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日光穿过灰色的云层照射下来。
雨水繁多的六月。刚刚停下的雾雨打湿了茂密的草木。悠里顺着湖畔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穿着深棕色和米色的格子裤,衬衫并没有掖进裤子里面,也没有打领带,毛衣就随意地披在肩头。从他这种休闲的打扮就可以看出,现在是自由休息时间。
午休。虽然预定从下午三点开始进行宿舍之间的板球对抗赛,不过在那之前的自习时间,还是要为初中部的毕业考试进行最后的冲刺。
悠里打算在天气良好的午后放松一下自己。
虽然说是放松,但是从昨晚开始,悠里就一直在思索着他们和格雷的对话。
人数不符的集会。
原本不应该经过那里的人类的脚步声。
在昨晚的百物语中,毫无疑问是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由于从湖面吹来的水汽,森林的树木都笼罩上了轻微的雾气而显得朦朦胧胧。这时候他的视野却突然变得一片开阔。
看到眼前古香古色的石造建筑物后,悠里停下了脚步。
是灵庙。
他一边思索一边信步游走,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
这个号称“鬼屋”的灵庙,是一栋拥有好像希腊神庙一样的宽敞露台和巨大的圆柱群的建筑物。只不过它的规模要小得多,色调也比较暗淡。藤蔓攀附在灰黑色的墙壁上,整体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因为除此以外,时隐时现的雾气也包围了建筑物,所以悠里陷入了仿佛踏进北欧神话中的黄昏世界的错觉。
他决定暂且先顺着外壁在周围走一圈。
以前这一带好像也建造了城堡,所以人工的石刻随处可见。
被孤单地遗留在废弃城址上的灵庙,应该孕育了几千日、几万夜的秘密吧。
在来到对着湖水的建筑物正面的时候,悠里注意到灵庙的大门处于半敞的状态。按照昨晚格雷的表示,这里应该已经被封锁了才对。
因为觉得奇怪,他靠近了那里。
他顺着延伸向粗大圆柱包围下的阳台的楼梯走了上去,伸手搭住了看似相当沉重的大门。黄铜的大门伴随着嘎吱吱的声音大大敞开。
和阳光明媚的外面相比,建筑物内部凉嗖嗖的,而且颇为昏暗。
被淡褐色石壁所包围的灵庙内部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在这个空荡荡的空间中,从四角窗射入的阳光勾勒出了一条条白线。
在这些光线好像能照到又不能照到的灵庙深处,放置着似乎是祭坛的台子和巨大的圆镜。
悠里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祭坛前面站着一个人。他好像在仰望镜子一样地直立不动。
这难道是眼睛的错觉吗?就在瞬间之前,悠里还没有在那里看到任何人。
阳光突然增亮了几分。
再加上悠里的眼睛逐渐习惯了昏暗,所以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出对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个字高高的,非常衰弱的老人。
他瘦弱的身躯完全被黑色的斗篷所包围,满是皱纹的脸孔,被好像在显示漫长岁月的蓬松白发所完全淹没。他那种仿佛枯树一般的干枯模样,令人联想到被命运所摧残的饱经风霜的流浪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辛酸怜悯的感觉。话虽如此,虽然有些驼背,却依旧充满凛然感觉的身影,还是让老人看起来保持着某种高贵感。
就在这个时候,老人缓缓地转向了他。
在所有部分都衰退的身体上,只有他的那双眼睛还在散发着异样的光彩。让人联想到五月的鲜嫩绿意的翠绿色眼眸笔直地贯穿了悠里。瞬间,悠里产生了自己见过这双眼睛的感觉。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从周围退去。
『哦,果然是你吗……』
不久之后,从干涩开裂的嘴唇中,传来了莫名的话语。悠里就好像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样,只能茫然地持续眺望对方的身影。
『救赎者啊,我是多么渴望你的到来啊。』
老人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了他。
『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
是不是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呢?可是在脑子还没有作出判断的情况下,悠里已经用干涩的声音做出了回答。
“悠里,悠里.佛达姆。”
『悠里?你居然叫悠里……这也是一种启示吗?』
老人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
『我的名字是杰克,杰克.莱恩。』
“杰克.莱恩?”
好像在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在悠里陷入思考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个情景。
百花盛开的湖岸。伫立于湖畔的贵公子,好像刚刚萌芽的绿意一样的翠绿色眼眸。
在百物语中,西蒙曾经讲述的那个故事。
“不会吧——”
悠里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大大睁开。
“你真的是,杰克.莱恩?”
杰克满是皱纹的脸孔微微一笑,没有牙齿的嘴巴也因此而露了出来。他缓缓来到悠里的身边,抬起一只手伸到他的眼前。
“干、干什么……”
『需要你的眼睛。』
“眼睛?”
