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悠里和阿修莱待在一块的时候,除了悠里之外的所有干部生都聚集在维多利亚寮的最上层的寮长房间里。
洛可可风格的优美纤细的摆设和家具在朴素的室内增添了一分高雅华美,这里是西蒙的房间。弗拉基米尔和罗伯特等常客坐在了长沙发上,另一边,一些不怎么熟悉的几个干部生则像有些敬而远之的站在了房间的角落。
“别站那么远,来这里拿个杯子吧?”
听到西蒙的邀请,他们磨磨蹭蹭得靠近了过来。
“总觉得,好厉害啊。”
“嗯,简直不像是和我们同一个寮的房间。”
听到的他们在拿杯子时谈论的话,西蒙微微侧过了头。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在这个老旧的建筑里,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优雅的空间啊?简直不可思议。”
“这样啊。”
西蒙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话题,继续说道。
“但是,要是这样说的话,悠里的房间才厉害呢。他的房间不是把东洋格调的东西完美的融入到了这个西方风格的建筑里么。”
“的确。”
大方的说出赞同发言的是爱照顾人的罗伯特。
“明明看起来都不是很显眼,但是却让人感到很温暖呢。”
他一边大肆夸赞着悠里的房间,一边嘲弄地看着弗拉基米尔,继续说道。
“和整洁得让人进都不敢进的弗拉基米尔的房间有点像,但又不太像呢”
中枪的弗拉基米尔把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微微向上抬了抬。
“那么说的话,你的房间正好相反呢。明明乱糟糟的连人能呆的地方都没有,却老是有人跑去你房间,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的舌战让周围的人不禁笑了出来。随后房间的气氛渐渐柔和下来,大家也都放松的交流了起来,看到气氛正好,西蒙便发表了这次的正题。
“是这样的,今天让大家聚集在这里,不是为了其他的事,我只是想听听大家对我们寮里最近造成骚动的传闻的看法。”
“传闻是指,那个么?有休的幽灵出现的那个?”
“说起来悠里今天不在场,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那个监督生的话,引发了以西蒙为首的,和悠里关系亲近的帕斯卡、弗拉基米尔等人之间的意味深长的视线交流。
只要是维多利亚寮的下级第四学年的学生,都知道悠里和休·阿达姆斯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且很多人还知道悠里是休的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所以,无论是谁都能想到,现在的这个传闻会再次伤害到悠里。
“我承认,这事上我有掺杂私情。但是作为悠里的朋友,我的确不怎么想让悠里知道这次传闻。”
听到西蒙的说明,和悠里并不怎么熟悉的监督生们也点头 ,表示能够理解。
“我懂。即使是我们也能看出来,那时候的悠里一点生气都没有呢。”
“看着他就觉得他有点可怜。”
“但是啊,虽然我能明白贝鲁杰你的顾虑,事到如今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呢?”
有着黑褐色头发,青色眼睛的长脸青年这样说道。他乔恩·科斯多纳和弗拉基米尔、帕斯卡一样是上级监督生,还长着一张天真的脸,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被作为英国上层阶级养育的。
“科斯多纳,何出此言?”
“不是。这是上次在悠里房间里干架的那个叫哈密尔顿的学生那边听说的。他说当时他去悠里的房间就是为了确认传闻的真伪啊。”
“你说什么?”
西蒙震惊地反问道。
悠里完全没有和自己提到过这事的只字片语。的确,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也没有空闲说话,悠里不会正在为那种事烦恼吧。
西蒙眯起水色的眼睛,双手抱肘。总觉得,有一种讨厌的预感。
此时,小声的敲门从西蒙房间的房门处声传来。
“请进。”
在西蒙语气中带着不安的回答后,口中说着“非常抱歉我迟到了。”进来的人是第三学年的学生代表唐纳德·塞耶斯。他之前收到了详细调查传闻源头的委托,现在出现应该是来报告那个结果的吧。
虽然比西蒙等上级生的发育健壮的体格略逊一筹,但他还是能称得上是一个身材高大外表干练的青年。亚麻色的头发配上淡绿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知性的面容很适合带眼镜。他得到了不少好评,诸如是个可以放心把下期的维多利亚寮交给他的逸才。
同时,这个塞耶斯对西蒙的盲目崇拜也是在寮里相当有名的。
他拒绝了先喝点苹果酒坐在沙发上说的提议,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查到了传闻的出处。”
“诶,这么快啊。”
弗拉基米尔钦佩的感叹道。
“因为是贝鲁杰的希望尽快的指示。”
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被赞扬的喜悦,塞耶斯像是忠实完成任务的忠犬一样继续报告。
“第一个说看到休·阿达姆斯幽灵的人是第二学年学生代表的艾玛索。他是阿达姆斯恋人迈克尔·桑达斯的朋友,而且他现在的床位还是阿达姆斯以前睡的床位,他和阿达姆斯可以说因缘颇深。”
听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就是说,这个传闻的出处简直无懈可击。这样的男人那儿流出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有可信度然后流传开吧。
“以你个人来说,你和艾玛索熟悉么?”
西蒙发问。
“不怎么熟,总的来说,一般吧。我和他毕竟是同学年,说不定以前和他聊过一两句吧。”
“这样啊。那么,从你角度来看,你怎么考虑这事?”
“诶?”
被西蒙澄澈的水色眼睛注视着,方才还只是默默报告着结果的塞耶斯动摇了。想到自己尊敬的上级生正在询问自己的见解,他白皙的肌肤突然染上了红色。
“诶,我觉得啊。”
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吸了一口气,把刚刚闭上的眼睛睁开后,直视着西蒙开口道。
“艾玛索的脑袋很好,却有些难懂的地方,平时还会没事做些恶作剧。估计也是因为某些原因他才会这样做的吧,但是……。”
“但是?”
