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在这即将告别十一月的时期里,季节也正从秋天渐渐转向秋天。在这个季节间的狭缝里,虽然没有冻人彻骨的寒冷,但有着能让人整个脑袋突然清晰起来的寒气。或者可以说这是能唤醒人们乡愁的带着温情的寒冷吧。
(回归黑暗、又自黑暗现身的Yule。Jul。)[注:Yule-英语;Jul-北欧语,都指圣诞节]
马克西多抬头看向夜空中散发着清澈光芒的月亮,吐了一口气。
(新月。满月。和不停重复着死亡和再生的月亮相比。太阳运行的周期还真是长呢。毕竟要过整整一年才能再次迎接死亡。)
他正悠闲的坐在一个圆木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则托着自己自己的下巴。长长的青银色头发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融在自月亮的月光里,让人看不真切。要是从远处看到话,这是一副像幻想一样的美景。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的,说不定会把这一幕错认成森林的妖精或者魔法使Merlin(墨林)现身吧。但不巧的是,这个大半夜里并没有会来这片杂木林里徘徊的疯子。
可以说是唯一的疯子——马克西多,他现在正坐在圆木上,醉心于自己的思考中。
(不过,现在竟然是作为圣诞节流行起来了啊,那一天本来的意义,谁都不愿意去想。人类啊,到底,要犯几次杀神的大罪才会满意呢。背离了地球母亲的人类,到底能去往何方——)
这是无论马克西多怎么思考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的确有着微弱的灵能力,但也就仅此而已。他既没有看穿真理的眼睛,也没有能抵达真理的智慧。更不具备能把一切付诸实行的能力了。
“即使知道思考这种事是没用的,还是会忍不住思考啊,这也是人类愚蠢的习惯之一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因为没用所以不去思考来的好吧……”
在这个没有听众的稀稀疏疏的杂木林中,他一副赌气的样子说着没人听得到的借口。“嗯,嗯,嗯——”说完,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再次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其实他想思考的事,还有其他的。但是因为那件事实在太致郁了,所以他决定先不去想它。
悠里说的那句话一直让马克西多非常在意。
——黑尔斯。
悠里说那句话是阿修莱说的。
(那个命硬的家伙。竟然好死不死的提到黑尔斯啊)
既然已经从悠里那儿得知了那个情报,之后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马克西多一直在烦恼这个问题。
阿修莱会和格拉斯顿伯里扯上什么样的关系呢。最近他似乎对格拉斯顿伯里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是马克西多也知道,如果自己光明正大的去问阿修莱的话,估计他理都不会理吧。
而且,那个说不定只是他胡话,不能否定他和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可能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但是,如果不谨慎处理的话,说不定反倒会打草惊蛇,让他对那个产生兴趣的话,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活在现世的德鲁伊神官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他能干脆变成地基什么的,直接成佛上天就好了——)
正当他心平气和的想着这些危险的事,突然,他的五感捕捉到了在视野一端活动着的东西。
(——?)
把前屈着的身体伸直,马克西多静静注视着黑暗。藏在镜片后方,那双睁开了的带着倦意的眼睛,其实在晚上看的更清楚。他那青紫色的双眼在月光之下才更能发挥它的威力。比起在日光下的时候,无论是存在在那里的事物,还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他现在更能直接的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然后,在这寒冷的秋天的夜里,他看到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曾经应该是人的人影。
像是从月下树木的阴影里渗出来的阴影,无声无息的来到了马克西多的面前,凝缩了起来。
如果悠里在这的话,大概能明确描述出它穿着衣着甚至外貌吧。但是,就马克西多的能力来说,能做的区分黑暗和人影已经是极限了。
“——你,是谁?”
马克西多向人影发问。
“——”
虽然得到了回答,但马克西多却无法听到。他继续着这个艰难的交涉。
“你,是谁。从哪里来,又想到哪里去呢?”
“……n”
“s……in、罪(sin)?”
马克西多尝试把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成有意义的语句。
“你,是因为犯了罪孽才会彷徨的么?”
黑影没有半点反应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它像是录音机一样开始重复同样的话。
“s……ee”
“sea……si、in。see吗?”
这时,方才一直站着的人影终于活动了。人影的一部分延伸出来,指向远处,就像是做出了抬起手臂的动作一样。
站起身转过身去的马克西多只能看见那个方向上扩散开的茫茫夜色。
轻轻啧了一声后,他抬头。在确认了天上的月亮和星座的位置后,他又重新凝视起夜色的彼方,大胆的猜测起那个方向上可能存在的东西。
“你想说的是——”
他这么说着,转过头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那个人影似乎已经无悄无声息的溶化进了夜的黑暗之中,就和它出现的时候一样。
“……唉,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口气中似乎有些惋惜,嘀咕完后,马克西多再次弯腰坐到了圆木上。
“see……”
人影留下的唯一线索。那和他指向的方向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明天早上,等太阳升起的时候,有必要再去确认一下吗。如果马克西多的预测没错的话,神秘人影指向的方向上应该有格拉斯顿伯里的街道,还能看到在靠着西边小山建成的Michael塔的小小的塔尖。
2
食堂陷入了大骚乱。
巨大的挪威云杉树树枝、苹果和松果、蜡烛和手杖型的糖果被一个一个的悬挂起来。
爬到高处的上级生。
支撑着他们立足点的下级生,在每每看到自己递上去的装饰品被悬挂起来的时候,都会高兴得发出欢呼声。
在这个宣告冬季将来的寒风肆虐的季节里,在这个开了热空调的室内,学生们如旧的活力使整个环境温暖得似乎冒着热气。
站在入口旁的西蒙用清澈十分的水色眼睛看着室内,安静的守护着室内正在进行着的准备工作。
站在一边看着身边装饰树的悠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歪了歪脑袋。
他们身边放着俗称crib的东西,是一个讲述着耶稣诞生场景的小马房的模型。这边也有几名学生围着它忙碌,他们正往里面放着大概半人高的人偶。
以圣母玛利亚为中心,周围围绕着圣约瑟和圣安娜。
还有为了祝福耶稣诞生,从东边赶来的三位贤者。
然而在马槽里,却没有最关键的耶稣。
“贝鲁杰。”
胸前抱着伟大的救世主的下级生满面绯红地来到了西蒙面前。
“……那个,这个人偶,该怎么办呢?”
