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都伦敦。
在某个位于被称为“Westend”的高级住宅区一角的古董街上,有一个任凭衣襟随风摆动的男子正在悠然散步。这个身材修长,长长的青黑色头发随便地束在脑后的男子名叫柯林.阿修莱。
他今年十七岁,是位于萨默西特郡的全住宿制贵族私立学校圣.拉斐尔的学生,也是以“魔法师”的绰号而广为人知的喜好神秘事件的怪人。
尽管他看起来无比轻松悠闲,但是却充满着让擦肩而过的人都下意识让开道路的气势。当他来到某个店铺前面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透过架在鼻子上的黑色小型墨镜,他仰望着眼前的建筑。
这家店铺悄无声息地位于排列着众多石制古老建筑的古董街一角。既没有招牌,也没有示意图。虽然通过过装饰在橱窗中的各种东西可以估计出这里也是古董店之一,但是它还是充溢着某种和其他店铺大不相同的氛围。
推开有门镜的黑色店门后,头顶上响起了咔啦啦的铃声。
从店铺深处走出了一位披着围巾的银发老妇人,看到阿修莱的脸孔后,她轻轻点点头。带着思考的表情踌躇了一下,老妇人招手示意阿修莱到里面来。
她将阿修莱让进了和店面分隔开的待客用的某个小房间中。在和店铺入口类似的黑门上,悬挂着雕刻了某种类似于记号的奇妙文字的木制门牌。进入里面之后,阿修莱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打量着周围。
在这个充斥着凉丝丝的空气,没有窗户的细长房间中,四周都放置着陈列台和柜子,而在那里面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放在圆筒形盒子中的陶瓷人偶,随随便便地摆放在那里的只有一只眼睛的泰迪熊,有金色画框的绘画,古老的书籍,甚至还有玻璃盒子里面都放不下的粗大的生锈钉子。这里的收藏品看起来并没有拘泥于品种。
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阿修莱背后,传来了老妇人柔和的声音:
“请您先喝茶吧。主人说他马上就会回来。”
在置于入口附近的茶几上,摆放着陶瓷的茶具。刚刚沏好的红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阿修莱仿佛被吸引一般靠近了茶几。
单手拿着倒好茶的杯子,阿修莱坐在沙发上,将视线投向了放置在茶几上的商品目录。在看起来沉甸甸的商品目录的封面上,大大地印刷着英国著名的老拍卖行索斯比的标志。当阿修莱拿起目录,就发现里面的某个部分夹着一些剪报,他轻轻活动手指,就准确地翻开了那一页。
一张画像进入了他的视野。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肖像画。在这幅作品中,母亲充满慈爱的表情被描绘得非常出色,可以让人很容易就想象出没有画出来的婴儿。只可惜色调的暗淡和黑沉沉的背景冲淡了难得的柔和感觉。而且构图也相当不自然,让人无法想象是出自能把表情描绘得如此生动的画家之手。
创作时间是十九世纪后半期。但是说明书上并没有标明作者,也就是说拍卖行避开了对于作者的鉴定,所以中标价格也只是模模糊糊而已。
将茶杯放回茶几的阿修莱,接下来拿起了夹在里面的剪报。被用红笔圈画出来的报道,位于第三版,说的只是个小事件。是在达得茅斯发生的坠楼事件。从日期来看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哎呀呀,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阿修莱还没有看完报道,似乎是店铺主人的人物就一面这么说一面走进了房间。中等身材,满是皱纹的胖乎乎的脸孔上浮现着买卖人特有的柔和笑容。但是观察力比较强的人应该会对他的脸孔感到别扭吧?原因就在于他的眼睛。左右眼有着微妙不同的灰色眼瞳,让看到的人下意识产生某种不安的心情。而对于他的生意来说,其实这样反而比较合适。
男人的职业是灵媒师。
他表面上的职业是古典美术品交易商,和阿修莱家族拥有的阿修莱商会也进行过不少交易。虽然从小就经常见到他,但自从知道他是灵媒师后,阿修莱就对他背后的职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男人仿佛也在阿修莱身上发现了某种力量,所以毫不吝啬地把和神秘事件有关的知识传授给了他。
现在两人之间也经常互相邀请对方见面。
“嚯,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你就获得了相当强大的力量啊。”
用好像没有确定视点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阿修莱后,男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看你这个样子,恐怕是不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了。”
听到这个包含着某种羡慕味道的口气,阿修莱微微咧开了嘴角。但是他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耸耸肩膀,用下巴示意手头的资料。
“那么,辛先生,你所说的事情是指这个吗?”
仿佛是故意要让他发现商品目录和剪报。虽然只看这些他还无法明白是什么事情,但总不会说是毫无关系吧?
不出所料,被称为辛先生的男人点点头。
“没错,这个商品目录是半年前在纽约召开的索斯比拍卖会上的东西。夹着剪报的那一页上的画像,就是问题的所在。是报纸上所记录的已经死亡的男性买下了这幅画。”
辛先生一面为自己的杯子倒入茶水,一面继续说了下去。
“委托我们回收这幅画的,是这份报道中的男性之前的画像主人的夫人。现在已经是寡妇。”
“寡妇?”阿修莱不可思议地反问,“前一任主人也死亡了吗?”
“你说的没错。顺便再说一句,再之前的主人据说也是在买下画后就立刻死亡了。”
面对有不同颜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如此告诉自己的辛先生,阿修莱再次把手伸向了商品目录。
“原来如此,被诅咒的画像……”
他嘀咕着,仔仔细细地注视着画中的女性。辛先生仿佛很满意阿修莱的反应,悠然地享受着红茶的香气。
“嗯,算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不过,你打算要我做什么?”仔细地看过了新闻报道后,阿修莱抬起脸孔询问,“你该不会要我大老远跑到达得茅斯去把这幅画弄回来吧?”
“我已经去过达得茅斯了,不过迟了一步。”
将仅仅享受了香气,并没有喝下口的茶水放回茶几上,辛先生将双手放在腹部。
“在丈夫的事故之后,那家的夫人将房子转让了出去。按照她的说法,在获得夫人的允许后,新的房主的亲戚拿走了那幅画。”
“哦?那可是被诅咒的画像吧?这还真是不负责任呢。”
“不要那么责备人家。那位妇人并不知道和画像有关的故事。她好像只是觉得那幅画像让人不舒服,所以想要处理掉而已。”
阿修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面用手指抚摸着剪报,一面催促对方说下去:
“然后呢?”