似乎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西蒙重复了这两个字。
“不是。只是因为我觉得我还不清楚各位监督生对这件事的看法,所以有些难说出口。”
“没关系哟。你只要把你想的说出来就行了。”
“啊啊,好的。”
塞耶斯含含糊糊的点了一下头,环顾了一下周围正在看着自己的其他监督生。嘟囔了一句。
“什么啊。原来佛达姆不在啊。”
“悠里不在的话,会有什么问题么?”
不会听漏任何细微声音的西蒙微微眯起眼,用柔和的语调发问。
“啊,不是那样。只是,让我比较在意,竟然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呢。让我觉得他是被特殊对待的。”
塞耶斯正打算尽情抒发平时积累的不满时,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反问。
“难道,不行么?”
发出尖锐回应的人是弗拉基米尔。从他不会让西蒙先说这种话这一点来看,简直可以说是精彩的团队合作。
刚打算弹劾监督生们对悠里表现出的特殊对待的塞耶斯也因为他这种光明正大承认的回答一时语塞。
“但,但是,佛达姆他也是监督生的一员啊,他也必须承担起监督生的义务,不然……”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出请上去有些傻的话的人是橄榄队的知名选手马克·德拉。
“你说悠里他没有尽到监督生的义务么?”
“至少在我看来,他总是在让别人监督生帮他收拾栏摊子。”
“你这家伙——!”
“暂停暂停”探身制止了准备吵架的德拉,罗伯特收起之前悠闲的口气,如此说道。
“即使是监督生,也是会有自己私人的问题的啊。伙伴出了事,大家相互帮助有什么不好的么?”
“嘛,话虽这么说。”
塞耶斯含含糊糊的说着。已经没有偏激想法的他也正在为刚刚自己出格的言行反省。
“看来塞耶斯还在介意之前发生的骚乱吧。我觉得那是我的错哟。”
刚刚受到同级友人帮助的西蒙也在这时真诚的向塞耶斯道歉了。他指的是之前在悠里房间发生了新入生的贝伦德和哈密尔顿斗殴事件之后,自己把塞耶斯叫来,向他重申了要年级代表彻底执行自己义务一事。
“不,不是那样。我也觉得有必要重新规整寮里的秩序啊。但是,原本扰乱寮秩序的就是佛达姆而且……”
“是么?”
西蒙此时话锋一转。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啊。悠里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哟。虽然塞耶斯你对他有不满,但是,不是还有很多新入生觉得悠里是监督生真是太好了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被问道这样的问题,塞耶斯摇头,西蒙开始阐述理论一样的说明。
“悠里他能自然而然的从还没有习惯寮生活的视点考虑我们已经习惯了的寮生活。应该是归功于他特有的想象力吧,比如说,过了消灯时间还去上厕所的话会不会有人生气,早上的面包到底最多能拿几个那种无聊的想法;担心自己的呼噜声会不会影响别人而导致失眠;相反的还有烦恼旁边的人睡觉磨牙导致自己睡不着,却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意那种小事这一类的问题,在突然开始的集团生活之初,大家都会非常认真考虑这些事情的吧。有些学生能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也有些内向的,无论多久都无法解决导致自己精神敏感的学生存在。悠里他在很早期的时候就能发现那些没办法积极自主地表达自我意识的内向学生。然后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帮他们解决烦恼。而且他还会站在对方的视角上考虑事物。”
“但是,那样的话,就会像之前一样,让其他学生误解监督生有偏袒某些学生,不是么”
“嘛,的确是这样”
西蒙的视线快速扫过同伴们的脸,明快的下了结论。
“不是很好么。反正有这么多的监督生,其中一个是负责个人指导的也不差啊。至少对我来说的话,让我像悠里那么做的话,实在是太辛苦了,大概也做不到吧。还不如帮悠里收拾残局来的轻松呢。”
听到西蒙的话,在场的所有监督生都重重地点了头。
“而且,那不是彻头彻尾的误会么。你不是也这么说了吗,我觉得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会理解‘悠里的偏袒’哟。不是么?”
“这话我倒是同意。”
“谢谢。然后,回到这次的正题吧,我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有特殊对待悠里,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我们作为悠里的朋友,担心他会受到精神上的打击。虽然当前扩散开来的传闻的真伪不明,但是悠里的确是休·阿达姆斯的亲友,他目击到了亲友的死时身心还受到了重创一事也是事实,所以我们作为他的朋友不希望他和这件事再扯上关系这一点,你能够理解么?”
看到西蒙水色的眼中闪耀着真挚的光芒,塞亚斯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同时,脑内还浮现出之前和悠里·佛达姆间的短暂对话,想起了自己曾在近处感受到的他身边那种令人舒畅的气氛。明明脑子里想着自己不能去理解,但是内心深处却能完全理解西蒙所说的事。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可以继续刚刚的报告吗?”
最后,塞耶斯也没有说出自己已经理解了之类的回答,而是把话题拉回了原来的议题。
“当然。是艾玛索的事对吧。”
在大多数监督生已经忘了原题时,竟然还能记得正事,不亏是西蒙。
“是的。虽然艾玛索是个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的人,但我觉得他看上去不想是可以看到幽灵的人。他平时看上去对炼金术之类的神秘的东西很感兴趣,讨论事情时却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我不认为他是个有很强灵感的人。”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的意思是……”
“嗯。这次的传闻,是他编造的可能性很高。”
2
塞耶斯离开后,西蒙的房间里发生了激烈的讨论。
他们想知道的是,这个传闻和之前在校内造成骚动的电脑病毒“jack-o'-lantern”之间的关系。
“是谁,有什么目的,是关键啊”
马克·德拉双手抱肘,这样说道。
“那个叫艾玛索的家伙究竟是借着‘jack-o'-lantern’的风声搞恶作剧呢。还是说病毒事件的犯人就是他呢?”
