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罗宾.G.费罗。)
用手指转动着圆珠笔,悠里茫然地思考着。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呢?)
虽然心里这么思索着,可是悠里却确信自己认识他。绝对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可就是想不起来。
呼,深深的叹息从悠里的口中吐了出来。
“悠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听到体贴的询问后,悠里猛地转过头去。因为觉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很别扭,所以悠里选择了在自习室学习。他原本期待能在背后看到可靠的朋友的身影,但是,“你的手好一阵子没有动了。”带着几分担心而看着他的人是监督生之一。
面对无法掩饰失望的悠里,好心的监督生轻轻笑着补充了一句:
“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叫我也可以哦。”
听到充分表现出人品的语言后,悠里一面道谢一面目送上级监督生离去。在对方离开了足够的距离后,他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和西蒙从早上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醒来的时候,西蒙已经不在房间,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西蒙。他到底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了呢?
他也许已经讨厌了自己,不想和自己说话,甚至不想和自己碰面吧?一想到这里,悠里就产生了想要哭泣的冲动。
“悠里,你的手停下来了哦。”
属于俄罗斯民族,色素浅淡的弗拉基米尔从背后看着悠里。弗拉基米尔和帕斯卡是齐名的秀才,不过相对于理科成绩出众的帕斯卡,他在历史以及艺术方面更加优秀。如果拜托他的话一定会获得切实的建议,不过悠里的手之所以停下来,只是因为在思考另外的事情而已。
“对不起。我没事,只是好像有些欠缺集中力而已。”
悠里在椅子上轻轻伸了个懒腰。
“你休息一下比较好吧?这样的话效率也能提高。”
悠里点头之后,弗拉基米尔就催促着他前往位于对面的谈话室。
“啊,悠里,休息吗?”
已经在谈话室中聚集的帕斯卡、兰顿和迪拉向他挥手表示欢迎。罗伯特一面递过饮料一面说:
“要喝橙汁吗?”
悠里点点头。还没有坐下来的弗拉基米尔,拿过一个杯子把橙汁倒了进去。
“你们今天看到西蒙了吗?”
估计着他已经平静下来,悠里提出了一直在意的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哦,不过被总长艾里沃多叫走了。”
如此悠闲回应的人是罗伯特。
“艾里沃多?”
就在悠里被这个名字触动的时候,迪拉意味深长地在他旁边插嘴说道:
“那么说还是因为宿舍长的事吧?”
因为自己有可能被抓去顶缸,所以迪拉对这件事似乎格外地在意。
“有这个可能性哦。不光是格雷,现任的干部们好像也没有死心,所以西蒙一大早就在四处躲藏了。”
听到弗拉基米尔如此回答,罗伯特悠闲地说道:
“不过,好像并不是那样呢。似乎是艾里沃多找他商量私人的事情,所以西蒙才老实地跟他走了。”
悠里的食指压在了嘴唇上。听到“艾里沃多”“私人的事情”这几个字眼,悠里想起了周日的事情。
(西蒙还在和那幅画扯上关系吗?)
那副散发着近乎危险的不安定气氛的画像。画家所描绘出的那个母亲仿佛在瞪人的眼神,似乎又鲜明地在他的眼前重现。她的怒火和绝望性的悲哀,让悠里的心也变得不安定了起来。
然后是阿修莱。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认识到那幅画的危险性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他了。
(阿修莱吗?)
悠里的脑海中交错着不同的场景。
拥挤在昏暗狭窄场合的人类。在这个冰冷冷的场景中,有什么人的声音在回荡。
“我的孩子……”
那是阿修莱所引发的幻影吗?或者说——
“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啊……”
一个突然飞进耳中的声音,将悠里从幻想中拉扯了出来。
如此大声表示的人是迪拉。说完之后,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一样压低了声音:
“昨天晚上,好像有什么人潜入了本馆的办公室。”
这个崭新的话题,让所有人都微微抬起了身体。
“这算什么意思?有什么被盗了吗?”
“集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被弄得很乱的样子。西蒙被叫走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啊?”
“怎么会?难道会有人认为是西蒙因为过于执拗的宿舍长劝诱而发飙吗?”
听到兰顿的失声大叫,弗拉基米尔瞪了他一眼。
“少说傻话!当然是找他进行商量。”
“那个和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怪谈不是一回事吗?”
罗伯特说出了和他悠闲的口气完全不符的恐怖内容。
“据说是在午夜时分在走廊上响起了拖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黎明时分又传来了仿佛被绞杀的婴儿一样的哭泣声。”
“喂喂,这个我可没有听说。”
因为大家似乎都要兴高采烈地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所以悠里急忙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要返回自习室了。谢谢你的橙汁。”
虽然被打断了话题,但因为大家都知道悠里的困境,所以纷纷对他表示了鼓励。
从谈话室回来后,坐在书本摊开的桌子旁边,悠里思索着迪拉所说的办公室的事情。
(假如那幅画像就放在那个房间的话,所谓的被弄乱有可能就是——)
但是,不能管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论文。调整好心情的悠里拿起圆珠笔。因为阿修莱的指导,他已经拟好了大纲,现在进入了书写具体内容的阶段。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多半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吧?
从旁边路过的西蒙,停下脚步从门外看着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悠里。
“与其在这里看着,直接去他身边不是更好吗?”
