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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魔女的呼声

柱顶雕刻着花纹,高高的天花板呈现拱形状态,悠里和西蒙并肩走在这样的走廊上。他们前往的是休在进行修养的医务室。表面上是楼层代表和代表辅佐稍嫌晚了一些的探病,不过假如休的状态比较好的话,他们打算借机询问一下桑达斯失踪时的情形。

为了以防万一,镜子照出了桑达斯的事件,他们也告诉了格雷。因为西蒙完全没有为了无聊的斗气而让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意思。

在晚餐时和格雷进行交谈的时候,他们顺便打听了休的状态。不过似乎并不怎么乐观。也许是因为还有桑达斯的问题吧,悠里现在的心情相当沉重。

悠里和休的交情相当久了。悠里是转学生,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是西蒙负责照顾他,并带领他熟悉学习的生活。不过,在宿舍生活中热心帮助他的人主要就是休了。因为他是悠里当时所在房间的室长。事后想起来,休的热心也许有一部分是源自对于当时人气很高的西蒙的对抗意识,但是悠里实在无法认为,当时休那种细心周到的关怀,完全是出于单纯的斗气。

进入第三学年后,他们两人都成为了楼层代表,而且都向悠里提出请他担任辅佐的要求。当时悠里真的头疼到了极点,后来多亏了帕斯卡的建议,他才最终和漂亮地解决了自己所提出的难题的西蒙组成了搭档。

在经过了这样迂回曲折的过程后,他们好不容易才可以作为同伴一起快乐地生活。但是才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种糟糕的事情,悠里只能祈祷自己脑海里的不祥预感,最后都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不知道休有没有睡下?”

“谁知道。”

在昏暗的灯光下,悠里在离医务室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提出了这个问题。就在西蒙面无表情地回答的时候,前方突然骚动了起来。

东西摔坏的声音。

人的叫喊声。

好像是从医务室传来的。

悠里和西蒙仅仅面面相觑了一瞬间,就争先恐后地冲进了房间。

“冷静下来!休!”

是格雷尖锐的声音。他跨在床上用力按着休。

“不要!啊啊!啊!不要过来!”

休一面在格雷身下胡乱地挥舞手脚,一面发出了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尽管从上方压住他的格雷处于比较有利的位置,格雷还是当着西蒙和悠里的面被推飞了出去。

“快去叫校医!”

看到两人身影的格雷如此大叫。丢下茫然伫立在那里的悠里,西蒙迅速冲了出去。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就在这时,房间的空气突然冷却了下来。

好像蒙上了一层纱一样,整体都感觉昏暗了几分。

背后掠过的恶寒,让悠里因为恐惧而蜷缩起身体。

(有什么在这里?)

在他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悠里注意到了在床边的黑影。

(那个是……)

“别、别过来!不要过来!”

休大声惨叫。

当格雷爬起来冲过去的时候,被休丢出来的枕头已经在空中飞舞。

(休在害怕那个。)

用目光追逐着枕头轨迹的悠里,马上就明白了休是在试图逃避什么。

在床下,深绿色的天鹅绒裙摆在翻动着。

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人在那里。

悠里从心底冒出了寒气。

因为这种体质的关系,他至今为止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幽灵,甚至还和它们发生过简单的接触。

可是,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危害性十足的灵体。

“佛达姆,按住他的脚!”

即使听到格雷的吩咐,他也因为害怕而无法接近。他自然而然地双腿发软,下意识地产生了后退的冲动。因为他从心底冒出了想要夺门而出的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栗色卷发的女人扬起脸孔牢牢地盯着悠里的方向。在看到那双空洞眼睛的瞬间,让人快要呕吐出来的恐惧感就化为恶寒,缓缓地爬上了悠里的脊背。

什么也没有映出来的眼眸。

什么也不说的嘴唇。

她的体内好像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就在他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的瞬间,某只从后面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脖子。

他没有发出悲鸣。

因为声音和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一起冻结住了。

“怎么了?”

从后面传来的是很有张力的动人声音。是柯林.阿修莱。他好像要消除悠里的紧张一样,揉了两三下悠里的脖子后侧,然后越过他的脑袋窥探里面的情形。看到跨在休身上的格雷和乱成一团的室内状况后,他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哎呀呀。”

他仿佛哭笑不得地嘟囔着进入了医务室。

“阿修莱吗?你来得正好。把那边的醒神药拿过来!”

格雷指着放在药品柜上的箱子怒吼。因为忍受不了休没有止境的惨叫,格雷似乎也快要爆发出来了。

“好好,醒神药是吧?”

阿修莱右手拿起装着酒精的茶色瓶子,缓缓靠近了床边。

然后,他看起来是要把瓶子交给格雷,就在这个时候。

“阿修莱!”

悠里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啪嚓!伴随着刺耳的声音,瓶子里面的东西撒到了床铺的周围。

一瞬间,悠里觉得阿修莱好像嘀咕了什么。

强烈的酒精味充斥了室内。

但是最让悠里吃惊的是,位于那里的危害性十足的灵体,居然好像逃跑一样就此消失了。

就仿佛阿修莱进行了除灵一样——

(这个人难道……)

虽然位于床上也被酒精彻底浇到的格雷,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地仰望着阿修莱。不久之后,他好像终于了解了事态,因为发怒而脸孔发红。

“你、你——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格雷,阿修莱带着毫无歉意的表情说道:

“抱歉,手滑了一下。”

“你说手滑了一下?”

转而用脊背对着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的格雷,阿修莱返回了悠里那边。

“感觉怎么样?”

他用手摸着悠里的脖子,好像测量热度一样观察着他的情形。

“好像没事了啊。”

然后他点点头,仿佛得出结论一样眯缝着眼睛笑了笑。

悠里维持着吃惊的状态,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地仰望着阿修莱的脸孔。

就在这时,西蒙返回了这里。

“校医不在。不知道是不是照料病人太辛苦了。据说他本人也因为不舒服而去了城里的医院。”

他一口气报告完这些后,马上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味道?”

“是那边那位亲切的男士,因为动作太大而祸及整个房间而已。”

从堆积如山的洗涤品中取出一条毛巾,格雷一面擦拭着脑袋和脸孔一面回答。不过不用他说,西蒙也看到了站在悠里旁边的阿修莱。随后他看了看床上的休。

“休的情形怎么样了?如果糟糕的话还是叫救护车吧。”

“不用担心。他已经平静下来了。”

格雷冷淡地回答。

悠里也确认了这一点。在穿裙子的女性幽灵消失的同时,休就老实了下来。

这么说起来的话,果然还是……

(休被那个俯身了吗?)

西蒙以校医不在为理由,要求格雷把休送到镇上的医院去。一面听着他们的话,悠里一面陷入了思考。

种种的不祥征兆,让悠里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情好像集合了所有的危险。

(不要闭上眼睛!)

