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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被困的独角兽 纯洁的新娘

用手电照着黑暗的通路,维尔登加快速度向前走着。管家桑德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维尔登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他只记得就在少女的身体即将达到快乐的顶点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伴随着身体的抽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在恢复意识后,这个少女将与她纠缠的男人的头抱在胸口,然后将这个男人带着面具的头颅硬生生扯了下来。

这完全不似现实的一幕,就像慢放的电影一样,深深烙印在维尔登的记忆里。维尔登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只是因为他完全不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认定为现实。

(那个小女孩胳膊那么纤细,怎么可能将人的头拧下来呢?)

维尔登在错综复杂的地道里穿行。通道的四壁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墙壁上渗下的水滴声也让人感觉分外孤冷,维尔登加快了步子向前走着。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这条阴暗潮湿,好像没有尽头的地下通道在一扇墙壁前宣告中止。从旁边的楼梯上去后,上面是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从教堂向南延伸的地下通路,原来是直通主人生活起居的南侧主塔的。

好不容易回到刚刚习惯的卧室,维尔登精疲力竭地躺倒在沙发里。桑德斯在一旁忙活着从餐具柜里取出玻璃杯,倒上白兰地后递到维尔登手里。这时他谨慎地观察着主人的样子。维尔登接过杯子,一口将里面的白兰地喝光。他擦擦嘴然后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桑德斯。

“我说,桑德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应该能召唤出魔界强者贝利亚的仪式,怎么召唤出了那种东西?那个到底是什么?”

维尔登操着干巴巴的缺乏抑扬顿挫的美国口音怒吼,好像是在努力把心里的恐惧全部转化成愤怒。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搞来的那个小丫头,但是那个疯丫头都干了些什么?”

“实在抱歉,非常抱歉。”桑德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哆嗦着不停道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按照主人的要求办事……”

“你想推卸责任?”

维尔登瞪着他的眼睛让桑德斯更加胆怯。在旁人看来,拥有橄榄球选手体型的维尔登与身材短粗矮小的桑德斯的这种画面简直就像大人在虐待小孩。

“实在是太抱歉了。这,都是我的过错。”

桑德斯转着眼珠继续说道,

“我斗胆猜测,恶魔学中描述的贝利亚,是破坏和杀戮之王,而且他总是降临在小姑娘身上;所以,也许那个小姑娘是贝利亚显灵……”

啪的一声,维尔登将玻璃杯摔在了墙上。

“不用废话了!那种充满血腥气的神我不要了。我希望的是在人间享受极致的快乐,其他的东西都见鬼去吧!”

低头听着主人训话的桑德斯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强烈的鄙夷之色。

但谦恭卑微的态度完全掩饰了他的愤怒。

“听好了,这都是你的责任。首先你给我去看看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如果那丫头恢复正常了,你要亲手给我了结她。”

“哎呀呀,你们还真是残忍啊。”

一个人操着流利的英语插入了主仆二人的对话中。鹰钩鼻子上架着银边眼镜的辛克莱尔出现在被吓了一跳的主仆二人面前。中等身材、带着学者风度的辛克莱尔看起来就像古时的天文学者和炼金术士。他毫不客气地在屋子里好奇地转悠着,但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因为有与生俱来的气质的掩盖,所以并没有让旁人产生不快的感觉。

维尔登站了起来,尽量表现出大丈夫的气度迎接这位失礼的闯入者。

“您应该是辛克莱尔教授吧?”

“是的。”

看完了室内收藏的各种赝品后,辛克莱尔转过来面对维尔登。

“抱歉问一下,您为什么到这里来?这是我私人使用的房间,我们应该为来宾安排了房间……”

“当然,啊,是我失礼了。但是我从地下跑出来的时候实在太慌乱了,我顺着您二位消失的地方找出口,结果发现了地下通路,就带着几个人顺着通路逃了出来。其他人已经回房间了,我想跟维尔登先生聊一聊,所以来到了这里。”

“哦,你参加了那个仪式啊。”

维尔登的目光闪动。这次的参与者里名声地位很高的人还真不少。参加这种目的不太好仪式的人都要保守秘密,这点已经成为一种潜规则,所以一般仪式都采用假面舞会的形式。

“请您放心,我不是那种为探听秘密而来的小人。我也是受朋友邀请而来的,这次的集会真是很有价值。”

然后辛克莱尔看着桑德斯说道。

“这么说起来,那个大鼓是这位敲的吗?”

谨慎地站在那里的桑德斯发现眼镜后面那不带任何感情的淡绿色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赶紧低下了头。

“不是的,我只是站在主人身边待命而已。”

“原来如此。”

辛克莱尔理解地点点头,这让维尔登有些焦躁。

“您到此找我有什么事情?”

“啊,对了。现在不是闲聊天的时候。”

不请自来的辛克莱尔微笑着继续说道:

“现在那边一片混乱。那个青铜的枝形吊灯好像掉下来了,在一片黑暗中无法躲避的人们很多都被压在了下面,死了不少呢。”

“大吊灯?!”

瞳孔缩小的维尔登绝望地大叫。他手捂着额头崩溃地倒在了沙发上。

“我的上帝啊!”

习惯与恐惧让维尔登在举行完亵渎神灵的仪式后还是无意识地叫出了上帝。然后又一边叫着“耶稣、耶稣”,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发生这样的事情,跟警察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辛克莱尔嘴角上扬,面带讥讽笑容地看着崩溃的维尔登。眼看时机差不多了,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这只是个序幕而已,杀戮还会继续。”

这过于恐怖的发言,让维尔登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电灯下,维尔登光秃的头顶上渗出的汗滴闪闪发光。

“你在说什么?什么杀戮?”