到圣诞前夜位置都不能把耶稣像放上去,有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但是到那个时候,因为圣诞节的休假,寮里会变成无人状态,所以到底怎么处理这尊雕像也是历年都会让人头疼的问题。又不想事先就把它放出来,但是要是不放出来的话,圣诞节就会这么结束,那样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对不起它。
放在以前,估计会就这个问题开会讨论吧,但是这期的寮长,西蒙非常干脆的就给出了决定。
“放上去吧,没关系哟。”
毕竟这是讲述耶稣诞生的场景,有耶稣在那儿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要说的话,在没有耶稣状态下,好几天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的其他人到底算什么呢。西蒙其实是接受不了这一点。
顺带一提,放在西蒙房间里的那个小型crib——从法国送来的似乎是叫crèche的东西——那个上面,已经有耶稣了。
虽然西蒙没有就这个决定给出任何说明,但是也没有任何学生提出反对意见。说白了,对他们来说这种问题完全无所谓,对以前的监督生来说也是一样,对他们来说讨论什么内容都没关系,他们想强调的是,这是他们在下级生面前,展示议论中的自己的绝妙舞台。
在这层意思上,这期的监督生们可以称得上淡泊名利。
接到来自自己所憧憬的寮长的直接指示,那个下级生得意洋洋的飞奔回了伙伴之间。目送着他,西蒙发出了小声的叹息。看到他这个样子,悠里以为他是有些看厌了眼前这个场面,想要帮他调整一下心情,便向他搭话。
“说起来,西蒙。我想到了一个无聊的事。”
“什么事?”
此时,听到西蒙用罕见的像是忍着哈气一样的声音回应,“没问题吗?”悠里便问了自己想到的事之外的问题。
“如果你累了的话,去房间休息一会怎么样?”
“pardon,ca va(抱歉,我还好哟)”
西蒙抬起了一只手像是想压制睡意,用母语道歉道,随后马上改变了态度重新看向了悠里。
“比起那些,你想到的事是?”
“啊,嗯,真的是个无聊的事,我在想为什么明明树的种类不一样,却装饰上了苹果呢?”
他们的视线前方,红色的果实挂在绿油油的树枝上,格外鲜艳。虽然树枝上还装饰着其他松果之类的东西,但苹果,不止是因为它的颜色,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显眼。
“圣诞树基本都是杉树,那棵也是挪威云杉吧。明明没必要把其他品种的树果挂在上面啊。”
听到这个问题,心情似乎变好了一点的西蒙,靠着墙,抱着双臂,有些开心的向悠里提出了一个谜题。
“悠里,你在听到苹果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牛顿”
“还有么?”
“白雪公主?”
“还有么?”
“诶,Wilhelm Tell?”
一开始还满心期待的西蒙,在还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之后,声音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其他还有么?”
“嗯,还有什么吗?”
看到悠里食指抵着嘴唇开始认真思索的样子。“唉~”西蒙把原本抱臂的双手举了起来,表示认输了。
“看样子,悠里你很讨厌圣经呢。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姑且还是圣诞节啊。”
“啊。”
说道这份上,悠里终于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亚当和夏娃。禁断的苹果啊。”
“没错。那个象征了亚当和夏娃原罪的苹果,在耶稣诞生之后,变成了救济的象征。在那之前,古代开始,苹果和性爱就有着很深的联系——”
看到悠里因为性爱这一单词而满脸通红,西蒙微微笑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
“也可以说是,生命诞生呢。在那之后,它也成为了能越过严寒的坚韧生命力的象征。”
“原来如此。”
提起圣诞节来,第一个会被想到的就是圣诞树,而圣诞树也不只是为了营造氛围的单纯装饰品,它背后也隐藏了深刻的含义。虽然日本的圣诞节只是凑热闹,悠里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但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圣诞节也是一种仪式。
“说起来”
在悠里感慨的看着圣诞树时,西蒙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都我忘记问你了,悠里今年的圣诞节在哪儿过?”
“还没决定呢。公立学校的朋友和我说他想办派对,我可能会去那边。如果能订到近期的飞机票的话,就在日本。还有可能会在飞机上吧。因为我父母似乎会在正月的时候回日本。”
听到悠里的话,西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把淡金色的刘海向上梳去。
“佛达姆子爵还真是喜欢日本呢。每次说到休假,他好像都会回日本啊。”
“的确。虽然父亲和母亲,似乎也经常去伦敦那个房子,但长假的话,大多数情况都是回日本的。而且,父亲从好久之间就开始不停的说日本的正月好之类的,看样子,他确实是很喜欢日本呢。”
悠里想起了父亲在去年正月里说过的话。看着在火盆的烧烤网上膨胀起来的年糕,心情就会变得平和。父亲喜欢的基准大抵都是类似的东西。
“嗯~。日本的正月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说呢。被炉里猫团成一团,被炉上放着装有橘子的篮子,心情好的话就玩玩纸牌游戏之类的,总体来说的话大家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吧?”
听到悠里的说明,西蒙一脸复杂的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感受不到庆祝新年的气氛啊。”
“是吗?”