上级监督生之一的乔恩·科斯多纳这么说完后,其他的学生就着他话题继续讨论了下去。
“但是,他的目的呢?愉快犯么?”
“会不会是报复。暗恋桑达斯的他,因为桑达斯嫉妒休和悠里关系亲密,他就……”
不知道是因为说道一半觉得太傻了,还是因为周围看自己的视线一下子变尖锐了,乔恩·科斯多纳说道一半就停下了,然后开始挠自己的脑袋。
“抱歉。但这真的不是三流娱乐杂志里的梗么?”
“说的没错。”
罗伯特用呆呆的声音这样说后,弗拉基米尔有些感慨道。
“而且,像这种无凭无据的的传闻还很容易被传播呢。”
“把艾玛索叫来,让他坦白交代的话,不是更快么。”
德拉一边把手指关节握的啪啪作响,一边这样说道。帕斯卡则苦笑着反对他。
“不太好吧。那个叫艾玛索的看起来像是个很难搞的人啊,还是再调查一下比较好吧?”
“调查,调查什么?”
“比如说,交友关系之类的”
“还有,他有没有编程能力之类的吧”
弗拉基米尔这样补充后,大家的视线一下子聚集到了罗伯特身上。没有被看多久,他就把双手举在胸前,表示投降了。
“我知道了啦。不用用那么吓人的目光看着啦,只要在艾玛索身边安插个线人就行了吧?”
“你这么说是指,可以把这事交给你么?”
刚刚还只是嵌在沙发里的西蒙看上去饶有兴趣的这样确认道。罗伯特非常无奈的摇着头。
“既然西蒙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啊”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啊”
弗拉基米尔这么说完后,继续征求西蒙的意见。
“那么,你打算之后表面上的对策怎么办呢?”
“那个啊”
西蒙手肘放在沙发的扶手上,用手支着脸,陷入了思考。
开这次会议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在悠里收到风声之前,把传闻扼杀掉。但是在悠里已经知道的现在,已经没有紧急处理的必要了。倒不如说,现在抓住事件背后蠢蠢欲动的幕后黑手才是比较重要的。
虽说是这样,但是就这样放着这事不管也不是上策。
“以毒攻毒怎么样?”
“毒?”
有几个被吓到的人一不小心提高了音调,看到这一幕,西蒙脸上浮现出了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的笑容。
“没错,虽然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指的是用传闻压制传闻。”
“要说现在的传闻的话,只是说看到影子吧,难道你想说休的幽灵出现在当事人的面前么?”
帕斯卡战战兢兢的向他确认,随后他立即得到了来自西蒙的“怎么可能”的否定。
“那样的话,只会让传闻愈演愈烈。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打算放出维多利亚寮的干部们说要是还有这么不负责的传闻流传的话,他们就会重新考虑维多利亚寮是否参加万圣节祭一事的传闻。”
“但是,这种事,会得到正期待着分发点心的格雷的同意么?”
“所以说,要向格雷说明,这只是我们放出的流言啊。他的话,应该也希望赶在其他寮代表发现之前,把维多利亚寮的骚动处理干净吧。”
“原来如此。”
“出现休的幽灵的传言在第一第二学年的学生里流传较广。不管怎么说,到了我们这个学年的学生都比较忌讳传这个流言吧,现在的第三学年也是,因为有那个事件中和迈克尔·桑达斯的有关人员存在,他们也不会随随便便传得风生水起吧。低学年的学生比较容易被人带节奏,所以那流言一定在他们内部传得沸沸扬扬吧。”
“但是,传言的魅力也比不上点心呢。”
不参加万圣节祭就代表原本能入手的大量点心都会消失一事。对十几岁的小孩子来说,点心可是生命中重要的粮食,能不能拿到点心可是死活问题。
“有道理。”
弗拉基米尔这样评价道,大家也纷纷表示赞同。
意见达成一致后,会议便解散了,在场的监督生们也三五成群得离开了西蒙稍微房间。站在房门前目送他们离开的西蒙,突然叫住了和罗伯特一起离开的帕斯卡。
“帕斯卡。可以借用点时间么?”
“怎么了?”
他拉着停下脚步的帕斯卡来到门后,语速飞快的小声和他商量。
“我想要图书馆数据库里艾玛索的借书记录,你能搞得到么?”
“你是说……”
在有些震惊的一愣之后,帕斯卡飞速扫过周围。在确认友人们都距离他们较远后,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做的事明显是侵害学生的隐私权的行为,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基础上才和我这么说的吧?”
“当然”
看到西蒙决然而且毫无反悔之意的样子,帕斯卡思考了一会。他把厚厚的眼镜向上推几次,静静地看着友人的脸。
“由读过的书可以推测出那个人的兴趣。如果艾玛索对超自然或者魔法之类的感兴趣的话,他的背后可能有阿修莱的推手。西蒙你是不是在考虑那个可能性?”
“不愧是你啊,帕斯卡。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说,包括休的事,这一连串的都是阿修莱为了设计悠里所布置的恶作剧吗”
全面肯定了帕斯卡的推测的西蒙,他想说的是他现在并非是从公事的角度,而是想在私人的角度来确认这个推测的可能性。
帕斯卡双上抱臂,思考了一会后了,给出了“我知道了”这样接受的回答。
“我会试试的。”
听他这么说完,西蒙说着“谢谢(Merci)”并向他伸出握手用的手时,房门上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然后,有着像火一样红发的男子探头往门里看来。
“贝鲁杰,你在吗?”