和他行走在一起的帕斯卡,回头对他说道:
“他仿佛从早上起就在用视线寻找西蒙,我想他会高兴的哦。”
西蒙仿佛有些高兴地扬了扬嘴角,摇头说道:
“现在他似乎正在集中精力写论文,还是算了。”
西蒙耸耸肩膀。在厚厚的眼镜后面,帕斯卡的眼瞳闪现着困惑的光彩。
“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其实也不是那样……”
西蒙先是进行了否定,然后将视线再度投注到悠里背上,叹了口气。
“不过还是可以算是那样吧?”
面对进行了苦涩肯定的西蒙,帕斯卡突然用法语和他说道:
“我们用法语来交谈吧。”
“好吧。”
因为西蒙答应了,所以两人靠在通向四楼的较少有人的楼梯平台的窗边,开始用流畅的母语进行交谈。此时通过走廊的学生们先是惊讶地扬起眼,但确认到是那两位著名的人物后,就带着认同的表情走过了他们身边。
“我向悠里询问后,他说那些资料是阿修莱为他准备的。”
“啊。”
西蒙带着仿佛咬到了苦瓜一样的表情皱着眉头继续说下去。
“那真是完美到几乎让人生厌的程度啊。让人不能不佩服他居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些合适的东西。”
“虽然弗拉基米尔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不过既然连西蒙都这么认为,那么应该确实很厉害了。”
帕斯卡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们吵架的原因就是那个吗?因为你对悠里接受阿修莱的帮助感到不快,所以才离开了悠里身边?”
“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只是讨厌阿修莱的毒素而已吧!”
听到西蒙少见的自暴自弃的口吻,帕斯卡眼镜深处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担忧。
“那个我明白。因为我们也是这样,因为害怕沾染上阿修莱的毒素,所以尽可能不和他扯上关系。不过,如果连西蒙都逃跑的话,悠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帕斯卡的话,让西蒙轻轻笑了出来。
“为什么?只要悠里自己也在中毒之前逃走就好了吧?”
“可是,阿修莱并没有对悠里喷射毒汁啊。甚至反而是试图让悠里从自己身上占便宜。就是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俘虏……我想你也知道,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阿修莱的人气还是很高的。他的崇拜者都是从心底对他产生了沉迷。即使他真的很可怕,也还是会在心灵的某个部分被他所吸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真的就是仿佛恶魔一样的人呢。”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窗边的两人。仅仅是因为法语在空气中流动,昏暗潮湿的学校楼梯就产生了巴黎街道一样的华丽感,说起来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感触。好像有听到了传言的下级生特意跑来参观,虽然没有人无礼到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不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向两人投注崇拜的眼神。在这期间,西蒙聪慧的水色眼瞳中浮现出忧郁的色彩,静静地倾听帕斯卡的讲述。
“我对阿修莱的接近无比地不安。虽然我觉得悠里原本就潜藏着某种危险的成分,可是当阿修莱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一点就会变得格外显著。那两人也许在互相吸引。至少阿修莱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恨不能立刻就动用全力把悠里弄到手。现在的悠里还没有坚强到可以抵抗那个的力量,所以必须有足以和阿修莱抗衡的人来保护他。”
感觉到对方求助的目光,西蒙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看着窗外考虑了一阵,然后遥望着远方开了口:
“老实说,现在的我不知道什么对于悠里来说才是好的。不过,帕斯卡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的。”
※※※※※※※※※
因为论文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悠里决定在下午茶之前出去散步,以便转换心情。他选择了没有什么人会来的西侧的杂木林。在山毛榉、松、白杨等树木的下面,色彩鲜艳的灌木丛也生长得十分茂盛。
时不时会飞过的蜜蜂的翅膀振动声,从远处传来的鸟儿的叫声,舒适的清风,所有的一切都将夏日的午后点缀得婀娜多姿。
在走出宿舍的时候,悠里还在发愁要怎么做才能和西蒙和好。不过在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的时候,他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西蒙一向公平宽大。只要好好向他道歉,说清楚情况,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就在他精神放松的时候,突然从头顶传来了声音。
悠里吃惊地停下了脚步,结果清晰的声音再度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个说着“倒霉!”的声音,那个好像女孩子说的清脆的声音,清澈高亢到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悠里战战兢兢地靠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他在一棵格外粗大的橡树下面,仰头看着重重叠叠的橡树枝叶。
就在这时,伴随着哗啦啦的枝叶作响的声音,黑色的块体猛地落了下来。
“哇啊啊!”
“呀!”
悠里和对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和悠里的面孔只有几厘米距离的从天而降的人影,伴随着高亢的惊叫声,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心脏都险些停止跳动的悠里,茫然无措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物。
“好疼!”
摩挲着似乎蹭伤了的手掌,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对象喃喃嘀咕。
灿烂耀眼的金发,闪烁着好奇心旺盛的光芒的绿色眼睛。因为对方身上穿着圣.拉斐尔的制服,所以悠里没能立刻辨认出这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物是谁。
“悠里?”
“你……”
他原本要开口询问对方是谁,不过某个闪过脑海的名字让他一阵困惑,所以暂时闭上了嘴巴。在认真地观察了对方的脸孔后,他重新开口询问:
“你是,丽兹吧?”
说完之后,他这次开始观察丽兹所穿的制服。他没有看错,确实和自己身上的那套衣服一样,就是圣.拉斐尔的制服。
悠里脑海一片混乱。
丽兹,正式名字是伊莎贝拉。她就生活在前几天悠里和西蒙一起去拜访的孤儿院中。
听到他的询问,丽兹微微伸出舌头,露出了承认失败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浮现出笑容说道:
“好棒!太走运了!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悠里!”