“画像的新主人是军人的儿子。从今年九月起就读于达得茅斯的海军士官学校。我记得他的名字是——”
辛先生一瞬间带着奇妙的眼神看了一下阿修莱,然后继续了下去。
“理查德.艾里沃多。”
阿修莱修长的凤眼在黑色的墨镜的后面眯缝了起来。
“理查德.艾里沃多?”
“嚯嚯,看你的样子,你果然听过这个名字啊。”辛先生松开交叉在腹部的双手,颜色深浅不同的瞳孔中露出了愉快的光芒,“多半就是那家伙了,那个叫艾里沃多的男人,据说已经把那幅画送到了位于萨默西特郡的私立贵族学校。”
在离开辛先生的店铺后,阿修莱一面思考一面行走在圣.杰姆斯街上。
理查德.艾里沃多,只要是现在就读于圣.拉斐尔的学生,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学生自治会是全校学生所向往的圣地,而他就是在自治会的执行部担任现任总长的男人。虽然因为是军人世家的长子而头脑有些顽固,但是总体来说单纯明快,正义感强烈,可说是深得人心的理想总长。
但是,他和阿修莱却八字不合。辛先生是拜托他想办法说服对方索回画像,不过就算阿修莱去向对方提出的话,人家也未必听得进去吧?
即使如此,阿修莱还是接受了辛先生的委托,因为阿修莱也有阿修莱的考虑。
(问题在于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特意把画像送到还有两周就要毕业的学校来?)
打量着路边公园郁郁葱葱的浓密绿阴,阿修莱缓缓地行走在宽敞的步行道上。
(多半是无意识地,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地送来的吧?是画中的灵性希望如此呢?还是被哪个力量所吸引呢?)
不管是哪个答案,他都可以预计到会出现很有趣的事态。
拥有“东洋珍珠”绰号的黑发少年的面孔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嘴角浮现出愉悦微笑的阿修莱,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五官。
阿修莱仿佛要搜索什么一样伸长了脖子。
正面可以看到白金汉宫,路边绿意葱茏的这条大路,一到周日就会成为步行者的天堂。穿过包括观光客在内的大量人群,透过树木的缝隙,他在公园草坪的长椅上发现了熟悉的同级生的面孔。于是明白了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位于那里的,是有着暗淡的亚麻色头发和暗绿色眼睛的查尔斯.霍华德。
在圣.拉斐尔一共有五个宿舍。霍华德就是五个宿舍之一的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本届宿舍长,而且也是和阿修莱的邻居、维多利亚宿舍宿舍长埃里克.格雷一起被提名角逐下任总长的人物。这个银行家的次子性格粗暴,并不是那种受人喜爱的类型。
阿修莱并不想看到下学期的学校生活要处于霍华德的独裁统治之下,但是能够和他对抗的格雷最近的状态确实相当不佳。所以尽管阿修莱不太想插手学校内部的事情,最近也难免产生了有必要采取什么措施的念头。刚刚冒出念头就撞上了这样的情景,阿修莱也不禁深深佩服自己的运气。看看能不能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吧?如此想着,阿修莱后退几步,贴近了路边的树木。
“哎呀呀,”然后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看来这个男人也不能小看呢。”
在藏身于树阴之中,满脸怫然的霍华德身边,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雪白小巧的脸庞被浓密的黑色卷发所包围,水汪汪的蓝紫色眼眸看人的时候都蕴含着无限的媚态。
(当对方带着那样的目光接近的话,大部分的男人都会产生那个意思吧?)
(话说回来,女人怀中所抱的婴儿让人相当在意。在这种情况下,婴儿的存在毫无疑问可以视为火种。)
霍华德粗鲁地站了起来,丢下两三句话就大步离开。阿修莱仿佛看戏般地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两人。然后他对孤单单滞留在长椅上的女性产生了兴趣。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长椅上柳眉倒竖地恶狠狠地瞪着无情离去的男人的背影。那是仿佛由憎恨凝聚而成的魔鬼一般的表情。敏锐的阿修莱没有错过她眼光中的昏暗火焰。
(那个女儿似乎会做出什么来哦。)
青灰色的眼瞳在墨镜下散发出妖异的光线。阿修莱朝着一直坐在长椅上不动的女人笔直地走了过去。
※※※※※※※※※
悠里.佛达姆在摆放着锅碗瓢盆的厨房中,一面往托盘上摆放餐具,一面注视着透过开放式窗户可以看到的耀眼景色。
(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念头,在好像觉得刺眼而眯缝起漆黑眼睛的悠里心中萌芽。
这里是距离悠里他们的圣.拉斐尔学校有一个小时左右车程的地方,位于普林斯通郊外的私立孤儿院。这个设施收留的孤儿既包括刚出生的婴儿,也包括结束了义务教育但还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因为总计有将近三十个孩子,所以这里总是热闹非常,充满了活力。
孤儿院的经营者是一位嫁给了这一带的牧场主,被人称呼为凯特夫人的女性。她也同时兼任悠里他们所居住的维多利亚宿舍的舍母。在私生活中也很喜欢照顾人的凯特夫人,是有口皆碑的热心人。而且她不动声色的关心以及配合不同对象而作出的相应关怀确实堪称一绝,因此她在宿舍生中间也拥有很高的威望。
凯特夫人性格上的最大特征就是温厚和从来不缺少笑容,而这个孤儿院也充分地反映出了她的个性,所以不管对于谁来说,这都是一个让人感觉舒适的空间。
在这个不断地回荡着孩子们的明朗笑声的设施内,现在有若干学生,以及作为义工前来帮忙的悠里。修理屋顶,准备饭菜,原本就要面对小山一样的工作,而且今天还因为牧场主的慷慨要在户外举行烤肉野餐,因此众人比平时更加忙碌。在因为接二连三压上来的工作忙得团团转的过程中,悠里能感觉到沉重地压在心头的郁闷也在逐渐消解。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郁闷,主要还是因为上个月中旬在圣.拉斐尔所发生的悲惨事件。官方说法是死于事故的朋友休.阿达姆斯,其实是被中了妖精诅咒的中世纪的领主千金所杀害。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对悠里的精神造成了很大打击。而且因为在还没有缓解下来的状态下就参加了毕业考试,所以成绩自然也一塌糊涂。这也让他的心情格外暗淡。
因为对这样的悠里看不下去,所以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法国贵族西蒙.德.贝鲁杰就拉着他来这个孤儿院当义工。如同西蒙所希望的那样,在接触到生活在这里的精神十足的孩子们的生机勃勃的能量后,悠里的体内也产生了某种变化。对于容易和周围同步的悠里而言,这里应该是最适宜于转换心情的场所吧?