杰克的话在他脑海中复苏。

与此同时,激烈的恐惧感袭击了悠里的全身。

“悠里!”

在脸色苍白的悠里的耳边,响起了阿修莱低沉的声音。

“悠里,如果你想要力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悠里猛地一惊,下意识看着阿修莱的脸孔。

在他眯缝起来的灰蓝色眼睛的深处,释放出了魔性的光芒。尽管脑海中的警钟不断鸣叫,悠里还是无法从阿修莱身上转移开目光。包括浮现在嘴角的好像雕像一样的笑容在内,阿修莱的一切都妖艳而充满蛊惑力。

而在房间中央,西蒙和格雷依旧维持着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好吧。看看他的情形再和医院方面联系。这一来你就没什么可抱怨了吧?”

格雷好像终于认输了。他仿佛很烦躁似的挥手把西蒙赶了出去。

悠里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果然还是西蒙比较可靠。如果去医院的话,至少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的悠里,在西蒙的催促下离开了医务室。不过在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回头张望了一下。在看到横躺在那里的休的瞬间,他过于苍白的面孔,还是再次在悠里的心头留下了不祥的阴影。

(如果想要力量的话……)

阿修莱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出现。那句话,就仿佛毒品一样,带着甜蜜的诱惑缓缓渗透进悠里的体内。

※※※※※※※※※

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密黑暗,覆盖了整个空间。不管怎么凝聚眼神,还是什么都无法看见,感到不安的悠里蹲了下来。

会不会有什么人来呢?会不会有什么人能来到这里,拉起自己的手呢?

在这种时候,他在心中所描绘出的,是耀眼的金色光芒,仿佛可以把黑暗一口气吹飞一般的太阳的光芒。

但是,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没有任何人来救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前方好像有了微弱的光亮。

那个与其说是光亮,更接近于灰色的朦胧的圆形反射光线。这个不太真实的虚弱光线,就这样进入了悠里的视野。

悠里维持着蹲在那里的样子,凝视着那个淡淡的朦胧的灰色光线。

在轻轻摇摆的光线中,可以看到黑色的影子。

(那个是——)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情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虽然觉得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但是脑子却一片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有什么人通过了悠里的身边。

(休!)

悠里原本打算大叫。

但是声音却没有发出来,在喉咙口就仿佛被堵住一样地消失了。在此期间,休不断地向前。悠里只能无计可施地目送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休!)

他试图再次呼叫,但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休的影子朝着灰色的光芒勇往直前。虽然经常拿悠里打趣,但平时的休一向会认真去听悠里的话。可是此时的休就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只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悠里被不祥的预感所笼罩。

(休!不能去!)

他用尽全力呼叫,但还是没能发出像样的声音。

悠里站起来,十万火急地追在休的后面。

但是原本打算奔跑的身体,却好像在烂泥中游泳一样迟钝起来。

(休!等一下!)

悠里几乎要哭了出来。好像会被丢下的恐怖感,和不能让他过去的焦虑,让他觉得快要疯掉了。

(休!)

悠里站在那里大叫。

休已经走到了光线的旁边。

而现在悠里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光线的真正样子。

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试图再度走近休旁边的悠里,猛地停下了脚步。

就好像是被镜子后面的黑暗孕育出来一样,那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深绿色的礼服裙。天鹅绒的光泽柔和地勾勒出了身体的线条。但是,浓茶色的好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瞳中,却没有映出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悠里险些大叫出来。不对,他应该是叫了,但是却没有形成声音。

女人好像邀请一样地伸出手。

休笔直地走向她。

朝着镜子,毫不踌躇地迈动脚步。

悠里注意到了。

镜子里面和刚才一样映出了人影。也许只是悠里忘记了,其实人影一直没有消失。

但是现在,那个人影清晰到了悠里也可以清晰地辨识出的程度。

是亚麻色头发、藏蓝色眼瞳的少年。

没有来得及呼叫名字。

高高举起双臂的休,没有任何的踌躇,就用握紧的双拳重重地打上了镜子。

“不行!”

他因为自己的叫声而睁开了眼睛。

在床上支撑起上半身,悠里用手覆盖住了自己的面孔。

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所打湿。

夜晚的空气黏稠沉重,甚至让他觉得就好像在继续做梦一样。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也没睡呢?)

考虑着和梦中同样的事情,他苦笑了出来。

窗玻璃被风吹得嘎吱嘎吱作响,悠里吓了一跳,缩了缩身体。

突然,在医务室见过的休的侧脸浮现在了眼前。虽然有些花花公子的脾气,但却很会照顾人的休那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孔。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不完全就是死相吗?

不详的预感一点一点地涌了上来。

格雷虽然说了会和医院联系,但是他真的联系了吗?今天晚上似乎并没有救护车到来的迹象。

(那么,休还在那里吗?)

他竖起了耳朵。风在远方发出了呼啸。悠里感觉到深夜的黑暗,颤抖了一下,将毯子拉到胸口。

是不是应该去休哪里呢?悠里有些迷惑。该怎么说好呢,虽然他非常非常在意,但是又好像有什么更胜于此的东西拉住了他的脚。

他想要认为是自己的多心。在这种大半夜的时候跑出去,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休一定没事的。)

他在脑海中,用道理封印了自己的心在诉说的不安。

(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可是,悠里注意到了那个那个正从心底感到畏怯的自己。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什么正要发生。

『不能闭上眼睛。』

从暗处传来了杰克的声音。

『接受你所看到的东西,接受它真实的模样!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

“不要。”

悠里闭上眼睛,用毯子盖住了脑袋。

“不要!不要!不要!救救我!”

『悠里,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

有什么人从毯子上面摇晃着他。

悠里感觉到头发都竖起来的恐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颂唱着主之祈祷。

“先贤之神,恳求你听我们倾诉,蒙主引导经试炼,风波安度……”

『悠里……悠里……里……』

杰克的声音逐渐远去。

“每当患难临头,主必引领出险,生活能够得胜,全靠主帮助。”

不久之后,感觉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

夜色的黑暗也好,休的叫声也好,杰克的忠告也好,所有的一切。

最后,他觉得好像听到了划破夜空的女性的哄笑声,但是一切都消失在了黑暗的彼方。

不久之后,悠里好像疲劳到极点一样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早晨,他起来的时候觉得脑袋异常的沉重。

悠里好像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一样,踉踉跄跄地走向教堂的入口。穿过贯通了第一层教学楼的中央通道,来到正面有喷水池的石板广场上。拥有拱形屋顶和细细的尖塔,堪称哥特式建筑代表的教堂就位于那里的一角。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弥撒日。吃完了早饭的学生们纷纷说笑着,兴高采烈地穿过悠里的身边。