因为悠里还想不起扶她起来,所以丽兹在悠里的面前精神十足地跳了起来。
“你还说走运?你在这里干什么?”反而是悠里不知所措地表现出慌张。
“只是来观察敌营啦。”
丽兹好像恶作剧般眨眨眼,悠里的脸孔微微发红:
“敌营?”
听到悠里口气怀疑的反问,丽兹仿佛觉得很有趣,所以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呈现出一个诱惑力十足的笑容:
“我好想念悠里呢。”
靠近悠里的丽兹,用颇为男子气的动作将双手搭在悠里的肩头。然后让接近的面孔就这么重叠到一起,轻轻地吻上了悠里的嘴唇。
悠里吃惊地睁大眼睛。
但是丽兹仿佛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在吻完之后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悠里的嘴唇:
“这是封口费哦。我们在这里见面的事情,对所有人都要保密。当然也不能告诉那位美丽的王子哦。”
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后,丽兹干脆地转身就走。在走了两三步后她又回过头来:
“对了,明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吧。悠里,到时候我说不定要拜托你一点事情呢。”
听着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话,悠里没能拒绝。看到悠里维持着茫然状态,只顾机械点头,丽兹很高兴地笑了出来。她转向右边,这次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悠里一个人被留下,在清风的吹拂下僵立在原地。嘴唇上残留的感触,扩展到了悠里的全身。
(接吻了……)
靠着无法运转的脑袋进行思考后,他进行了订正。
(不对,是被吻了。)
老实说,他的心情很复杂。丽兹是很有魅力的女孩,容貌美丽,性格也开朗迷人。她也许是现在最让自己在意的异性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丽兹毕竟行动大胆而且很男孩子气。当然了,这也是她的魅力的一部分。可是当她穿着圣.拉斐尔的制服的时候,悠里真正产生了她是男孩子的错觉。而被这样的丽兹夺取了嘴唇,悠里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话虽如此——
(我和别人接吻了呢。)
对于内向的悠里而言,这是第一次的经验。悠里用手指抚摸着直到现在才变得滚烫的脸孔。
就在这个时候——
“你的反应相当高兴啊。”
从原本以为一个人也没有的场合突然传来了声音,悠里真的险些跳了起来。他捂着仿佛打鼓般跳个不停的心脏打量周围,看到了背靠着有点距离的白杨树,交叉双臂看着自己的西蒙。
“西蒙……你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里的?”
没有回答他吞吞吐吐的询问,西蒙缓缓地走过来,用手托起悠里的下巴,用仿佛要看穿他的眼神凝视着他。
“和男人的亲热戏吗?这也是因为阿修莱的缘故?”
图书馆的那一幕在西蒙的脑海中重现。如果站的角度碰巧的话,他们当时的状态确实可以让人产生那种想法。
悠里瞠目结舌地凝视着西蒙的脸。在明白他似乎产生了恐怖的误解之后,悠里用力地摇头。
“西蒙,不是的。这个误会太大了。我没有和男人接吻呀!”
说完之后,他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刚刚才和丽兹约定不告诉任何人的,他可没有自信能化解开西蒙随后多半会继续下去的追问。
“你说和男人?”
仿佛气势稍微被削弱了一样,西蒙的表情一变。他放开悠里的面颊,撩起在午后的阳光下淡淡闪烁的额发,仿佛在脑海中描绘了那个离去的人物一样凝视着远方。
“虽然因为距离比较远没看到面孔,不过那个人穿制服了吧。假如他不是男人的话,那么——”
悠里没有必要再去头疼如何化解追问了。因为虽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合理的推理,但在下一句话中,西蒙已经推测出了答案。
“那个人是……丽兹吗?”
悠里捂住了眼睛。面对西蒙不接受否定的确信态度,悠里也无法再进行糊弄。
“……你怎么会知道?”
“没什么。”
面对很头疼似的从下方仰望着自己的悠里,西蒙淡淡回答。
“因为个子很相似啊。那头金发原本就很惹眼,而且她也有梅雅丽那样的巧手的朋友可以帮她做制服。……话说回来,还真是大胆呢。”
“就是说嘛。”
西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俯视着不由自主随声附和的悠里。
“我说的是你哦,悠里。如果要幽会的话,还是更谨慎一些比较保险吧?”
这个还残留着某种冰冷感的口气,让悠里沮丧地低垂下头。
“我们又不是在幽会,因为我也是无意中才碰到她的啊。”
因为觉得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用,所以他干脆把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向西蒙进行了说明。
“哦,既然如此,她是来看霍华德的吧?”
西蒙所得出的结论让悠里无话可说,因为悠里并没有问得那么详细。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为什么?她不是说来观察敌营吗?”
西蒙仿佛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如果说是丽兹的敌人,又在圣.拉斐尔里面的话,目前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霍华德银行的继承人,查尔斯.霍华德。她大概是想潜入学校,掌握他的把柄吧?”
悠里没能回答。
因为那个吻而心情浮动,他根本就忘记询问关键的部分。西蒙伸出手,温柔地梳理着垂头丧气的悠里的黑发。
“看起来她已经用一个吻就巧妙地解决了你呢。”
虽然西蒙话里的内容让人很沮丧,不过因为感觉到西蒙的心还是很贴近自己,所以悠里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方向。
“西蒙,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什么?”
