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里。”
就在他上完课离开教室的时候,后面传来了西蒙的声音。
相对于选修法语的悠里,西蒙在这个时间都是去上德语课。刚刚从对面教室中走出来的西蒙,举手向身边的同学示意了一下,然后离开带着遗憾表情的同学来到了悠里身边。
“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睡上一晚就完全好了。别说那个了,西蒙你从一大早起似乎就很忙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西蒙在吃早饭的时候被叫出去,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悠里不由得这么询问。
“没什么,只是来了客人。我之所以叫住你,也是因为这个。那么,你午休的时候能抽得出时间吗?”
悠里有些踌躇。虽然他想要尽快去寻找婴儿,可是又不想随便拒绝西蒙的邀请。
“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其实我是拜托了某个人,从早上起对那幅画进行了一点实验。我想你大概会有兴趣吧?”
“你说那幅画?那幅画?”
因为悠里垂下眉毛露出了好像吞下虫子的表情,所以西蒙仿佛要掩饰笑意一样伸手捂住了嘴角。
“没错,就是那幅画。放置在办公室的悠里所讨厌的母亲的肖像画。”
面对做出肯定的西蒙,悠里哭笑不得地眨眨黑色的眼睛。
“你说你对那幅画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实验……”
悠里有的时候真的受不了西蒙的大胆。对于那幅画动手脚,就好像在发火的狮子屁股上面扎针一样。
“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没事的。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这个操作对于那幅画像的人物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西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悠里也没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西蒙的后面。
两个人在学生会馆的小卖部买了三明治作为午餐,暂时离开了教学楼。因为周二和周四附近的面包店会运来刚出炉的面包,所以中午的校园相当拥挤。在挤来挤去的人群中发现帕斯卡的身影后,悠里拜托他把自己另外买下的三明治转交给罗宾。帕斯卡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在露台上吃完三明治后,悠里和西蒙就走向了教学楼三楼的办公室。
推开沉重的橡树木料的房门,西蒙刚刚踏进一步就停止了动作。在他后面进来的悠里,也因为眼前的情景而哑然失声。
“这可真是不得了。”
西蒙佩服地嘀咕着,迈步走进房屋中央。
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办公室内和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沙发被推到角落,桌子被移动到中央。周围散布着布匹和瓶子的小山。尽管敞开了窗户,房间中还是充斥着药品的味道。
位于混乱中心的人物之一,听到西蒙的声音后回过头来。这是一位年近三十岁的身材修长的男性。
另一个大概是四十多岁吧,身上穿的白衣满是黑色的污点和画具留下的痕迹,正在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忙于什么工作。
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很有知识修养,细框眼镜后面的眼神中包含着柔和的笑意。
“嗨,西蒙,你终于来了啊。这位是?”
将视线转移到跟在西蒙后面的悠里身上,他如此询问。
“他是我的朋友悠里.佛达姆。”
在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后,他冲悠里说道:
“他是卡米修.达鲁顿。别看他年轻,他可是美术史方面的专家。现在他隶属于科托鲁多的研究所。”
“嗨,悠里。我可以叫你悠里吗?你直接叫我卡米修就好。因为手比较脏,所以无法和你握手,请多关照。这位是和我一样在科托鲁多工作的同事海斯夫特。在洗净作业方面,他绝对是业界的头把交椅。”
卡米修亲切地用英语对悠里说道,但是他的英语中带着某种法国的口音,悠里不由得一面回答一面交替打量他和西蒙。那种柔和的说话方式中,也存在着某种共同的东西。
“我的原籍也是法国哦。因为和贝鲁杰家是世交,所以和他也算是老朋友了。”
察觉到悠里的视线,卡米修进行说明。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算是贝鲁杰家旁若无人的大少爷的要求,我也不会因为他的任性,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种偏僻地方来修复画像。”
“西蒙旁若无人?”
面对有些吃惊地反问的悠里,对方微微一笑。
“没错,旁若无人。或者该说是倨傲无礼吧?”
这个名叫卡米修,全身都洋溢着某种时尚干练的感觉的男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柔和的笑容,但是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你是还没有注意到吧?这家伙就算口气再温柔体贴,仔细听听他所说出的话也全都是命令哦。让我想想,上次就是这样——”
“那么,有什么成果了吗?”
面对毫不见外地马上就和悠里打成一片的卡米修,西蒙哭笑不得地从旁边插嘴。
“啊,这个啊。”
好像真的忘记了一样,卡米修如此说道。
“西蒙,厉害哦。这个是真货哦。是‘Sleeper’!”
他转过头来,对海斯夫特说了几句话。当海斯夫特点点头支撑起身体后,卡米修伸出手,将散乱扔在桌上的布料和纸片都粗鲁地扫到了地板上。
不久之后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西蒙和悠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那幅画。不对,应该是那幅画。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肖像画。
但是,画给人的印象改变了。也许是画像本身就产生了不少变化的关系吧?被画出来的人物还维持着原样,原本被一片暗绿色所覆盖的背景,却变为了阳光照耀下的明朗房间。
在母亲前方的桌子上,优雅地摆放着若干小东西。也许是为了庆生吧?花束?蕾丝饰品,纪念徽章和钟表之类的东西都画在了上面。结果就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和最初印象完全不同的华丽绘画。
悠里突然对于这幅画像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感。
(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这里是怎么回事啊?不得了。”
这是总长艾里沃多进入房门后的第一声感叹。确实,房间的散乱状态真的要用“不得了”来形容。因为艾里沃多虽然重视规矩,但是对于表面上的东西不是很拘泥,所以才仅仅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假如换成是格雷的话,这时候一定啰嗦个没完了。
“贝鲁杰,回头的收拾就拜托你了。”
干脆地说了一句就以军人味十足的步伐走过来的艾里沃多,看到位于那里的画像后轻轻吹了声口哨:
“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幅画像?”