悠里深深吸了口气后,重新向头顶的柜子伸出手臂。
“哎呀?”因为在那里所碰到的东西,他微微产生了迷惑——和陶器明显不同的异质的触感。微微踮起脚尖看过去,发现在柜子的深处,有一个孤零零的,显示着静静的存在感的木制器具。这是个半圆形的木碗,雕刻在碗身上的绿色花纹说不出地精致美丽,而且最重要的是碗本身的光滑圆润和手掌非常契合,一旦拿在手里就不想放下。
悠里对这个木碗出奇地中意。
是不是可以使用呢?考虑了一瞬后,他自然得出了结论:既然是放在餐具柜里面的,那么当然可以使用。他用水轻轻地冲了碗,然后用布巾擦拭干净,装上若干种面包后放到了窗边。当他准备齐全杯子和盘子后,隶属于孤儿院最年长一组的三个女孩跑进来窥探他的情形。
穿着方便行动的牛仔和裙裤的她们,都是动作敏捷的勤劳女孩。因为她们这学期就会从公立中学毕业,所以也就变成和悠里他们属于同一学年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关系吧,大家都非常友好亲切,加之悠里已经不止一次来过,所以她们和悠里早已变得相当亲密。
“悠里,听说烤肉准备好了。”
“现在贝鲁杰正在弄火呢。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和传统的淑女式口气不同,三个人用公立学校特有的更平易近人的语调如此说了之后,就开始手脚麻利地拿出餐巾、叉子和勺子。从她们熟练的动作来看,她们平时应该都没少照顾年纪小的孩子们。
“对了对了,院长说面包不够哦。”
名叫丽兹,将茂密的金发毫不吝啬地剪成运动式短发,好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如此说道。对此悠里也轻松做出了回应:
“啊啊,要是面包的话,我已经准备好放在窗边了。”
“放在窗边?”
穿着时髦的打着洞的牛仔裤的梅雅丽,仿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着悠里:
“只有碗吗?”
“咦?”
悠里吃惊地靠近窗边,本来装满木碗的面包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空荡荡的木碗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窗边。
“奇怪?不会吧?为什么?”
女孩子们好像很高兴似的打量着瞪圆眼睛的悠里。
“奇怪了,明明就放在碗里啊。”
“讨厌啦,悠里。难道你在里面放的是用魔法变出来的面包吗?”
“不是啦。悠里这么可爱,一定是妖精在逗他玩哦。”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面对笑得快要弯下腰的女孩们,悠里有些不知所措。注意到这一点后,头发染成红色,名叫萨莉的女孩子在胸前摆了摆手。
“抱歉抱歉。我们不该笑你的。这个由我们送过去,面包还是拜托你了。没问题吧?”
她继续嘻嘻笑着,拿起了放着餐具的托盘。
“这次请你不要用魔法,而是直接从袋子里面拿出来哦。”
“还有,冰箱里面的牛奶也拜托了。”
很适合时髦打扮的梅雅丽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们就走出了厨房。
“悠里在近距离看起来真是很好看呢。”
“好像人偶一样哦。不过着急的表情又好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
“我还是来当悠里的粉丝吧。反正贝鲁杰那边肯定会被‘YellowMaze’的大小姐们霸占住。”
“啊啊,那些家伙啊。这里又不是社交场的说……”
也许是因为门没有关上的关系吧,她们离去时的交谈声一直传进了这里。被留下的悠里,因为听到的内容而脸上有点发红,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慌忙取出面包的袋子靠近窗边。
木碗还是一如既往位于那里。
配合着再次歪头沉思的动作,悠里那仿佛黑绢般的头发一阵摇晃。
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呢?刚才明明应该放了面包啊。那些面包是消失到哪里去了呢?他拿过木碗倒转过来看下面,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部分。悠里再度感到迷惑,就在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而把木碗拿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窗边闪了一下。
(?)
停下脚步的悠里,转头看向窗户。
他走过去一看,那里有一枚硬币。因为上面雕刻着纹章和文字,所以说是硬币,其实更近似于徽章。多半是哪个家族传承下来的有什么纪念意义的徽章吧?不过很遗憾,悠里看不懂那上面的文字。那些好像蚯蚓一样的记号,说不定是希伯来语吧?至少也让人觉得是中东一带所使用的语言。
“悠里!”
突然被人大声呼叫名字的悠里,吃惊之下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徽章丢进了口袋里面。
声音的主人就在窗外。在比厨房还要低的地面上站立着一个少年。因为他低垂着脸孔,所以看不清他的面孔,不过他淡茶色的卷发就好像棉花糖一样毛茸茸的。
“再不快点的话,食物就要没有了哦!”
少年指着南侧的露台如此说道,然后没有等悠里回答,就朝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所以悠里都没来得及阻止。虽然不知道是谁拜托他的,不过为了免得那个少年还要再跑一趟,所以悠里从冰箱中拿出牛奶瓶,单手端着放着面包的木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厨房。
穿过正面的大厅来到露台后,由石头堆积而成的五个简易炉子里面都已经冒出了烟。在最大的一个炉子前面,就是格外引人注目的身材修长的西蒙。尽管只是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米色衬衫这样简单的装束。但是他在阳光下近乎白色的头发还是显得神圣庄严,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发现了悠里的身影后,西蒙优雅地举起手示意。
这一来,聚集在他周围的女孩子们都一起回头看去。连衣裙上罩着装饰着荷叶边的围裙的女孩们,是就读于和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名为“YellowMaze”的私立女子贵族学校的学生们吧?“这里又不是社交场!”那些勤劳的女孩子们愤懑的语言,下意识地在悠里的脑海中回响。
两手都拿着东西的悠里,用视线回应了西蒙后靠近桌子。
“凯特夫人,面包放在什么地方好?”
“啊啊,悠里,多谢了。让你一个人去厨房干活,你一定很寂寞吧?”
虽然凯特夫人已经接近六十岁,但是她微笑的面孔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听到她开玩笑似的口气,悠里很认真地回答“没关系”,结果她进一步加深了笑容。
“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好。想吃的人可以自己拿——哎呀?”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悠里觉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发现凯特夫人的视线牢牢地盯在拿着木碗的悠里的手上。
“那个木碗……”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拿起了放着面包的木碗。仔细地看了一阵后,凯特夫人说道,“让人怀念啊。这个还是我小时候,从住在这所孤儿院旁边的老婆婆那里得到的呢。”
因为凯特夫人开始讲述以前的事情,所以悠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认真倾听。虽然他知道凯特夫人原本也是孤儿院的孩子,不过像这样听她谈起往事还是第一次。孩子们也仿佛被吸引了一样,兴趣十足地一起探了过来。
“那位老婆婆当时曾经被人传说是魔女。她人非常好,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她。某一天,我去她的家里玩……因为她经常烧点心给我们吃,所以大家经常会偷偷跑去她那里。结果那时候我好像非常喜欢放在窗边的那个木碗,所以就软磨硬泡地向她索要。”
凯特夫人接着好像有些头疼似的补充道:“虽然我经常会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不过当时在一起的朋友老是拿这件事打趣我。”
“老婆婆在给我这个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这是个妖精之器。在把食物放进这里面的时候,一定也要分给在家里的妖精。那样的话,妖精就会守护这个家。”
悠里因为凯特夫人的话心中一动。
(……分给?)