那个人是莎士比亚寮的孔雀男亚瑟·奥尼尔。他用轻佻的口气打完招呼后,进了房间,注意到了还有帕斯卡在,问道。“啊啊,抱歉。你们还在忙么?”
西蒙请奥尼尔进了房间,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帕斯卡。稍微寒暄了一段时间后,帕斯卡便离开了房间。
“原来他就是,那个被人评价成不负其名的帕斯卡啊。法国从以前就代代辈出数学天才,他也是其中一人么?”
看到关完门回来的西蒙,靠在窗边的奥尼尔马上就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嘛,谁知道呢。虽然在数学界有种说法,说一个人的成就会在20岁之前决定,但是最后还是要看以后的事吧。”
西蒙回答道,最后顺便问了一句“你想喝什么?”
“不,不用了。我没打算呆很久。”
西蒙坐到了沙发上,重新看向站在床边的奥尼尔。
“所以,你有什么事?”
听到西蒙简单的询问,奥尼尔像是投降一样,举起了双手。
“我说你啊,也不用这么单刀直入的揭穿我吧。你这么说简直就是‘赶快说正事,废话一会在说’的意思嘛。虽然我没打算说废话,但是波洛涅斯的闲言碎语你还是要……”
“难道你想说不知道那个王子大人发疯了么?”
不愧是演剧界名演员的孩子,剧中的台词信手拈来。他也没因西蒙打断了自己的话而恼怒,倒是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嘛,虽然不是王子大人,但是疯了倒是真的哟。之前说过的那个偷南瓜的犯人。我知道他是谁啦。”
“南瓜是……,啊啊,那些做南瓜灯的南瓜被人偷了,之前你好像是有说过。”
“你竟然说我好像有提到过?还真是悠哉呢。你不会想说你去遗忘河洗了个澡吧?”
从窗外洒进房间的阳光下,他托帕石色的眼睛泛着闪光,奥尼尔一边摇头一边这样说道,口气中充满着嫌弃。
“还是说你担心提到这事会有坏事发生么。明明这事在其他的寮都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了,但看起来只有维多利亚寮没有人提到过这件事呢。”
“你想说什么?”
“就是我的字面意思哟。虽然看起来你现在不怎么在意,但是你马上就要不得不在意了呢。”
奥尼尔突然气势汹汹的离开了窗边,慢慢地走向了西蒙。他在沙发边停下了脚步,弯下腰静静看着坐着的西蒙。西蒙微微抬头,几缕红发垂落在了他的脸上。
在这像画一样唯美的空间里,奥尼尔平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犯人是,这个寮的学生。”
西蒙的眉头微微皱起,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下级生目击到,维多利亚寮的名叫贝伦德的少年,半夜里从查尔斯寮里偷走了南瓜。”
“碰巧的?”
听到西蒙带着意外的提问,“不是”奥尼尔的回答声略带笑意。
“不是碰巧,应该说是必然。为了抓住犯人,最近不少寮都设置了看守轮班执勤。对这事漠不关心的只有维多利亚寮。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呢。毕竟犯人就是这个寮的人嘛。”
没有被他低声的威胁动摇,西蒙冷静的回问。
“所以,你特意来我这和我说这些,是打算公开,秉公处理这件事么?”
奥尼尔微微侧过了头,对他失去兴趣一样,移开了自己的脸。
“真是个不可爱的男人啊,你这家伙。就不能稍微表现出惊讶一下,或者手忙脚乱一下么”
“那还是真是,抱歉了。”
给出了干脆的回答后,西蒙把淡金色的刘海向上抚去,似乎陷入了思考。露出了秀美的额头后,他的侧脸看上去充满了知性。
在一遍眺望着的奥尼尔发出了“唉”的感叹声。
“没有神的许可的话,又怎么会有如此美丽耀眼的人呢。原来如此,怪不得不少人说你神圣。看到你这个样子的话,即使是阿波罗都会在你面前自惭形秽吧。你要小心哟。自古以来,神的嫉妒之心都是很可怕的。”
西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瞟了一眼奥尼尔。
“我就当做你在夸我了。”
“不不,我可是在说追求你的话哟。你应该知道吧,那个爱尔兰的伟大诗人,在称赞‘惊人的美貌’时却喜欢用‘悲哀’的用语啊。”
装作没有听到他轻佻的话,西蒙耸了耸肩。
“算了,先不提这个了。和你刚刚指出的一样,我还没有把这件事报告给马洛。目击者的少年还是我的粉丝呢,我已经封了他的口了。……一个,你欠了我的情哟,贝鲁杰。”
“啊啊,非常感谢。”
看到西蒙心不在焉地感谢他的样子,奥尼尔有些不满的摇头。
“我说,说起那个贝伦德的话,据说非常粘你的佛达姆吧,是那个有些问题的新入生吧?”
西蒙瞥了他一眼,订正他安在悠里的名字前的、那个画蛇添足的修饰词。
“悠里就是悠里,他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哟。”
“那真是,抱歉了。”
吐了一下舌头,奥尼尔继续说道。
“那样的话,就在刚刚,佛达姆和阿修莱亲亲热热的一起回寮的情景应该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吧”
“悠里和阿修莱?”
“对啊,我刚刚在窗口看到,佛达姆一步一跟地跟在抱着大箱子的阿修莱身后呢。实际上,每次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关系很好呢。不过,也没感觉到像传闻的热恋的那样浓厚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呢。不管怎么说,阿修莱也只有和佛达姆在一起的时候,周身那种冷冰冰的气氛才会变得柔和,他们两到底是为什么才联系起来的,真是让人颇有兴趣呢。”
“那是……”
正当西蒙开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
从旁边房间传来“咔哒”一声的响声。虽然不是特别响,但还能听出是什么东西撞击墙壁声音。
西蒙和奥尼尔四目相对了一下,为以防万一,便打开门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之后,不一会阿修莱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学生,从里面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
“悠里!?”