“是的,就是杀戮。这是复仇。”

“太荒谬了。有什么人非要向我复仇不可?”

辛克莱尔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

“当然,是神了。你玷污了神,所以必须受到报应。”

“神?”

维尔登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棱角分明的脸有些踌躇。他发觉辛克莱尔那玻璃般冰冷的淡绿色眼睛正盯着自己。

“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但是神通过孩子做了预言。圣物不能落入狗的嘴里,因为他们会反咬一口。”

维尔登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但辛克莱尔笑着移开了视线。

“而你,就是做了这样的事。神的愤怒可是不得了的哦。”

“圣物……你说的是圣杯吗?”

“当然了,维尔登先生。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圣杯吗?”

维尔登不知该是惊讶还是恐惧。他看向桑德斯。

曾经假装行家的桑德斯一脸铁青地盯着地上的绒毯。

维尔登其实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真正的圣杯。他只听说耶稣使用过的圣杯是木头的,既然如此的话,他当然认为这个圣杯应该已经在阿拉伯沙漠的某个地方风化腐朽了才对。之所以会召开圣杯的展示会,其实也只是想借此助兴而已。

“那你是说……”

维尔登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问道:

“那是真的圣杯?”

辛克莱尔像修道士一样双手合十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这个,只要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

然后他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总而言之,你是触犯了一个禁忌,所以要受到惩罚。”

维尔登哼了一下,开始思考。

“那么我会怎样?”

他终于抬起头,用疲惫的声音问道。

“看来辛克莱尔先生是知道些什么了。您是不是也知道如何化解这灾祸?”

辛克莱尔笑了。虽然不带邪气,但这笑容深不可测,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首先要将圣杯交给有资格成为它主人的人。”

“有资格成为他主人的人,就是说交给你吗?”

“不不,我只是个使者而已。这个问题可以稍后再说。现在想要化解灾难,唯有将流失的纯洁血液用别的血液来代替了。”

“别的血液?”

“是的。幸运的是,这个城堡里有一个获得狄安娜宠爱的少年。让他担负起罪责去与神进行交涉就可以了。”

辛克莱尔斜眼看着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维尔登,放下合十的双手,然后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环顾四周。

“那么,关键的圣杯现在在哪里?”

维尔登看向桑德斯。

“桑德斯!”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地板的桑德斯,抬起头看向主人。二人的视线相交。

“辛克莱尔先生在问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那东西是指什么?”

“你耳朵聋了吗?”

维尔登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总是这么迟钝。是圣杯!”

“哈?”

桑德斯依旧呆滞的反应让维尔登更加烦躁起来。

“圣杯。就是刚才在教堂使用的那个。”

“啊。”

迷糊地回应了主人的桑德斯环抱手臂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很抱歉一样地抬起头说道:“我不知道。”

“不、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维尔登声音很困惑,但是桑德斯的声音呢明显比他还要困惑。

“我最后看到它的时候,也是主人在仪式上使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对于这非常无奈却很肯定的回答,维尔登只得不知所措地与辛克莱尔面面相觑。

※※※※※※※※※

地下的大厅变成了阿鼻地狱。

悲鸣与惨叫此起彼伏。女人们被黑暗侵蚀了神经,近乎精神错乱地不停尖叫。

“好痛,谁来帮我一把!”

“脚动不了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在众人的求救声中,混杂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怀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悠里,阿修莱想象着眼前的惨状,不禁撇了撇嘴。因为黑暗而看不到现在的场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问题就是那个小姑娘。)

阿修莱在刚才暴风刮起的前一刻,目睹了祭坛上的少女将带着恶魔面具的男人的头颅拧了下来。虽然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但阿修莱对亲眼所见之物到底是不是幻觉还是有绝对自信的。

如果在村子里听到的传说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个状态真是相当糟糕。如今已经触犯了处女的禁忌,唤醒了复仇的怨念。包括自己和悠里在内,在城里的人全部被杀光之前,复仇是不会停止的。

无差别……

阿修莱停下了动作。

很多人打开手电就立刻发出了垂死的惨叫,所以不能冒同样的险。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现在距离出口很近。所以最坏的打算就是抱着悠里跟怨灵赛跑了。

总之,现在先要确认的是,被附身的少女是否还在这里。刚才他一度集中精神感知周围的情况,好像自从大吊灯掉下来之后,就没有那个小姑娘的动静了。

这时,怀里的悠里动了一下。

阿修莱在一片黑暗中低头看看悠里,松了口气,用手摸着悠里,他好像没有受伤的样子。但悠里还是不能动,又看不到他的样子,这让阿修莱有些担心。

“喂,你没事吧?”

“唔……嗯。”

靠在阿修莱身上的悠里想要起身,他摸索着阿修莱的胸部,好像不太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接着他睁开眼睛,不安地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很快,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是阿修莱……吧?”

“啊,是啊。你没受伤吧?”

“嗯,好像没有。哪里都不痛,应该没事。阿修莱呢?”

想起刚才阿修莱一直保护自己,悠里伸手向他摸去。

“你以为我是谁啊?”