“悠里,你还是去医务室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西蒙一早叫醒了完全没有醒过来意思的悠里,为没有食欲的悠里冲泡了红茶,配合着脚步沉重的悠里的步调走在他的身边。到了这时,他又第三次地重复了同样的台词。

但是,悠里却摇着脑袋坚决地表示反对。西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每次听到“医务室”这个单词,悠里的身体就会轻微地颤抖。而看着这样的悠里,西蒙也无法像平时一样采取强硬的态度。

两人默不作声地继续行走。

晨光穿过教会正面入口的彩色玻璃,让教堂内染上了淡淡的色彩。即使充斥了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声,教堂内也依旧飘荡着庄严而肃穆的气氛。

不久之后,神父站到讲坛上,开始祈祷和说教。

“主与大家同在。”

“也与司祭同在。”

回应神父而进行的唱和声,形成缓和的音波,震荡着宁静的空气。拿着黑色的圣歌集,悠里也配合着周围颂唱着祈祷。但是他的思考却完全在其他地方。

昨天晚上的梦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留下了很恐怖的回忆,但是梦的内容却只能朦胧地想起一点来。只是一想到梦的事情,他就会非常在意休,感到坐立不安。

进行了领圣餐、唱圣歌后,弥撒顺利地结束了。

看着争先恐后为了外出而奔向入口的学生们,悠里依旧茫然地坐在那里。一直到听到某人的声音后,这才猛地抬起了脸孔。

脸色大变的埃里克.格雷,抓住了几个学生在重复着询问。那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格雷重新抓住了另外的学生。

“你有没有在哪里看到休.阿达姆斯?”

清楚地传进耳朵的格雷的台词,让悠里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休怎么样了吗?)

既然他向人询问有没有看到休,那只可能是出于一个理由,就是休从医务室消失了。

“西蒙……”

他仰望着身边的西蒙,西蒙蓝色的眼睛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正在狠狠地瞪着格雷。

“啊,我听到了。那个明哲保身的混蛋!”

好像是回应悠里的呼叫一样,他狠狠地丢下了这句话。

“我都说到那个程度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吗?”

西蒙站了起来,笔直地走向格雷。悠里也跟在他的后面。

“格雷。”

听到叫声回头的格雷,确认是西蒙的身影后皱起了眉头。

西蒙用流畅的、不包含任何感情的英语询问道:

“我听到了休.阿达姆斯的名字。他出了什么问题吗?”

一瞬间,格雷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从早上起就找不到他了。”

迟疑了一下后,格雷冷冷地回答。

“从早上开始?那么,昨天晚上是谁照看他的?”

面对丝毫没有减少追究意思的西蒙,格雷因为在意周围人的反应而压低了声音。

“贝鲁杰,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谈这种事情吧?”

西蒙依旧用没有感情的表情看着格雷,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太孩子气吧,于是扬了扬脸孔,示意格雷和他一起去入口旁边。

原本打算跟着他们出去的悠里却停下了脚步。在绝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出去的入口那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枯树一样瘦弱衰老的老人。

杰克.莱恩带着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

“杰克……”

悠里的嘴唇中泄露出了这个嘀咕。随着杰克身影的鲜明出现,昨天的梦也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休在行走。

朝着什么地方行走。

(那是什么来着?)

杰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责备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悠里。

悠里带着坐立不安的心情,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我……”

高大的七叶树的枝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我……”

悠里被近乎恐怖的悔恨之念所包围,用手掩住了面孔。

杰克抬起好像枯枝一样的细弱手臂,递给了悠里一个皮制的小袋。

『失去的东西无法复原,但是有可能再度制作。你听好了,镜之魔法也被称为‘塔莱斯的英知’。不要忘记这一点。』

然后,他笔直地指着湖水的方向。

『好了,弱者啊……』

他用好像烙印着岁月痕迹的干枯声音,仿佛司掌世界末日的天使一样庄严地宣布了裁决。

『假如你还残留着些许勇气的话,就去那里看看好了。』

遭到破坏的大门发出了嘎吱吱的声音,为荒凉的灵庙酝酿出了更加悲壮的气氛。

缓缓地踏入庙内的悠里,没有走上三步就停下了脚步。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横亘在那里的绝望。

极度的悔恨。

休.阿达姆斯已经死亡。

那具已经快让人分辨不出模样的尸体,好像要将镜子整个抱进怀中一样地伸展着手臂倒在那里。鲜血淋漓的肢体,因为苦闷而抽搐的表情,凝视着虚空的张开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遗体的各个地方都在闪闪发亮。那是因为被打碎的镜子的细小碎片散落开来覆盖了他的全身吧!

悠里茫然若失地僵立在那里。虽然他知道无视传入耳中的真实必然要付出代价,但这个牺牲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

“可恶!”

兰顿一脚揣翻了椅子。

静静地展开书本的帕斯卡和弗拉基米尔抬起脸孔看着他。

“为什么休会死?”

兰顿满心愤慨地丢下这句话。谁也没有做出回答,但是大家在心中大概都想着同样的事情吧?

这里是宿舍内的自习室。在这个并不是很宽敞,顶多也就能容纳十人的房间中,悠里、帕斯卡、弗拉基米尔和兰顿等熟悉的脸孔都已经齐聚一堂。但是面对休的噩讯,每个人的脸孔都说不出的阴沉。

“生生死死,潮涨潮落,骑马的男人哦,随风而逝。”

弗拉基米尔咏诵着叶斯的三行诗,这是饯别之歌。

吐了口气试图把书放回去的帕斯卡,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坐在窗边的悠里。他好像要趴在桌子上一样弯曲着身体,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桌子表面的木纹。

发现休尸体的人是悠里,这一点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就仿佛在表明冲击的巨大一样,悠里朦胧的黑眸中完全失去了光彩。不管和他说什么,都无法得到像样的回答。

比起愤怒来,大家现在更觉得无比的担心。悠里就好像被休带走了灵魂一样,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如果西蒙能在旁边的话也还好,但不巧的是他也不在场。

帕斯卡担心地看了看墙上的圆形挂钟。包括桑达斯失踪的事件在内,因为对于校方的应对方法感到不满,西蒙决定去找校长进行直接谈判。而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罗伯特,怎么样了?”

看到前去侦察的罗伯特.埃米利已经回来,弗拉基米尔向他招呼了一声。进入房间的罗伯特,和平时温吞水一样的好好先生形象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他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向等待情报的同伴们开口说道:

“事情好像闹大了。”

关上自习室的房门。罗伯特压低了声音。

“警察来了哦。他们好像带来了验尸的结果,因为这个关系,校长、舍监和宿舍长三个人都被带去录口供了。”

因为处于那样的状态下,所以休的尸体理所当然被送去解剖验尸。从事务手续上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处置,不过难道在那里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为什么?”