悠里说的是昨天的吵架,不过西蒙似乎并不明白。听到他的反问,悠里也不打算再重新去纠缠那个问题,所以摇头说道“那就好”。
对此西蒙微微浮现出了苦笑。西蒙本人也搞不懂自己是在生气悠里的什么。一定要说的话,也许就是他放开自己的手主动扎进危险中的行为吧?可是他也知道,多半并不仅仅如此。
“话说回来,丽兹不会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你说霍华德的事情吗?谁知道。以她的性格来说,我觉得是可能若无其事地干出威胁恐吓之类的名堂啦。”
听到西蒙的认真口气,悠里慌张了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不能让她做那种事情。还是赶紧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安心下来才行……”
看着陷入思考的悠里,西蒙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想,在实际生活中也是丽兹的手腕要比悠里强上好几筹。虽然他觉得就算悠里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可是悠里天生就是那样,所以他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起来,”好像想起什么一样,悠里开口说道,“上次你曾经说过蝴蝶什么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西蒙在说收购孤儿院的可能性的时候提起的。
“我说的是‘蝴蝶效应’。”
将视线转回悠里身上,西蒙用让人感觉得到的知性的柔和声音继续了下去。
“在混沌理论中,那是被称为‘对于初期值的敏锐依存性’的东西。比如说今天有一只蝴蝶在东京飞舞,据说就可以左右一个月后的纽约的天气。这是一种源于联动结果的不确定性的思考方式。这种观点最近被运用在各种现象上面,其中之一就是股价的变动。所以在描述股票市场的时候也会使用到这个字眼。”
“你的意思是说……西蒙,你该不会打算玩股票吧?”
“算是吧。要想在一夜之间就赚到大笔金钱,那是最好的方法了。这个和赛马什么的不一样,只要好好研究的话,就可以获得相应的成果。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赚钱的话,就必须研究各国的形势,企业合作,学士大会的研究成果的发表,乃至于从《镜报》、《太阳报》等等八卦小报上收集情报,分析过去的市场。总之就是需要进行让人想想都要晕倒的扎实的基础工作。所以老实说,就算有人拜托,我也不太想进行那方面的工作啊。”
悠里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因为就是他自己试图拜托他去做不想做的工作。
察觉到悠里的念头,西蒙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误会,悠里。这是我自己经过思考后决定进行的计划,因为我也想为了那里的孩子们做些什么。这个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所以你不用在意什么。”
悠里用目光追逐着西蒙伸到自己头上的手的动作。注意到那里没有绷带后,他发出了询问:
“……你的烫伤,好了吗?”
“啊,好了。虽然昨天为了以防万一还包着绷带,不过今天已经可以拆下来了。”
因为这些许的小事也让人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所以悠里带着寂寞和心安,牢牢凝视着西蒙还残留着淡淡疤痕的右手。
※※※※※※※※※
在返回维多利亚宿舍的时候,悠里被格雷的人叫住,向他表示格雷在自己房间等他。反正是为了说服自己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蒙也一起跟了过去。结果在走廊上就听到了非同寻常的骚动。
在沐浴着从窗口射入的午后阳光的楼梯平台上,几乎每一层都有住宿生们用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表情仰望着楼上。
看起来骚动是从最上层,也就是干部们的房间传来的。
“啊,西蒙。”
在三楼走廊上谈论着什么的帕斯卡等人,看到西蒙的身影后松了口气,冲他招呼。
“在闹什么呢?”
“我告诉你,不得了哦。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好像厉鬼一样地冲进来在那里折腾呢。”
“霍华德?”
西蒙聪慧的水色眼瞳转向楼上。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冲到了阿修莱那里怒吼。真是麻烦啊。”
弗拉基米尔说着扯动了一下嘴角。
西蒙和悠里面面相觑。两人曾经亲眼目睹阿修莱向对方挑衅的场面。不过话说回来,也可以说原因还是在悠里身上吧。
“阿修莱啊,我倒是觉得这应该说是自作自受……”
西蒙如此嘀咕着,仿佛死心般地走上楼梯。悠里也跟在他后面。
“可恶!你给我滚出来!阿修莱!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扭断你的脖子!不要躲躲藏藏!快给我滚出来!”
在霍华德的粗野声音之后,是房门被踹响的声音。
在西蒙等人到达楼上的时候,格雷房间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宿舍长和几个干部走了出来,阿修莱也悠然地跟在他们后面。
“你在干什么?!霍华德!”
是习惯于对人下达命令的格雷那严厉的声音。
“缺少常识也要有个限度。”
终于发现了对手的霍华德,眼冒凶光地转过头来:
“哼,只有家世这一个长处的矮子给我闪到一边去!”
在一口践踏了格雷的自尊后,霍华德揪住了阿修莱的衣襟:
“阿修莱,你这个混蛋太卑鄙了!居然做那、那种事情——”
霍华德好像喘不过气一样,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强行剥开对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阿修莱浮现出仿佛会吃人一般的笑容:
“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啊!我会洗耳恭听的!”