阿修莱轻轻避开悠里伸过来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过来,然后伸手圈住悠里的脖子,好像在探测热度。

“原来如此,可怕的家伙不在附近。”

悠里看着阿修莱把自己的脖子当作恶灵探测器,感觉无奈的同时也松了口气。阿修莱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带给人安心的感觉。被圈住脖子的悠里想象着眼前的惨状,心里阵阵作痛。

大致确认了周围的情况后,二人得出必须要求救的的结论。他们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闪光及电流的声音过后响起,然后地下的大厅里亮起了人工的照明光源。

看来是紧急情况时用的备用灯亮起来了。这令人期盼的照明让地下大厅里的人欢呼起来。

阴冷的荧光灯扫除了黑暗,但就着灯光一看,室内的景象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

还保持着陷入黑暗时苦闷表情的被压在吊灯下的尸体。

被飞起的烛台插中面部死去的人。

除了被拧掉脑袋的佩戴恶魔面具的男人外,还有被锐利的刀刃切下首级的男人尸体倒在地上。

不管是脚上鲜血淋漓的人,捂着肚子的人,还是头部出血的人,几乎全都是赤裸着身子,这使得眼前的景象诡异得更像是一幅描绘地狱场景的画卷。

悠里无法承受这惨不忍睹的状况,跑到一个角落不停呕吐。

一个酒瓶滚到他们脚边,阿修莱一边拍着悠里的背一边捡起瓶子递给他。悠里摸索着接过瓶子,然后用酒漱漱口。最后一口气把里面的酒喝光。

“你没事吧?”

悠里对担心自己的阿修莱点点头,然后擦擦嘴直起了身体。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在昏暗的灯光下,唯一一个绽放出清冽光芒的人,站在那里看着这边。

“……西蒙。”

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悠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充满了愧疚。

清澈的水色眼睛,带着严厉的目光环视室内的惨状。

“你们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救人?”

西蒙沉默着走过悠里身边的时候,用冰冷的声音如此说道。然后停也不停地走到大吊灯附近,理性地唤醒那些坐在地上,精神崩溃的男男女女,开始了救助行动。悠里慌忙跑过去帮忙,阿修莱耸了耸肩膀也走了过去。

他们很快救出了15个人,其中需要救治的有10个人。很幸运的是,受伤者里面有医生,当场就可以进行紧急处理。

悠里穿梭在受伤者中间,根据医生的指示为伤者进行消毒和包扎。每次与西蒙擦身而过的时候,西蒙都不跟他说话,看来是相当生气。悠里想起仪式进行中自己所感觉到的西蒙那远去的面影,胃部不知不觉产生了阵阵绞痛。他连忙对自己说,现在想那些多余的事情没有用。

“啊!”

因为走神,悠里一个不留神让手指被旁边的一个烛台划伤了。看着手指流出的血,悠里感觉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在流失。他开始连自己是对是错都搞不清了,就好像在了解极限之前首先坠入了一个深坑。悠里自嘲地想,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就一点脑子都没有了呢。

悠里就这样站着,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一个人从后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去,前面是阿修莱的脸。

“你在搞什么啊?”

阿修莱将悠里拉到急救箱旁边坐下,给他的手指消毒后包上绷带。整个过程中,悠里都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看着这样的悠里,阿修莱叹了口气。

“……谢谢!”

处理好后,悠里向阿修莱道谢。他的声音里充满苦闷,与那张苍白的脸色交织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心痛。阿修莱有些心疼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会给人找麻烦。”这时阿修莱看到走过他们身边的西蒙,青灰色的眼睛里闪出了光芒。

“贝鲁杰,你架子变大了啊。”

对着西蒙正离去的背影,阿修莱出言挑衅。西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这个散发着恶意的男人。阿修莱靠在有浮雕的墙上,抬头挑衅地看着西蒙,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你很喜欢居高临下地俯视别人啊,这样让你很爽吗?”

西蒙充满智慧的水色眼眸冷冷地眯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在这种情况下要说什么,结果又是这么无聊的事情。如果没事的话就请闭嘴,我可没有时间奉陪你。”

西蒙很少见地表现出明确的拒绝,然后转身离去。听到这一幕的悠里,身体一阵摇晃。

“我无聊啊。”

阿修莱故意用手指滑过嘴唇,重复着西蒙的语义。

“对于眼高于顶的你来说,也许这只是无聊。但是被你这种好想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的眼神看着的人可会觉得忍无可忍呢。你是清廉洁白,干净得不知道什么是污秽的贵族;但你有什么权利蔑视其他人?”

西蒙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他似乎是因为阿修莱的话大吃一惊。西蒙回头看向他,阿修莱那若隐若现的真意让西蒙感觉有些困惑。

“……谁藐视谁了?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哎……”

阿修莱抓抓青灰色的头发,露出了狂傲的笑容。

“我可不这么觉得。”

说完,他收敛了笑容,低声命令道:

“快给我滚一边去,碍眼的家伙。没有人想被你莫名其妙地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西蒙头一次在阿修莱面前面容有些变色。他的表情充满惊诧和愤怒。

大厅里的温度明显下降。没有人想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多说什么。站着的西蒙和坐在那里目中无人地看着他的阿修莱就这样保持着僵持状态。

(难道这个男人……)

看着眼前的状况,西蒙不想承认这背后唯一的真实,他沉默着。但是越想越发觉真相只有一个。

阿修莱是在替悠里说话。

谁能想得到,这个精于算计的男人,竟然会在没有任何利益可得的情况下去庇护别人。

更加岂有此理的是,就现在这种状况而言,他之所以保护悠里是为了避免悠里受到西蒙的伤害。

西蒙被一种内心绞痛的感觉所笼罩。

(让别人来保护悠里,而且完全是自己造成的。)