『看到无形之物,吸引无形存在的力量。』
好像歌唱一样地诉说着,杰克用颤抖的手指在空中舞动着,就仿佛在隔空抚摸悠里的眼睛。这时候悠里才注意到那双手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而且鲜血正顺着手指滴落。悠里心生畏惧,后退了一步。
(但是,更加可怕的是……)
昨天晚上西蒙的话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复苏。
(杰克.莱恩永远也无法获得安息,每天晚上都在为了寻求新的肉体而四处徘徊。)
“……不要。”
悠里的脊背上冒出了冷汗。
杰克放下手,浮现出充满哀伤的慈爱表情,俯视着畏怯的悠里。
『你在害怕吗?』
杰克开始挥动着手臂在悠里的身边转动。
『时间不会等人。不能呼叫那个被诅咒的名字。那是会带来灾祸的名字。它已经被呼叫了一次。一定要小心。如果那个名字被呼叫了三次的话,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杰克的动作变得更加激烈,说话的声音也越发高亢而且神经质。那些仿佛会出现在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夸张台词,因为石壁而产生了回音。
(带来灾祸的名字?)
悠里试图用被恐怖所冻结的脑袋整理杰克的话,但是思考力却迟迟无法复原。
不能呼叫谁的名字呢?是谁已经呼叫了那个名字呢?在呼叫第三次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只有谜团不停地膨胀。
『啊,绝对不能重复。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掌。即使要受到地狱之火的永远炽烧,我也决心要独自背负这份罪孽。但是,那么令人诅咒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
翠绿色的眼睛,带着近乎疯狂的激情,牢牢地凝视着悠里。
悠里的身体瞬间一阵紧绷,他因为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到了真挚的感情而变得不知所措。
(这种好像要撕裂胸口一样的哀伤,究竟是什么呢……)
流淌入胸口的感情,牢牢地束缚住了悠里的心脏。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悔悟和哀伤在奔流。
(这和那双染满了鲜血的手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不觉中,在悠里的体内,对老人的怜悯之情汹涌而上,甚至战胜了恐惧感。
『但是,一定有办法的。也许该说经历的千辛万苦并没有白费。我终于发现了入口。在今天晚上,也许就能等到一切的终结。』
“入口?”
悠里下意识地反问道。他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失去清醒的人不得要领的话语,只能让听到的人陷入混乱。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明白。森罗万象,这个宇宙的一切,即使只有一个真实的姿态,表现的形式也可以复杂到极点。不能拘泥于形式,必须考虑其中的含义。』
“含义……”
杰克点点头,伸手抓住了悠里的手腕,力量强大到让人无法想象是出自老人之手。
『你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能闭眼。绝对不能重复过失。』
悠里没能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嘎吱声,灵庙的大门被打开了。
“有什么人在里面吗?”
侵入者提高声音粗鲁地喝问。
与此同时,悠里被抓的手腕获得了解放。但是,残留下来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
抓住自己的杰克的手。
那是无法让人感觉到体温的好像死人一样冰冷的手。
“这还真是让人惊讶呢。”
在门口背对着太阳伫立的男子,低低吹了声口哨。然后悠里看着男人的方向,由于逆光的缘故,他无法分辨对方的脸孔,男人脚步轻快地朝着用手遮挡住刺眼光线的悠里走了过来。因为对方来到了自己眼前,所以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孔。
那是一个有着修长上挑的凤眼、整体给人尖锐印象的身材修长的男子。他那掺杂着蓝色的长长黑发在脖子后面束到了一起。他的五官轮廓整体来说相当端正,东洋和西洋的风格融合而产生的瞬间的不协调感反而让他别具危险的魅力。就算是对于人际关系相当生疏的悠里,也认识这张面孔——从来不曾中断过各种各样古怪谣言的维多利亚宿舍的奇人,也是宿舍监督生之一的柯林.阿修莱。
据说他的IQ超过180,但可惜的是他的脑细胞全都耗费在了包括炼金术在内的魔法研究上面。拥有“魔法师”绰号的他之所以会成为宿舍监督生,好像也只是因为他需要放置个人藏书的空间,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使用魔法威胁了一下舍监和宿舍长。虽然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阿修莱确实从来没有做过干部们应当从事的工作,而且对此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提出异议。
“悠里.佛达姆,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在被用全名呼叫的悠里进行回答之前,阿修莱已经打量起了周围。
“你一个人吗?”
他不可思议地如此说道。
还没有从刚才不可思议的邂逅所造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悠里只能用点头来回答对方的提问。
“哦?”
阿修莱眯缝起眼睛,好像估价一样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悠里后,伸出一只手碰了下悠里的面颊。
“怎么了?你的脸色难看到就像撞见了幽灵一样哦。”
悠里吃了一惊。
(这个人看到了吗?)