悠里歪着头,说起来他想到了以前正月去表兄隆圣家拜访时似乎被好好锻炼了一番。还有和父母一起去拜年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唔,总之说是正月,其实还有很多事呢。”
最后,悠里选择用暧昧的说法糊弄过去。此时,原本在考虑着什么的西蒙突然发出了唐突的提案。
“如果你不一定要和佛达姆子爵一起过圣诞节的话,悠里,这个圣诞节要不要在法国度过呢?”
“你说法国,难道是指,在那个卢瓦尔的城堡?”
“没错。虽然,因为之前会连开几天派对,会导致有些忙乱,但是圣诞节当天只会和亲近的亲属一起过。”
“但是,我怎么能在那时去打扰你们呢。”
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悠里也知道了欧洲人过圣诞节的方式。虽然英国也是一样,但在德国或法国等,他们更加看重能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一事。没有特别情况的话,那一天绝对不是外部人员能插足的。
“你在说什么啊。那一天我父母也有几个朋友会来啊,而且你的话,我家人都非常欢迎哟。你不信的话,现在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哇,等一下,西蒙。”
悠里伸手拉住了西蒙的上臂,勉勉强强的制止了差点跑走的西蒙。不能小瞧了这个优雅的贵公子的行动力。刚刚提出的提案很明显的是出自他的任性,但是那个提案还是会被通过,这一点就让人心惊肉跳。在那双澄澈见底的水色眼睛的注视下, 即使是被他强行安在身上的事,大多数人也会无条件接受。当然,像悠里为首的人,现在已经处于陷落前夕了。
“我懂了。如果你们欢迎我的话,明年的圣诞节我就去打扰你们吧。”
“明年啊”
听到悠里的终于挤出来的说辞,西蒙有些遗憾的耸了耸肩。“约好了哟。”随后他便擅自决定了。
这时,传来了其他监督生的呼唤声,西蒙便离开了悠里的身边。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悠里思索了起来。
明明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预定,只要接受西蒙的邀请就好了啊,但为什么自己会有所犹豫呢。
(有什么——)
实际上,能和西蒙一起过圣诞节一事,对悠里非常有吸引力。说实话的话,悠里明明是非常开心的,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扯着他的头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想到这里,悠里突然觉得像是真有人在扯他头发一样,不禁转过头扫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走下楼梯,正向着门走去的男人的身影。
身材修长。青黑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
悠里马上跑了过去,在他身后呼唤着他的名字。
“阿修莱!”
刚把手搭在门上的阿修莱转过头,眯起眼看着向着自己跑来的悠里。
“阿修莱。你这么出来走,没事了吗?”
看到悠里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他的回应则是呵的一声发出的嘲笑声。
“你啊,是知道我是谁,还和我说这种话的吗?”
“当然。我虽然知道你很强,但是……”
悠里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阿修莱凑近了他的脸。“你啊,说个不停,好啰嗦哟。”说完,拧了一下悠里的鼻头。
悠里压下了想说“太过分了”之类的抗议的冲动,用有些怨念的眼神仰视着他。无视了他的眼神,阿修莱看向了悠里的背后。随后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带着一些讥讽的微笑,说道。
“还真是,每年都不孜不倦、不辞辛劳的干着这些事啊。”
跟着阿修莱的视线,悠里也看向了充满圣诞节气息的室内,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从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中,发现了一些违和感,这是因为受到身边这个男人的影响么。
(还是说,这是共鸣——?)
是因为自己在不怎么拘泥于圣诞节的家庭长大呢,还是对自己自身擅自抱有的不信感呢。
隐藏起诸如此类的疑惑,悠里向阿修莱发出了提议。
“别说这种坏心眼的话了,阿修莱也去挂一个装饰如何?天使的人偶也行啦。”
“天使的人偶啊。”
阿修莱青灰色的眼中闪耀起妖异的光。
“装饰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打算吃天使么,就你?”
“不会吃哟。为什么会去吃啊?”
以为他说的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悠里反问道。阿修莱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背倚着门,一手摊开,开始了说明。
“那就是这棵树本来的意义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吧这些金光闪闪的球挂在上面,真搞不懂你们想做什么。良好的基督教徒竟然会做这种事都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了。明明都不知道在篡权者的罗马教会决定那天是耶稣的诞生日之前,这一天到底是什么节日,说什么圣诞节啊。别让我发笑了。说到底,你甚至连英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装饰圣诞树的也不知道吧?”
悠里心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我想都没去想过,我觉得,这当然是从基督教成立以后就一直延续下来的吧。”悠里诚实的回答道。
“嘛,我想也是。”
阿修莱像是在同情他一样说道,随后给出了让人惊讶的解答。
“基督教两千年的历史中,这种做法的历史只能追溯到近百、近一百五十年左右。因为这实际上维多利亚女王时期,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威廉姆从他的祖国德国带来的风俗。在那之前,这甚至被说是异教的风俗为人所避讳。 ”
“异教的风俗是……?”
被阿修莱的话所吸引,悠里催促他继续讲下去。“哎呀哎呀”阿修莱看了一眼食堂的方向,中断了之前的话题,背离开了门。
“耶稣来拯救落在恶魔手里的迷途的羔羊了。”
还没说完,西蒙就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你好啊。看样子已经完全精神了呢。”
西蒙对阿修莱说完,便公事公办的报告道。“兰顿伯爵说想要听你解释,正满心期待的等着你的恢复呢。”
“好像是呢。不知道是那个亲切的人打的小报告,我方才刚收到传唤呢。”
阿修莱说着,用发光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西蒙。“那还真是太好了。”西蒙用非常优雅的微笑回应完后,便干脆的转过了身。当然他也没忘记轻轻拉起悠里的手臂,把他一起带走。
听到身后传来了门一开一闭的声音,西蒙向悠里问道。
“抱歉我多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和阿修莱在说什么呢?”