听到这个明显是挑衅的话语,霍华德用遍布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阿修莱,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他喘着粗气用力咬住嘴唇。即使承受到他想杀人般的充满憎恨的目光,阿修莱也依旧若无其事:
“而且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从凌乱的衣襟上摘下领带,阿修莱眯缝起了细长的眼睛。
“干出那种事的并不是我。甚至说反而是我提出了警告。我不是说了吗?逼急使魔的话,它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哦——”
听到阿修莱的话后,霍华德就好像全身被电流击穿了一样僵硬在当场。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茫然凝视着阿修莱。
“不会吧……”
霍华德苦涩地蠕动着喉咙,好像真的陷入了缺氧状态一样。
“该不会,真的……”
“谁知道,反正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去确认看看好了。”
霍华德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住宿生们的守望中,他面如白纸地踉踉跄跄地走下了楼梯。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霍华德的巨变而大吃一惊。阿修莱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格雷他们用好像看待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阿修莱。虽然霍华德的状态也脱离了常态,但绝对不会有比眼前这个男人更加让人发毛的存在。
不过当事人阿修莱似乎毫不在意,他发现西蒙的脸孔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你来得正好,贝鲁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西蒙皱起眉头,虽然他不想听阿修莱的使唤,但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给阿修莱一个警告也许也不错。
虽然悠里对于这两个人的相处无法掩饰不安,但是因为格雷叫到了他,所以他只能满心不情愿地进入了宿舍长房间。西蒙也随后踏进了阿修莱的房间。
房间一如既往地摆满了古书和奇奇怪怪的道具,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可疑。扫视了一圈明明是中午却一片昏暗的室内,西蒙首先开口:
“那么,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点报告而已。你先坐下吧。”
阿修莱指了指铺着埃及风格的布匹的藤制沙发,随后拿出茶具开始沏茶。
“我弄到了很珍贵的中国茶。它在被称为岩茶的中国茶中也是产地受到特别限制的种类,所以据说年产量只有800克,非常之贵重哦。这不是正适合拿来请贵族大人品尝吗?”
“听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很珍贵……”
坐上沙发,接过倒入中国茶的茶杯,西蒙用含着讽刺口气的语言进行应酬。
“我可不知道你这个人会谦逊到为了让人品茶,就特意把别人请进自己房间呢。如果是要炫耀的话我还能理解。”
阿修莱笑了笑,自己也坐在沙发上。一面享受香气,他一面把茶水送入口中。此间,西蒙探究似的凝视着对方。
“先别说这个了,据说宿舍长已经定了,是迪拉。这一来你也可以从被纠缠中解放出来了。”
阿修莱进一步眯缝起细长的眼睛,亲切地说道。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西蒙不知为什么却无法高兴起来。原因之一就是,既然宿舍长已经定了是迪拉,那就不明白为什么悠里还会被格雷叫走了。西蒙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你好像不是很高兴啊。”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格雷居然会下这个决心。”
“啊,他一直犹豫到最后哦。大概是因为有了坐上总长宝座的把握,所以才对你死心了吧?”
西蒙有些意外地看着阿修莱。
“坐上总长宝座的把握?他难道和其他宿舍做了交易吗?”
“怎么可能!你应该也知道吧?那家伙没有高明到会有这种算计的。”
西蒙点点头,然后阿修莱立刻骄傲地宣布:
“和他做交易的人是我。”
背靠着沙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西蒙,阿修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和他约定,为了让他当上总长,我会解决掉霍华德。”
西蒙诧异地看着阿修莱。
“……这才真是稀罕了,你居然会插手学校的管理。”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忠实于欲望的男人。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此而进行背后交易。”
“不过,从这个事情上你应该无法得到什么好处啊。”
“喂喂,你睡糊涂了吗?还是故意装傻?当然是有关键的部分了。”
阿修莱坐在那里,用手指了一下房间里面。
“交易的条件之一,就是我下学期也留在本馆。毕竟拥有如此之多的藏书,要搬家也太麻烦了。”
堆满整个房间的书山——按正常途径的话,阿修莱原本应该从下学期起,就移到别馆的干事房间,这样一来当然很麻烦。当然了,理由不仅仅如此。阿修莱的算盘因下一句话而暴露出来。
“顺便说一句,悠里也是一样。我想格雷现在正在和他谈这个。因为我的条件之一就是让悠里成为下学期的宿舍监督生。”
西蒙缓缓地转回了投注在其他东西上的视线,他水色的眼眸静静地投向阿修莱。
“这一来就逆转了哦,贝鲁杰。你所担心的就是地点吧?自己作为宿舍长留在本馆,而我和悠里却会在别馆独处,你原本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才坚定地请辞宿舍长。但是,你白费力气了哦。因为从下学期起,我就是悠里的邻居。”
得意洋洋地如此宣告之后,阿修莱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西蒙水色的眼睛低垂了下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认为是西蒙承认了败北。
但是,西蒙在进行思考。
(这个是,在图书馆的对峙的再现——)
好像雕像一样端正的西蒙的表情有了微微变化。虽然因为过于微小,所以对方没看出来,不过在那个瞬间,他确实打定了主意,放松了心情。西蒙扬起眼睛,故意露出了怫然的表情。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个的话,我也该走了……”
让语气中飘荡出恨不能尽快离开这里的味道,他站了起来。而埋身在沙发中露出坏笑的阿修莱,只是摆摆手目送西蒙离去。
在离开昏暗的室内,反手关上房门的瞬间,西蒙大大吐了口气。
“好险。”
如此嘀咕着,西蒙聪慧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危机感。
西蒙没有忘记,大约半个月前,发生在这个房间中,发生在悠里身上,很可能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游戏。
召唤魔法。
对于这个不要说是阿修莱,就连当事人悠里都快要忘在脑后的事情,西蒙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残留在悠里脖子上的青紫痕迹,仿佛要污染灵魂一样的不洁空气,潜藏在那里的危险……因为悠里本人没有防备,所以西蒙反而更加地陷入了一级戒备之中。
在图书馆把阿修莱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要说自尊心强的话,我们也是彼此彼此吧?)