阿修莱用探索的眼光紧紧凝视着产生了警戒心的悠里。好一段时间,两人都持续着牵制性的沉默。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面对闭口不语的悠里,阿修莱唐突地把话题转回了最初的问题上。虽然感觉到好像逐渐被对方的问题所左右,悠里还是回应了这次的询问。
“散步。”
“哦,散步啊。”
阿修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弯下腰窥探着悠里的表情。
“为了散步就要撬开门锁?开什么玩笑!”
因为被他在超近距离盯住而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的悠里慌忙摇摇脑袋。他想起了阿修莱也是出名的平行不良的问题少年。
“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
“啊?”
阿修莱怀疑地回头看向入口,交替打量着大门和悠里。
“原来如此。”
他好像认可了一样点点头,干脆地撤回了身体。
“是开着的吗?也许是吧,照那个样子看来。”
他嘀嘀咕咕了一阵后,这次又转而开始认真地打量旁边的镜子。
悠里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完全无法掌握对方的真实意图。他记得这个名叫阿修莱的男人好像是个有名的怪人。据说如果惹到他的话就会被诅咒,还有人说他在房间中饲养着小鬼。虽然是很荒诞无稽的流言,但是现在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可信。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在如此绝妙的时机登场。
(你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呢?我还想要问你呢。)
“呐,你知道吗?”
阿修莱一面用手指好像敲门一样叩击着镜子的黄铜镜框,一面侧眼打量着悠里。
“这个灵庙就是为了保护这面镜子而建造的。这东西被称为魔镜。据说已经有相当久远的年头,多半可以追溯到十六七世纪。”
“你说这是魔镜?”
悠里也产生了兴趣而靠近镜子。
“据说是曾经统治这里的领主的女儿使用魔法而制作出来的。话说回来,自古就有镜子中寄宿着魔力,会夺取看到的人的灵魂的传说哦。你也要小心一点。”
感觉到凝望着自己的视线,悠里产生了某种尴尬的感觉。
“你有着一张怎么看都容易被魔物所迷惑的脸孔。奥拜伦从泰坦尼亚抢夺来的也是东洋的少年哦。”
让人联想到诱惑的口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妖艳音色,阿修莱丢下了一枚炸弹。
“那么,百物语怎么样了?”
悠里哑然失声。不过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
“怎么了?你的脸孔都僵硬了哦。”
阿修莱没有错过悠里的动摇,好像念动咒语一样地低声说道。
“难道是有什么人消失了吗?”
(消失?)
这句话让悠里有些在意。
但是这个暂且不论,事实其实是相反的。并不是有人消失,而是增加了一个人。
不过理所当然,他完全没有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向阿修莱阐述昨天晚上不可思议的现象的意思。
就在这时,悠里很幸运地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是西蒙。”
面对松了口气如此叫出来的悠里,阿修莱轻轻地“切”了一声。
“我的朋友在叫我,我要先走一步了。”
获得了可以离开这里的借口的悠里,迫不及待地对阿修莱行了个礼就跑了出去。在他来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张望了一下,结果看到阿修莱蹲在镜子旁边,好像捡起了什么。
(柯林.阿修莱吗?)
悠里把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
(他是出于某个特定目的才会来到这里的吧?不过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虽然不明白,但不知为何心头却一阵骚动。
※※※※※※※※※
悠里来到外面后,就看到正好向正面这边转来的西蒙,在建筑物的拐角处现出了高挑端丽的身影。
“悠里?”
看到从灵庙的阶梯上跑下来的悠里,西蒙好像吃了一惊。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散步走到这里,就发现灵庙的门是敞开的……”
“好像是啊。”
西蒙用生硬的口气打断悠里的话。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了走出大门的阿修莱的身上。
悠然从那里走出的阿修莱,不紧不慢地为灵庙关门上锁。他一面走下楼梯一面在手中把玩着一把被加工成金色的大钥匙。
(啊,钥匙?)
他在经过不可思议地看着钥匙的悠里身边时,拍了拍悠里的肩膀。
“回头见,悠里。”
悠里不由自主地目送他的身影,不过阿修莱并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站在悠里身边的西蒙,一面用视线追逐阿修莱一面向悠里询问道:
“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你说怎么回事?”
悠里抓了抓脑袋。
“虽然我很想告诉你,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这个暧昧的回答,让西蒙扫了悠里一眼。
“哦,你在这里见到他也是偶然吗?”
“多半吧,至少从我的角度来说是偶然的。因为灵庙的门开着,我就进去看了看,结果阿修莱在我之后进到那里。真的是完全如同传言那样的奇人呢。”
听到悠里强调奇人这个部分,西蒙兴致勃勃地端详着他的脸孔。
“既然如此,这个也许是预定调和哦。”
“预定调和是什么意思?”