“那么,院长您尝试过吗?”
小孩子们眼睛闪闪发亮地询问,凯特夫人微笑着回应:
“哎,当然了。”
“哇,见到妖精了吗?”
“这个嘛,可以说是见到了吧。虽然我没有看到过他们的样子,不过食物确实消失了哦。如果真是获得了他们的欢心的话,据说会获得契约之印,和他们成为朋友……”
“契约之印是什么?”
才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咔嗒咔嗒摇晃着椅子叫道。
“就是证明你和他成为了朋友的东西哦。据说是妖精的宝物。不过那些宝物有时候是小石头,有时候是树枝,所以也有拿到的人类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
一面用餐巾温和地擦拭着孩子的嘴角,凯特夫人一面笑着说道。
“现在也会有妖精来吗?”本学期就将结束初等教育的女孩子,用略带成熟的口气说道。
“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妖精呢?”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回头看去,发现刚才还在厨房一起帮忙的女孩子中的金发丽兹端着放满烤好的肉和蔬菜的盘子走了过来。
“就是妖精之器哦。”
在她把食物分给大家的期间,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她进行说明。她仿佛很高兴地听完后,用好奇心旺盛的绿色眼睛看向悠里。
“果然还是妖精在戏弄你啊。”
“咦?”
悠里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而垂下眼睛。瞬间,深沉的漆黑眼眸就被神秘的雾气所覆盖。
“真是的。明明那么可爱,却又这么神秘。”
一只手托着下巴的丽兹,一面说一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用很男性化的动作揉了揉悠里的头发。
“而且头发也这么光滑。”
“啊,不公平。伊莎贝拉,我也想要碰他的头发呢。”
“就是说啊,不能一个人抢跑哦,伊莎贝拉。”
剩下的两个人也立刻加入了进来。
“好吧好吧,我知道啦。不要用那么女人气的名字叫我啦,叫我丽兹!”
转眼之间就被三个女孩所包围的悠里,因为也不能推开她们伸过来的手,所以当场呆立着。
妖精的话题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虽然他很想继续听下去,可是被她们的魄力所压倒,只能乖乖任凭她们摆布。就连得意忘形的孩子们也开始聚集在悠里的周围。就在这个时候——
咔嚓。
金属物倒下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迟了一拍后,是女孩子们交替的惊叫。
悠里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西蒙正捂住自己的手掌。在明亮的阳光下,四周都回荡着孩子们受到惊吓的声音。
凯特夫人的声音从慌忙站起的悠里的背后传来:
“在里面的冰箱里放着冰块哦。你们就用那个吧。”
悠里回身点点头,迅速朝那边跑去。
在寂静的厨房里面,只有悠里慌乱的脚步声。他按照凯特夫人的话,从巨大冰箱的里面取出冰块,然后找了个大的盆子往里面放水。哗哗的流水声都让人着急。就在冰水好不容易弄好,他正要端着盆子跑出去的时候,西蒙走进了门口。虽然他用左手捂着右手,但就连在这种时候,他的步调也优雅高贵。
“西蒙,你没事吧?我正要拿冰水过去……”
“嗯,就是因为知道你要这么做我才过来的。这样比较快,而且不会打扰到别人。”
轻松地说完后,西蒙将手伸进了悠里准备好的冰水里。他放开左手后,就能看到他的右手手背上已经形成了鲜明的蚯蚓一样的肿痕。
“很疼吗?”
“啊,多少有一点。”
仿佛是为了让心疼地看着盆子的悠里安心一些,西蒙用空下来的手轻轻戳了戳悠里的额头。
“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烧伤。”
可是悠里注视着西蒙的表情中还是带着怀疑。
“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呀。”
“可是西蒙会受伤实在太少见了。”
“是吗?”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西蒙的为人,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才会变成这样吧。悠里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此询问,结果回答出乎意料。
“发生了什么吗?只是我有点分心,结果手撞到了网子上而已。不好意思,听起来很愚蠢吧。”
西蒙说着耸耸肩膀,将视线转移到悠里头上。
“头发。”
他一面说一面用左手轻轻碰上悠里的黑发。
“好像变得很不得了啊,就像遭遇了台风一样。”
“啊,嗯。”
想起刚才的状况,悠里不由自主地苦笑。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好像处于暴风雨之中。”
“啊啊,我想也是。”
表示同意的西蒙用温柔的手势整理着他的头发,悠里也松了口气。被太多的人碰触,就算对方没有任何恶意,那种被错综复杂的感情团团围住的滋味也让他很难受。感觉中,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的心情也在逐渐缓解。
但是,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远处传来了欢闹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以丽兹为首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冲了进来。
“啊啊,找到了。悠里,这个给你。院长说你们两个几乎什么都没有吃,所以让我们给你们拿过来。”
丽兹轻松地传送着盘子,在悠里面前堆积起了食物的小山。肉串、葱头、玉米等等都烧烤得恰到好处,正在热腾腾地冒气。
悠里和西蒙高兴地互相看了一眼。
“谢谢你。这么说起来我们确实肚子都要咕咕叫了呢。”
一面吸着食物的香气,悠里一面道谢。
“不客气。那么,贝鲁杰的伤势怎么样了?”