西蒙含着自嘲牵动了一下嘴角。高慢会让人无法注意到脚下。
阿修莱这次明显有点太着急炫耀了。如果是现在的话,还有对策。
这次也是多亏了对方的自尊心。将这一点铭记于心后,西蒙离开那个让人发毛的房间,走向了按照预定要接任宿舍长的迪拉的房间。
……
“诸位,安静!”
担任本期学生自治会总长的艾里沃多,举起一只手示意聚集起来的众人注意。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位于教学楼三楼。在这个被豪华家具所包围的房间中已经聚集起了三十人,接近平时的一倍。穿着彩色西服背心的是现任代表,而身穿普通制服的学生们则是已经确定了的下学期会进入自治会的代表们。
在这之中,维多利亚宿舍的格雷,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以及莎士比亚宿舍的马洛等野心家们,则继本学期之后,继续担任下学期的代表。
单手拿着盛放在水晶酒杯中的雪利酒,正在进行畅谈的学生们,因为艾里沃多的声音而沉默了下来。
“就在刚才,最后一位代表已经确认下来,他就是维多利亚宿舍的西蒙.德.贝鲁杰。”
听到艾里沃多的介绍后,全场响起了表示欢迎的鼓掌声。带着仿佛雕像一样端正的表情,他静静地接受了这个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光荣的头衔。而这种表现更加衬托出了西蒙的气质,乃至于某些上级生都兴奋到脸孔发红,对于这个下级生的加入表现出了狂热的欢迎。
“那么接下来就按照约定,在本周末进行决定下学期代表的选举。候选人是维多利亚宿舍的埃里克.格雷和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查尔斯.霍华德。作为各个宿舍的代表,请各位在进行慎重考虑后再投下宝贵的一票。今天的议题就到此为止。”
命令原本被叫到自己两侧的格雷和霍华德退下后,他拿起雪利酒进行了补充。
“虽然地方小了一点,不过饮料还是准备得很充分的。因为今天大概也有人是第一次交谈,所以请大家充分享受吧。”
好像在圣.拉斐尔这样的私立贵族学校中,如果宿舍不同的话,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在一次也没有“交谈”过的情况下就毕业升学。因为如果不是在选修课上结识,或是在学生会馆积极活动的话,就很难获得和其他宿舍的学生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能被选为代表的人物,不可能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但实际上在进入办公室后才第一次有机会交谈的例子相当多。所以这里作为一种社交场所,可以为大家提供良好的机会,让大家接触到平时想要接近也无法接近的人物。有时候在遇到那些久闻大名的人物的时候,人们还会像见到了电视中的名人那样兴奋。而且不管是谁都承认,这次的焦点就是西蒙.德.贝鲁杰。或者应该说,每个人都在打着想要和西蒙接近的主意。
“不过,这次还真是大翻盘呢。没想到不管干部们怎么哀叹都充耳不闻的贝鲁杰,居然会屈服在眼看就要被任命为宿舍长的迪拉的泪水攻势下。”
格雷和艾里沃多,围在西蒙身边心情愉快地进行着这样的交谈。
“是我的失策。一开始就应该拜托新的干部候补去说服他的。”
“因为对方是自己所尊重的艾里沃多,所以格雷很难得地放低了姿态。”
“是这样吗?”
听到艾里沃多的询问,西蒙含糊其辞地露出了社交式微笑。因为仅仅如此已经散发出华丽的光芒,所以属于粗线条类型的艾里沃多不禁心生佩服,对这个仿佛是高雅干练代名词的下级生看得入迷。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快步接近了他们。
“我是莎士比亚宿舍的马洛。”
西蒙用水色的眼眸柔和地看着一面进行自我介绍,一面要求握手的男人。中等个头,仔细看起来的话甚至可以说他的容貌有些奇怪。不过仿佛要溢出来的亲切,和从全身散发出来的生机勃勃的能量,让看到的人都不免对他产生好感。
“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原本大家都传说你请辞了宿舍长,你是怎么改了主意的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因为马洛的口气过于单刀直入,艾里沃多立刻站到了他们中间进行干涉。
“只是传说而已吧?被传说所左右而抢先行动难免会有危险。”
虽然艾里沃多的口气中隐含讽刺,暗示了在传言中在莎士比亚宿舍和霍华德之间进行的私下交易,但是野心勃勃的马洛却面不改色地如此回答:
“我可从来不是会抢先行动的人,那个才真的只是传言而已吧?传言就要用传言来回应。这么说起来,我还听到一个传言。”
马洛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进行补充。
“据说这个办公室会出现幽灵?”
艾里沃多皱起了男人味十足的眉头,他轻轻瞥了一眼西蒙:
“是谁说的这种……”
“我不都说了是传言吗?那个已经在住宿生之间流传开了哦。”
“啊啊,我们那里的下级生也有人在说。”
在附近围成一圈的学生们,因为这个听起来很有趣的话题而纷纷插嘴。
“不是说是画像中的孩子在哭泣吗?”
“画像中的孩子?”
“就是那幅画像吗?”
指着悬挂在房间角落,描绘着面对摇篮的母亲的画像,不知什么人如此说道。
“小孩子的哭泣不是那个宿舍的事情吗?”
“是这样吗?”
不知不觉中,原本分散的几伙汇集到一起。聚集到被指点的画像面前,学生们纷纷发表感想。
“应该是在半夜有抱着婴儿的女人四处徘徊吧?”