走在西蒙身边的悠里口气有些沉重的回答道。
“……那是,在说关于圣诞节的事而已。”
“圣诞节?”
似乎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停下了脚步,俯视着悠里。
“那个男人、圣诞节?”
“嗯。说了很符合阿修莱的圣诞节的解释。”
“啊啊。”
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一样,西蒙点了点头,梳起了淡金色的刘海。
“原来如此。那么说的话,你们说的就不是之前那件事啊。”
看样子,西蒙担心的是那一点。
“嗯。完全没提到那事。而且我觉得他似乎也不想被提到。”
想到对方冷淡的态度,悠里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西蒙像是想炒热气氛,催促着悠里说下去。
“然后呢。阿修莱对圣诞节的解释是什么样的?”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悠里这样想着。在对微笑着的西蒙态度暧昧的点了点头后,悠里向他说明了大致的内容。
“按阿修莱的话来说,圣诞节简直就像是那个的仿品,带着面具被粉饰的假货。而且他还准确的猜中了我对圣诞节的印象,被他这么一说总觉得很难受。”
“也是啦。”
水色的眼睛看着远方,静静的听完悠里话后,西蒙给出了像是在肯定阿修莱的话的回应。
“确实,我觉得阿修莱说的也是真相之一。反正,这些都是人为的事啊。基督教也是,通观它悠久的历史,有些事也是没有一惯性的,而且还因为贪婪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了许多错误的尝试。”
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西蒙的口中说出来,悠里转过身,吃惊的仰视着友人长相端正的脸。
因为这个动作,黑发滑落到他的脸颊上。西蒙伸手把他的头发整理好,温柔的看着他。
“但是”西蒙继续说道。
“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的话,在近百年内被家族爱和邻人爱的色彩浸染的圣诞节也是意味着,在经历了两千年的时间后,终于实现了当初在那个弱肉强食的蛮荒社会里耶稣那个宣扬的众人平等精神和打开新路的心愿呢。”
“经历了两千年?”
“没错。只要听说要到圣诞节了,大多数人都会比平时更加宽容对人吧。这份温柔正是被各种人曲解的耶稣精神的最纯粹的具现化。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听讲的过程中,悠里一直看着西蒙的眼睛。那随时会让人陷落的澄澈的水色眼眸,到底隐藏了多少睿智啊。
如同那句话一样,西蒙拯救了落在恶魔手里的迷途的羔羊。虽然是一种很奇怪的说法,悠里非常憧憬他那种手臂一挥便能屏退一切的坚如磐石的理性。
“果然,明年我还是希望在西蒙家迎接圣诞节啊。”
“我早已经这么决定了哟。”
悠里呆呆的这么说完,西蒙不毫不退让的语气回应了他。
3
监督生聚集的位于最上层的休息室里的地板上铺着的绒毯、挂着绢布的沙发、放着花瓶的茶几、墙壁上悬挂着的画作等,流逝的岁月并没有在它们的美上留下任何伤痕。房间里的台球桌之类的游戏道具都是橡木和槠木一类厚重的材质制成的。虽然这很平常,但这其实是在想象了监督生们像楼下的那些下级生一样站在上面玩猫捉老鼠那种不可能出现的景象的前提下,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能接触到品质优良的家具和高雅的艺术品,这也是培育英国的知识阶级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休息室的一角,悠里不久前便占据了暗红色的红木书桌,专心致志的挥动着手中的笔。
随后进房的西蒙,在看到了悠里那个样子后,对着在一边准备着茶水的帕斯卡说道。
“呐,帕斯卡。”
“你好啊,西蒙。”
他朝转过头来的帕斯卡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向悠里。
“悠里他,在干什么啊?”
“不知道呢。他自己说是作业,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写信呢。”
“信?”
西蒙说完“真是少见呢”的评语,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悠里。在帕斯卡泡完两人份的咖啡后,在他的催促下,他们两人手上各拿了一个纸杯,走向了其他监督生们聚集着的沙发。
“哟,西蒙。你最近好像有点空嘛。”
弗拉基米尔边看着报纸,边说道。
“还好吧。”
“即使是那个格雷,也正忙着准备牛津大学那边的事吧?”
“看样子是呢。”
西蒙脸上挂着安稳的微笑,对罗伯特的情报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诶,果然格雷选了牛津吗。”
“那是当然的吧。皇室血统的话当然是牛津喽。而且就算是为了挽回以前的失态,也绝对会选牛津吧。”
“嗯~~~”帕斯卡那不怎么感兴趣的声音,插进了弗拉基米尔和德拉之间的对话中,“阿修莱呢,他选了哪里?”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
但是话音刚落,房间里就陷入了沉默。帕斯卡慌慌张张的解释道。
“啊,抱歉。没啥特殊的理由。我只是单纯的有些在意。那个男人会选哪个大学之类的。”
随后,气氛好像缓和了下来,情报通罗伯特接下了话茬,说道。
“那个啊,完全就是个谜啊。”
“谜?”
“嗯。说起来,现在连那个男人选了到底选了什么专业都不清楚。不过那些没什么根据的流言倒是漫天飞。”
“诶,比如说?”
“因为阿修莱商会要进军美国,所以选了哈佛的法律专业之类的、要去MIT学习最尖端的经营工学之类的、甚至还有人说,他被中国政府邀请,已经拿到了北京大学的学籍之类的,总之有各种版本。”
“北京大学!”