帕斯卡瞪圆了眼睛询问道。

“也就是说不是病死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死因好像是心脏病发作,但问题在于那个心脏……”

罗伯特暂时中断了语言。他看了一圈所有人的脸孔后,缓缓地继续说下去。

“据说是被挤碎了”

“挤碎了?”

弗拉基米尔好像忌讳着什么一样皱起眉头进行确认。

“没错。就是像这样,好像被捏碎一样。”

罗伯特把手伸出来,做了个好像在手中握紧什么的动作。

“据说好像是被人用手捏碎了一样的感觉。”

听到罗伯特的话,现场的空气微微地冻结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

面对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的兰顿,弗拉基米尔用带着讽刺的口吻回答道:

“就是因为不清楚,警察才会来进行调查吧。”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是那个了吗?”

兰顿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环视着周围。

“就是西蒙曾经说过的那个湖水的传说。你们不觉得和那个有些相似吗?”

“只有心脏而已。而且也不是被吃掉了。”

帕斯卡冷静地回答。

就在这时,悠里好像无比吃力一样地支撑起身体。

“罗伯特,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悠里好不容易开口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男子的身影。他把手搭在门框上,把头探进来窥探里面的情形。

“哦,找到了。”

张力十足的声音,好像会吃人一样的口气。将青黑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眯缝着修长的凤眼,态度张扬地打量着众人的这个人,就是拥有“魔法师”绰号的柯林.阿修莱。

无视因为过于出乎意料的登场而产生骚动的众人,阿修莱向悠里招了招手。

“悠里.佛达姆,我有话和你说。”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悠里。从阿修莱亲热的口气来看,实在无法相信他们只是泛泛之交而已。沐浴着众人的目光,悠里面无表情地眺望着阿修莱的面孔。不久之后,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向门口。

“悠里?”

帕斯卡有些不安地招呼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让悠里跟那个人走。

但是,他制止的语言没能继续下去。

阿修莱侧眼扫了帕斯卡一眼。仅仅如此,帕斯卡就体验到了身体冻结的滋味。面对看起来轻浮但却似乎渗透着惊人毒素、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阿修莱,在场的所有人都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尽管是至今为止从来没人考虑过的组合,但是挥洒着魔术味道的阿修莱和拥有神秘眼瞳的悠里站在一起时,却好像从油画中走出来的搭档一样,没有任何的别扭感。

“我们要怎么和西蒙解释才好?”

看着走在前面的宽阔脊背,悠里尝试着思考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即使闭上眼睛,休的遗容也一样会浮现在眼前。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呢?不管怎么想也无法明白。无力的自己可以做得到什么呢?

但是在看到阿修莱的面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在医务室,消除了休的痛苦的人是阿修莱。当时他曾经对悠里如此轻语:

“如果你想要力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就是这样。

(假如我有力量的话——)

悠里想到。

只要我有力量,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如果自己能更早一步获得力量的话,休也许就不会死了。

再度膨胀起来,好像要撕裂身心的悔恨,让悠里一面行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一面下意识地扭曲了面孔。

(休!)

透过窗子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他好像自问自答一样在心中嘀咕。

(我可以帮得到你吗?)

阿修莱多半知道那个答案。看到他洋溢着神秘而又充满自信的表情就可以明白。无论是理由还是方法,他全都知道。

(知道……)

考虑到这里的时候,悠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个疑问。

来到位于维多利亚宿舍最上层,面向南方的自己的房间的前面后,阿修莱在距离房门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停下,回头看着悠里。

“怎么了?”

悠里扬起原本低垂着的脸孔,从正面看着阿修莱。到了这个地步,不,也许因该说正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悠里才不由得对阿修莱产生了怀疑。

悠里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困惑的色彩,并因此产生了微微的荡漾。

阿修莱特意转身回来,走到了悠里前面。因为阴天的关系而被灰色所包围的走廊上一片寂静。

“悠里,怎么了?”

阿修莱重复着同样的询问。悠里垂着眼睛陷入思考,然后好像下定决心般地咬紧了嘴唇。

“阿修莱……”

他调整着苦涩的呼吸,继续说了下去。

“你事先就知道,休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听到悠里的询问,阿修莱明显感到很惊讶。他浮现在嘴角的笑容随之消失,青灰色的眼睛也微微睁大。结果悠里看到了他比想象中还要清澈的瞳孔。

“这可是很过分的误会了。”

他张开双臂进行辩解。

“我可没有坏到那个程度。虽然我当时是觉得多半会发生什么,但从来没想到居然会死人。别看我这个样子,对于他的事情我也是真心感到遗憾的。”

“可是……”

悠里因为混乱而皱起眉头。

“可是,要是这样的话,你到底……”

“你想问我都知道什么吗?”

中途截断了他的问题,阿修莱抓住悠里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真挚的眼神,再次被隐藏到了眯缝起来的眼睛的深处。

“我接下来就要好好和你说这个了。”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打开房门,把悠里推了进去。在关门的同时,他没有忘记确认一下周围是否有人。

另一方面,先一步进入房间的悠里,由于一阵眩晕感而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这是……)

他环视着室内,重重地吞了口口水。

在古典风格的家具缝隙中,见缝插针地堆积着如山的书本。墙边的书柜也从上到下都塞满了书籍。

但是让悠里吃惊的,并不是藏书的众多。

在书山的阴影部分,有无数的影子在蠢蠢欲动。从没有形状的东西,到已经清楚地形成了形状的东西,绝对可以用数不胜数来形容。特别多的就是被称为“滴水兽”的小鬼。在哥特式建筑的柱子上经常可以看到它们。

他是因为这些异形东西如此之多而大吃一惊。

大概是因为古老而且大有来历的书籍太多吧!光是看包装就不时能发现真皮封面或是装饰着金箔的书籍,这些看起来都具备相当大的价值。

而具有历史性的古书,一向比较容易聚集这一类的杂灵。

(挤满房间,而且躲躲藏藏……真是麻烦的客人呢。)

悠里带着疲劳的感情嘀咕了一声。

但是更让悠里吃惊的是,阿修莱若无其事地踩着它们走了过去。普通人就算不介意它们的存在,如果他们在那里的话,也会下意识避免踩上去吧。但是,阿修莱却没有这种顾虑。他毫不迟疑就踩了上去。

(难道说,这个人……)

当阿修莱甚至没有赶开在沙发上持枪等待的小鬼就一屁股坐上去后,悠里对此确信无疑。他在坐下去之后,才好像觉得有些痒痒似的挠了挠腿部。

(果然如此。这个人,看不见。)

这一点在悠里的心中造成了巨大的矛盾。

(那么,为什么那时候,他能赶走那个女人的灵呢?)