“不是说看到的人都会在当天晚上死去吗?”
这个真实和虚幻混杂成一团迅速发展的话题,让西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谓的传言,首先是会存在真实的骨架,然后再把想象附加在那上面。而会产生这个传言,必然是首先存在作为发端的事件吧?至少西蒙知道其中之一。他看了看艾里沃多,他非常有军人风格的精悍骨架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守望着众人的议论。
“我听说的是小孩子弄乱房间。”
“不是小孩子弄乱房间,然后母亲追上来吗?”
西蒙一面听着内容自然变更的话题,一面看了一眼房屋角落,然后站立在那里的某个人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作为总长候补的查尔斯.霍华德。
暗淡的亚麻色头发,暗绿色的眼瞳。虽然个子不矮,但是因为略显发福的体型,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绅士,还不如说更近似于贪婪的暴发户。这个绝对不是凭借品格而获得人气的阿尔弗雷德宿舍的宿舍长,现在紧贴着墙壁站立在那里,面无血色到了会让人错当成是幽灵的程度。虽然他的面孔已经苍白到让人觉得他快要晕倒,但是眼睛却偏偏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紧盯着画像不放,就好像恨不能把画像吞进肚子一样。
西蒙皱起了眉头。
谣言的发端应该是很简单的存在。西蒙考虑着这一点。
因为大家原本都以为在这次的会议中霍华德和格雷之间会爆发斗争,所以霍华德意志消沉的模样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个例外。霍华德原本那么气焰嚣张的攻击,到了这个地步却突然偃旗息鼓。他实在不认为这和昨天维多利亚宿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既然如此的话,应该就是阿修莱掌握了关键。
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夜之间就扩散开来的怪谈……
(又是阿修莱吗?)
西蒙的眉间紧缩。存在怪异的地方就会有阿修莱。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悠里也位于怪异地方的可能性实在无法忽视。
这时候,西蒙想起了一件事。
(关于那幅画的事情……)
悠里那平淡之中略带忧郁的独特口气在他耳边回响起来。那是第一次见到画像的晚上。
悠里想要就那幅画说什么。从那个口气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让悠里十分介意,或者说他发现了某种现实的扭曲。事到如今西蒙才注意到这一点。
都不像自己的为人了。不,应该说还是很像自己的为人吧?一旦牵扯到阿修莱的事情,自己就无法保持冷静。西蒙苦笑了出来。
霍华德还在看着画像。
用想要吃人般的,充满着疯狂感情的目光——
(也许会发生什么……)
西蒙唐突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霍华德的状态非比寻常到了这个程度。在西蒙看来,他那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发毛的沉默,就仿佛是什么预料之外的纠纷的前兆。
※※※※※※※※※
咔嗒,咔嗒。
随着一级一级地踏上用水泥固定的楼梯,脚步声也在石壁上形成了回音。
在漆黑一片的教学楼楼梯上,依靠着手上的手电灯光行走的霍华德,因为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而惊叫一声,窥探了一下周围。他那眼窝凹陷,看起来颇为神经质的绿色眼睛,现在正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霍华德双手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全身都散发出了某种可以用阴森恐怖来形容的感觉。他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一面小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一面继续走上了恢复了让人发毛的沉寂的楼梯。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警卫发现的话,他的人生就完蛋了。原因很简单,他的孩子就躺在他手上的包裹里面。
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
最初他以为是威胁。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打听到的,但是因为那个名叫柯林.阿修莱的可疑男子曾经在公众场合暗示过孩子的存在,所以他一心认为是阿修莱的恶作剧。
但是,这个好像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多半是那个名叫赛西莉亚的笨蛋女人,在阿修莱的帮助下把孩子丢到了自己这里。
他是在周日才知道孩子的存在的。对方把他叫到伦敦,突然就把孩子推到自己面前,威逼他说,“这是你的孩子,所以等你毕业后要和我结婚。”
他为了考察土地,曾经不止一次拜访某个孤儿院。赛西莉亚就是在那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因为她的外表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所以他在一见钟情的情况下,很快把她弄到了手。虽然对方的美貌很适合作为他玩玩的对象,但是他当然不会对她动真心。漆黑的头发,雪一样洁白的肌肤,深蓝色的略带忧郁的眼睛,因为这份美貌,赛西莉亚好像被人半开玩笑地称为“白雪公主”,而她似乎也因此而自信心十足。可是一旦进行交谈,就会发现她是个毫无教养可言的无聊女人。正因为对方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要结婚的女性,所以赛西莉亚的认真对他来说格外可怕。
虽然他当时拒绝她逃了回来,但结果就变成了这样。赛西莉亚选择了最恶劣的报复方式,而且是在最糟糕的时机。
(偏偏是在即将进行重要的选举之前,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当从最当初的混乱中振作起来之后,霍华德的心中充满了对于赛西莉亚的憎恨。这次的选举,对于霍华德而言,就算形容为人生的三岔路口都不为之过。他的哥哥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只是因为身为长子就受到父亲的溺爱。而这次正是自己报一箭之仇的机会。他的父亲因为霍华德入选代表而大为高兴,甚至于表示如果霍华德当上总长的话,就可以让他越过哥哥成为一号继承人。
在英国,如果能成为私立贵族学校的代表的话,对于今后的生活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有人认为,这个身份要超过牛津大学或是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如果是位于代表们的顶点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霍华德这几年来几乎是拼了命去努力。从宿舍干部到宿舍长,从宿舍长到代表,然后是总长候补。原本要再进一步非常困难,但是因为维多利亚宿舍的不详事件曝光,所以他的对手格雷被重重地拉了后退,成功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滚到了他的眼前。可是就在好不容易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
霍华德将视线落到了手中的麻烦上。