“预定调和,这个单词原本是哲学用语。简单来说,就是即使是本人认为无用的邂逅,从全能者的视点来看也是取得了必然的调和。”
如此表述的西蒙,好像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语言一样,自然而然地轻轻举起了双手。
“所以说,我觉得这也许也是有什么意义吧。”
听到西蒙好像觉得很无聊一样补充的台词,悠里带着困惑的表情陷入思考。
“有什么意义……”
悠里一面回想和阿修莱的对话一面喃喃自语。
确实,他也觉得这个邂逅中好像隐藏了某种重要的线索。就算不是这样,他和阿修莱的关系,也不会就这样了结吧?
对于悠里来说,这不是预感,而是确信。
“假如这是神的意志的话,也许神就在阿修莱的体内吧。”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
虽然半开玩笑地如此表示,但是西蒙清凉的水色眼瞳却完全没有笑意。
“你倒是对他很热心啊。难道是被洗脑了吗?”
“毕竟,他的口气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啊。”
悠里的食指压在了嘴唇上。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而且,那个人也知道昨天晚上百物语的事情。难道是格雷说出去的吗?”
“哦?这可不好说。”
西蒙也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怎么样啊。其他还有什么吗?”
两人绕过灵庙,开始顺着来时的道路返回。也不知道是谁先走向那边的,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船库所在的位置。
雾气已经散去,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熠熠的波光。
“他和我说了镜子的事情。”
“镜子?”
“灵庙中放置着一面古老的镜子。或者说,那里就只有那个而已。阿修莱说那个是魔镜,还说那个是大约十六世纪时制造出来的。你觉得是真的吗?”
来到船库的两人,靠在码头的扶手上继续交谈。
“这个嘛,因为我没有见过,所以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可是,他是基于什么依据而表示那个是魔镜呢?”
“好像是在传说中,那个镜子是城主的女儿用魔法制造出来的。他还说看到那个的话灵魂会被夺走。”
“灵魂啊……”
西蒙撩了撩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头发。当秀丽的额头袒露出来后,他的侧脸看起来更加知性。
“你看哦,悠里。”
西蒙用手所指的,是映射在摇荡的水面上的他们的影子。
“镜子会表现出面具背后的真正的面孔——我记得这句话是出自杨格的口中吧。因为是讲述从水中发现自己深层心理的文献,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映射在水镜、水中的自己的身影吧。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左右逆转的小戏法迷惑人类的部分。你应该也知道吧?在西洋,左右逆转是和善恶逆转相通的。所有奉献给基督教的东西,都是从右侧进行,而绝对不会是相反的方向。因为反方向的话就意味着反基督教。自身认为是善的存在转变为恶,在这个变形之中体验自我的丧失。所谓的灵魂被夺走,说不定就是指这种事情呢。”
“你是说魔法自始至终都是隐喻,并不会存在于现实中吗?”
悠里用手肘撑着扶手,手指在眼前交叉在一起,黑色的眼瞳微微带上了几分阴影。
“当然,我不是说一切都是如此。有的时候也存在真正的魔法吧?在那样的流派之中,魔镜的故事说不定也是真实的。在我想来,只要能明白应有的含义的话,水也有可能变成金子吧。”
(只要明白应有的含义……)
悠里抬起脸孔,心中暗想和杰克的忠告相同。
“可是……”西蒙继续了下去。
“假如要试图把它从流派中切离出来,让它在没有意义的情况下单独存在,我觉得就无法成立了。因为只有存在着前后的因果关系,事物才有可能移动。生命的诞生就是很好的例子哦。有了父母的存在,才会有自己,有孩子。即使试图把自己一个人切分出来,抹杀父母的存在,也会因为突然发生的时光错位而失去自己存在的意义。假如切离和父母的存在之间的因果关系的话,那就只等于是欺骗。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世界上类似于这样的欺骗反而比较多。而且,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却表现出无所不知的样子的时候,就是在进行这样的欺骗了吧。”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最后的台词很切实地指向了阿修莱。
阿修莱巧妙的幻术似乎对西蒙并不起作用。
悠里混杂着感叹凝视着西蒙。
西蒙是光明,是秩序,是各种各样的美丽的具体体现者。他的容貌只能用无可挑剔来形容。在时光的流逝中,在人类重复着混血的过程中,仿佛要在某个瞬间体现神所创造的奇迹一样,诞生出了经过完美调和的美形。而西蒙就是拥有这种通过进化而产生的新类型的美丽的人类。
而且他的思考也不会偏斜,总是可以在瞬间捕捉到事物的本质,然后进行快速运转。就是西蒙这种条理分明、井然有序的论调,吸引了络绎不绝、前仆后继的狂热信者吧。
激动的悠里,脸上微微带着红潮询问道:
“呐,要是这样的话,格雷呢?”
“格雷?”
但是,这个提问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西蒙好像真的不明白悠里的意思一样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说格雷怎么了?”