双手插在腰部,微微歪着脑袋的丽兹,回头看着西蒙。
“没有什么大事。多谢(法语)。”
“嚯,你的发音很漂亮啊。你果然是法国人啊。”
“是的。”
“怪不得有种很干练的感觉。”
栗色头发的梅雅丽微微红着脸孔靠近了西蒙。
“这个就是淡金色头发吧?丽兹的头发已经很美丽了,不过你的发色比她还要透明。感觉上是聚集了阳光并散发出明朗的光辉,就仿佛神话世界中的人一样。”
看着陶醉地仰望着西蒙,仿佛在说用手触碰他都是一种亵渎的梅雅丽,悠里下意识地想到,这才是女性倾慕异性时会展现出的姿态啊。她们对于自己的态度,看起来还没有超出对于玩具或是宠物的领域。虽然觉得很没有道理可讲,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这么说起来,今天赛西莉亚没有来啊。”
好像是为了转换心情,悠里如此询问。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现场的空气产生了微妙变化。
西蒙一面用从冰水中取出的毛巾敷着手背,一面轻轻扫了一眼悠里。
直到去年为止还生活在这里的赛西莉亚,是出名的让任何人都要刮目相看的美人,有着漆黑的头发,晶莹的深蓝色眼瞳。她被称为“白雪公主”,在圣.拉斐尔也拥有众多的仰慕者。
当然了,悠里也不例外。他也颇喜欢她,不过那只是见到她会感到高兴的程度,所以才无意识地提起了她的名字。但是大家出乎意料的反应却让他感到吃惊。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确实有无法言喻的沉重掠过了房间。
“……赛西莉亚。”
丽兹顿了一下,然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说道:
“她刚好有点事,所以早上打电话说不能来。”
然后,她用娇媚的眼神好像打趣似的凝视悠里。
“怎么了?悠里,难道你对赛西莉亚很有意思吗?”
悠里的面颊现出了红晕。是因为丽兹的话的意思吗?还是因为逼近到超出必要距离的丽兹娇媚的眼睛?或者说是因为被她巧妙地糊弄过去而产生了迷惑?悠里自己也不明白。
“……这么说起来,你们今年要从初中毕业了吧。今后的事情已经决定了吗?”
西蒙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
丽兹仿佛看穿了西蒙的意图般地转过头。她一瞬间露出了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后只是略微耸了耸肩膀回答了他的问题。
“梅雅丽会去服饰设计专门学校进行学习。她的目标是成为巴黎的服装巨头。贝鲁杰你要不要趁现在在她身上投资啊?”
“我会考虑的。”
西蒙看了看似乎是梅雅丽亲手制作的首饰和牛仔裤上的装饰,做出了似乎并非完全是客套的回答。
“萨莉要去伦敦,当美容师的弟子。顺便说一句,我的头发也是她的作品。”
丽兹一面说一面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头发。
悠里仿佛觉得耀眼般地凝视着这样的丽兹。
穿越了一重重的悲伤和悔恨而形成的坚强,让丽兹仿佛从内心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她在介绍分别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朋友时,表情中充满了为朋友而感到骄傲的感觉,让她显得十分成熟,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和悠里居然是同年。
在两年后分别抱着不同的目标从圣.拉斐尔毕业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生机勃勃地阐述未来呢?考虑到这一点后,悠里越发地失落。
“那么,你呢?”
“我……”
听到西蒙的讯问后,丽兹难得地有些脸红地降低了声音。于是梅雅丽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成绩一样,得意洋洋地代替她说道:
“丽兹因为成绩优秀,所以获得了某人的资助,要继续升学哦。”
“哦,那么是要进入第六学年级学校了吗?”
西蒙无意识地说道,结果丽兹仿佛有些为难地摇摇头。
“不是的,是温切斯特校的第四学年……”
听了这句话,悠里也吃了一惊。
英国的教育体制包括公立学校系统、私立学校系统和贵族学校系统。因为私立学校分别拥有独特的流程,而且又错综复杂,所以理解起来非常困难。基本上来说,从五岁到十一岁是初等教育,十二岁到十六岁属于中等教育,而这些都包括在义务教育的范畴内。不过也有从两岁到七岁,七岁到十三岁来划分阶段的,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只不过在中等教育结业时所进行的中等教育结业证的考试,不管在哪个教育流程中都是相同的。那之后,为了就业而进入专门职业学校的人,和为了接受高等教育而升学的人的道路就会分开。
在公立学校系统的流程中,主要是在十一岁进入作为“FirstForm”的第一学年,然后在十六岁于被称为“FifthForm”的第五学年毕业。如果今后还希望继续升学的话,就进入合并在学校中的为期两年的“SixForm”,也就是第六学年,或是进入专门的第六年级学校。
而与此大相径庭的是,在贵族学校系统中,几乎所有的传统学校的学生都是在十三岁入学。也就是说,中等教育最初两年的“FirstForm”和“SecondForm”都是在进入贵族学校之前,就在类似于进行入学准备学习的预备学校度过。所以贵族学校学生的第一学年就相当于通常意义上的“ThirdForm”。因此,完成义务教育后,为了接受相当于大学入学考试的“ALevel”考试而进行学习的两年时间,也就是“SixForm”是等同于第四学年的。
正因为英国的等级制度到现在都根深蒂固,而且在教育上也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才会形成如此复杂的系统吧?话虽如此,就如同悠里从初等教育到“ThirdForm”的中途都在公立学校度过一样,最近自由选择公立、私利和贵族学校的风潮也在逐渐扩展。作为这种风气的一环,不少传统的贵族男子学校,最近也开始在第四学年招收女子入学。不过因为涉及教育水准的关系,所以这些女孩几乎全是出身于私立女子高中的千金小姐。像丽兹这样从公立学校进入贵族学校的第四学年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例外,更何况还是在实力方面号称英国第一的温切斯特校。
“那可真了不起,恭喜你了。”
面对从心底发出赞叹的西蒙,丽兹一瞬间也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谢谢……不过,在院长他们头疼的时候离开这里,我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就是了。”
看到丽兹脸上的阴影,其他两人也表示了同意。
“就是说啊,我们是原本就预定在今年离开,所以也就罢了,可是其他的孩子们要怎么办啊?”
悠里和西蒙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在西蒙视线的催促下,悠里转向丽兹问道:
“那个,你说头疼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院长说吗?”
“嗯,什么也没有。”
“这样啊。”
丽兹就好像陷入思考一样在在绿色的眼睛中闪烁出了迷惑的色彩,可是马上就调整好精神说道:
“虽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孤儿院,好像马上就要关闭了的样子。”
她的话出人意料,让悠里睁大了眼睛。
“关闭?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传说银行家霍华德要在这里建造度假地。”
“霍华德?”
悠里看着西蒙。没有等左手撑着下巴,眉头出现皱纹的西蒙回答,头发染成红色,一心想成为美容师的萨莉已经插嘴说道:
“没错没错。他家的二儿子应该也在圣.拉斐尔上学。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哦。”
“可不是,浑身都充斥着傲慢和偏见,差劲透顶。”
听到随声附和的梅雅丽的话,连丽兹也好像要表示同意一样地点头。
“那个霍华德会来这里吗?”