在医务室发生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偶然,他实在无法如此认为。

“不要站在那里了,先坐下来如何?”

看着伫立在门口的悠里,阿修莱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沙发。那是用藤条和色彩鲜艳的布料组合而成的充满异国风味的家具。多半是阿修莱的私人物品吧!

悠里一面向里走,一面已经产生了想要逃出去的冲动。他每走一步肩头就沉重一分。

来到阿修莱的面前之后,他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开口询问。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

“我想也是。”

阿修莱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看着悠里。

“最初是在灵庙啊。你那个时候曾经问我为什么在那里,但是,我还要问你是为了什么而去那种地方呢。”

靠着沙发将双手怀抱在胸前,阿修莱微微思索了一下。

“和你一样是散步,你认为这个回答如何?”

“请不要开玩笑。毕竟,你有那里的钥匙……”

悠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有什么东西流淌进了脑海。

“钥匙……”

他的眼睛深处浮现出了灵庙内的昏暗景象。阿修莱曾经在镜子面前蹲下去。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台词。

『他说弄到了魔法的钥匙。』

曾经这么说的人是兰顿,在大家思索休和桑达斯是在什么地方幽会的时候。

而且在悠里到达的时候,灵庙的门已经是敞开的。这么思考的话,结论只有一个。

“那个是休所持有的钥匙吗?”

与其说是质问,更接近确认。

“嚯。”阿修莱似乎有些佩服,露出了一个妖艳的坏笑。

“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呢。”

“我听说过魔法的钥匙是代代传承的。”

虽然都是零碎的情报,但这种时候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汇合到一起了。听到他的话后,阿修莱好像觉得很可笑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魔法的钥匙啊。”

他松开了盘着的手臂,用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摸嘴唇。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会称它为快乐的钥匙吧。”

“快乐的钥匙?”

悠里一面因为阿修莱所释放的独特的暧昧气息而微微涨红了面孔,一面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反问。

“没错,你知道那个都会让给第三学年的家伙的事情吗?”

“我听说过了。”

“哦,既然如此,你想过为什么要是第三学年吗?”

悠里咦了一声,陷入思考。这么说起来的话,确实是上下不着边的学年。他能想到的,顶多也就是和毕业考试存在关系而已。

“你还真是老实孩子啊。”

听到悠里的回答,阿修莱挑起一边眉毛,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但是,你忘记了关键的东西哦。”

悠里迷惑地等待着他继续下去。

“从第四学年开始,就算狭窄了一点,但每个人都会拥有个人房间。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挑选可以避开他人耳目的场所。”

就算阿修莱这么表示,悠里还是明白不过来。看到他抬起眼睛思考的样子,阿修莱好心地调整成了简明易懂的说法。

“也就是说,那个钥匙是给予想要做爱却没有地方可去的家伙们前往乐园的通行证。”

这个过于赤裸裸的说法,让悠里一下子满面通红。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他干脆地接受了这个真相。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知道休持有那种东西。就连我们都不知道啊。”

他从来没听说过阿修莱和休有什么交情。

而阿修莱对此作出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让人无话可说。

“那当然是因为蛇有蛇道。其实把那个钥匙交给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

“啊,原来如此。”

悠里没有想太多就认可了。因为从刚才起就在周围跳来蹦去的小鬼让他十分介意。悠里一面拼命地无视这些,一面转到了下面的问题上。

“那么医务室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那时候为什么会知道哪里有那个?而且还干脆地赶走了它?”

“那个?”

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阿修莱装傻的口气,让悠里无法作出判断。

悠里有些迷惑。

他不想主动提供情报给对方,但是如果不说的话就不会有进展。关键的部分还在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把沙发当成垫子跳来跳去的小鬼吐着舌头从悠里和阿修莱的眼前掠过。悠里不由自主地侧了一下身体,但阿修莱却纹丝未动,而且没有丝毫要动一下的意思。忍无可忍的悠里终于说漏了嘴。

“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看不见什么?”

也许是这个突然的问题超出了他的预计,阿修莱认真地反问。

“要说是什么的话……”

结果反而是悠里这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既然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对象,那么不知道自己看不见什么也是理所当然。敏感地察觉到悠里下意识转开的视线中的意义,阿修莱好像有些佩服似的嘀咕道。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然后,他浮现出了一个会心的坏坏的微笑。

“也就是说,在这里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了?”

他从沙发上探出身体,好像确认般地询问。

悠里很困惑。如果在这里肯定的话,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擅自把他的没有否定认定为肯定后,阿修莱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首先就是这里有什么。是古代魔术师的亡灵吗?或者是四大实力者的魔王们?或者说……”

因为列举着可能性的阿修莱看起来实在很高兴,所以就连在意话题被扯开的悠里,也不由自主作出了正面的回答。

“是滴水兽。其他还有古老的杂灵,都是些小东西。我想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不过会降低运气,所以还是尽早处理的好。”

悠里的话刚说到一半,阿修莱就明显的露出了沮丧的神情,然后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无聊。全都是些小东西吗?”

他的口气就仿佛是希望自己枕边能站着魔王一样。

这时悠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起来的话,阿修莱好像完全没有受到这些小东西所散发出的妖气或是灵气的影响。就算每个个体都很微弱,但是一般房间中聚集了如此大的数量的小东西的话,就算精神出现失常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可是为什么他却能够如此若无其事呢?

而且,医务室的那件事也无法说明。

“果然还是骗人的。”

阿修莱扫了一眼如此断言的悠里。

“骗人?”

“毕竟,假如你看不到的话,为什么那时候可以救了休呢?”

“啊,你说那个啊。”

在眯缝起来的眼睛深处,阿修莱的瞳孔闪过一道寒光。他将似乎非常灵巧的修长手指交叉在胸前,仿佛在思考对策般陷入了思考。

“……如果我说我受到了加护,你会相信吗?”

不久之后,阿修莱开了口。但是他的口气和以前截然不同,低沉而且充满了庄重的味道。

“加护?”

“没错,就是实力者的加护。只要有这个的话,不管看的见还是看不见,都可以回避各种各样的危险,并且获得成功。”

悠里眯缝起了眼睛。他从眼前的阿修莱身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异样的热气。他突然觉得阿修莱的身影和什么重叠到了一起,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幻影。

阿修莱拉住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的悠里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用手托着面颊凝视着他的面孔询问道: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所说过的话吗?”

“……唉,算是吧。”

悠里慎重地回答。他觉得有什么在变得不对劲。手足变得好像麻痹了一样的沉重,影子缠绕到了悠里的身上。

“还真是不可靠的回答呢。”

阿修莱浮现出了妖艳的笑容。

“我应该对你说过吧?如果需要力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呐,你不觉得现在就是时候吗?”