“昨天晚上他所说的人数,比实际人数要多啊。”
格雷曾经说过,“剩下的九个人”。如果加上当时在场的西蒙和悠里的话,就等于全部有十一人。你也注意到多了一个人吧?在悠里的凝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的西蒙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他是说了九个人。我想那只是单纯地数错了吧。”
“你是说数错了?就是说连欺骗都不是?”
“那个房间很昏暗,格雷又背对着光线。如果他数得很清楚,反而不可思议吧。”
“你说的也对。”
悠里没有继续坚持。
他无法反驳西蒙的话。因为西蒙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在那样昏暗的情况下,确实不可能正确地数清楚人头。
可是,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个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呢?有什么人从椅子后面走过。那个难道也是黑暗所展示出的幻影吗?
不仅仅如此。他刚才还在灵庙遇到的老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杰克.莱恩呢?手腕被抓住时的冰凉触感,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失。
悠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呐,悠里,你从昨天晚上起就在介意的,只有人数的事情吗?”
面对蔚蓝的眼睛中带上了几分阴影,有些担心地查看着自己脸色的朋友,悠里的脸孔上浮现出了困惑和踌躇的神情。
虽然到早上为止还只有那些,但是在和杰克见过面的现在,他的疑虑也有所增加。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那个说出来。就算对方是西蒙,他也觉得表示自己遇到了跨越几百年历史的人物是很难开口的事情。
“西蒙,你觉得人类会抱着某种感情,而持续活几百年吗?”
他只能绕着圈子来打探西蒙的看法。
“你这个问题倒是很复杂啊。”
西蒙垂下眉毛,露出了几分和平时不同的表情。
“虽然我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但是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确实不存在有过这种体验的人,所以……”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地看着悠里。
“悠里,你该不会说你有这种体验吧?”
悠里笑了出来。
“如果是那样就厉害了。不过很遗憾,我也没有那种体验。”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让我来说的话,人类的寿命极限之所以被设定在百岁左右,也许就是因为再久的话就无法承受人生中所积累下的沉重的罪孽了吧?”
听着西蒙的话,悠里的脸孔渐渐蒙上了阴影,他带着苦涩的表情低垂下面孔。
(被自己所犯下的罪恶?)
悠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杰克充满苦闷的脸孔。
(杰克.莱恩是不是也一直被悔恨所折磨呢?因为手上沾满了鲜血?)
悠里不知不觉地嘀咕了出来。
“杰克也是这样吗?”
“杰克?”
西蒙皱起了眉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脸上失去了血色的悠里。
“就是杰克.莱恩哦。西蒙曾经说过的那个传说中的……”
“啊……”
“哪个是真的吗?”
无法把握认真询问的悠里的真实意图,西蒙诧异地进行反问。
“就是为了寻求牺牲者的鲜血而四处彷徨的事情吗?”
“嗯……啊……算是吧。”
一面暧昧地表示同意,悠里一面茫然地思考着“那个就是牺牲者的鲜血吗”。
西蒙将视线落在情况明显不对劲的悠里身上,用一只手撩了撩滑落到额头的额发。随后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口气宣告道:
“虽然悠里能够如此在乎这个故事我很高兴,但实际上这个故事里面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咦?”
就在悠里因为西蒙的发言而吃惊地抬起脸孔的时候,突然从灌木丛那里传来了精神十足的声音。
“啊,贝鲁杰先生!佛达姆先生!”
穿过树丛跑过来的,是同一宿舍的下级生。这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学生,应该是“使役人”,也就是负责帮上级生处理杂物的人。他跑到两人面前,呼呼喘着粗气进行报告。
“宿舍长格雷在叫你们。可以请你们紧急赶往自治会的办公室吗?”
悠里和西蒙面面相觑,感觉好像是现实慌乱无措地滚到了他们的眼前。
※※※※※※※※※
西蒙在轻轻敲门后,推开了橡木材质的房门。
正面是一扇大大的窗户,从那里可以俯视到对着湖水的拥有喷水池的庭院。透过云层射下的午后阳光,化为了白线融入了灰色的景色中。
因为办公室是直接使用了当初城堡中的贵宾室,所以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年代久远的豪华家具。大理石的壁炉,悬挂在房间中央的水晶吊灯,覆盖了地板的短毛地毯自然不必说,就连四方的墙壁上,也纷纷装饰着历代蓝登伯爵及其家人的肖像画、塔纳的风景画、描绘了神话世界的拉斐尔的前卫画作等等。放置在阳台上的陶瓷花瓶以及景泰蓝盒子等等,也大都是十七世纪到十八世纪通过东印度公司进口而来的东方工艺品。
但是悠里没怎么来得及对这些工艺品表示感动。因为在窗前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的格雷,马上就带着恐怖的表情逼近了他。
"好慢。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他那种高傲的态度所压倒,明明没有做错事,悠里还是下意识地要进行道歉。但是西蒙用手阻止了他,冷冷地看着格雷。
“你似乎没有权利对别人午休时间要去什么地方进行干涉吧?先别说这个了,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好像示意状况一样大幅度地挥动了一下手臂。他的手臂最后所指到的地方,就是位于壁炉之前,以红色为基调,用金银线刺绣着花纹的沙发。在那里排列着他们熟悉的面孔。红发的兰顿,带着眼镜的勤学家帕斯卡,身为俄罗斯移民的弗拉基米尔……这七个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人物,正带着好像咬到了虫子一样的苦涩表情看着这边的情形。
瞥了他们一眼后,西蒙将视线转回格雷。
悠里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视线,但是他能看出的也就是大家都一脸厌烦而已。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用我来说吧。”
格雷迎着西蒙的视线开了口。
“昨天的事件,引发了一点问题。”
“昨天的事件?”