西蒙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向他跑去。
黑绢似的头发,加上漆黑的眼睛。
还有东方人的不怎么高的鼻梁。
那个人确实是他常见的友人的样子,但平时凛然清冷的侧脸已经变成像死人一样的青色。
3
从阿修莱房间出来后,手臂便被人突然抓住,悠里浑身不禁颤抖了起来。当看到来人是西蒙时,他浑身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啊啊西蒙。”
他目光朴过西蒙背后站着的奥尼尔,问道。
“之后要开执行部的会议么?”
“不是。”
在西蒙开口之前,奥尼尔便很知趣的移开了位置。
“那么,贝鲁杰。我就先告辞了。”
“啊啊,谢谢你特意过来。奥尼尔。”
“不用客气。”
已经背过身的奥尼尔回头向他们挥了挥手后,便走开了。过程中,他向悠里微笑示意,悠便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悠里。”
西蒙担心的看着就这样目送奥尼尔离开的悠里。他用他修长的手指把悠里刘海撩了起来,说道。
“你脸色很不好啊,没事么?”
“啊啊,嗯。只是因为稍微和阿修莱周旋了一下,有些累了而已。”
“累了啊……”
从那个不论对方男女,艳闻不断的男人的房间出来后,用这种疲劳困倦的表情说这种话的话,绝对是会被人误解的台词。
“要是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么,你到阿修莱的房间去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称不上是有事的事……就是和以前一样,不小心被阿修莱带跑了而已。”
悠里没有明言他是因为什么被带跑,只是微微低下了脑袋。他竟然能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西蒙微微叹了一口气,向悠里发出邀请。
“其实我有事想和悠里说,如果你感觉还行,要不要现在就来我房间呢。刚送到的点心里正好有可以冲来喝的巧克力,我可以招待你喝哟。”
“……啊啊,嗯,这样的话”
悠里在起初的犹豫之后,便一边说道“那么,就打扰一会了。”一边穿过西蒙为他打开的房门,进入了室内。
在西蒙做热巧克力的途中,悠里瘫软的躺在了沙发的坐垫上。他不想思考任何事。因为他觉得,如果他开始思考的话,思路一定会进入到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于是,悠里闭上眼,并试着放空大脑。
昏暗的房间的影像。
在英文字母上无声滑动着的黑色石头。
从远方传来的不能称为声音的低语。
(为什么——?)
结果,从才想着不能去想的时候开始,自己的思路又不自觉的流向了那边。
(为什么,我看不到休的影子?)
刚刚因为太在意阿修莱而没有意识到的疑问,在这个精神得以放松的时刻突然明朗了起来。
那时候,在使用那个临时做成的灵应盘降灵时,休确实来了。悠里那时认识到的是,接触过休的灵魂一事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悠里却没有看到休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实际上,在悠里基本上能看得到其他所有灵的状况下,他却唯独看不到最关键的休的样子。
(明明,休就在那里——)
悠里使劲摇了摇头抱住了靠垫,似乎想甩开这些讨厌的想法。
“让你久等了,悠里。很烫哟。”
“谢谢。”
悠里双手接过那个有悠里名字做装饰花纹的美丽的青色的杯子,吹了几下冒着的热气后,喝了起来。那个杯子是为了庆祝在法国古城受伤的悠里的痊愈,西蒙的双亲特别定制的。出于悠里的意愿,所以现在这个杯子被放在了西蒙的房间里。
“但是,真太好了,我本来还觉得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呢。”
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的西蒙说出的话让悠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生气?我生西蒙你的气?”
“嗯。因为之前贝伦德和哈密尔顿的干架,我做了有些出格的事啊。”
“啊啊,那个啊。”
悠里点着头,总算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没办法啊”之后继续说道。
“我觉得如果他们在西蒙的房间打起来,把这个房间的东西弄坏了的话,西蒙也不会生气吧,反倒是我一定会朝他们发火吧。但,西蒙你现在是位于掌权者的位置,因为这个原因事情一定会变得很复杂吧。”
悠里这么说着的时候,想起了之前正面向自己抱怨的塞耶斯的事。说不定也有其他人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吧,最糟糕的情况,西蒙当时的行为还有可能会被人从负面理解吧。这样想的话,自己的行为似乎又拖了西蒙的后腿。
“难道,西蒙。你因为那件事被别人说了什么吗?”
悠里直起身向他确认后,西蒙耸了耸肩。
“只是让弗拉基米尔他们苦笑了一下的程度。看起来本来就没有人有异议的样子,所以没关系呢。”
“怎么能……”
“好了啦,悠里。就这个机会我可以告诉你,我啊,完全没有把自己本性隐藏起来,去装做一个理想中的好寮长的打算哟。当然,既然我已经接下了这事,我还是会尽到最低限度的责任的,虽然着会和周围的期待有些相悖的地方。有些人会因此感到失望吧,但是那是我不能控制的事。那些擅自对我抱有期待的人,就让他们擅自失望就行了。我啊,没有打算成为比我自己厉害的人,我只想做本来的我,就是说继续自由自在任性妄为哟。你只要问一下我家的那对双胞胎,应该就会马上明白。”
西蒙这样明明白白的宣言了。而悠里却并没有释然。
说到底,西蒙虽然提到比他自己厉害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是超人一样的西蒙要变得更厉害的话,他就真的会变得不是人了吧。以上皆是玩笑,悠里果然还是讨厌西蒙被人批判。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错让他被人批判,悠里觉得更讨厌。
“但是”,悠里似乎有些不服的继续开口时,西蒙调转了问题的方向,问道。
“这么说,你是因为在意我受到的批判,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才没什么精神的么?”