“现在?”

阿修莱站起来拉上窗帘。遮光窗帘夺走了房间中的全部光线。

危险。有哪里弄错了。

明明这么觉得,悠里的身体却好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杰克.莱恩都说了什么?”

从黑暗中传出来的声音。被黑暗所迷惑,意识逐渐模糊的悠里已经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能力,忘记去怀疑阿修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杰克?”

"那家伙有没有说不能呼叫的名字?"

“说了啊,一次又一次。还说如果呼叫的话,就会招来灾厄。”

因为失去了方向感而下意识地左右转动着脑袋,悠里突然叫了出来。

“他还说已经被叫过一次了。那到底是什么?”

没有回答悠里的问题,黑暗中的阿修莱重复着询问。

“假如说,休呼叫了那个名字呢?”

“他的死亡,就是因为触犯了禁忌吗?”

“休的死会对谁有好处呢?”

听到这个诱发苦涩的名字,悠里用手遮住了面孔。

“休……啊啊,休。如果我肯好好去听杰克的话,也许他就能得救了。”

好像要煽动悠里的叹息一样,阿修莱继续丢下残酷的语言。

“诅咒是否还会继续?”

“有什么人可以阻止那个吗?”

不久之后,随着咻的一声,房间中亮起了火光。阿修莱点燃了蜡烛,摇曳的烛光将被书籍所掩埋的房间照得说不出的妖异。房间中开始飘荡仿佛南国花朵一样的异国芳香。甜美而官能性的芳香,让紧张的四肢得到舒展,好像要渗入身体一样慢慢地侵入。

阿修莱站到悠里的背后,按住颤抖了一下试图逃走的悠里的瘦弱肩膀,将嘴巴贴近了他的耳边。

“接受力量吧,悠里。那样的话,就不用再让任何人受伤了。”

触碰到耳朵的嘴唇,流淌出好像毒素一样甜美的语言。修长的手指妖异的摩挲着悠里纤细的喉头,在悠里体内被呼唤出来的感觉,从身体内部汹涌而出形成了奔流。

悠里颤抖了起来。维持着不知道是官能还是恐怖的状态,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被吞入飘荡着芳香的未知世界。

那是一种难以抵抗的魅力。

身体放松了,他在名为阿修莱的充满蛊惑力的男人面前,暴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姿态。

观察着悠里样子的阿修莱,静静地站起来转到悠里的正面。他拉开铺在沙发前面的半坪左右的地毯,描绘在地板上的魔法阵呈现了出来。

阿修莱抱起颤抖着的悠里,将它移动到圆阵中央,自己则拿起了放在附近的黑色封面的大型书籍。

“那么,让我们开始进行仪式吧。”

在阿修莱如此宣言的瞬间,空间里出现了狂喜的声音。

『力量!力量!力量!力量!』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各个地方响起。

不知不觉中,那里出现了众多的人影——穿着好像修道士一样的带着风帽的黑色斗篷的男子,留着长长的雪白胡须的老人,带着三角形帽子披着厚厚的斗篷行走的男人。这些人都重叠地汇合到了阿修莱的背后。

他们就是曾经的魔法师或是炼金术士吧?试图获得力量却没能如愿的他们的执著念头,和阿修莱形成了共鸣,在悄悄地左右着他吧?

而现在,他们试图让悠里也成为他们的同类。

“东西南北,守护四方的精灵们哦。请你们立刻赶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张力十足的妖艳声音,清楚地发出了命令。

于是乎,随着咻咻咻的好像蛇类爬行一样的声音,魔法阵微微地泛出了光芒。

阿修莱的青灰色眼瞳反射着烛光,仿佛有红色的火苗在其中燃烧一样。

“Bkbirakabakaberakumakahiakababekarureriosi…”

他好像念诵诗词一样地开始咏诵咒语。

“Makuraramekubakariasubariorosuragozuata…”

不久之后,伴随着咒语的节奏,地板开始震动。

黑色的漩涡一样的物体在房间中扩散开来。

虽然脑袋已经有所迟钝,不过悠里还是直觉地感觉到有什么在从地下冒出。

但是,“住手!”的叫声,却被封印到了身体的深处。全身都被从黑暗中伸出的无数双手所按住,一步也无法动弹。

然后。

从黑暗的敞开的洞穴中,伸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触手。

悠里的眼睛因为恐惧而大大睁开。

(不行!)

就在他挤出浑身的力量,试图如此大叫的时候。

咚咚咚。

伴随着好像雷鸣般的声音,房间的房门被重重的敲击着。

没有等阿修莱回答,房门外的人似乎就迫不及待地扭动了门把手。但是从内侧锁上的房门,阻挡了他的侵入。

“悠里!”

是西蒙的声音。

“你在里边吗?”

隔着房门传来的知性声音,缓解了束缚着悠里的无数双手的动作。阿修莱用尖锐的声音阻止了试图挣脱的悠里。

“不要分神!”

阿修莱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房门后,再度开始诵唱咒语。

“伟大的黑暗之神,请降临我们的身边。我们祈愿……”

结果这一次,房门伴随着惊人的声音被踹响。

阿修莱“切”了一声,合上书本走出魔法阵。而地板的黑色雾体则追在了他的后面。

“危险!阿修莱!”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的悠里,一面掸开押住身体的无数双手,一面踏出一步。可是执拗地追逐着他的手,却带着激烈的怒火绞住了悠里的喉咙。

“哇啊啊!”

为了拉开无形的手而把手伸到喉咙里的悠里,因为输给惊人的力量而跪在了地板上。

“放、放手!”

即使他双膝着地拼命摇头,绞住他的力量也有增无减。

“好、好难受。”

缺氧的脑袋,让他的眼前冒出了点点金星。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地板上的黑块把触手伸到了阿修莱的背上。

就在这个时候。

随着梆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大打开。挂在内侧的门链很凄惨地飞到了一边。

就好像光球冲进来一样。

当西蒙背对着午后的阳光站到门口后,光线刷地射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地板上的黑块发出了低沉而恐怖的悲鸣,刷地消失了。

轰隆隆,轰隆隆,好像地震一样的响动,消失在了地底深处。与此同时,压迫着悠里喉咙的力量也一下子消失了。

咳咳咳,悠里一面剧烈咳嗽,一面为了呼吸新鲜空气而上下运动着喉结。

“作为贵族来说,你的举动也未免太粗鲁了一些吧。”

阿修莱低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的教养好像不太好。”

蓝色的眼瞳中蕴含着某种责备的东西,西蒙冷冷地如此回答。他走到了悠里身边。

“你没事吧?”

