叔叔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姐姐紧张起来,我也一样。
倘若叔叔想对姐姐做什么,我得立刻冲出去救她。我找找身旁是否有能当成武器的物品,但这一带不可能刚好放着方形木材或球棒,勉强能当武器的只有插在后背书包上的直笛。
只有直笛!
想象双手握住直笛砍劈的模样。
不可能击中大人的头部,要攻击的话,还是要瞄准小腿吧。
此外,依照我的观察,那个叔叔似乎有个弱点。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明明可以逃跑就好,姐姐大人却逼问叔叔。和姐姐大人之间有段距离也是个问题,跑过去时会被发现。我只能尽可能地贴在墙上,不只是叔叔,也不被姐姐大人发现地缓缓靠近。我心急如焚,觉得脚趾尖和鞋子之间冒着强烈热气。
空气黏在喉咙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呢?要从哪里说起呢?」
关于跟踪行为,叔叔没有否定。
叔叔表情僵硬地开口,说不定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似的询问与低语。
「知道吗?这个小镇曾发生过一桩非常悲伤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