在刚来到这里看见悠里的时候,西蒙看出悠里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愧疚。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西蒙知道那愧疚是针对自己的,所以他肯定悠里是自愿跟阿修莱一起行动。一想到这些,西蒙就有些失控。

这是西蒙第一次对他人的事情表现出了超出理性的愤怒。本来他总是可以从理性的角度来判断事情的对错,从不会出现超出必要范畴的愤怒。这些在西蒙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次,在分析眼前的状况之前,他就主观地从心里责备悠里的行为。西蒙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超出理性范围的判断。

但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也晚了。悠里在为此伤心,这竟然还要通过阿修莱来告诉自己——就凭那个阿修莱!这个男人竟然也会体谅别人的心情,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当然,他一直都是根据需要,想利用悠里时才会接近悠里的。难道他不知什么时候竟转性了?这个掠夺者竟然变成悠里的知心人待在他的身边?

(啊,原来如此。)

西蒙想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一点。阿修莱这样保护悠里并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义——西蒙、悠里和阿修莱,三人的位置关系发生转换了,保护者、被保护者和伤害者。

(算你厉害。)

西蒙咬咬嘴唇。

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可以对现有条件进行利用。西蒙在后悔的同时,不禁为对手的手段老辣和聪明狡猾感到惊叹。现在不是被独占欲和妒忌心困扰的时候。西蒙再次确认,绝不能给阿修莱这个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他看向坐在那里的悠里,然后慢慢走了过去。

“抱歉,悠里。”

他走到背对自己的悠里身边,然后伸出手说道。悠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转过头来看着西蒙。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让西蒙有些吃惊。

“你怎么了?”

温柔的法语让悠里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但他没有伸手去拉西蒙伸出的手。

悠里在想的是,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触碰西蒙的手。就在阿修莱没来由地指责西蒙的时候,悠里突然想明白了。

刚才他还想为什么自己连对错都搞不清楚,现在想起来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正是因为没考虑清楚对错,自己才会跑到这里。

悠里来到这里,就是单纯地输给了好奇心。但是他想知道的,不单是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他还想知道自己的能力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然后又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而对结果做了过于乐观的预测。这根本是矛盾的。在判断对错之前放弃了判断,所以最后当然也不会知道对错。

而最后招致的结果,现在就摆在眼前。察觉了危险却没有做出回应,最后造成悲剧的发生。自己真是愚蠢啊!刚才吐成那样,并不光是因为眼前的惨状,而是因为自己。

西蒙看到悠里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表现出犹豫的神情,竟然强行拉住悠里的手腕。每次都是等着悠里行动的西蒙,竟然做出这种举动,令悠里相当意外。不过这倒是救了悠里。

“抱歉,西蒙,还有阿修莱。这次不是阿修莱的错。我没有资格让阿修莱帮我说话……”

“我并不是特意要保护你,我就是看着他那副高洁的样子感觉恶心。你不用介意的。”

西蒙看着好似轻松地暴露出自己想法的阿修莱,安慰地搂住了悠里。

“啊啊。已经没事了,悠里。你冷静下来,不好好呼吸的话,血液循环会变坏,细胞也会坏死的哦。”

感觉到悠里身体僵硬得好像忘记呼吸,西蒙明白了他脸色不好的原因。看来他刚才是陷入了恐慌状态。为了帮悠里放松,西蒙揉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担心地看着他。

“但是,事情竟然变成这样!”悠里痛苦地呻吟道,“大家都变成这样。我明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

西蒙听着悠里不成句的诉说,开始明白悠里为何这样痛苦了。本以为他是受了太大刺激,没想到原来心理负担这样沉重。

“冷静点,悠里。”

西蒙用修长的手指封住了悠里的嘴。

“确实,你擅自行动并让自己卷入危险,这是你的错,跟阿修莱没有关系。但是你冷静想一下,来到这里的人和你其实是一样的。”

“……其他的人也一样?”

西蒙充满理性的声音显得很爽朗,让悠里高度紧张的神经得以缓和。悠里好像得到宠爱的孩子一般恍惚地回应着。

“是的,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是本着自己的意思来到这里的。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根据各自不同的想法来到这里。最后造成这种结果,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这一点你不能搞错哦。”

“并不是我的错吗……”

“当然了。你又不是神。”

西蒙尽量耐心地纠正了悠里这种钻牛角尖的想法后,捏了捏悠里哭得有些发红的鼻头。

“我没有想到……”

看着悠里好像清醒过来似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西蒙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这我知道的。”

他揉揉悠里的头发。虽然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悠里的脸色还是很差。

“悠里,你的脸色真的很糟糕。”

“刚才这家伙还吐了。”

阿修莱替悠里说。

“吐了?”

西蒙皱起了眉头——自己怎么会完全不顾及悠里的状况就这样对待他?阿修莱看穿了西蒙的心情,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次你欠我的情。”

西蒙惊讶地回头看着阿修莱。这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幅不痛不痒样子的男人,竟然一脸泰然地卖起人情来。这种狡猾不得不令人叹服。真是一个麻烦的人物。

“你是想我对你说谢谢吗?”