德拉一时哑口无言,“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害怕。”随后他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感谢。
安静的听着众人的话,西蒙在心中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种流言会被传得满天飞,也就意味着阿修莱很受欢迎啊。虽然他们都会说是看了恐怖的东西,但到最后,那都不过是在意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的表现啊。
此时,面对着书桌的悠里在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西蒙叫住了打算就这么冲出门的悠里。
“悠里。你那么慌慌张张,打算去哪儿啊?”
“啊,西蒙。”
悠里特意从门口走了回来,站到了西蒙的身边。
“我想去寄个信哟。因为我记得在两点前去的话应该是能赶上下午的发件时间的。西蒙你才是,竟然会在这里晃悠,真是少见呢。”
听到悠里的话,西蒙苦笑了。
“还好吧,毕竟组织这种东西,上面的人在忙的话,下面的就会空下来哟。”
听到他这暗示着格雷老是因为无聊事就召集学生自治会代表的话,一边的弗拉基米尔微微笑了起来。
“所以呢,悠里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反正还有时间,我想着去帮马克西多老师的忙。他似乎在播春天开花的药草的种子。”
“诶”
西蒙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申请道。
“那个,我也可以去帮忙吗?”
“当然。马克西多老师也会开心的哟。”
在他们正想一起离开房间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想要走进房间的学生。
“你好啊,塞耶斯。”
率先注意到对方的西蒙把因为没注意到对面,差点撞上人的悠里拉向了自己的身边,问候道。
“下午好。贝鲁杰。……佛达姆。”
脸上带着银绿边框的眼镜,留给人冷漠印象的人是比他们低一学年的塞耶斯。他瞥了悠里一眼,悠里心头一跳,一时忘了向他打招呼。
像是为了帮悠里圆场一样,西蒙接下去说道。
“说起来,你还真是拿着个超大的行李呢。”
“啊啊,这个是。”
塞耶斯边说边把那个箱子放到了他们面前。箱子上开了一个口,从那个口里可以看到箱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纸片。
“这是圣尼可拉斯日那天交换里礼物用的签。你们两位请先抽了吧。”
他看西蒙他们似乎正准备出门的样子,便这么说道。
圣诞老人的原型,圣尼可拉斯本来是小亚细亚半岛的圣人,据说就是因为他留下的伟业,才会有圣诞节那天互赠礼物的习俗。当然这只是诸多说法中的一个,但是在很多地区是在十二月六日,这位圣人的忌日那天送孩子们礼物的。
再加上,因为很多学生会在圣诞前夜之前离开宿舍,所以在圣·拉斐尔,圣尼可拉斯日那天的晚饭时间后,寮内便会举办交换礼物的活动。
那天的做法大概是这样的。在那天黄昏的时候,把买好了的要送给事前抽签决定好的对象的礼物放在圣诞树下。在和平时一样吃完晚饭之后,大家便可以满心期待的拿走各自的礼物。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活动。
塞耶斯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抽那个签而东奔西走。
“谢谢,塞耶斯。”
西蒙率先伸手从箱子里优雅的抽出了一张纸。他并没有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就这么把它放进了胸口的口袋,随后对塞耶斯说。
“今年的圣尼可拉斯日是你们主管呢。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和我商量哟。不管是我或者其他的干部生,无需多虑,有话直说就行了。”
“万分感谢,贝鲁杰。”
轻点了头,道完谢后,塞耶斯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他可是寮里有名的西蒙的崇拜者。
悠里看着他那个样子,安静的抽完了签。在手伸入箱子的那一瞬间,悠里的视线和转过来的塞耶斯的视线撞上了。悠里下意识的看向了下方。,箱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摸索起来。悠里察觉到因为他自己的手用了力,所以在反作用力下,托着箱子的塞耶斯的手也同时用力了。
“啊,对不起。”
察觉到了的悠里轻声道歉,慌慌张张的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就决定是那张了吗?”
听到对方的确认,悠里点着头追加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
在塞耶斯从他们面前离开后,西蒙低下头看着悠里,问道。
“好奇怪啊,看来悠里你很不擅长和塞耶斯相处呢。”
“还好吧。我只是有些害怕那个优秀的不得了的后辈而已哟。”
说完,两人这才正式离开了那个房间。
4
迎接他们的马克西多虽然和悠里保证的热烈欢迎的样子不太一样,但是也没有露出西蒙想象中看到自己后会觉得很麻烦的表情。
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的马克西多,在看到悠里之后进入房门的西蒙后,发出了“咦”一声稀奇的声音。
此时,正值晚秋带着凉意的午后,在接壤着图书馆的医务室的小庭院里,西蒙正一边盛着撒有春天开花的药草的种子的土,一边思考着。
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马克西多甚至比阿修莱还有棘手呢。
阿修莱的话,基本上把他当成是有什么不良企图的就行了,自己只要在防备他的过程中猜测他之后的攻势就行了。虽然猜测他的心思,要比猜测普通人的复杂很多,说难的话也的确是难,而且还伴随着随时可能被他绊一跤的风险,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太会对他有所大意。
而马克西多的话,虽然他浑身都散发着可疑的味道,但却不能说他一定有什么不良企图。在加上他对植物的热爱和擅长培育的样子,甚至还佐证了他本质上是个正直的人。但是,话虽是这么说,要自己完全信任的把悠里交给他,还是有些不安。要说起那些不安的由来,是因为要从他那轻飘飘的态度里抓住他的真心话实在是太难了。
西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信任他,这就是马克西多这个人。
“我准备好了茶,你们洗一下手过来吧。”
现在也是,在看到马克西多那个从露台伸出头,邀请他们的样子,西蒙的警戒心也是完全没有反应,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悠里漆黑的脑袋从庭院深处的长得很高的草丛里冒了出来,东张西望的看向西蒙。“一起去吧。”西蒙向他挥手示意后,迅速收拾了手边的东西。
房间里非常的暖和,西蒙的身体因为急剧变化的温差抖了一下,同时他也惊讶的发现马克西多竟然是考虑到了他们会觉得冷,才向他们搭话的。
“辛苦了。多亏了贝鲁杰你也来了,进度快了很多哟。”
马克西多把悠里和西蒙招到了身边,在递给他们茶杯的同时,眼睛中闪起了光。
“那些花会在土中熬过寒冬,最后在春天发芽开花哟。来年春天来看看由你们亲手种下的生命的诞生吧。”
马克西多自己也拿起了茶杯,落座在桌前那个有扶手的椅子上,面朝着他们刚刚工作的地方,双臂张开,愉快的说道。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外面的太阳已经落下,被阴影覆盖的庭院看上去很冷。看样子,马克西多让他们停下作业的时间是个绝妙的时间点。
“草木,就是生命力的象征。枯萎、腐朽、回归大地之后、再次发芽。这,也同样。”
这么说着,马克西多指向了暖炉中正燃烧着的火焰。还想这自己的身体竟然会这么暖和,原来他是在烧真正的柴火。
“贝鲁杰,你知道buche de Noel(树桩蛋糕)的由来么?”