他手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凝视着画像。
“到底是怎么做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啊?”
艾里沃多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对于一无所知的外行人来说,这个变化确实让人惊异。
“今天早上我应该已经介绍过了,这位海斯夫特先生是修复绘画的专家。他的工作就是修复画像的褪色和伤痕,除此之外,也从事被称为洗净的工作。”
卡米修仿佛为了肯定西蒙的说明一样张开双手,而当事人海斯夫特只是好像在活动酸痛的肩膀一样摇动身体。
“所谓的洗净,主要是让附着在绘画上的污垢脱落下来。除此以外,有时候也是为了除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施加在画像上的添画或是多层颜料。也就是让画像恢复原本的模样。”
“添画和多层颜料,还有这种事情吗?”
听到吃惊的悠里如此插嘴,西蒙优雅地举起一只手回应。
“悠里,一般来说,名画并不是在它们诞生的那一瞬间就拥有了价值。而且即使在同一时代,对于价值的定义也不见得相同。”
看到悠里对于自己的话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西蒙举出更加具体的例子进行说明。
“也就是说,比如这里有一幅画。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觉得它还缺少什么,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画上去进行补充。而是不是这么做就完全依靠个人的判断。过去并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在十七世纪的静物画家海达所描绘的精致饭桌的背景上,又出现了怎么看都是出自浪漫派之手的厚重天空。而按照购入者的希望进行清洗,恢复了原本的质朴色彩后,这幅画一下子增值了数十倍。我想绘画的拥有人按照自己的口味改变绘画,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家常便饭了。而像这样维持着和原作不同的状态出现的作品,在美术界就被称为‘沉睡的名画(Sleeper)’。”
“这个也是那样吗?”
艾里沃多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没错。不管经过如何,至少可以确信它是沉睡的名画。这里有萨杰多的签名……”
“就算没有签名,这也绝对是萨杰多。色调也好,表情也好,都和塔特美术馆的《康乃馨.百合.玫瑰》出自几乎相同的时代吧?那里一定会想要这幅画的。”
对于印象派画家特别精通的卡米修如此断言,并且提出了众所周知的美术馆的名字。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贝鲁杰以前说这幅画曾经在索斯比进行拍卖,那里也应该有专家吧?”
艾里沃多不愧是总长,记忆力非常优秀。看到他不解的样子,卡米修带着几分欣赏的口气回应道:
“其实那时候也曾经拜托我们进行清洗。不过后来委托人和索斯比拍卖行进行了协商,最终还是决定取消清洗。”
听到卡米修好像面对客人似的客气解说后,艾里沃多进一步提出了问题:
“为什么?那样不是可以切实地提升价值吗?”
“是不是切实可不好说。不,应该说会降低价值的例子反而比较多吧。洗净作业是一种赌注。如果成功还好,要是在调配溶剂的时候出现失败的话,反而会伤害到画作。而且有时候极度接近真品的冒牌货,也会失去作为冒牌货的价值。所以风险相当大哦。特别是像索斯比或是克里斯蒂这样的老牌拍卖行,更是很少会主动进行清洗。”
听着他们的对话,悠里觉得自己开始搞不懂绘画的价值了。决定画作真伪的,不是画家本身,而是被称为专家的他人。就算确实出自本人之手,但是因为转换了风格,那么专家说“不是”的话,就变成了其他人的画作。
在悠里思索着这些的时候,艾里沃多再次在他旁边提问: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明显会降低价值的画蛇添足呢?你们能明白是为什么吗?”
艾里沃多很自然的疑问,让卡米修在眼镜后面快乐地眯缝起了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犯人的动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推测这大概是出于什么样的情况。西蒙之所以把我们找来,就是因为他有了某种想法。”
“啊啊,我记得是你说过吧?这幅画作制作于十九世纪末期,但是在近百年的时间内,都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
艾里沃多的记忆力果然很好。悠里听他说过后才想了起来。
“最初我所在意的,是记载在画布后面的显示画作来历的记号一栏。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右上方日期最近的那个批号是索斯比拍卖行的。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缩写。”
已经从西蒙那里听过这些的卡米修,在西蒙的讲述时把画像翻了过来,让大家都能看到背面。
“就是这里。”
西蒙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做了示意,那上面有有一个黑色的“ERR”印记。
“ERR,那是什么的缩写。”
“不是Error(错误)吗?”
悠里拼命思考后蹦出的话,让卡米修非常高兴。
“Error吗?这个有意思。”
他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连他身边的西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没错,如同悠里所说的那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最大的Error集团哦。”
西蒙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展开说明。
“这个缩写在最近的美术界已经变成了要多加注意的代名词。也就是说,这个就是臭名昭著的纳粹掠夺集团,罗森贝鲁克机关的缩写。”
“罗森贝鲁克的美术品掠夺机关吗?”