“那倒不用。反正我也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这都是为了抱起来手感良好的悠里。”

面对露出攻击性但又很快恢复常态的西蒙,阿修莱毫不让步地继续发动了攻势。

“抱起来手感良好?”

西蒙无法忽视这显而易见的挑衅,向他反问道。他侧目看着旁边的悠里,这让悠里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片红晕。

“你这种说法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悠里的回应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虽然他自己没察觉,但西蒙看来这是他在后悔的证明。

“啊?怎么是误会呢?你明明有那个意思的。这误会从何说起呢……”

悠里从地上拿起一个靠垫丢中阿修莱,这使得阿修莱没有能够把话说完。

“那是我人生的失败。”

说完,悠里发觉自己又着了阿修莱的道,立刻闭口不言了。他抬头偷偷看看西蒙,发现西蒙正用很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

“悠里你又有精神啦?”西蒙的声音里透着疲惫,“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你们是不是可以给我讲一下精彩的故事了呢?”

※※※※※※※※※

“原来如此。”

听了悠里的讲述,西蒙大概掌握了目前的情况。现阶段,令悠里很在意的表兄的话的真意他还无从得知,因为毕竟他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在悠里心中造成了很大影响。这一点是需要特别加以注意的。

“还有就是那匹小马。它对悠里来说是凶兆还是吉兆,现在还难说。”西蒙说道,“到目前为止他一直给悠里惹麻烦,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的意图。”

“嗯,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它本身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西蒙一手扶着头,靠在带着砖雕的墙根坐着。他在听完悠里的叙述后,望向阿修莱,想要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补充。

“那么,你是出于什么企图将悠里带进来的呢?”

“那完全是顺便的啦。之前也说了,我想知道维尔登在背后搞什么鬼。自古以来,被隐藏的事物才有让人探究的价值嘛。我来这里探查情况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在这里晃晃悠悠。”

一边说着“这家伙”,阿修莱一边拍拍悠里的头。

“两个人行动总比一个人有趣嘛,所以我就把他带进来喽。”

“堂吉诃德有桑丘,福尔摩斯有华生。冒险家都是需要随从的嘛。”

阿修莱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顺势将手交叉在头后。

“不过晚餐会的时候,虽然觉得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我还真没想到他们能搞到这个地步。”

“搞到什么地步?”

“应该说是模仿得很像吧。”

“对,是模仿得很像。”

受到刺激的悠里附和着,这让查知他意图的阿修莱感觉很好笑。悠里大概没办法接受仪式过程中他产生兴奋是由于自己欲求得不到满足这一事实吧,这一点悠里是很在意的。

“放心吧,当时燃烧的香木用一定催淫的作用。还有那个鼓,那个肯定是从哪里学来的古代宗教的仪式,简直就是魔音。那鼓声可以支配别人意志的。”

“魔音啊……”

悠里回忆起了那不知不觉间进入自己身体内部支配了自己的律动。

“反正那个在暗处打鼓的人肯定是个术者。使用打击乐器,配合乐器的演奏舞蹈的仪式在非洲和美洲都有过。”

“非洲?”

悠里琢磨着。

“非洲……南方……南方伸来的魔手……”他嘟囔着,眼光变得黯淡起来。

在悠里陷入沉思时,西蒙和阿修莱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说的美洲的这类仪式,是指牙买加和巴西那种类似里约热内卢狂欢节的事物吗?”

对于西蒙的提问,阿修莱点点头,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包括巫毒教在内,美洲宗教的母体是非洲原始宗教,据说是来自西非的奴隶传过来的。因为这次的鼓声非常单纯,所以我怀疑这次仪式的形式,可能源自某种类似非洲内陆原始宗教的教派。”

“但那个仪式本身并不正宗?”

“是的,只是模仿得很像而已。”

西蒙用手指点着眉心思考着。如何辨别宗教仪式的真伪是一件比较微妙的事情。

“如果是假的,又是怎么分辨的呢?”

“假的真不了。不管什么宗教,都会有一个最初创教时形成的真理体系。无论是全能神还是宇宙创世神,总会信奉一个神灵。总之,只要是宗教就会持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观,然后根据世界观形成各种各样的仪式形态。所以,由此可以说,欧洲基督教世界在中世纪排斥‘异端’信仰,只不过是因为认为其非正统而已,而不是因为这些宗教是假货。”

说到这些,阿修莱可谓如鱼得水,说得特别起劲。特别是面对西蒙这样一个好听众,阿修莱更是越说思路越清晰。看到西蒙挥手催促自己,阿修莱更加积极地继续讲了下去。

“估计你也知道,异端的产生往往源于宗教争论。当权者基于自身所需的世俗理由,给正统教派以外的宗教贴上异端的标签。然后随着变迁,这些教派与古代宗教的秘密仪式以及祭品相结合,使得他们很多增加了邪教的色彩。后世将他们看做是黑魔术集团的秘密结社,而这些宗教原本拥有的深奥教义反而没有人能理解了。所以……”阿修莱说着看向祭坛,“维尔登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依据任何教义。他召唤贝利亚时也只是拿出圣堂骑士团的巴风特而已。”

“圣堂骑士团是什么?”

被二人的谈话吸引的悠里轻声问西蒙。

“就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后出现的护卫集团。”

“没错。那是基督教国家夺取耶路撒冷之后,为了在阿拉伯及其他敌对势力包围中保护自己而成立的骑士团,后来因为信奉邪教而被弹劾。他们崇拜的就是那个被拧掉脖子的男人扮演的恶魔。”

“巴风特。确实好像有所耳闻。”

西蒙点点头,催促阿修莱继续说下去,“那然后呢?”