西蒙用带着怀疑的声音如此反问。
昨天的时间就是那个吧,悠里想到。而且人也都到了,如果再加上休的话,就可以再开百物语了。
“就是那个灵异骚动的事件。”
“……啊噢。”
西蒙的声音中也带着厌烦的色彩。他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不要没完没了追究这件事好不好”一样。不过他还是用尽量婉转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这个事件,我觉得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发生了一点问题。”
格雷把手反转交叉在背后,将视线从西蒙身上转移到悠里那里。
“佛达姆。”
受到指名的悠里,向着格雷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昨天晚上的成员中,还有谁不在这里?”
悠里再度看了一圈沙发上的成员后回答。
“休,阿达姆斯。”
“啊,阿达姆斯可以除外。他现在在医务室。”
“咦?”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就在悠里为了辨别真假而把视线投向其他同伴的时候,格雷接下来的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还有呢?”
面对反射性地看向自己的悠里,格雷一字一句地好像劝诱一样地说道。
“还有谁?那时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才对吧?”
悠里抬头看了看旁边的西蒙。西蒙也垂下头看了看他。
“没有其他人了。”
西蒙对悠里简单的回答进行了补充。
“百物语原本必须由一百人来讲述故事才行,不过我们对此进行了简化,特意选择了十人来进行,所以不可能弄错的。”
虽然西蒙如此断言,但是他修长的手指却开始梳理额前的额发。这是西蒙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不对,我记得确实还有一个人。”
格雷也不知道是依据什么,就是坚决地不肯让步。这似乎和不想承认自己错误的顽固还有所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其他成员之间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你看吧!”“我就说是这样!”他们一面彼此戳着对方,一面忘我地交谈着。
“你们几个,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吗?”
听到格雷好像教训一样的声音,他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些尴尬地窥探着彼此的样子。悠里也好像很不可思议似的凝视着他们。
“那个啊……”
不久之后,众人中的好好先生罗伯特.埃米利用温吞的口气说道:
“兰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说那里还有一个人。”
“不只是我,休也一样啊。他从回到房间后就一直这么说的。”
悠里瞪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
“你们在说什么?”
如此询问的人是西蒙。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西蒙的关系吧,脸孔微微泛出红晕的兰顿得意洋洋地开始诉说。
“就是那个时候啊。我原本以为西蒙从我背后走了过去,结果西蒙的声音却突然从正面传了过来。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西蒙会瞬间移动呢。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感觉好像是其他什么人在走动。”
(跟我的感觉一样。)
竖起耳朵倾听兰顿讲述的悠里,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穿过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呢?
“可是,事后聊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表示在西蒙讲故事的时候离开过席位。”
喜欢冷嘲热讽的弗拉基米尔冷静地做出了补充。
“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和悠里确认过呢。你那个时候有离开过席位吗?”
听到带着眼镜的帕斯卡的询问,悠里立刻摇了摇头。
“这么说起来的话……”
注重伦理的帕斯卡困惑地中断了声音。
现场一片沉静。
突然,格雷用拳头狠狠打了两下木制的桌子。
“适可而止吧!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
面对格雷的剑拔弩张,他们缩缩脖子面面相觑。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表示那里存在着某个我们也不知道的人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和你还有另一人的主张是一致的。”
脸上浮现出分不出是冷笑还是微笑的笑容,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优雅态度的西蒙做出了回答。
“你们也不知道的什么人?难道你们打算说是幽灵吗?”
听到格雷嘲笑般的口气,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
“在我想来……”
好像勉强整理好了思路的帕斯卡,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开始讲述。
“那个时候,西蒙绕到大家的背后边走边说。而且因为只剩下一根蜡烛,所以和完全黑暗没什么两样。据说黑暗会扰乱人的感觉。就连我自己在中途也不由自主被幻觉所左右,觉得西蒙的声音和动作奇妙地分割开来,有种断断续续的感觉。我想那也是因为我们只能依赖声音,并不是真的能判断西蒙走到了什么地方。在大家的记忆中存在着西蒙的残像,但其实那却是在移动的。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呢?”