艾里沃多喃喃自语,他好像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没错,这幅画像多半就是曾经被纳粹掠夺的作品。这幅画像之所以被涂上别的颜色,让它显得不引人注意,也许就是画像主人原先想要避开纳粹的视线吧?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推测。”
“原来如此,所以把画家的签名也遮盖掉了吗?”
“不过,最后还是被抢走了……”
听到悠里的嘀咕,西蒙很遗憾似的点点头。
“是啊。它在战后多半是落入了苏联人的手中,直到最近才从俄罗斯流传了出来吧?以前的KGB从东欧和美国抢走了大量的艺术品,作为土产带回列宁格勒的赫尔米达什美术馆。这也是相当有名的事情。”
听着西蒙的补充说明,悠里展开了思考。
(被夺走的,只有画作吗?)
没有那种事情。房子,财产,乃至于家人都有被夺走的可能性。
(家人——?)
这个时候,悠里在散落于地板上的东西中发现了奇妙的东西,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个橙色的小东西,仔细看去的话好像是婴儿的奶嘴。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从地板上捡起那个仔细看着,悠里的脑海中浮现出某种假设。
(霍华德在事件的当晚,是不是把婴儿带到了这里来?)
要是那样,奶嘴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了。假如婴儿和霍华德一起在这里的话,那么霍华德被什么东西所袭击的时候也应该在一起。可是,从楼梯上坠落下去的,似乎只有霍华德一个人。
(那么,婴儿去了哪里?)
(“我的孩子在哪里……”)
悠里心头一颤。
一个女性的声音和他脑海中的疑问声音重叠到了一起。那是梦中曾经听过的声音。
不管什么时候,寻找孩子的都是母亲。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就算是在梦里,那一点也是一样的。
然后,悠里将视线转到了那副肖像画上。
(那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画像中温柔微笑的母亲的视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视线开始倾注在摇篮中的婴儿身上的呢?
在她的视线前端,应该是可爱的婴儿。母亲之所以会看着摇篮露出笑容,是因为自己的婴儿躺在那里。那么,在母亲瞪着这边的时候,婴儿又怎么样了呢?
(最初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那个母亲没有看着摇篮而是看着这边。是从什么时候,她的视线转回了摇篮呢?)
悠里思考着这几天的事情。
(难道说,是从霍华德受伤的那天晚上开始的吗?)
在那个母亲看着这边的时候,摇篮里没有婴儿。但是视线转移到摇篮上面的时候,就有了婴儿。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她获得了婴儿。
悠里凝视着那个母亲沉稳的微笑,确信了这一点。
(我在寻找的婴儿,一定就在那幅画中——)
※※※※※※※※※
“阿修莱,我有事情要向你请教。”
悠里如此说着,门也没敲就冲进了房间。
“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画像的事情贝鲁杰不是已经采取行动了吗?”
“我想要夺回孩子。”
“孩子?”
“出生还没有多久的婴儿。因为孩子被抢走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夺回来。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吗?”
阿修莱诧异地看着悠里,细长的眼睛深处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你会问我这个,也就意味着夺取孩子的对象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听到他的确认,悠里迟疑了一瞬,不久之后又点点头。
“原来如此。”
因为悠里的回答,阿修莱露出满足的表情,直到刚才为止的忧郁色彩已经一扫而空。他带着格外生机勃勃的表情思索了起来。
“我问你一件事,你刚才说是出生不久的婴儿吧?你说的就是霍华德和赛西莉亚的孩子吧?为什么你要寻找他?”
“阿修莱你知道吗?”
悠里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无论是楼梯上的事件也好,宿舍的骚动也好,阿修莱都是因为知道事实,所以才会让霍华德那么动摇吧?
“啊,算是吧。虽然霍华德好像因为这个倒了大霉,不过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先别说这个了,还是请你回答问题吧!为什么你会和霍华德的孩子的事件扯上关系?”
“是朋友拜托我的。孤儿院的一个孩子知道婴儿的事,因为担心而来我们学校查看情形。是那个孩子拜托我的。”
阿修莱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眯缝起眼睛。很明显他被那个“朋友”吸引了兴趣,不过因为悠里以解决问题为优先,所以他还是先回答了问题。
“难得你会来拜托我,不过这次的事情可不好办呢。确实有夺回被魔法抢走的人类的办法。一般来说都是在一定的日期召唤恶魔或是天使。除此以外也有使用念术这个方法。不过,不管哪种都必须要仪式特别夸张,我觉得并不适用于实际生活。”
就在悠里觉得沮丧的时候,阿修莱好像想起什么一样进行了补充:
“啊啊,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个比较奇怪的方法哦,就是‘Changing’。”
“Changing?!”