伸手将在地板上喘着粗气的悠里搀扶起来后,西蒙不容分说地带着他就走。虽然他扫了一眼魔法阵,但还是继续无言地走向门口。

“喂,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事了吗?”

靠在墙壁上双手怀抱的阿修莱,向正要通过他身边的西蒙说出了近乎威胁的话语。

西蒙一面用手臂搂住悠里,一面停下脚步冷笑了一声。

“你是开玩笑吗?你做出了这种事情,不希望就此了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恐怖的话语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转过拐角的时候悠里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目送着他们的阿修莱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后,轻轻挥了挥手。

那个态度,让悠里感觉到不对劲。

那个是真真正正中的召唤魔法吧?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的空气仿佛渗透进了身体的每个部位。好像被泥泞所糊住的身体无比沉重,感觉自己都好像变成了非常污秽的东西。那个滋味让人非常不舒服。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施用了那种程度的法术,为什么阿修莱的表情还可以那么轻松呢?

(该不会,那些他也全部看不见吧?)

他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悠里在觉得泄气的同时,又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对阿修莱产生了羡慕之情。

※※※※※※※※※

抓着悠里的手就那样走出宿舍的西蒙,快步在树丛之间不断前行。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氛围让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学生们纷纷带着好奇的视线看向他们,但是西蒙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冲刺般前进。

穿过横跨在溪流上的眼睛桥,越过可以透过梧桐树林看到的壮丽图书馆,他们走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道上。转过石造墙壁后,就来到了用石板铺成、设置着喷水池的广场上。穿过位于广场一角的教会正面的大门,踏入昏暗的室内后,西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透过彩色玻璃而注入的午后阳光,宁静温柔地包围了室内。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天气比较阴沉的时候,穿过彩色玻璃的阳光反而会变得更加柔和。

西蒙带着悠里在正中央的道路上缓缓行走。在前端装饰着红宝石的白色大理石十字架上,耶稣基督以沉浸在悲哀中的眼瞳俯视着地上的他们。

来到祭坛前面的西蒙,靠近了放在旁边的圣水盘。那是盛放着被誉为净化之水的黄铜水盘。它的把手和盘子边缘都雕刻着精巧的草木花纹,就算只是被当作艺术平来看也具有相当的价值。

无言地把手伸进圣水盘的西蒙,掬起一捧水突然泼到了悠里的头上。

悠里并没有发出抗议的声音,只是茫然的伫立在那里。

一次。

两次。

三次。

从头发上滴落下来的圣水,顺着脸孔和脊背流淌下来。

不可思议的感觉。

悠里尝试着闭上了眼睛。

被柔和的光线所包裹,仿佛从天而降的宁静将悠里整个包裹在里面。

在宁静的空间中,在被清澈的圣水所打湿的瞬间,悠里觉得自己体内曾经存在的邪念都一下子消失了。

(啊啊,我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悠里知道这个感觉。

小时候在被恐怖的噩梦所困扰的时候,他必定会被带到神社去。在踏入被古老的杉树和橡树所包围的神域的瞬间,他就会体验到和刚才同样的感觉。

就好像真的连心灵都被清洗干净一样的爽快感。

“你醒过来了吗?”

在把他从阿修莱的房间中带出来之后,西蒙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他的声音里面带了点刺,但悠里却松了口气。好像是因为自我厌恶的感觉过于强烈,所以让他产生了连西蒙都在讨厌自己的感觉。

悠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着脑袋点点头。

“是吗?那就好。”

西蒙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悠里的脑袋。可是悠里和快就甩了几下脑袋,让他中止了这个动作。闪闪发光的水珠在空气中四散飞舞。

“这个是什么?”

在悠里的脖颈上发现了细长的青紫痕迹的西蒙,把手伸过去如此询问。

“这里青紫了一片,发生了什么?”

“啊啊。”

被西蒙轻轻托起下颚的悠里,自己也把手伸向脖子,摸索着自己看不见的痕迹。被什么东西绞住了脖子的感触,鲜明地复苏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但是在面对西蒙的时候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哦。”

带着不怎么相信的表情随声附和了一句,西蒙把手从悠里身上撤开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悠里?”

凝视着悠里被圣水打湿的黑绢般的头发,西蒙的脸孔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服气的表情。

“前往那种满身欺诈犯味道的可疑男人那里的话,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种程度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从他这种毫不留情的口气来看,西蒙似乎真的是相当的生气。

“可是……”

悠里提出了好像小孩子的歪理一样的借口。

“因为休的死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这时候阿修莱对我说如果需要力量就和他走,虽然我脑袋里面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就是无比地想要力量。觉得只要有了力量的话,就什么也不用再害怕。”

“力量啊。”

西蒙带着几分怜悯的意思,如此嘀咕着展开了双手。

“你就没有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吗?我想画在地板上的应该是魔法阵,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召唤魔法了吧?这难道不是标准的歪门邪道吗?你只是被那家伙利用了而已。”

“可是,为什么是我?”

西蒙有些烦躁般地咬住了嘴唇。

“你还问为什么?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吧?”

西蒙看起来相当的不甘心。和平时那个说不出的成熟的他相比,现在的他看起来更符合真实的年龄。

“当然是因为你的灵感很强啊!”

悠里吃惊地抬头仰望西蒙。虽然他想过西蒙多半也隐约注意到了,但是从来没想到他会确信到可以发出如此断言的程度。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什么我会知道呢。”

西蒙浮现出自嘲的笑容,用手指敲了敲最前面一排的圣歌台。

“我会注意到也很正常吧?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如果这样都注意不到才比较奇怪呢!比起这个来,我倒是觉得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知道这一点比较成问题。”

听到西蒙的指责,悠里几乎没加考虑就做出了回答。

“我想那多半是因为他听到了我在灵庙和杰克进行的对话。”

“杰克?”