听到这个有条有理的说明,弗拉基米尔吹了声口哨。格雷瞪了他一眼。
“我很感谢你有建设性的意见,帕斯卡。”
压抑着快要沸腾的激昂情绪,格雷环视着众人的面孔。
“虽然不知道是幽灵还是幻觉,但我对灵异奇谈没有兴趣。我想知道的只有第二学期的迈克尔.桑达斯的所在地。他当时难道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桑达斯?”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如果是桑达斯的话,应该和休……啊!”
差点说漏嘴的兰顿,马上就被同伴戳了一下。他本人也马上注意到失言而用手捂住了嘴巴。
“休?你是说休.阿达姆斯吗?他又怎么了?”
格雷用危险的表情瞪着兰顿。
“该怎么说呢,那个……”
兰顿涨红了脸孔,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
“因为休.阿达姆斯是桑达斯他们所在楼层的代表,所以问他的话也许就会知道,兰顿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西蒙用沉稳的口气伸出了援手。兰顿就好像得救了一样地拼命点头。格雷怀疑地交替打量着西蒙和兰顿。
“是吗?那就遗憾了。我还以为你们会知道。”
不久之后,格雷就好像死心一样地叹了口气。
“因为不是别人,就是休.阿达姆斯本人来向我报告桑达斯下落不明的事情的。”
※※※※※※※※※
“格雷在考虑什么呢?”
悠里忍不住说出了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的疑问。这里是板球宿舍对抗赛结束后的俱乐部更衣室。
“我看他什么也没有考虑吧?”
靠在窗边,用上衣衣襟啪嗒啪嗒扇风的罗伯特笑嘻嘻地悠闲地回答。
“多半是选举的事吧?他的脑子里面应该全被这个塞满了才对。如果现在宿舍内发生问题的话,毫无疑问会追究宿舍长的责任。”
拥有俄罗斯血统的弗拉基米尔粗鲁地丢下沾满了泥土的体操服,用饱含着讽刺的口气如此评价。
“选举……”
悠里带着几分忧郁地说了这么一句,轻轻看了看西蒙。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在办公室所发生的和格雷的决裂。
听说了桑达斯的失踪后,就连西蒙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们首先想到的是立刻询问有没有向警方报案,但是格雷的回答却是:“开什么玩笑!”
悠里想起了那时候的情形。
“别说是警察,就连教授方面我们也没有通知。知道这件事情的,目前只有舍监和我,再加上校长而已。希望你们也不要随便宣扬出去。”
格雷严厉地下达了命令。
而西蒙他们却无法认可这个命令。
“为什么?”
“什么?”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隐瞒?”
面对很难得地用激动口吻进行逼问的西蒙,格雷反而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如果别人问起他们两个男人大半夜在做什么的话,你们要怎么说明?听好了,这是标准的丑闻。无论是从学校的角度出发,还是从他们本人的角度出发,尽可能地秘密处理都是明智的做法。”
“明智?”
好像嘲笑一样地冷哼一声,西蒙用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水色眼眸紧盯着格雷。
“假如桑达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
格雷似乎完全被这份魄力所压倒。他失去了语言,只能茫然地凝视着西蒙的脸孔。
“你说不要宣扬是吧?很好,我们不会宣扬。但相对的……”
西蒙好像要甩掉什么一样干脆地掉转身体。他走到悠里的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催促他离去后,又掉转脸孔向格雷宣布:
“我们会自主进行搜查。”
看到西蒙带着悠里走向房门,坐在沙发上的同伴们也纷纷站起来跟在他们的后面。因为那之后马上就到了板球比赛的时间,所以直到现在大家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不过啊,光是责备格雷也不太好吧?我想格雷一定也有自己的立场。而且,我自己也不想让霍华德成为总长,所以我觉得如果现在维多利亚宿舍发生问题的话,还是不太妙吧?”
因为认为埃里克.格雷代表着英国贵族而对他十分尊敬的兰顿,做出了庇护格雷的发言。
“格雷的立场是什么啊?”
听到悠里颇为不满的询问,兰顿向他投下了轻蔑的眼神。
“是和你这样的人无关的事情。”
这一来,一直默默地换衣服的西蒙突然开了口。
“注意你的口气,兰顿。”
在今天的板球比赛中,西蒙抛下了平时的轻松自若,背后一直飘荡着深沉的怒火。此刻他正用冰一样锐利的眼神贯穿了兰顿。
“否则我要怀疑你的品性了。”
西蒙做出了苛刻的发言。好像是为了调解两人的关系一样,帕斯卡从旁边插进来教训兰顿。
“虽然在你们的社会中也许存在各种各样的价值观,但是从常理来说,有什么立场可以比人类的生命更优先呢?更何况我们是学生。我认为从立场来说大家都是平等的。”
遭遇到所有人的非难视线,兰顿有些困惑地垂下了脑袋。
“切,如果休在的话就好了。”
他轻轻嘀咕了一句。到最后就会死抓英国贵族的立场不放,可以算是兰顿的坏习惯。
“说道休的话,他怎么样了?”