这个事实多少让悠里有些吃惊。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按照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关于霍华德的描述,是在和义工活动相差遥远。
“偶尔啦。我先声明,他可不是来做义工的。也不知道他自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每次一来就在院长室一脸自以为是地喝茶。就算他父亲有融资,也用不着摆出那种态度吧?真是难看死了。”
面对满脸不悦的丽兹,悠里深沉的黑眸中也微微带上了阴影。
在接触到丽兹的愤怒波动的瞬间,他从中感到了什么异质的东西,但是在明确捕捉到之前就消失了。可是和提到赛西莉亚时的别扭感混杂在一起,悠里难免觉得有些耿耿于怀。而由手指灵活的梅雅丽帮忙包扎上绷带的西蒙,则隔着桌子一脸深思地凝视着下意识地用手指压住嘴唇的悠里。
※※※※※※※※※
“是真的哦。”
在回程的车子上,当同行的悠里和西蒙不动声色地提起孤儿院关闭的事情后,凯特夫人好像很为难一样,伴随着叹息做出了肯定。
“因为不想给学生们增加多余的担心,所以我才没有说,不过牧场方面发生了很多问题……”
“是因为口蹄疫吗?”
听到西蒙提起这几年来席卷了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全土的牲畜病的名字,凯特夫人点点头。
“唉,没错。原本在疯牛病流行的时期,我们就曾经向霍华德银行融资。不过因为当时的受害不是很大,所以很顺利就偿还了。”
所谓的疯牛病,是在八十年代末期以英国为中心爆发的新型牲畜病。因为它是可以感染人体,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所以当时在全世界都造成恐慌,各国都采取了限制牛肉进口的措施。
“这次口蹄疫流行,因国家的政策而不得不强制销毁半数以上的牲畜。当然我们也得到补偿,但问题似乎相当严重。”
将包扎着绷带的那只手放在上面,轻轻交抱手臂的西蒙面色忧郁地说道:
“孤儿院的经营始终都只是慈善事业啊。我想多半在负债的阶段,无法产生利益的孤儿院的存在,已经由于资金周转而造成巨大负担了。”
“好像是这样。不过他为了体贴我,原本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凯特夫人的丈夫凯特先生,是个拥有健康的古铜色肌肤的温厚男子。虽然他本人是出身于拥有广阔土地的名门,但却可以不顾凯特夫人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单纯因为尊重她的为人而迎娶她为妻子,建立起了幸福的家庭。在直到如今等级差异还渗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中的英国,这应该需要付出非常巨大的努力。但是,曾经和悠里也交谈过几次的凯特先生,让人完全感觉觉不到这些辛苦,是位非常爽朗而彬彬有礼的绅士。
“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些不对劲呢!”
西蒙的嘀咕,让茫然眺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的悠里转回了视线。
“不对劲?什么?”
“没什么,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英国那些麻烦的习俗,不过我觉得凯特先生的为人具有非常值得尊敬的绅士风格。就算霍华德采取正规手段获得了土地,他应该也不会简单毁掉历史悠久的孤儿院才对。”
凯特夫人有些佩服地看着西蒙,然后,也许是觉得事到如今再隐瞒什么也没用吧,她用疲倦的口气说道:
“你说的没错。霍华德先生好像也考虑了这个部分,所以他说给我们准备了代用的土地。”
“代用土地?”
也许是觉得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吧,西蒙水色的眼睛严肃地眯缝了起来。
“在哪里?”
“伦敦东区。”
“伦敦东区?”
悠里和西蒙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所谓的伦敦东区,是非常有名的混乱的贫民区。那里是满街都是乞讨者和醉鬼,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们会沾染偷窃等犯罪行为的场所,和地处乡间、充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的这里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偏偏要把他们送到那种地方呢?对于悠里来说,霍华德父亲的想法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因为凯特夫人和校长夫人有约,所以悠里和西蒙与她在校门口分手,然后就这样走向被耀眼的夏日夕阳逐渐染红的教学楼。
西蒙悠然地挺直脊背走在前面,而悠里则低垂着脑袋跟随在他的后面,大概又是因为别人的事情而陷入了沮丧吧?侧眼打量着这样的悠里,西蒙用一只手撩起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的额发,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悠里,你是在想孤儿院的事情吗?”
悠里因为这个问题而抬起头,感觉到西蒙声音中的叹息后,他苦笑了一下:
“嗯,嗯。虽然我这种人再怎么想多半也于事无补,不过还是希望能有个办法……”
绵延不断的树丛在夕阳下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悠里没有停下脚步地继续说了下去:
“假如拜托霍华德的话,能不能有点作用呢?”
“这个嘛,如果向他表示会全面协助他这次的选举的话,我想他至少会和父亲谈一谈吧……”
蓝色的眼瞳中带上了犀利的色彩。
“那不就等于是放弃格雷了吗?这样不行的。我觉得还是不能背叛同一宿舍的人。”伴随着深深的叹息,悠里说道。
围绕着下任的学生自治会总长的宝座,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和悠里他们宿舍的宿舍长埃里克.格雷正处于对峙状态。如果协助霍华德的话,也就等于是背叛了格雷。因为西蒙是下任的维多利亚宿舍的宿舍长候补人选,也就等于是自治会代表候补,所以他被视为掌握选举关键的人物之一。就算是悠里,似乎也能考虑到这方面的严重性。
“你很明智。如果是有绝对的效果也就罢了,我可不觉得霍华德的提议就能让他的父亲亨利.霍华德改变主意,最后只会是白费力气。”
“我也想过请我父亲进行援助,可是怎么想我家也没有那么多钱……”
很无奈地说完后,悠里抬起眼睛看着西蒙。
“我记得西蒙的父亲好像对慈善事业很热心吧。”
西蒙的父亲贝鲁杰伯爵不仅是出名能干的实业家,而且也作为慈善事业的推行者受到了各界的尊敬。虽然悠里也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太合适,不过还是带着些许期待进行了询问,可是西蒙的回答非常冷淡。
“他是那样没错,可是父亲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用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悠里。可是在悠里的眼中,他的眼光似乎是穿越了自己,投向了某个远方的存在。
(西蒙他不怎么喜欢父亲吗?)