“不是,倒不是因为这个——”
发觉到自己正在被套话的悠里,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悠里悄悄瞄向西蒙那边,只见西蒙的脸上出现了一切都在自己计划之中的笑容。
“啊啊,这样啊。那么,悠里最近没有什么精神是因为其他的理由咯。”
“唔……嗯。嘛,各种各样的,那个”
“各种各样的?”
看到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悠里,西蒙就着他的话的结尾,公布了那个原因。
“除了那个出现了休的幽灵的传闻之外,你还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嗯。——你,诶,哇!”
大吃一惊的悠里从弹簧沙发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沙发因为这一举动的反作用力弹了两三下。杯子里的热巧克力的液面也大幅度的晃动起来。
“呜哇,噫”
“小心(attention),悠里”
西蒙迅速抢过了杯子,把它放回了桌面上。“没事吧(ca va)”他向舔着溅到手上的热巧克力的悠里问道,并把一边的纸巾递给了他。
“需要冷敷么?”
“没事。抱歉,好像还滴到绒毯什么上了吧?”
“大概吧,但是就算滴到了,绒毯又不会烫伤,没事的哟。比起这个,你冷静下来了么?”
“啊,嗯。”
西蒙的话让他回忆起自己露出丑态之前的对话,悠里有些别扭的点了点头。
“……休的事,我知道了这件事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就在刚刚。从科斯多纳那边听说的。科斯多纳则是从哈密尔顿那边听说的。”
“哈密尔顿啊。”
悠里似乎想了起来,苦笑着抬头看向西蒙。
“然后呢,西蒙,你在听说这事之后,怎么想?”
“真是恶劣的传闻呢。”
“……传闻么?”
看着再次陷入沙发的悠里失落且忧郁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西蒙形状优美眉毛皱了起来。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悠里。”
水色的眼睛中带着平时没有的严峻之色,静静地盯着悠里。
“难道,你想说那个传闻不只是传闻么?”
“……不知道。”
悠里重重的摇了摇头。
“如果我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说完,悠里就像是真的很累一样,向后向沙发背上直直的倒去。
和黄昏迫近的室外相比,室内则被来自间接照明的温暖的光所充满。但是似乎只有悠里身边潜伏着一碰便会万劫不复的黑暗一般,毫无毫无神采。
西蒙背后感受到一股渐渐扩散冷意。他坐到悠里的旁边,抓住了他的双手,向他面朝自己。
“悠里。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在阿修莱的房间,发生过什么吧?”
听到阿修莱的名字,悠里的脸上再次失去了血色。
“阿修莱他——”
说道这里,悠里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阿修莱想自己宣告了游戏结束的宣言。就是说,他的确是设计了什么陷阱。然而,并不能确定这是出于阿修莱自己的意志,还是因为依凭在阿修莱身上的修道士的暗示。总之,他们是打算拉上悠里做些什么事的样子。然而,计划却突然中断了,那是为什么呢。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阿修莱在想些什么。唯一知道是,“游戏结束了”这一句,是他说的。
然而,那是指会不会是,之后不是游戏的部分正要开幕的意思呢——。
“呐,西蒙”
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不是眼前的远方,悠里发问。
“休的幽灵的事,真是的谁都没有实际看到过的、单纯的恶作剧么?”
“啊啊”
西蒙把视线从悠里身上移开,看向了天花板。他把刘海向后理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便把目光重新投向悠里。
“悠里,你知道传闻的出处么?”
西蒙把方才在房间里召开的会议的事告诉了摇头回应的悠里。
“第三学年的艾玛索?”
“嗯。等罗伯特和帕斯卡等人调查完的话,应该就能知道真相了。”
“唔嗯”
悠里心不在焉地回应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小声嘟囔道。
“第二学年的学生代表的话,住的不就是休之前住房间么……”
4
那天夜里。
是已经过了第四学年消灯时间的夜半时分。
日落之间就升起的月亮朝着西边的天空移动,除了河对岸的教授们的住宅楼还能看见一些光亮之外,整个圣·拉斐尔只有月光笼罩。在这样的校园里有一个影子正在摇摇晃晃地缓缓移动着。
白色的衣服在蓝色的夜幕下尤其显眼。披在其背后的银发,在月光的之下散发出些许银光。
那个人影的手上的灯火摇曳着,以平稳的步调走过了眼镜桥,走过了连接着学生们住着的五个寮的道路。道中,当看到有通往湖畔边小道的岔路时,他便拐了进去,一会灯火消失在了杂木林中。
此时——。
似乎是看准了重归寂静的时刻,寮中一室突然亮起了灯光,出现在窗户里的人,因为寒冷的夜风浑身颤抖了一下,低声说道。
“这还真是,真是意料之外的人登场了呢。还真是,怎么了,看吧,霍雷肖,这怪异的事,竟然会让我看到呢。但不巧的是,现在的我,并没有盟友啊。”
引用莎士比亚台词的男人,终于不堪寒气,拉下窗后,背依靠着墙思考了起来。
落在肩上的是被台灯照亮的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美丽的卷发。在浴衣外披着长袍的样子也相当华美,他是担任着莎士比亚寮的寮长一职的亚瑟·奥尼尔。
他本来想,也许在今晚,维多利亚寮的贝鲁杰就会为抓住南瓜大盗做准备,所以满心期待的打算在窗前隔岸观火。但是,出乎他意料的,行动的人竟是身负为了复兴凯尔特,把煽动性电脑病毒带进学校嫌疑的校医马克西多。
他一手抱着桶似的东西,一手提着里面放着蜡烛的古式提灯。不只那样,他还穿了一身纯白的衣服,走向了没有人的湖畔小道。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要去进行秘教仪式的神官一样。
(嘛,虽然本来就有关于他就有异教背景的传闻……)
奥尼尔看了看窗外,继续思考。
这究竟是马克西多才是真犯人这一出乎大家意料的真相呢,还是打算把马克西多塑造成犯人的陷阱呢?但是,因为谁都不会预料到奥尼尔会没有入睡在这看守着,所以如果没有准备其他目击者的话,就没有必要策划这些。
(那么说的话,切尔西的推测就是中大奖了?马克西多真的在筹划什么吗?)