悠里超乎预料的惊讶表情,让阿修莱瞪圆了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Changing’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就是妖精的交换孩子哦。据说这是妖精传说中常有的故事,就是妖精会抢走刚出生的孩子。他们会放下树桩或是自己丑陋的孩子来代替婴儿,最初因为妖精的魔法还看不出来,但是妖精的魔法很容易消退,所以很快就会暴露出真相。”
阿修莱走到书柜前,用手指抚摸着若干本书籍的书脊。
“妖精……”
悠里嘀咕了一句。他总觉得这句话最近才刚刚听过的样子。
“我记得应该就是这一带的书上有过记载……啊啊,就是这个。”
窗边的柜子上面并排放着绿色封面的书籍,阿修莱站在前面,从里面抽出了一本。
“这是汇集了英国的民间传说的书籍。在妖精的项目中有一项就是‘Changing’,我记得那上面应该记载了交换婴儿的方法,你可以看看。不过这始终都只是民间传说,所以多半派不上什么用场吧?不过至少可以作为参考。”
接过阿修莱砰地扔过来的书,悠里翻动着书页。在翻到某一页的瞬间,进入他视野的某个字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就仿佛发现了隐藏的暗号一样,兴奋感在他的体内奔腾。
“罗宾.古多费罗……?”
他身边的阿修莱开口说道:
“恶作剧妖精吗?那个有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中,阿修莱和悠里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让人吃惊的程度。当阿修莱将目光从书上抬起,看着身边的悠里后,悠里有些不知所措地倒退一步,背部贴到了书柜上。
“阿修莱,你知道罗宾……这个叫罗宾,古多费罗的妖精吗?”
“没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吧,因为在英国他非常有名啊。连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中出现的妖精帕克,也是这个罗宾.古多费罗的别名哦。在文艺复兴时期,罗纳尔多.斯科特曾经撰写过关于魔法的书籍,这里面的内容就是从那上面引用的。”
悠里十分佩服,可是当他为了进一步细看而把视线转回书本后,阿修莱却一把抢过书合上书页,将那本书塞给悠里说道:
“这个借给你,你拿回房间去看好了。”
“可以借给我吗?”
“啊啊。”
因为阿修莱的藏书号称从不外借,所以能让他拿回去绝对是不得了的事情。当然,这一方面是因为阿修莱的为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阿修莱的藏书太过珍贵。阿修莱的藏书中有很多都是绝版的孤本,在爱好者之中都可以卖出让人吃惊的高价。
“先别说这个了,我们继续下去首先你说自己认为是什么把婴儿抢走了?”
听到阿修莱的问题,悠里垂下眼帘,深沉漆黑的眼瞳,进一步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画像。”
“你说画像,那个画像?”因为在这时候听到这个字眼,似乎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所以阿修莱半信半疑地确认,“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做了个梦。在灭绝集中营的……有什么人在寻找孩子。”
悠里抬起低垂的眼睛凝视着阿修莱。
“那天在图书馆被阿修莱的语言所影响后,我就一直在做那个梦。阿修莱也注意到那幅画是被纳粹抢走的东西了吧?所以才对我施术。”
阿修莱耸耸肩膀。
“所谓的纳粹的掠夺品,是贝鲁杰调查出来的吗?”
听到他的询问,悠里点点头。
“不愧是贝鲁杰,动作倒是很快嘛。今天也好像从早上起就在做什么。”
背靠着书柜的悠里失去了力量,感觉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正在一口气试图连接到一起。
阿修莱手撑在悠里的脑袋两侧,在超近距离凝视着他,眼睛闪闪发光地好像教唆一样地说道:
“假如说你想为了抢回婴儿而进入画像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哦。”
仿佛被阿修莱蛊惑性的魅力所牵扯一样,悠里凝视着对方。
“怎么做……”
“虚拟魔法。”
“虚拟魔法?”
“没错,就是通过将某种东西拟化为其他的东西,而让那种东西采取同样的行动。比如说……”
阿修莱转身从新艺术风格的茶几上取过了一个精巧的陶瓷人偶。
“诅咒的人偶。在这里面放入你的头发。就算不是头发也行,血液,体液,总之是那个人物的一部分就好。如果不是要咒杀别人,而只是让它完成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什么举动的话,只要像这样把写着名字的纸条贴上去就好了。”
在这里阿修莱暂时中断了语言,在附近的小册子一样的细长纸条上,刷刷地写上了悠里的名字。把名字贴上人偶的脊背后,他转身回来。
“这一来,这个人偶就可以拟化为你,悠里.佛达姆。”
听到阿修莱在耳边的低语,悠里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把一切都暴露在别人面前一样,或是连灵魂都托付出去一样的,无法形容的奇异感觉。
眼神停留在不安的悠里身上,阿修莱用诱惑的手势抚摸着人偶光滑的陶瓷脖颈。
瞬间,悠里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他无法认为是自己多心,因为脖子上所感觉到的切实触感,悠里慌忙从阿修莱手上抢过了人偶。
“……我知道了。”
他一面说一面急忙撕下了写着名字的纸条。当把纸条在手中撕碎后,他听到了远方所响起的钟声。
是下午的体育运动的时间,悠里必须参加赛艇的练习。当他慌忙告辞后,阿修莱冲着他的背影招呼了一声:
“回头见,悠里。”
※※※※※※※※※
“Changing。”
结束赛艇练习后返回房间的悠里,马上打开借回来的书开始阅读。
“妖精会抢走人类的孩子,转而留下妖精的孩子或是木桩、泥制人偶。因为上面被施加了妖精的魔法,所以人类会把那些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长大。如果要赶走妖精的话,就要放下铁的剪刀,用别针夹住衣服,在周围点火。如果要夺回被夺走的孩子可以采取下面的方法。在三束小麦上点着火,威胁说如果不把孩子还回来就要烧掉妖精的山丘……”
悠里在这里陷入了思考。
(对付那个母亲的时候,如果威胁说要烧掉画像的话,她会把孩子还回来吗?)