就悠里所听到的传闻,贝鲁杰伯爵应该是无可挑剔的出色绅士。即便如此,如果深入追究的话,他大概也会和普通家庭一样,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吧?我不该这么随便提起这个的。怀着深深的悔意,悠里陷入了沉默。
从脸朝着下方的悠里的头顶,传来了叹息声。
不久之后,西蒙静静地说道:
“悠里,你仔细想想看,凯特夫人是怎么说的?她不是说不想让学生们产生多余的担心吗?就算她希望获得学生父母的捐助,也不会通过学生直接进行交涉吧?我觉得她最想要避免的,就是让学生去费这种心思。”
悠里佩服地看着西蒙。因为染上橙色夕阳的关系,西蒙的头发也微微增添了几分色彩。因为这个关系,在悠里的眼中,西蒙比平时显得更加神圣。
西蒙的想法是正确的,悠里因为自己的肤浅而感到羞耻。
“而且啊,”好像是察觉了悠里的心情,西蒙缓和了口气补充道,“就算不拜托父亲,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个人也可以动用一定程度的金额。问题在于凯特夫人会不会接受。照刚才的情形来看,不到最后一步她也不会接受吧?”
西蒙若无其事的口气,让悠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他曾想过这样是否真的有可能,不过对方毕竟是西蒙,想必会有什么秘诀吧?不出所料,西蒙水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快乐的光彩。
“只不过,要这么做的话,就需要有惊动停在那里的蝴蝶们的心理准备,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大概会等到最后一刻吧。”
“停在那里的蝴蝶们?”
悠里不明所以地反问时,校园方向传来了呼叫西蒙的声音。
“喂,贝鲁杰!”
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让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这边这边!”
在穿过校园中央的隧道式甬路上,有一个可以直接进入自治会办公室的小木门。在那里,一个留着短短的金发,个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看着这边。
那是这一任的学生自治会总长理查德,艾里沃多。
身为军人世家长子的艾里沃多,是个拥有不愧对这一出身的敏锐性和严厉感的男人。因为他公平而表里如一的性格,所以他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堪称理想的指导者。
悠里就不用说了,就连西蒙也对艾里沃多抱有好感。
“你能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你看。”
看到悠里试图停下来后,艾里沃多也冲他招了招手。
“佛达姆,你也一起过来好了。”
因为艾里沃多的表示,两人齐齐地进入了办公室。艾里沃多一面签收邮包,一面以军人般的直线动作绕过桌子。
“抱歉这么叫住你。不过因为从窗户那边看到你,所以就下意识地叫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了位于合适位置的悠里的头颅上。
“你好像是去了孤儿院吧?院长和孩子们都还好吗?”
“啊,还好。”
悠里的语气略微有点含糊,不过艾里沃多似乎没有注意,而是再次拍了两下悠里的脑袋后转向西蒙。
“先别说这些了。贝鲁杰,听说你很熟悉绘画的事情,是真的吗?”
“啊,我是比较有兴趣,不过我并不是专家。”
西蒙优雅地做出比较保守的回答。
“啊,我想也是。”
艾里沃多爽朗地笑了笑,举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装起来的画框。
“我想就这个听听你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是丢弃,捐赠,还是卖出去。详细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吧。”
要求单纯、明快、简单易懂,西蒙答应下来后,就跟在了艾里沃多的后面。穿过内部的房门,他们前往位于教学楼三楼的学生自治会办公室。这个直接沿用了以前的城堡贵宾室的房间相当豪华。由于照射在正面的大型玻璃上的夕阳的关系,年代久远的家具、壁画和装饰用的陶瓷器全都呈现出了深沉的味道。
艾里沃多走到靠近窗口的大型红木办公桌前面,将画放上去后就开始解开包装。
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怎么回事?)
背靠着入口房门站立的悠里,因为房间内微微变化的空气,而不安地移动着视线。
哧啦,哧啦。
被撕开的纸张的声音,仿佛在伤害着空间一样。
悠里打量了一圈房间,最后把视线投在了艾里沃多的桌子上。这时候撕裂包装纸的声音正好中断下来,艾里沃多一面弄开包装纸一面举起画框。
瞬间,悠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在看着悠里——
吓人的眼神。
穿着衣襟上装饰了蕾丝的深蓝色服装的女性。
直到在旁边抱着手臂旁观的西蒙动了一下后,悠里才注意到那是描绘在画布上的画作。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画像。
“虽然我不能完全断言,不过从笔触来看,好像是萨杰多。”
“萨杰多?”
艾里沃多迷惑地嘀咕。看起来在美术方面,他真是完全的外行人。
“约翰.辛卡.萨杰多,生于菲律宾的美国人。他和巴黎与英国的许多印象派画家都是亲密的朋友,留下了众多的肖像画。他很擅长捕捉一瞬间的表情或是情景,在塔特美术馆就有他的代表作。”
西蒙用好像美术馆馆员一样的平板口气进行说明,这样可以让人觉得对方对此一无所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的亲笔画作的话,应该有相当的价值吧?不过……”
西蒙的话在此中断了,仿佛很在意什么一样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不过什么?”
“过于的不安定。”
西蒙与其说是在回答艾里沃多的问题,其实更接近喃喃自语。悠里打了个寒颤。
(不安定——)
完全符合这幅画上所释放的扭曲之气。
怒火。
悲伤。
愤慨。
或者说,无底的恐怖。
这种不平衡而且危险的感情漩涡,似乎要让空间产生倾斜。
悠里仿佛站也站不住一样靠住了后面的房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现在的悠里,只是不断为此而祈祷着。
但是桌子前面的两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互相看着对方。
“你所说的不安定,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艾里沃多询问道。
“以他的画功来说,这幅画的构图过于偏斜,有点不对劲。”
西蒙边说边伸手搭上了画框。
“你的手怎么了?”
好像才注意到西蒙手上的绷带,艾里沃多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在烤肉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
干脆地说完后,西蒙调转过画来,然后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他的态度产生疑问的艾里沃多如此询问,西蒙静静地摇摇头。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你知道之前的拥有人为什么会放弃这幅画吗?”
“不,这个我倒不清楚。”
“……这样吗?”
最后,在没有进一步继续这个话题的情况下,他们就离开了这里。
※※※※※※※※※
被夜幕所笼罩的维多利亚宿舍。
悠里在自己的床上伸展开双腿,头靠在窗口茫然仰望着没有月亮的星空,直到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才转过脸孔。门口是刚刚洗完澡,正在用挂在肩头的毛巾擦拭头发的西蒙。
“你睡了吗?”
“没有,只是在发呆而已。”
说完之后,悠里自己也觉得有点愚蠢。点头让西蒙进来后,悠里赶忙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昏暗的室内被温暖的灯光所包围。就在悠里因为灯光的耀眼而眨动眼睛的时候,西蒙已经穿过房间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我想向悠里道谢。”
听到西蒙的话,悠里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
“多亏你帮我洗了头发,现在我舒服了很多。”西蒙撩起一缕还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悠里补充道,“因为烤肉的关系而油乎乎的,又流了不少汗。如果就那样下去的话难免有些难受。”
“那就好。”
因为凯特夫人说今晚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让烫伤的手沾水,所以悠里主动帮西蒙洗头。
“不过我今天的头发全是灰尘,想必很脏吧?你不讨厌吗?”