“……不。”
其实西蒙脑海中是有些印象的,只是回忆起来太麻烦,所以他便很干脆的投降了。
“虽然现在那个已经变成圣诞节惯例的蛋糕了,但是起初可是源自异教崇拜树木的文化哟。”
“诶,是那样么?”
吃惊的长大眼睛的人是悠里。前几天他还被阿修莱暗示了圣诞节是基督教和异教诸神混杂的成果。其实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他现在正探出身子,听着马克西多的话。
“啊啊,说起来的话。”
另一边的西蒙嘀咕了一句,环顾了一圈室内。
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要过圣诞节的气氛。窗户上没有喷上天使的模样,也没有小圣诞树的影子。他此时又重新意识到了,眼前这人其实是生活在现代的德鲁伊教的神官。
“把劈开的大柴和小树枝收集起来,作成的柴捆被当做旧物的象征,他们把点燃那个的行为当做是净化,然后向神祈祷新生命的降生。圣诞树也是模仿后的产物。因为过去他们会把象征着丰收的树果或者烤好的饼干之类的食物挂在——”
听到这里,悠里轻声“啊”一下。他终于明白了那时阿修莱为什么会问他“打算吃天使么”。
“怎么了,悠里?”
看到悠里在他说话的途中发出了声音,马克西多问道。
“啊啊。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了之前阿修莱说过的话……”
悠里简要说明了理由,听到这话,马克西多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表情。“真是的”悠里刚说完,马克西多就开始嘟囔起一些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话来。
“虽然我很想夸他一句,明明那么年轻就知道这么多,但是说真的,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啊。”
马克西多一手托着脸,手肘支在堆满书的书桌上,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咚咚敲击着。之后的数十秒里,整个房间只有那个声音在回响。随后,房间里响起了从刚刚开始就一言未发的西蒙把杯子放回去的声音,马克西多的敲击动作像是被那个声音制止了一样,顿时停了下来。
薄暗已经渐渐潜入室内。
就在西蒙起身似乎是打算去开灯时,一动不动的马克西多口中呆呆的吐出了一句话。
“黑尔斯的圣血——”
西蒙的动作停顿了。但是,马克西多那双寄宿着不可思议光辉的青紫色眼睛看向的不是西蒙,还是直直的看向了悠里。
“……黑尔斯?”
悠里语气有些不安的重复道。脸上挂着对自己暧昧的记忆有些不确定的表情。
“黑尔斯、黑尔斯”
听到悠里默念了好几次,一边的西蒙心情则有些烦躁。但他现在还是姑且走向了房门,把电灯打了开来。
瞬时,明晃晃的灯光驱散了薄暗,照亮了室内。
俯视着马克西多那双在镜片后明暗不定的眼睛,西蒙突然请辞。
“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这个时期,寮那边也有很多事要忙……”
就在西蒙转身想催促悠里离开时,“我知道了”刚刚还在沉思的悠里打了一下响指,叫出了声。
这个瞬间,西蒙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传说曾大叫着从浴场里裸奔出来的数学家阿基米德。虽然他的那个发现是影响后世的伟大发现,但现在的状况下,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黑尔斯,是阿修莱迷迷糊糊的时候说的那个——”
“没错。之后阿修莱有说关什么关于那个的话么?”
“没。”
悠里摇了摇头,反问道。
“马克西多老师,你知道么。那个,你刚刚好像,说道圣血什么的?”
“还好吧。”
马克西多暧昧的点了点头,用打趣一般的视线看向西蒙。
“不过,贝鲁杰似乎之后有什么急事吧?”
这时悠里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西蒙。
“莫非是,执行部?”
“不是。”
西蒙否定了,“但是,我们两也不能一直就这么躲在这儿吧?”他又催促悠里。
听他这么说,“啊啊,也是。”悠里看了看时钟,遗憾的说道。随后他交替看了看马克西多和西蒙。似乎是放弃了,又像是下了决心,“最后,就十分钟。”他双手合十,对着西蒙弯腰拜托到。
其实西蒙真正在意的不是时间的问题。“好吧”最后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妥协了。他想都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和阿修莱扯上关系,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马克西多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事已至此,还是尽快把这个话题结束掉吧,西蒙这么想着便自己起了头。
“你说的,黑尔斯的圣血是?”