因为总觉得不会这个样子,所以悠里摇摇头。
“妖精祈祷师的法术。点火后将类似粉末的东西投进火焰中,在黑烟升腾起来的时候取下帽子,单手拿着钥匙咏唱三次‘出来!出来!出来!’然后妖精就会从黑烟中出现。……粉末是什么东西啊?”
悠里摊开着书籍大大打了个哈欠。
那上面写的所有方法都欠缺实用性,而且不是马上就能使用的类型。此外,不愧是民间传说,关键的部分都以含糊的表述结束。虽然里面也一定隐藏了类似于线索的东西,但他至今一个都没有找出来。
或者说,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记载。
罗宾.古多费罗。
恶作剧妖精。按照罗纳尔多.斯科特的描述,他是经常在人类房间中出现,以勤劳出名的布拉古尼的表兄弟。
(妖精吗?为什么我原本没有注意到呢?)
悠里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转学生罗宾。
在孤儿院那天,来厨房呼叫自己的少年。虽然没有很清楚地看到脸孔,但那个少年就是罗宾。位于妖精之器旁边的罗宾,因为被食物吸引而现出了身影。
罗宾.G.费罗和罗宾.古多费罗,连猜谜游戏都算不上的简单变化。
罗宾的真实身份是妖精。
仔细想想的话,从来就没有在上课时见到过他。每次他的出现都是在厨房或是悠里的房间。就是刚才也一样,维多利亚宿舍第三学年以下的学生都必须全员参加的赛艇练习中,也没有见到罗宾的身影。如果他在场的话,大家就都认得他,可是他不在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会问起他。
(那么,我是和妖精成为了朋友吗?)
他想起了凯特夫人说过的话,妖精会把自己的宝物给与自己中意的人类作为友情的证明。
可是,悠里不记得自己从罗宾那里获得过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把思考转回了现实。悠里的视线落在书籍上,现在必须考虑如何才能救出婴儿。
“妖精会用树桩、泥人偶之类的代替婴儿,在上面施加妖精的魔法……这个部分已经看过了——”
看着这个已经看过一次的部分,悠里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妖精的魔法?”
他用手指按着嘴唇,低垂下漆黑的眼睛。下一个瞬间他冒出了确信,“就是这个!”
关键是视点。
并不一定自己这一方必须是夺回的一方。
在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罗宾也正好在绝妙的时机到达了房间。在看到淡茶色的卷发和栗色的眼瞳的瞬间,悠里就喊叫了出来:
“罗宾.古多费罗!”
听到他的声音,罗宾露出了坏坏的好像猫咪一样的笑容:
“你终于看出来了啊!”
一面说,罗宾一面一脚踹上地板跳起来,做了个回转后盘腿坐在了空中。
“你这个家伙啊,完全就不注意我,我原本都快要忍无可忍,考虑是不是该回去了。”
西沉的夕阳将室内染成了棕色,罗宾的身体就好像童话中的彼得潘一样充满了幻想性,悠里一时间仿佛着迷般地凝视着这个情景。直到看到罗宾若无其事地打开拿来的三明治袋子,取出里面的三明治后,他才恢复了清醒。在使用房间中的电子水壶为罗宾沏咖啡的同时,他向罗宾提出了只有妖精才能办到的拜托。
“‘Changing’的魔法?”
取过冒着热气的杯子,罗宾皱起鼻子。
“我当然知道啊,这是妖精族的基本常识。不过啊……”
他试图要说什么,结果在喝了一口咖啡后就“呕”的一声,觉得很难喝似的伸出舌头:“还是牛奶比较好喝。”因为罗宾这么说,所以悠里从冰箱中取出牛奶为他倒进杯子里面。
然后他催促罗宾继续说下去。
“不过什么?”
“我不喜欢。”
“不喜欢?”
因为只有这么一句话,所以不知道他是在说三明治、牛奶的味道,还是和妖精的魔法有关的什么东西。悠里带着不解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那些家伙只是把孩子当成了道具不是吗?我可不想为了那种家伙,从就算死后也在拼命寻找自己的孩子的母亲手上抢夺孩子。”
听他如此说,悠里也觉得可以理解。
罗宾说的确实没错。
霍华德就不用说了,赛西莉亚也为了复仇,而把出生不到半年的婴儿利用在了这种事情上面。这不是母亲应该做出的举动。
话虽然确实这么说,可是——
“可是,罗宾,从婴儿的角度来说,就那样一直呆在画里还是不太好吧?就算是可以平安长大,长大后又该怎么办啊?”
悠里拼命地说服已经喝光最后的牛奶的罗宾。
“就算是赛西莉亚,也一定会注意到孩子有多么重要的。而且就算他注意不到,人类在这个世界至少也可以活得下去。可是,如果被封闭在画像中,就无法享受好不容易才获得的生命。你不觉得那种事情对那孩子来说太过分了吗?”