“完全不会啊。”悠里说着摇摇头,“西蒙的头发平时好像云端上的存在,所以这次能够碰到,我还觉得有点占便宜呢。”
悠里仿佛开玩笑似的轻柔一笑,但其实这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心话。
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熠熠生辉的西蒙的头发,总是让人目眩神迷的头发,在碰触到的瞬间,就仿佛碰到了从中流泻出的光线一样,让悠里不知不觉地十分感动,近乎接触到神圣之物时的庄严心情从心中涌起。仿佛洪水一般的光彩从西蒙的头发中奔流而出充满生气的能量,抚慰了陷入不安定状态的悠里的心灵,让他恢复了冷静的判断能力。
“嗯,这么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悠里好像很习惯为人洗头呢。”
“唉,啊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悠里带着有些为难的表情撩起了黑发,“怎么说呢?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是被迫习惯了吧。”
“这是习俗吗?你在日本经常给人洗头发吗?”
“不是的,没有那种习俗。”
为了不让他产生和日本有关的误解,悠里慌忙否定。
“我是个特别例子。因为小时候我老是被旁若无人的表兄当成奴隶。”
“你说奴隶?”
悠里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言听计从才使用了这个字眼,不过西蒙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我不是说人格没有得到承认,或是受到虐待的那种过分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个人的性格非常霸道而且旁若无人。”
悠里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微微眯缝起了眼睛。
悠里的母亲的娘家,是以京都为基地的传统世家的分支。这个从平安时代延续下来的家族,每年都会在孟兰盆节的时候,聚集到宗家宽敞的房子中进行供奉祖先的祭祀。因为这是不成文的惯例,所以悠里每年也会在母亲的带领下去参加。
在那个时候,跟着父母一起聚集到这里的众多孩子们会在一起共同度过一周的时间。当然了,几乎没有一个人去洗澡的时候,都是五六个人一起进去,然后兴高采烈地闹成一团。
虽然那样也很有趣,不过那时候悠里因为某些原因,成为了某个比他年长五岁的少年(表兄之一)的跟班,所以不能不帮他洗头发或是搓背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是你?”
“嗯……怎么说呢。”
悠里有些难以开口地低垂下视线。
“日本的老式房子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东西,绝对不输给英国的城堡。而且孟兰盆节本来就是特意迎接祖先灵魂的时候,所以不仅仅是出现那么简单,而是到处都挤满了的感觉吧?”
他一面说一面微微苦笑。
“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他们非常可怕。而且一到晚上就聚集到我的被子周围,在糟糕的时候它们还会拉我的头发,跨到我的胸口上……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逃到母亲那里去。最后,经过再三烦恼地寻思,我只能逃到那个霸道的表兄的被子里面去。”
西蒙转动着脑筋,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那个表兄难道是灵能者?”
“正确!”
竖起食指的悠里,带着怀念的味道微笑道。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让人发毛的东西唯独不会进入他的被褥范围内,所以那时候我都是抽泣着逃进他那里。当然了,因为他答应了我,所以会干脆地给我提供避难场所。不过作为交换,他没少指挥我干事,我也无法拒绝。”
“那不是相当过分的男人吗?那么,你都不反抗吗?”
看到西蒙愤慨的样子,悠里不可思议地歪歪脑袋。
“嗯……这个嘛。那时我还小,而且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那个表兄,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产生过反抗心,不过喜欢他的感情还是超过了反抗心吧。不管嘴上怎么说,一旦真有危险他还是会保护我……”
“哦。”
虽然无法认同的表情没有消失,不过西蒙还是随声附和了一句。
“可是,现在想起来,我也许是被骗了也不一定。”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仔细想想的话,既然他有那种能力,那么让那些东西去找我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吗?虽然我也不能确定,可是如果这么考虑的话,有不少例子就都说得通了……多半,他是试图锻炼我的能力吧?”
“原来如此。”
西蒙点点头。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性格相似的家伙呢。不过西蒙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脸孔。结果悠里好像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所以主动说了句“这么说起来”之后,就提起了比他年长一岁的上级生的名字。
“我那个表兄,和阿修莱在感觉上有点相似呢。”
虽然自己也这么想过,但从悠里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无法释然,西蒙陷入了沉默。但悠里没有注意到西蒙的变化。
“不仅仅是内在的部分,外表、细长的眼睛和嘴角浮现出的笑容,乃至于发质都非常相似呢。”
西蒙眯起眼睛看着悠里。某种念头开始在西蒙心中萌芽。而联想到潜藏在那之中的危险,他不禁头疼了起来。
沉默落在了两人之间。
“这么说起来,呐,西蒙。”
悠里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西蒙的样子,而是带着有些在意的表情说道:
“刚才艾里沃多给我们看过的那幅画……”
但是,没等他说完,西蒙就刷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讨论没有确信的事情。等你对那幅画有了什么清晰的认识后再和我说好了。”
他很少出现的冷冰冰的拒绝口吻,让悠里吃惊地仰望着西蒙。到了这个地步,他才终于注意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
“西蒙?”
这个包含着不安的呼叫,让原本已经转身背对他的西蒙走回了床边。
“熄灯吧。今天已经很疲劳,这种日子要好好休息才行。”
柔和且知性的口气,是平时的那个西蒙。即使如此,悠里依然能从他的语言中感觉到某种自律的味道。把手伸向房间唯一的光源,西蒙一面关掉台灯开关,一面温柔地道了一句“晚安”。
西蒙离开后的昏暗房间里,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坐在那里的悠里,被无法言喻的不安所折磨。
空间摇荡的幻想。
没有星月的夜晚及黑沉沉的风景,让人产生了置身于超现实空间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会从黑暗深处冒出来的感觉。
悠里颤抖了一下拉起毯子。因为这个动作,原本丢在床上的牛仔裤啪嗒掉在了地板上。
他摸索着捡起牛仔裤,结果从牛仔裤口袋里面滚落出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圆形物体。
悠里捡起来一看,就是那个徽章。
(对了,我就那么带回来了呢。)
不知不觉中消失的面包和妖精之器,那个被放置在窗边的徽章……
(只能在下次去的时候询问了。)
悠里轻轻叹了口气,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精致的木制小盒,把徽章放了进去。
关上抽屉的时候,他突然看了一眼窗户。虽然只是一瞬,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窥探这边。但是,那里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所留下的黑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