西蒙怀抱双手陷入了思考。

“嗯。没错。刚才阿修莱趁着混乱说了很多杰克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没有参加百物语的阿修莱因该不会知道杰克的名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杰克在灵庙对我报上姓名的时候。除此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途径。还有一点我顺便说明一下,休和桑达斯的见面地点应该就是那个灵庙吧,钥匙的事情是真的。阿修莱说那把钥匙是休从他那里继承下去的。”

没有连钥匙承接的目的也说起来,悠里暂时闭上了嘴巴。

“如果说到杰克的话,从常识角度来考虑,就我所知的范围来说的话,我会认为你是在说帕斯卡的名字。可是从我们的对话过程来看,我实在无法认为你是在说他。这么一来的话,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

虽然听到悠里“啊”地轻轻惊叫了一声,西蒙还是把话继续了下去。

“看起来你好像对我隐藏了很多的事情呢。”

“那个……”

悠里变得张皇失措,在西蒙身边毫无意义地转来转去。

“是这样吗?对不起。”

虽然自己没有和西蒙提起这些的事实让悠里吃了一惊,但冷静下来想想的话也许确实如此。因为这两天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他似乎变得有些搞不清哪些曾经和西蒙说过,哪些只是自己的思考了。

悠里急切地从头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和原本的踌躇相比,他现在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恨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告诉西蒙。在百物语中发生的事情,杰克的忠告,医务室的异变和阿修莱的对应。还有,那个可怕的噩梦。

虽然谈到噩梦的时候他难免变得有些吞吞吐吐,不过除此之外,他在给西蒙讲述经过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地回想起每一个细节。

“杰克.莱恩啊。”

西蒙坐到了席位上,倾听着悠里漫长的说明。在听完之后,他优雅地将双腿交叉到一起,感慨万千地嘀咕了一句。

“在我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的期间,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因为太过于在意桑达斯的事情,直觉和洞察力都变得迟钝了。他微微做出了反省。

“顺便说一句,我有一点想要和你说。”

蔚蓝通透的眼瞳,从下方紧紧凝视着悠里。

“你刚才曾经说,休的死亡是你的过失吧。可是,你的说法始终都只是假设而已。也就是说,这同样也适用在我的身上。假如那个时候,我能够无视格雷而呼叫了救护车呢?假如我能够多追究一下你的情况呢?假如、假如……一旦假设起来就没有尽头了。可是那些自始至终都只是‘假如’,是假设的情况,而且,你并没有考虑到关键的可能性。”

在西蒙的眼神中读取到仿佛责备一样的严厉,悠里表情神妙地反问道:

“什么样的可能性?”

西蒙呼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清楚的发音。

“假如,你昨天在半夜把我叫醒,向我讲述了一切的话……就是这种可能性。”

“咦?”

这个想也没有想过的可能性,让悠里瞠目结舌。

“那怎么会!毕竟不能因为做了噩梦,就一一把别人叫起来吧!”

“噩梦——”

西蒙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台词。

“但是,你就正是因为这个而责备自己哦。你明白了吗?”

他的话贯穿了悠里。

“而且,如果你真的认为那个梦是在预告危险的话,就不会说,什么介意半夜把别人叫起来的蠢话。当然了,我也是人,所以如果在熟睡的时候被硬叫起来的话,也许会觉得不爽。可是,一旦意识到你属于紧迫状态的话,我的态度自然会改变。或者说,如果我们的处境相反的话,你愿意无视我的窘境,也要以自己的睡眠为优先吗?”

微微缓和了一点气氛,西蒙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口气如此询问。看到悠里对此做出的反应是认真地摇头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仔细想想看!因为害怕让对方不快而放弃自己的主张,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假如是察觉到危险的话,就算会让什么人产生不快也应该去做点什么才对。在这种情况下,干什么还要去介意别人的脸色?假如认为这样做正确的话,就算受到他人的非难,也应该坚持到底才对。更何况我自认为算是你的亲密朋友哦。假如你认为因为多多少少的麻烦就会让我对你有看法的话,只能说明你并不是太信任我。你注意到了吗?”

意识到这才是西蒙所散发的怒火的源泉,悠里感觉到了巨大的狼狈。

西蒙的说法确实很正确。还没有和他谈,只凭借想象就认为西蒙会轻蔑自己,会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确实是非常失礼的事情。悠里明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西蒙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实际上自己都做了什么呢?被认识没有多久的男人的话语所引诱,被卷入了妖异的仪式之中。

“对不起,是我欠思考。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没有和你商量事情会伤害到你。”

看着悠里从心底感到畏缩的样子,西蒙手支着下颚叹息了出来。

“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有意的,所以才格外觉得不甘心,我的自尊心都变得千疮百孔了哦。你无意之间所依赖的对象,居然是那种可以被看做诈骗犯的男人。我有那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吗?”

西蒙出乎意料的告白,让悠里产生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那应该不关你的事情啊。即使你没有那个意思,他人的劣等感,也会擅自制造出你体内的优越意识的。”

这一点,悠里也时不时会感觉到。

像西蒙这么聪明而且见识超群的人,很多时候都不能不去耐心等着其他人追上来。可是,西蒙绝对不会露骨地去炫耀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

即使如此,人类这种生物,还是会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比自己领先一步的事实。而在大多数的场合下,这都会刺激到人类所拥有的劣等感。

可是悠里觉得,以西蒙的为人来说,这种落差的问题完全和当事人本人没有关系。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面对斩钉截铁地发出断言的悠里,西蒙终于从心底笑了出来。

“那么,既然误会已经解除,我们来考虑今后的事情吧。”

西蒙挺直了脊背,开朗地说道。仅仅是如此而已,悠里就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听过你说的话后,我觉得明白了几点,不过首先需要寻找回你内心的平稳吧。我想杰克话中的意思,多半不是要你去依赖那种可怕的力量,而是让你去发挥出体内原本就拥有的力量吧。”

“可是,就算想要做什么,我也完全不知道方法。”

“……不用畏怯,当那一刻来临之时,你就会发现应有的语言。”

西蒙引用了圣经上的词句。

“上帝有时候也会选择顺其自然。没事的。你应该做的事情,会如同预言一般在它应该到来的时刻到访,只要不错过那个就好。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昨天晚上没有去医务室也许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就是因此休才……”

重新提起的话题,让悠里的口气中带上了几分哀伤。但是,西蒙带着近乎清凉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所以我刚才才说,是不是你的缘故还不好说。表示你去了的话就能救到他的人自始至终也只是杰克而已。但是谁能保证,杰克的话就值得绝对的信任呢?就算你去了,说不定也一样救不了他。说不定连你也会被卷入,从而遭遇危险。”

“杰克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这句话触动了悠里脑海中的某个部分。

(听说是心脏都被捏碎了。)

(那不就像是那个了吗?湖水的传说……)

(更加可怕的是,他会永远地彷徨下去。)

伴随着语言的碎片,悠里回想起了杰克那双好像死人一般的手。悠里打了个冷战,好像要保护自己一样,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知道该以什么为基准来考虑好了。”

“在不明白的时候,就干脆相信自己的直觉好了,至少后悔的时候不用去责怪他人。”

轻松地说完之后,西蒙催促悠里。

“好了,我们回房间吧。你需要补充一下睡眠。要保持精神平衡的话,最重要的就是吃好睡好。”

听到这番话后,悠里想起来西蒙的胃口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这么说起来的话还真有说服力呢。总而言之,悠里觉得至少自己明白了应该去相信谁。

“如果那之后你状态不错的话,也许就要请你参加我的破天荒计划了。”

走着走着,西蒙冒出了唐突的话语。

“破天荒计划?”

“没错,我命名它为,桑达斯救出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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