悠里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如此询问。
“和休同屋的是兰顿吧?”
好好先生罗伯特仿佛温吞水一样的声音,将现场的恶劣气氛一扫而空。
比他们低一楼层的休和西蒙一样担任楼层代表。他的搭档就是同为英国人的兰顿。与其说是两人的交情有多好,倒不如说是作为崇拜贵族的中产阶级的二世祖,兰顿使用起来非常便利吧?
“啊……嗯……我也不清楚。因为昨天在那之后,他就依惯例出行了。”
“出行啊?那么休和桑达斯在什么地方见面啊?”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啊,不过,这么说起来,我以前曾经听说过一次。”
兰顿慌忙说道。他的口气就像是关于休的事情,他必须无所不知一样才行。
“他好像说什么自己弄到了魔法的钥匙。”
“魔法的钥匙?”
“那是什么?怎么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一样。”
西蒙喃喃地嘀咕,而罗伯特则哭笑不得地如此询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确实这么说过。”
“我也听说过哦。”
弗拉基米尔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事,不过听说每年下级生都会从上级生那里继承到秘密的钥匙。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那把钥匙好像一定要由第三学年的人持有。更进一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悠里好像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他回头看向西蒙。
瞬间——
悠里的表情冻结了。
(那个是?)
他吃惊地凝视着某一点。
在那里,有一个少年。
他身上包裹着毛毯,似乎很心虚,一面环视着周围一面横穿过悠里的视野。
悠里不是很清楚那个据说昨天失踪了的桑达斯的事情。但是,有什么在催促着悠里。
“……呐,那个失踪的桑达斯,该不会是小个子、亚麻色头发、藏蓝色眼睛吧?”
“什么嘛。没想到你也很清楚啊。我还以为悠里绝对不知道——悠里?”
没等不知是出自何人之口的肯定语言说完,悠里就仿佛脱兔一般冲了出去。
“你等一下!”
“悠里!”
“笨蛋!”
“危险!”
耳边交错着众人的悲鸣。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他觉得只差一步就可以追到少年背影的瞬间,悠里的手臂被一把拉住了。
“咦?”
因为身体受到冲击而恢复意识后,悠里发现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出现了自己的眼睛和鼻子,自己的不知所措的愚蠢面孔。
“奇、奇怪?”
悠里下意识地环视着周围。结果看到的是纷纷维持着站起来伸出手臂的姿势,因为惊愕而变成了化石的同伴们抽搐的面孔。
看到悠里毫无危机感地回头的样子后,他们的紧张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与此同时,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出了非难。
“你还说什么奇怪!”
“拜托你不要吓人啊!”
“可不是。我的心都差点跳出来了。”
“我说啊,一般人会冲着镜子全力冲刺吗?”
(镜子?)
听到兰顿哭笑不得的声音,悠里转了转脑袋。结果发现那里确实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而且里面还映出了自己和西蒙的身影。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听到悠里的嘀咕,弗拉基米尔耸耸肩膀。
“这话应该我们来说才对吧,悠里?如果不是西蒙及时地一把拉住你的话,你现在已经鲜血淋漓了吧?”
“可不是。你要好好谢谢西蒙哦。”
兰顿看起来也很不高兴。
“谢谢,西蒙。”
为了表示敬意,悠里用西蒙的母语法语道谢后,从他的手臂中抽出了身体。
“不客气。”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了?就好像要叫住什么人一样。”
帕斯卡用相对冷静的态度分析骚动的情形。
“啊啊,那是……”
悠里带着颇为困惑的表情挠了挠头。
“那人是叫桑达斯吧?”
他半是自暴自弃地讲出了事实。
“我刚才看到了他。”
悠里的发言让众人为之一震。
“也就是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反方向的墙壁。但是那里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桑达斯刚才在这里吗?”
听到不知是谁发出的嘀咕,悠里陷入了思考。
(他刚才在这里?)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无法让人认同的东西。
(真的吗?)
镜子里面除了桑达斯以外,什么也没有照出来,包括镜子前面的西蒙和帕斯卡。不仅仅是人,长椅、桌子、衣柜,房间中的任何东西都没有被照进去。
(魔镜会把灵魂吸入吗?)
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不祥的念头,阿修莱的台词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有什么东西在骚扰着心灵的壁垒,就好像要抓住雾气一样的感觉——
悠里看着巨大的穿衣镜。黑发黑眼的东洋风格的自己,非常无助地伫立在镜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