奥尼尔的好奇心暴走了。
“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时刻,拒绝了安稳美梦的诱惑,么。就如同要向青白色的赫卡特(注:希腊神话中司夜和冥界的女神)献上祭品的魔女们一样,他似乎也是打算去向什么献祭吧。应该不会是像马克白那样,受到了血淋淋的短剑的暗示吧——”
他烦恼了一会后迅速换上了衣服,从沉浸在安眠中的寮里悄悄的离开,潜入了黑暗。
此时,马克西多已经穿过了稀稀疏疏的杂木林,来到了东侧的湖畔。
和生长着苍郁树木的西侧湖畔相比,东侧的植物被维护的相当整洁,所以环境也较为明亮。不远处有一间供学生们使用的船坞,作为散步道的湖畔路也很整洁,在白天从树叶间透出的日光的美也被散步的人们评价为赏心悦目。
从马克西多所站得位置处能看到的风景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湖的南侧相当开阔,所以从这里到湖西岸的距离其实意外的近。湖的西岸则是有一大片看上去像是森林一样的杂木林一直延伸到湖岸边,在那片林子里只有一处开口,那是一条一直线延伸到小山山顶的长长的道路。那是一条充满违和感的直道,简直就像为了反抗自然经由神的手开拓的那样。
马克西多发现那个地方一事纯属散步时的偶然。如果当时他在向左边或者右边走一点的话,这条不可思议的小路应该就会隐藏进周围肆意生长的树丛里了吧。
而且,在今年夏天之前,那个地方本来还有座灵庙,导致视线完全到达不了树林深处。那个灵庙被拆除,之后原本堵住路的巨大槠树也被落雷劈倒,隐藏在后面的小道这才会被他发现。
在加上,在那个地方回过头的话,还能看到在远方的格拉斯顿伯里塔(Glastonbury Tor)那个神秘塔的小小的影子。
可以说,马克西多的计划就是从发现这个地方才开始运转的。
在满月的万圣节时迎接他们,是他从孩子起就有的梦想。尽管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长大之后,无论怎么努力尝试,都没有成功过。正当他想要说服自己那些都只是白日做梦时。
他的想法改变了,因为他得知了悠里身上那不可思议的力量。
马克西多并不在乎为什么会有悠里这样的人类存在这一疑问。因为他本来就或多或少的知道了。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充满有一定量的不停流动着的能量。也知道很久以前的人类掌握着接触那个能量的方法。
对他来说的问题倒不如说是,悠里现在就在这里这一现实。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希望知道这一问题的答案,还想尝试因为这一现实是否能让他做到什么。
如果知道马克西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的话,那个白皙的贵公子一定会万分警戒吧。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起来。虽然,他至今都没有被完全信任。但马克西多注意到,当西蒙知道自己是德鲁伊教团的神官时,他对自己的态度就突然硬化了。
虽然是这样,但和阿修莱不同,他对想要守护悠里的西蒙抱有好感。反倒可以说正是因为有西蒙这样的人在悠里的身边,他才能放心得把帮助悠里的事交给他。马克西多对把自己犯下的烂摊子让西蒙去处理一想法毫不在意。
而且,趁着这个时期,马克西多有些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的事。他把点着蜡烛的提灯挂在了手边的树枝上,然后马上开始进行准备工作。
他把带来的桶放进了花了几天挖成的坑里,上面盖上用树枝编成的盖子。随后为了让别人看不出和周围地面的区别,在上面盖上了树叶和土,又为了确保人不会掉下去,他又在上面踩了好几下。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抬头看着在他头上散发着光辉的晚秋的月亮。
银光闪闪,美丽的天体。
(月亮的运行偏离了本来的周期么,不过托它的福,今年的万圣节那天月亮的力量大概会强过死者们吧——)
像是想吸取看不见的力量一样,他把手伸向天空,静静地闭眼冥想。即使一阵冷风吹过,他感受到的也只是像是把周身的尘埃扫罗那样,舒畅的感觉。享受了一会热量被夺走的快乐,有唰啦一声草丛被踩的声音传到了马克西多的耳中,他慢慢张开眼睛。
“是谁?”
“我走在水边,带着湿气的树木之下。我的灵魂飘飘荡荡的,在这夜光之中……。晚上好,马卡西多老师。真是美丽的月亮呢。”
回应了马克西多的提问,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两手向上举起,从茂盛的树丛里走出来的是,有着即使在月光下也像火一样闪耀的红发的青年。
“你,好像是……”
“我是莎士比亚寮的亚瑟·奥尼尔。很幸运我基本和医务室无缘,所以我觉得您不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奥尼尔据实以告后放下了手。
“啊啊,对了。你是寮长的亚瑟·奥尼尔吧。虽然我常和你的父母见面,但和你见面这的确是第一次呢。刚刚的诗是,叶芝的?”
听到马克西多说起自己的双亲的瞬间,奥尼尔肩膀抽动了一下,随后用找茬的口气说道。
“真不愧是您,竟然这么了解。这首虽然是赞美神的诗,赞美的却不是基督教的创世主。我觉得,这首诗正好很适合老师您呢”
马克西多用在镜片后的那双带着倦意的双眼注视着装模作样抬头看着月亮的奥尼尔。
“先不说那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四学年的消灯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吧。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当然是因为,要是想知道真相的话,即使是对手是亡者也要紧紧跟在他后面啊,这可是哈姆雷特时代的铁则哟。看到半夜里有个拿着蜡烛的可疑的人影,我还以为是谁被杰克蒙骗了要开始去做迎接死者的准备工作呢,所以我才会来这看看情况哟。”
被教师威压后,奥尼尔完全没有动摇,反倒是发出了挑衅的发言。
“杰克?”