“一些细节暂时就不在此论述了。说起维尔登,他只不过是一个淫乱的诈骗犯而已,为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利用宗教罢了。即便有非洲的术者,维尔登也不会皈依什么信仰,只不过收买了他而已。”

“原来如此。只不过是个淫荡教啊。”

“被隐藏的事物才有让人探究的价值。还真是如你所说,不过更应该说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盖上盖子藏好。圣杯落到他们手里真的就是乌龟穿龙袍,让他们干出了完全悖逆基督教教义的事情。”

“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看着和阿修莱一起冷嘲热讽的西蒙,悠里想要纠正他们对谚语的使用不当,但却怕被嘲笑而保持了沉默。

“说来说去,他们搞的这些花架子,应该不会招来其他什么恶灵。那个俯身在少女身上的东西,应该就是处女的诅咒吧?”

阿修莱下了最终的定论,他不急不忙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西蒙。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某人的。”

西蒙回望着他。

“你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很简单,这边地底的轰鸣,客房那边也都听到了,所以那边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呢。”

“我正想到维尔登那边去问问怎么回事,结果碰上了一群从教堂跑出来的人。问了他们后知道了大概的情况。然后我跑到悠里的房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屋空。我想他应该是到这边来了,所以决定过来。”

“那些逃出来的人啊。”

阿修莱表现出了轻蔑。维尔登那种人,根本就是只要自己得救其他人都无所谓。

“除了维尔登和辛克莱尔也有其他人逃出去了啊。”

“是,辛克莱尔也在其中。”

“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在预测今后事态的发展,以及对应的办法。

最后还是阿修莱先抬起了头说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月亮升起来了。”

对于西蒙的回答,阿修莱意外地反问道:

“月亮?那现在是晴天了。”

西蒙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表。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天亮了。”

听到这里,悠里将两手放到额头上,企盼天能快点亮起来。

“悠里,你是不是还感觉不舒服?”

“嗯!”

“今天晚上精神上太疲劳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的好。”

“可是,那个被附身的少女怎么办?”

西蒙和阿修莱互相对视了一下回答他说:

“反正她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有紧张的必要。”

“我也是同感。”

两个人竟然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悠里看着他们,不禁有些赞叹他们的胆识,如果最终这个城堡最终只能有极少的生还者,那么肯定非此二人莫属了吧?这里真是没有比他们两个更大胆的人了。

“即便去找,也没什么用处吧?”

阿修莱看着悠里,一幅怕麻烦的口气。然后西蒙接着他的话,温柔地说道:“找到那个女孩的话,你是想见她吗?”

悠里点了点头。现在整个城堡都被夹杂着恐惧的冷酷空气所包围,但还没让人感觉到很明显的恶意。不过事先设定好的系统已经被触发并开始运作,三个人已经被卷入其中。如果只是守株待兔,那么很难把握住事件背后的核心。想要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必须直接面对成为媒介的那个少女才行。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他们走到祭坛附近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圣杯。

“西蒙,你看!”

说着,悠里弯腰钻到祭坛下方,将圣杯捡起来拿给西蒙看。

“是真的呢。他们竟然丢下这个宝贝逃走,这实在有失一个探宝者的资格。”

靠过来的阿修莱也眯起青灰色的眼睛笑了起来。

“他们大概完全没有自觉吧。”

“是啊,这倒正好。这东西我们就先借用一下,正好可以调查一下磨损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西蒙故作轻松地将这个被当作圣物的圣杯轻轻抛向空中,水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孩子恶作剧般的神情。

※※※※※※※※※

他们从教堂西侧面对中庭的正面入口走了出来,庭院里可以呼吸到拂晓前清新的空气。抬头仰望天空,月亮落下之后黑暗的西方天空上还用星星闪烁,而东方则已经开始发白。这时太阳还没有升起。

将视线收回,前方跨越中庭处的居馆在夜色下看起来就是一个沉重的黑影。

“怎么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

回到横踞中庭供客人休息的建筑中,阿修莱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带着一丝血腥气。

“难道那家伙跑到这里来撒野了?”

“好像是的。”

西蒙走在最前面,在穿过大厅转了一个拐角的地方停下来如此回答。从他身后看过去,可以看到一个脖子断了一半的男人靠着墙壁死在了那里。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但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的脚下已经是一片血泊。

“我们顺着尸体找应该能找到她吧?”

“……”

西蒙搂住转过身去不敢看尸体的悠里,陷入了思考。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测。虽然话还是很多,但即便阿修莱的脸也有些失去了血色。

这时,他们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救、救命!”

迎面跑来,被地上的血滑得跌跌撞撞的,是一个矮小而且圆墩墩的男人。

“啊,这不是……”看到这个男人后,放松了警惕的阿修莱扬扬下巴说道,“这个人,是叫桑德斯吧?”

这个身材矮小短粗的男人正是城堡的管家桑德斯。悠里第三次想起了童话故事中的矮胖子。

“怎么了?”