坐在床上的悠里,一点点逼近漂浮在他的头顶上,挠着脑袋的罗宾。
“所以拜托了,罗宾。请你帮我救出那个孩子。”
罗宾为了逃避开悠里而在空中横向滑动,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就顺着墙壁浮上去,当到达天花板时就倒转过身体。
在这个期间,罗宾也一直维持着盘腿的姿势,环抱手臂思考着什么。当目睹到悠里为了追逐自己而从床头摔下来后,他大大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手臂。
“啊啊,明白了。我会帮忙的。”
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抚摩着自己擦伤的手臂的悠里,听到罗宾的让步后满面喜色。因为罗宾维持着倒挂的姿势抱起悠里,所以他高兴地用手环绕住罗宾的脖子。
“谢谢你,罗宾。你真的是个好妖精。”
明明是自己主动抱上去,但一旦被抱住反而觉得郁闷的罗宾,强行掰下缠绕着自己脖子的悠里的手臂,落到了地板上。
“别说这个了,要我帮忙没问题。可是就算我也不可能从画中取出婴儿哦。”
“啊,我知道。关于这一点我有办法,包在我身上好了。”
栗色的眼睛怀疑地看着悠里。
即使如此罗宾也没有发表看法,说了句“自己要准备代替婴儿的树桩”就飞出了窗口。
到了那天晚上。
在月亮迟迟没有出现的夜色中,悠里和罗宾并肩站在没有人的教学楼三楼观看着画像。画像已经完全修复,为了晾干溶剂,它再次被悬挂在墙壁上。
第一次目睹到画像的罗宾,把树桩抱在胸口,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变换着角度打量画像。
因为悠里在洗净作业的中途就出去找阿修莱,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彻底被洗净的画像。和中午看到时比起来,人物肌肤上的污垢似乎也脱落了下来,在阳光中微笑的母亲的笑容,更增添了一份美丽。
可是,她的这个笑容,并不是原本的笑容。如果抢走位于这里的婴儿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确实,位于这里的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既然是赝品的话,这幅画所带有的不自然感还是无法完全消失吧?但是,即使知道是赝品,她还是如此地充满了慈祥的感觉。作为母亲来说,她应该是一位感情非常深厚的女性。因为那张充满慈爱的美丽笑容是如此生动,所以悠里更加觉得心里被无奈的哀伤所冲击。
(要破坏这个笑容的人就是我。)
可是,在他之前,首先是其他人从这位母亲身边夺走了幸福,甚至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的细枝末节。这只是被埋葬于六百万这一庞大数目中的一个不幸的结果而已。这一点让悠里无法形容地悲伤,而无法倾泻的悲伤和愤慨最后就倾注在了这幅画上。
一面看着画像一面思索着这些事情的悠里,突然再度被奇妙的似曾相识感所袭击。
(怎么回事呢……)
明明应该想起什么才对,可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在悠里被焦躁所驱使而烦恼不已的时候,罗宾从旁边对他说道:
“我们是不是该开始了?”
“嗯……你说的对。”
感觉上原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记忆又一下子缩了回去,虽然很不安心,悠里还是无奈地同意了。毕竟现在要把婴儿的事情摆在第一位。
“我们开始吧。”
悠里从口袋中取出折叠式匕首,走到办公室的大型窗户前面,薄薄地削下了木框的一部分。
如果被格雷发现他在干这种事情就不得了了,带着点心惊胆战的感觉,悠里移动到了画像面前。他把刚刚削下来的木屑贴在了经过洗净后呈现出来的射入阳光的背景窗子上。
从理论上来说,这一来虚拟魔法就可以成立。
悠里再度移动到办公室的大型窗子面前,他站在那里大大地吐了口气。
半闭上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他暂时终止了一切思考。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在吐出第四次呼吸的时候,悠里的心已经变得好像什么也没有描绘的图画用纸一样洁白。这是小时候比他年长五岁的表兄教给他的呼吸法。在没有任何基础知识的状态下,通过身体记住的精神统一。
那之后,悠里用凛然的声音静静地诵唱刚刚记住的仪式的咒语。
“火之精灵,水之精灵,风之精灵,土之精灵,集合四方本源之力,守护我,听取我的请求!”
随着悠里所编织出的语言,仿佛烟雾一样的白色光芒在空间中飞舞跳跃,而且这个光芒就好像寻求去路一样地在悠里面前形成漩涡。
“汝,为了被封闭的幼子,替换时空之通路!一元转二元,二元转三元,三元转二元,二元转四元,扭转窗子,开启通道!”