总而言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曾经被用毛巾堵住嘴巴而发不出声音的婴儿,现在已经浑身无力。虽然弄不好也许会弄死孩子,但是比起婴儿的身体状况来,霍华德最关心的是他现在没有哭泣的事实。为了逃避这个从天而降的灾难,他必须把孩子带到什么地方去,所以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来到了没有人的教学楼。霍华德之所以潜入鸦雀无声的教学楼是有原因的。
今天下午,在学生自治会办公室所提到的那个传言——
在代表会议上形成话题的那个传言,对于霍华德来说就仿佛是上天的启示。他几乎是当场就想到了某个奇策。
弄乱房间的小孩,追逐他的幽灵母亲。没有被画进画像中的看不见的婴儿,如果突然出现在画像前面的话——
学校方面一定会惊慌失措吧?自己当然不能不利用这一点。
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思考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走上楼梯后,正面就是办公室。终于走到了这里的霍华德,浮现出开心的笑容,轻轻推开了房门。
白天的嘈杂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现在房间彻底被沉重的黑暗所包围,充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因为是用十七世纪以后建造的古城堡所改造的,所以到处都残留着渗透墙壁的斑点和伤痕等等可怕的烙印。感觉上,放置在室内的豪华的古董家具,就好像在悄然无声的窥探着霍华德的动作一样。
悬挂在办公室的壁钟的钟声,显示出现在是午夜两点。是万籁俱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们会四处徘徊的时刻。霍华德心惊胆战地停下了脚步,周围的黑暗仿佛要压倒他一样地冲了过来。
“哦。”
突然,他手中的婴儿发出了声音。
“呜呜,哇,哇!”
抽泣般的哭声撕裂了包围着他们的黑暗空间。虽然一瞬间冒出了冷汗,不过想到这里和宿舍不一样,不会有人听到后,霍华德就觉得暂且置之不理。或者也许该说,因为周围的空气沉重到仿佛被死亡所笼罩一样,所以婴儿散发出的能量反而让他有些庆幸。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将逐渐增加着声量的婴儿放到画像前,霍华德看了看毯子的里面。一想到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重担,就觉得曾经那么厌烦的婴儿看起来也可爱了不少。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但是,那个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哭声还是让霍华德感到了厌烦,他哼了一声,打量着周围想要物色到什么能塞住他嘴巴的东西。凑巧的是,婴儿的衣服口袋里面正好放着奶嘴。就在霍华德松了口气,伸手去抓那个的时候——
就在那个时候——
“——我的孩子……”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霍华德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确实是传来了什么人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充满了苦涩的刺耳声音。
但是,当他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圈房间后,却发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影。依靠着手电的微弱照明,他没能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当感觉到恐惧之后,那个好像被火烧到了屁股一样的婴儿的哭声,传入霍华德的耳朵里面后就更加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这家伙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的霍华德,粗鲁地堵住了婴儿的嘴巴。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从他的手掌底下,传来了婴儿痛苦喘息的声音。
然后——
背后的空气变得更加浓密。
汹涌而来的重压感。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抓住。然后,耳边也响起了危险的声音:
“——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哇啊啊!”
抽搐着喉咙,霍华德的口中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抓着他肩膀的手掌,似乎用力到了要捏碎他的骨头的程度。当霍华德因为恐怖而睁大眼睛缓缓回过头去后,就看到了一个用被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神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人。
身穿装饰着蕾丝的深色衣服的女人,从画像中探出身体抓住霍华德的肩头。
就好像被劈头浇了一身冷水一样,霍华德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哇!哇哇!”
维持着喉咙抽搐,无法好好发出声音的状态,霍华德持续爆发着悲号。
“哇!哇!啊啊啊啊!”
女人进一步探出了身体。
随着她的动作,霍华德一点点地后退。
咔嗒,霍华德因为撞到桌子角而跳了起来。然后就仿佛以此为分界线一样,他一面爆发出“哇啊啊”的不成调的叫声,一面脱兔般地朝外奔跑。踹倒椅子,撞倒桌子,单手抱着婴儿忘乎所以地奔逃。之所以没有放下婴儿,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根本就忘记了把他扔出去。他抓住房门的把手,用力摇了两三下,猛地打开了房门。当霍华德试图就这么冲出去的时候,从后面伸出来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哇!”
被让发根都倒竖起来的恐惧感所袭击的霍华德,漫无目的地挥动着手臂试图推开对方,同时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肩膀。
就在那个瞬间——
婴儿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没有余力去在意在空中飘荡的婴儿,霍华德的身体大大地向后仰去。
浮游感袭击了霍华德。
他的后面就是楼梯,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持他摇晃的身体。试图抓住什么的手臂空虚地划破空气,就这样以白费力气而告终。
因为吃惊而大大睁开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哇啊啊啊啊啊!”
终于从霍华德的喉咙中挤出的刺耳惨叫,一股脑儿地回荡在夜深人静的教学楼中。
不久之后,伴随着咕咚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恐怖的沉静,再次降临到微微飘荡着血腥味道的楼梯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能够听到的,只有婴儿持续哭泣的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也逐渐远去,消失。残留下来的,就只有黎明前的暂时的沉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