“是以前,中世纪末的时候,坐落在格洛斯特郡的黑尔斯修道院所持有的圣遗物哟。”
马克西多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刺激西蒙,按照他的要求一五一十的继续说明道。
“和其他大多数修道院一样,黑尔斯也在亨利八世时代被摧毁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废墟。但那里似乎曾经聚集过大量的巡礼者。很多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它是西多会派系的修道院,上面记载的只是在十三世纪时那里有让修道院繁荣起来的基督教的至宝。然后,那个至宝就是被称为[圣血]的圣遗物。和那个名字一样,据说是个装有耶稣血的小瓶。”
“耶稣血?”
和惊讶的悠里不同,西蒙则一脸冷漠。
“这种故事很常见啊,我记得布鲁日大教堂也说自己保藏着耶路撒冷的博杜安二世赐予佛兰德伯爵的从圣坟墓教会获得[耶稣血]哟。如果,在欧洲找一圈的话,类似的圣遗物大概会堆成山吧。况且,当时的耶稣血就像是现在的奇迹之水一样,可以说是耶路撒冷人气最高的土特产吧。”
“嗯,大概是吧。说起那是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啊。现在这个可是比它年代更靠后,大概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吧,还没有确定下来,根据林肯的格罗斯泰特教司所说的,这似乎是耶路撒冷的大主教送给亨利三世的东西。约瑟家代代相传的装有耶稣血和汗的小瓶一共有两个。其一就是由他的儿子埃德蒙送给黑尔斯的这个。”
“原来如此。说起约瑟家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在耶稣死后,建起了圣坟墓安置耶稣遗体的那个亚利马太的约瑟的家族吧。”
说完,西蒙思考了起来。
“——亚利马太的约瑟吗。”
听到西蒙这么嘀咕道,马克西多青紫色的眼睛发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这点,两人的立场似乎和之前翻转了,西蒙脸上露出了游刃有余的优雅微笑,他对马克西多说道。
“所以呢,我可是懂了哟。你会说起那个你实际上提都不想提的阿修莱的理由。”
听到他这么说,马克西多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
“没什么,被看出来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向你隐瞒什么啊。只是,我本以为贝鲁杰你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而已。”
“但是”,他转向悠里,继续说道。
“对悠里来说,这些事说不定哪一天会帮到他,所以我才想把这些告诉你,仅此而已。”
在来自眯起的水色眼睛的冰冷的注视下,马克西多也毫不示弱的回视。
“当然,这会让贝鲁杰你觉得不舒服一事,我也是十分清楚的哟。”
5
临近圣尼可拉斯日的周日。
距离中午还有很长时间,悠里的房门被敲响了,是西蒙来看他的情况。
本来面朝书桌的悠里招呼打到一半,西蒙便走进了房间。看到西蒙已经是一手拿着外套,做好出门准备的样子,“咦,已经这个时间了么?”悠里手忙脚乱起来。
“没关系,不用急哟。乘下班巴士我无所谓。”
把博柏利的大衣挂在沙发背上,走来的西蒙身上穿着有领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色调搭配平衡、看上去很舒适的胭脂色毛衣。看到那休闲中又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高雅的品味的样子,悠里不禁站在抽屉前犹豫起来。
到最后他急急忙忙拿起的是一件主色是深绿色的环领毛衣。这是莎拉(悠里的姐姐)亲手织的,而且还是悠里喜欢的衣服的其中之一,但这时悠里还没有意识到,穿上这个走在西蒙身边的话,完全就是圣诞树的颜色。
手里拿着一件带兜帽的防水防风运动服,转过身去的悠里在看到正盯着放在书桌上的信的西蒙,突然想起了。
“啊,那个。我刚才还想着顺便把它寄出去来着的。”
他把信随手扔进了双肩包的口袋里,一边确认着里面有没有放钱包,一边走到了西蒙身边。
“久等了。”
周六周日的上午和下午有几班从圣·拉斐尔开往布里斯托尔的巴士。西蒙和悠里就是打算乘坐那个,花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前往伦敦买东西。
赶上最初预定搭的那班巴士,两人落座在一个双人座上,安静维持了一段时间,期间他们只是让自己的身体随着巴士左摇右晃。不想打扰从刚刚就一直思考着什么的西蒙,坐在窗边位置的悠里饶有兴趣的眺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到了这个季节,放晴的日子几乎都消失了,今天也是一样,阴沉的灰云重重的压在了大地上。等他们到伦敦的时候,大概已经下着雨了吧。不过下的雨也就是断断续续的细雨,并不会大到需要撑伞的程度,伦敦的孩子们一般也就靠着雨衣、帽子或者带兜帽的外套撑过去。如果下的比较大的话,就会去书店或者商店,某些时间带的话还会去酒馆或者酒店的餐厅消磨时间直到雨停。
巴士发车后,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左右,西蒙突然语气中有些迟疑的开口了。
“……虽然这事涉及个人隐私,我随便过问有些失礼,但是”
听到西蒙说出这种不像他的话,悠里吓了一跳,转过头。
“怎么了,西蒙,为什么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说法?”
“嘛,有些……”
此时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的西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悠里。
“悠里,你,最近,好像经常写信吧,是因为喜欢上谁了吗?”
“诶!?”
听到出乎意料的问题,悠里不禁发出了怪声,随后开始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西蒙。原来你在想这种问题啊。”
“喜欢的人啊”悠里嘀咕了一句,笑着思考起来。
其实他很想说,请教教他身处远离人世的男校到底怎么做才能出现喜欢的人。悠里感慨的回答西蒙道,“所以,我也很头痛啊。”
“如果你有头绪的话,就没啥头痛的必要。”
西蒙如此干脆的断言道。“那倒,也是啊。”悠里表示同意。“先不说这些,你是不是忘了些关键的事啊。”随后,悠里这么说道,并让示意西蒙看信上的收件地址。
“……这不是,我家,卢瓦尔那边的地址么?”