随着他发出的命令,在空中飞舞的白光一起朝着窗子流淌了过去。
“AdaGiboruReoramuAdonai。”
从悠里的口中,发出了赞颂神之荣光的语言。
瞬间——
哗啦啦,光线被窗户所弹开。
漂浮在空中,守望着悠里行动的罗宾,在魔法成立的瞬间,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仿佛很兴奋似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当他飘落到悠里的身边后,两人互望一眼点点头。
将手搭上仿佛在放电一样飞舞着白色等离子的窗户,悠里缓缓地把窗子推开。
在敞开的窗子的对面,夜色中的学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米色光芒的不可思议的轨道。
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在遥远的彼方,还可以隐约看到另一个窗子。
两个人再度互望一眼,然后脚步慎重地踏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
※※※※※※※※※
西蒙一个人走上了已经熄灯,陷入寂静之中的维多利亚宿舍的楼梯。
在结束洗净作业后,卡米修邀请他一起去外面吃晚饭,所以在获得外出许可后,他们一直来到了布里斯托。虽然他很在意在洗净的中途脸色大变而离开房间的悠里,但因为是他麻烦别人,硬把别人叫到这里来的,所以也不好无故拒绝卡米修的邀约,结果就弄到了这么晚才回来。因为是品行方正、成绩优秀的西蒙,所以才没有人啰嗦什么,如果换成其他学生的话,多半已经必须去写反省书了。
从西蒙的角度出发,要不要写反省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如果可能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想在今天之内和悠里好好谈一次。
他曾经一度在洗净作业的过程中出去寻找悠里,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虽然他找遍了所有的宿舍房间、自习室和图书馆,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因为就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大家都说他去参加了下午的赛艇练习,因为身体方面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他当时的那种脸色还是让西蒙不免有些担心。
尽管觉得他多半已经睡下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西蒙一进房间就立刻轻轻敲了敲悠里房间的房门,没有回答。果然还是睡下了吗?在踌躇了一阵后,西蒙去拉开房门。原本只是拉开一条缝隙窥探里面的情形,但瞬间后,西蒙大吃一惊地将房门整个拉开。
在陷入黑暗的悠里房间中,感觉不到任何有人存在的气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冷冰冰的,明显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撩起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头发,西蒙陷入思考。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悠里的书桌上。西蒙走到那里,拿起放在那上面的一本书,眯缝起了理性的眼睛。
那是汇集了英国的民间传说的书籍。
绿底烫金的豪华封面,多半是某种全集中的一册吧?二十世纪初期的初版,如果全部收全的话,多半可以开出天价了吧?西蒙翻了翻书,没有看到图书馆的印记。
西蒙秀丽的脸孔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假如不是图书馆的书的话,这会是谁的书呢?可以确定这不是悠里的藏书,当然也不是自己的,同伴之中也没有拥有这种书籍的人物。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阿修莱吗……)
号称绝不外借的阿修莱的藏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悠里的书桌上?
西蒙被非常不详的预感所袭击。
(这种东西留在这种地方,而且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悠里不见踪影。)
西蒙急匆匆地翻动书页,于是注意到其中某个地方夹着书签。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看了一下。
那上面写的是和妖精的“Changing”有关的事情。
他拉开悠里书桌前的椅子,坐在上面开始阅读。
(偷走刚刚出生的婴儿的妖精……)
西蒙觉得好像被触动到了什么地方。就在他抱起手臂陷入思考的时候,他的耳中传来了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悠里?”
一心以为是悠里回来的西蒙,看到进入的人物后吃了一惊。
站在那里的人用黑色的套头衫遮住头发,身穿黑色的牛仔裤。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孤儿院的野丫头丽兹。
“你是,丽兹?”
难得会有惊慌失措表情的西蒙,因为一时想不出接下来要说什么而闭上嘴巴。
“贝鲁杰……”
对方也茫然无措地冒出了这个嘀咕。
“咦?你说是贝鲁杰?”
从丽兹后面传来了声音,好像她并不是一个人。
“嘘。”
因为害怕对方高亢尖锐的女性声音惊动到周围,丽兹向后面发出了警告。
“安静,赛西莉亚。如果这事曝光的话,悠里就得退学了。”
“赛西莉亚?”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西蒙,将视线转向丽兹的背后。
这么看起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出这个结论的西蒙,决定还是先让她们说明一下情况,于是把她们让进了室内。关上房门后,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并肩坐在床上的两人。
两个人全都是一身黑衣,大概是为了方便在黑暗中行动,而选择的最合适的服装吧。面对跷起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对她们进行观察的西蒙,丽兹绿色的眼瞳释放出了挑战性的光芒。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听到丽兹挑战性的声音,西蒙优雅地摊开手示意她说下去。
“贝鲁杰,你会在这里,是因为悠里向你提出了要求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问为什么……”
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反应,丽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含糊其辞。
很简单地就看穿了丽兹迟疑的理由,西蒙将她的没有回答视为了肯定,说出了她多半想要听到的答案。
“你放心吧,因为悠里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之所以会在这里纯粹是出于偶然,我要找悠里商量事情,可是因为他不在,所以就在这里等他。”
“这样啊,那你也不知道悠里去什么地方了?”
“Oui(是的)。”
用法语作出肯定的西蒙,交替打量着赛西莉亚和丽兹,表情柔和地提出了疑问。
“我也可以提个问题吗?”
“唉。”
“当然。”
相对于不情愿点头的丽兹,赛西莉亚探出身体,非常亲切地说道。
漆黑的卷发,晶莹的深蓝色眼睛,仿佛雪一般洁白的白皙肌肤,西蒙现在可以理解了她为什么会大受欢迎,乃至于获得“白雪公主”的绰号。但是,西蒙也不止一次见到过赛西莉亚,他却从来没有在她身上感到过作为异性或是作为人类的魅力。
甚至于他觉得还是那个好胜的男孩子气的丽兹,还更加充满了健康性的魅力。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想要知道那个理由。”
“理由很简单,因为是悠里叫我们来的。”
丽兹在回应时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挑战性态度。西蒙手撑在桌子上,回望着她绿色的眼瞳。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拜托了悠里什么事情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询问,足以让丽兹大吃一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向西蒙询问。
“为什么突然变成我向悠里拜托了什么事情?”