看到阿修莱出声招呼他,桑德斯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慌忙跑过来。

“救命啊,好可怕,我已经受不了了……”

说到最后桑德斯已经带着哭腔,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畏惧的神色。这让人感觉非常不自然。

桑德斯的叙述很简单。

从维尔登让他参加的那个禁忌的聚会会场逃出来后,他因为在慌乱中将重要的圣杯落在了会场而遭到主人的斥责。维尔登命令他尽快回去找回圣杯。但因为担心在那里遭遇怪物,桑德斯害怕得不敢去。也可能是对召开这么恐怖聚会的主人产生畏惧,桑德斯有点想就这么逃离城堡。

看着好像走投无路一样叽叽咕咕的桑德斯,悠里觉得他很可怜。桑德斯还不知道他要找的圣杯就在悠里他们怀里揣着呢。悠里在桑德斯说话的时候,偷偷瞄了西蒙一眼,结果西蒙一脸无可奈何地对他耸了耸肩膀。

看桑德斯说得差不对了,西蒙便开了口。

“你不用去找了,圣杯就在我们这里。我们在教堂地下室捡到的。”

桑德斯一脸吃惊地接过圣杯,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拼命地道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结果还是把龙袍给了乌龟啊。”

看着桑德斯离开的背影,阿修莱用挖苦的口气说道。

“这也没办法。耶稣说,凯撒的东西要还给凯撒。”

西蒙说着,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转向悠里和阿修莱,“您们不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吗?”

阿修莱立刻表示赞同,然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实,完全听不到惨叫,甚至争斗的声音都没有。整个城堡内鸦雀无声,能听到的好像只有自己的呼吸。

“好奇怪,如果那个女孩正在暴走的话,肯定会有骚动的声音吧?”

“是的,也许她又转移到别处了?”

但西蒙提出了与阿修莱不同的意见。

“也许她的行动受到某些事情的制约。”

悠里立刻想起了什么,说道:

“难道是,露娜……”

因为悠里突然用了法语,这让西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悠里,你说什么?”

“啊,抱歉,我是说月亮。法文的发音应该是露娜吧?”

“是啊,怎么了……”

“我听说这个词以前带有‘疯狂’这个意思,所以想到是不是那个女孩也是在月光下才会暴走。”

悠里回忆着自己当时产生破坏欲的情景说道。

“这也很有可能。月之女神狄安娜不就是处女的守护神吗?”

阿修莱在一旁从理论上证明悠里的直觉。听到这里,西蒙提议:

“嗯,这么说虽然也有道理,但目前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就现在的情况看,与其去费力找那个女孩,不如先去维尔登那里看看如何?”

“维尔登啊?”

“总归要听听城堡的主人今后做何打算吧。”

阿修莱用手指揉着眉心,斟酌了一下,然后表示赞同。

“也是,不过也要看那家伙是不是已经逃走了呢。”

对于阿修莱充满嘲弄的补充,悠里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怎么可能呢?”

听到悠里的嘟囔,已经转身要去看维尔登的阿修莱转回身来,不解地看了看西蒙。而西蒙也耸耸肩,两个人一起看向悠里。

“为什么不可能?”

“嗯……因为……”

看悠里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西蒙不禁催促了他一下。悠里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道:

“我觉得,在诅咒解开之前没人能离开这个城堡。”

事实证明悠里的预测是对的。

直到天亮,他们都一直未能找到维尔登。就在他们已经放弃,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他们发现大厅中聚集了很多人,大家正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

原来是有几个客人,天亮后看到惨死的尸体,慌忙备车想要下山,结果途中遭遇山石滑坡,连人带车都被沙石活埋了。

看来处女的怨灵真的是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桑德斯正在人群中给大家解释:在沙石被清理干净之前的两三天,大家都没办法离开城堡。这遭到众人的责难。对于这些责难,桑德斯表现得意外冷静。他说,想要离开,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北侧塔楼用绳子顺着几十米高的悬崖下到下方的河里去。

他还告诉大家,会有佣人给大家按时准备饭菜,以后就在大厅集中用餐;电话还有,电都已经断了,所以晚上用蜡烛和篝火来照明。在他说完请大家注意不要单独行动的时候。大厅里突然传来惨叫声。

大家一起向惨叫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拿着一把大剑向这边走来。

大厅里的人群立刻陷入一片恐慌。

准备好放在桌子上的早饭被夺路而逃的人们撞翻在地,黑色的咖啡都泼到了地上。空气里立刻飘荡起一股咖啡的醇香。这种醇香与恐慌的氛围形成一种奇妙的不协调,让人感觉好像身处之地并不是现实世界。

悠里感觉有什么不对。

这个沾满血迹,行迹诡异的少女看起来有些虚弱。她对眼前这么多猎物并没有立刻大开杀戒,手中的一把大剑也是拖在地上。

她又不是吸血鬼,会在阳光下变得衰弱,为什么会这样呢?

(原来是这样!)

就在悠里想明白的时候?——“去死吧!怪物!”一个人高声叫着,举起猎枪扣动了扳机。

只听大厅里一声枪响。

少女的肩膀被击中,立刻喷出血来。但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拿着猎枪的人觉得有机可乘,于是重新装填子弹,准备继续向少女射击。这时悠里跳了出来,挡在了少女身前。

“不可以的!”

“悠里!”

被悠里的举止吓了一跳的西蒙和阿修莱也分别从两个方向跳出来。

在西蒙一把搂住悠里伏倒在地的同时,阿修莱飞起一脚踢掉了那人手中的猎枪。

两个人默契的配合阻止了惨剧的发生。

西蒙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悠里。

“悠里,你这是干什么!”

在周围人充满杀气的目光下,悠里必须为自己的行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修莱夺过猎枪扛在肩上,也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悠里依旧拼命地说道:“不能杀她!”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但原因呢?”