和自己的预料一样,声音中有些紧张,看来马克西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在刚觉得正中红心,准备和对方周旋的奥尼尔的面前,白衣的校医脸上露出了一脸为难的表情,陷入了思考。随后马克西多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杰克——。莎士比亚的作品里似乎没有名叫杰克的登场人物吧。难道只是因为他在那部戏剧里太低调了导致我没注意到的话,那就抱歉了,我真的没有印象。”
这种无厘头的回答让奥尼尔皱起来眉头。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装傻么”
“诶”
马克西多把眼镜扶正,口气中充满意外的问道。
“不是么。我还以为,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一定是……。那么,难道你指的是这里的学生么?”
一边说到“但是”时,马克西多举手投降。
“那样的话,名字叫杰克的学生有很多啊,初次见面你突然就说这样的话情况下,我想不知道你指的是谁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在听马克西多解释的过程中,奥尼尔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太高兴的同时,内心也开始觉得有种无力感。他意识到之前促使他半夜里从寮里追出来的冒险心,此时就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突然泄了气。
“的确,没把前提说清楚是我的错,但是,这个时期说起杰克的话,指的一定是那个杰克·O·兰达吧。”
“啊啊,你原来指的是鬼火(ignis fatuus)啊”
似乎话题终于接上了,马克西多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手。
“说起来,还真是这个时期呢。但是这么说的话,说是威廉姆和珍妮不是更好么。”
“威廉姆?”
“对啊,拿着点着了的干草的威廉姆(will-o'-the-wisp)或者尾巴被点着的珍妮(Jenny-burnt-tail)啊。”
奥尼尔傻傻的盯着对方的脸看。
说的事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终于知道了,看来他是误会了马克西多,误以为他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马克西多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奥尼尔指的不是存在在自然界里的那些原因不明的自燃现象,他指的当然是在这个学校里爆发的电脑病毒。
“所以说,我指的,不是那些啊。”
奥尼尔开始一步一步向他说明前因后果,包括马克西多被怀疑一事,认真倾听他所说的话的马克西多非常惊讶就像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些那样。
“诶。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啊。我一点都不知道哟。杰克·O·兰达么。嗯。迎接死者的准备。那样啊,很糟糕呢。”
把原本卷得相当高的白衣袖子放下后,马克西多双手抱肘,开始独自思考,像是已经忘了旁边还站着奥尼尔。
“真是,那个大少爷真是不得了。那个时候,估计从图书馆那边看到了吧。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一定是打算干什么。现在,知道只要这些就行了。嗯,大概是这样吧。”
马克西多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奥尼尔无奈又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着他,突然在眼镜后面那双略带倦意的眼睛睁了开来,带着很担心的神色,有些手忙脚乱的看着自己。
“然后,悠里他——,抱歉,佛达姆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佛达姆?”
“嗯,你认识么。维多利亚寮的佛达姆。是那个和贝鲁杰经常在一起的黑发学生。”
“他的话,我认识啊。但是,他怎么了么?”
“不,他没事的话就好。”
奥尼尔用探寻的眼神,紧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对象,回应道。为什么会扯上佛达姆呢。考虑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之前他临走前看到的,西蒙拉悠里起来时,那两人的样子。
“应该不能说他没事吧,说起来,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有些面如死灰的样子。那次见到他是在阿修莱的房门前。”
“啊啊,果然。”
马克西多一边发出悲怆的声音,一边摇着头。看着这样的他,奥尼尔感到更加疑惑。
“所以,他难道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么?”
“怎么会。没那个可能。”
得到了当即否定,奥尼尔焦躁的啧了一声,把红发向后梳去。
“谁知道呢。不然,为什么你会在这时提到佛达姆的名字?”
“没有根据哟。只是因为我很了解他吧。你,见过贝鲁杰么?”
“对啊。因为我们都是代表啊。”
“那就行了。那么,你要是见到他的话,可以告诉他么?”
奥尼尔已经放弃发问了,静静地等待马克西多接下来的话。看着在月光下闪着青白光的银发和青紫色的眼睛,让他渐渐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和他一样的人类对话。即使是装疯的哈姆雷特说的话还更符合逻辑吧。虽然以前听说过,他是有些奇异的人,自己却没有预料到他会奇异这种程度。传闻中他应该是一个稳健的治愈系的人物,但是眼前的人给自己的印象却完全不同。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在镇子里有着很高评价的占卜师,实际上是个蹊跷可疑的人。
(都是这个月亮的错么?)
奥尼尔突然完全无根无据的这样想着。
“然后呢,我该和贝鲁杰说什么呢?”
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马克西多接下来的话,这次轮到奥尼尔发问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马克西多却露出了踌躇的表情。他闭上了隐藏在眼镜后的眼睛,像是打算把所有情报都隐藏起来。
“马克西多老师?”
听到奥尼尔焦急的催促后,马克西多悠悠地张开了眼睛,嘴边露出了妖异的笑容说道。
“刚刚虽然是我拜托你的,抱歉,但是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我直接去告诉他比较好。”
“你说直接,告诉贝鲁杰?”
有些被他气场震到的奥尼尔,摇了摇头,用不怎么赞同的语气说到。
“但是,要找到他可是个艰难的事啊——”
“不是贝鲁杰。我要直接对话的人是,悠里·佛达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