“那是理所当然吧。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悠里不可能把你们叫来的。”
“……哦,你的自信还真不小呢。”
调整好自己一时疏忽而露出的吃惊表情,丽兹再次恢复到挑战性的状态。
“你就没有考虑过,是悠里想要见我才把我叫来的吗?”
“那个不可能的。”
西蒙在秀丽的面孔上露出优雅的微笑,干脆地说道。面对那个可以让任何人都可以为之心动的笑容,不仅仅是赛西莉亚,连丽兹都一时看得着迷。
“……算了,反正确实没有人会带着婆婆去幽会啦。”
气势被西蒙化解的丽兹,耸耸肩膀作出了让步。
“等一下,你说谁是婆婆啊?”
“动不动就对我挑三拣四,而且整天给别人添麻烦,这不是婆婆还是什么?”
听到丽兹的抱怨后,赛西莉亚吊起眼睛,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如果要内讧的话,拜托你们回家之后再进行。先别说那些了,让我们把话题转回来。按照刚才的说法,虽然你是被悠里悠里叫出来的,但你却不知道悠里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吗?”
丽兹迟疑着没有回答,但是西蒙没有漏过她的踌躇。
“丽兹,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请你把事情告诉我?如同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假如你们被叫到这种地方的事情曝光的话,悠里就真的会被开除。你也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吧?”
即使受到这样的询问,丽兹也还是看着旁边紧咬嘴唇不说话。但是西蒙无视她的态度继续了下去:
“你听我说,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答应你们的请求。因为这多半也是悠里的希望。虽然我不知道丽兹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悠里的事情。我觉得如果让悠里一个人背负那些的话,可能会过于沉重。”
丽兹突然站了起来,她离开床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你的这份自信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你凭什么说悠里就在寻求贝鲁杰的帮助?”最后丽兹站在西蒙面前,用食指指着他的面孔,“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地告诉你好了。我是拜托悠里帮我寻找托付给某个人的婴儿。虽然确实会比较麻烦,不过并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万一悠里和婴儿在一起的场面被什么人发现的话,我已经做好了到这里把所有事情都讲出来的心理准备。这种事情哪里会对他造成过重的负担呢?”
听到丽兹仿佛炫耀般的口气,西蒙撩起了淡金色的头发。西蒙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陷入了思考,他聪慧的水色眼瞳中浮现出了忧郁,将各种各样的情况整合到了一起。
“我只给你一个忠告,这个世界的事情都是维持着相对性在运转的。”
无法理解西蒙话中的意思,丽兹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
“你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很多事情的构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悠里说不定已经陷入了超出我们想象的危险状态之中。”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可以说得详细一些。”
毕竟是关系到悠里的安全,所以丽兹的内心也产生了不安。
“对于这一点,我还有若干要进行确认的部分。你刚才说过婴儿吧?那是赛西莉亚的孩子吗?”
丽兹默不作声地看向赛西莉亚。但是赛西莉亚拼命摇头的动作,已经让人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既然你不想说,那也没有关系。但是,在已经造成了把他人都卷入了骚动的情况下还要逃避责任的话,这种态度就未免太过分了。”
听到西蒙冰冷的口气,赛西莉亚大大地睁开了深蓝色的眼睛。即使是这双足以充分引发他人同情心的哀伤眼眸,在西蒙的面前也似乎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我顺便问一句,男方是霍华德?”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为什么?因为你基本上已经给出了答案啊。你说拜托悠里寻找托付给某个人的婴儿,也就是说,你所托付的人物很有可能突然从学校消失,所以你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而在这两三天内,能够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物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霍华德。”
丽兹不甘心地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我们在寻找的就是赛西莉亚和霍华德的孩子哦。”
听到丽兹的话,赛西莉亚发出了非难的声音。
“好过分,丽兹。你明明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
“那个我当然知道,可是贝鲁杰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既然人家都已经像这样被卷入麻烦,那么理应如实地告诉对方真相。”
因为在丽兹说了之后,赛西莉亚还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所以西蒙温和地从旁边插嘴:
“我和悠里对于丑闻都没有兴趣。就算你和霍华德之间生了孩子,我们也没有兴趣去到处散播,也不打算把这个当成把柄去威胁霍华德,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可是,贝鲁杰不会对带着孩子的女性产生兴趣吧?”
面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对有前途的男性谄媚的赛西莉亚,丽兹哭笑不得地仰望着天花板。老实说,能够厚脸皮到这个程度,反而该值得夸奖了吧?
西蒙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感想,所以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就算带着孩子,有魅力的女性也能让人产生兴趣。就算不带着孩子,无聊的女性也不会让人产生兴趣。这就是我的原则。”
在丽兹听来,西蒙就好像在说“就算你不带着孩子,我也对你没有兴趣”一样,所以不由自主险些坏笑出来。然后就仿佛要岔开这个一样,她赶紧把话题转了回去。
“那么,你说悠里也许陷入了麻烦之中是什么意思?”
“其实要说明这一点很麻烦。总而言之,霍华德因为接近了某个危险的存在而受伤,婴儿现在就和那个危险的存在在一起。而为了从那个危险的存在手上夺回婴儿,悠里现在正在主动挑战危险。他也可能像霍华德一样受伤,甚至陷入更严重的状态。”
“更严重的状态……”
丽兹打了个寒颤,纤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话说回来,悠里去了什么地方啊?”
“如果你是为你这个的话……我倒是有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