“因为……”悠里看着少女苍白的脸色说,“她现在完全是正常的啊。”

“正常的?”

悠里的话让周围人感到很困惑。

“为什么你知道这些?”

“就是,就是。”

“难道说,你们也是她的同伙吗?”

西蒙皱起了眉头——这种怀疑的出现虽然是正常的,但还是很令人不快。

“悠里可不认识这个少女。如果大家信不过我,我可以在此以贝鲁杰的名誉保证,这样可以了吗?”

西蒙站起来,挡在悠里身前面对众人保护着他,那种毅然的态度让人不敢逼视。西蒙身上散发出的这种天生的高贵气质可以让人不知不觉追随在他左右,不管是同窗好友还是年长的人,哪怕是初次见面的人都会受到这种气质的吸引。

阿修莱看着西蒙的样子不禁吹了声口哨,这时一个人分开人群站了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城主维尔登。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但维尔登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迟缓地走上来,看着二人。他那本来就污浊没有生气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无神得就像死鱼的眼睛。

“即便现在正常又怎样?”维尔登咬牙切齿地说,“我说,即便她现在正常了,但是到了晚上难保又会暴走。不,我敢说她肯定还会暴走的。那个时候,谁能阻止?”

西蒙水色的眼睛直视着维尔登。他知道维尔登的想法,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夺人生命的理由。被西蒙瞪视的维尔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继续说道:

“你,你们知道我昨晚是在怎样的恐惧中度过的吗?这个女人见什么破坏什么,抓住谁杀谁。我听着她的脚步声,一个人在没有窗子的房间里待了一个晚上!整个晚上就怕她破门而入,根本没敢合眼!”

说到最后,维尔登抓着自己的头发叫喊,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一定要在她再次暴走之前杀死她。反正她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没有人会为她伤心!”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维尔登的言词激起了悠里的愤怒。不管有没有人会伤心,都不能草菅人命。首先,这个女孩会变成这样,完全就是举行那个荒诞淫乱的仪式的维尔登本人造成的。怨灵之所以会纠缠他,也是因为了解了这个事实。站在西蒙背后正想着如何收拾残局的悠里那深沉的漆黑双眸染上了愤怒的色彩。

“即便杀了她,怨灵的愤怒也不会平息。怨灵必然会以其他形态继续袭击众人的。这样,你还要杀死她吗?”

“当然了,这是正当防卫。谁敢有意见我先杀了谁。”

那个男人已经失去理性的杀人宣言使得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轻蔑的笑声。

“您可真会说。不愧是信奉恶魔贝利亚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利用无辜的少女,然后一看情况不妙就要杀死人家。真不愧是贝利亚之子,杀戮之王的仆众。不过,我说啊,您怎么就不对在场的这些绅士淑女解释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阿修莱得意地扬起嘴角,坏心眼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现在剩下的这些人,大多是跟昨晚的仪式完全没有关系的。如果维尔登在这些人面前暴露了秘密仪式的事情,等于是毁掉自己。当然,阿修莱正是知道只一点,才会明知故问。

“你,你在说什么?”

情急之下说话都有些磕巴的维尔登,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突然他污浊的眼睛捕捉到了什么,于是重新燃起了斗志。顺着维尔登的视线看去,阿修莱看到了辛克莱尔的身影。

“啊,哈哈,原来如此。”

维尔登干笑着,盯着事件的关键人物悠里。

“听好,现在暂时就这样。如你所愿,我不杀这个少女。也就是说,我们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那个少女如果还正常,那就找出让她不正常的根源,然后斩断,这样事情就解决了。据我了解,你似乎拥有这样的力量。”

悠里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睁大眼睛抬头看着维尔登高大健壮的身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灵能力呢?心神慌乱的悠里,求助般地用漆黑的眼睛看着西蒙,一脸复杂的表情。旁边的阿修莱厌恶地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拉住了悠里的手。

悠里吓了一跳,他缩了缩身体向后一看。倒在地上的少女正用依赖的眼神看着悠里,已经失去本色的嘴唇正在拼命组织起语言。

(独——角——兽!)

哎?悠里睁大了眼睛。

(独角兽?)

悠里抛开正在一边说着那些推卸责任的话的维尔登,集中精神听着少女的诉说。

(请……解放……这……个少女……)

悠里抓抓头发,皱起了眉毛。

(解放……)

她这是在说谁?悠里有些混乱。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不,不是。从一开始一切不就是那一句话吗?

(独……角兽,在……月亮……升……起之前,一定要去……)

说到一半,少女昏了过去。身体受伤,精神又受到强烈刺激,她相当衰弱。如果这样硬撑到晚上,也许她就没命了。

悠里咬了咬嘴唇。

维尔登还在那边继续说着:

“你如果失败了,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晚上又出现了牺牲者,那就都是你的责任。你要负全部的责任。”

“愚蠢!”西蒙冰冷的水色眼眸里充满了轻蔑。“这个时候还要确保自己的利益吗?不过这里可没有陪审团。首先,你凭什么让一个孩子给你当替罪羊?一个大男人为保身,竟然干出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你懂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看到西蒙如此毫不容情地责难维尔登,悠里拉了拉他的胳膊制止了他。西蒙回身一看,悠里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愤怒的色彩,只有那双神秘的黑色眼眸闪闪发光,好像已经捕捉到了唯一的真实。

“走吧,西蒙,她在呼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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