西蒙看了一眼,皱起眉头嘟囔道。
“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哟。降临节日历上,写着的。”
西蒙单手遮住脸。
“就是说,你在给玛丽安和夏洛特写信么。每天都?”
声音里似乎蕴含着怒气,西蒙确认道。
“算是吧。一开始是给玛丽安和夏洛特两个人的。接下来是安利。之后是玛丽安。然后是夏洛特。夏洛特、玛丽安、安利三个人的。还有给贝鲁杰伯爵大人和他夫人的。写给西蒙的也有一封哟。还请期待吧。”
悠里掰着手指、努力列举。“Mon Dieu(真是的)”一边听着的西蒙在听到出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双胞胎她们有些太得意忘形了啊。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教育她们的。”
“没事,不用这么生气吧……。这也能说是法语的学习啊。”
的确,每天写信是很痛苦啦,但是,想到那两个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双胞胎被西蒙教训的场景,悠里不由得产生些同情心。但是,西蒙在瞥了悠里一眼后,叮嘱道。
“悠里你也很忙啊,不用勉强做这些哟。那两个天真烂漫过了头的人,也差不多该让她们知道一下,做事要考虑别人的状况了。……真是,明明还有安利在,真是太丢脸了。”
看样子安利也要背锅了,但是悠里还是觉得要别人监督管理那两个人什么的,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那个,还真是强人所难了哟。”他这样嘟囔道。听到他这么说,西蒙不禁笑了出来。
在布里斯托尔换乘了特急列车,抵达伦敦的两人,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要在圣尼可拉斯日送人的礼物。西蒙送礼物的对象是第二学年的父亲是律师的一个名叫阿奇博尔德·西利托的少年。他性格乖巧、成绩优秀、总是很认真的完成当值等工作,是个颇受上级生喜爱的学生。悠里的对象则是比自己低一学年的艾玛索。悠里认真的烦恼着该给那个明显心醉于阿修莱的他送什么礼物。说起艾玛索的话,在万圣节时期还和他闹得很僵,所以对悠里来说,他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中。
“干脆买根魔杖怎么样?”
听到西蒙的玩笑,悠里完全笑不出来。
“如果送他那种东西的话,他大概当场就会用那东西殴打我吧。”
因为所有购物中心都挤满了采购圣诞节用品的客人,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在波顿街周围兜兜转转,西蒙在文具店的老铺斯迈森 (Smythson)买了信纸套装,悠里则在古董店买了十字架。
看到他买的东西,西蒙呆住了。对于心醉于那个有[魔术师]异名的阿修莱、同时貌似也研究着恶魔学和黑魔术之类的艾玛索来说,这只能被认为是一个嘲讽吧。
“悠里你竟然那么好战,我以前都不知道啊。明明说送杖会被用来殴打,你要是被他用那个勒死了的话,我可不管哟。”
之后,因为要挑选送给各自家人的礼物,所以他们两在约定好集合场所后,便开始了单独行动。
乘着开往骑士桥方向的地铁,悠里为了挑选礼物前往的目的地是英国的标志性百货商店哈洛德。悠里最先寻找的是送给西蒙和他家人的礼物。给自己家人和带回日本的土特产完全可以等到圣诞节休假期间再买,所以他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今天一定要好好挑选送给他们的礼物。 贝鲁杰伯爵和伯爵夫人、安利,他分别给他们买了领带和盖在膝盖上的毛毯、还有毛线帽子;玛丽安和夏洛特,他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店里买了带锁的日记本。剩下最后一个人,西蒙的话,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要去古董店买那个他很中意的能帮他整理书桌上那一堆书的书架,所以他的心情现在轻松愉悦。
总之,就先这样吧,当悠里这样想着,心满意足的走出商店时,距离汇合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便无所事事的浏览起周围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划过了他视线的一角。
黑色的外套随风敞开,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过去的人是那个身材修长,长长的青黑色头发扎在脑后的阿修莱。
悠里迅速向他跑去,追着他的脚步。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向肯辛顿前进,为了不被他发现,悠里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前进着。虽说是这样,但因为他本身不习惯跟踪,加上路上周围的人数众多,让跟踪变得异常艰难。当意识到的时候,阿修莱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悠里站在路中间手足无措。
(到底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他装作正在逛街的样子,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地理环境。周围连接着几条小路,阿修莱应该就在其中之一。但是,一眼看过去,那里都没有出现阿修莱的身影。
没有其他办法,悠里只能选择一条看上起离阿修莱最后消失地点最近的小路,他慢慢挪动了步子观察着那里的样子。
那里是,由许多白色墙面的两层住宅排列所形成朴素的住宅街,几米开外,尽头处的空地被橙色包围着,似乎正有什么工程正在进行。树叶几乎掉光的路边树看上去冷冷的排列在那里,他不觉得阿修莱会在这种平常的地方,就在他差不多放弃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那个门牌进入了他的视野。
黄铜制的门牌上用难以辨认的哥特体镌刻着[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心灵研究协会)]。不知道为什么,悠里下意识的觉得阿修莱一定在那里。然后,他半梦半醒间打开了那扇漆黑的门。
门里,昏暗的阶梯向上延伸着,楼上有微光射下。看样子事务所在二楼。登上楼梯,打开一扇门后,能看见红色绒毯上放置着一张桌子,看样子是个简易的接待台。
坐在那里的年长的女性,面向悠里微笑道。
“下午好。”
听到对方向自己打招呼,悠里也回应道。
“下午好。”
“今天您来这有什么事么?”
灰白色的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肩上披着看上去很暖和的披肩的妇人用优雅的语调温柔的询问悠里。
“啊,嗯。”
虽然悠里很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但因为他到现在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所以他只能据实以告。
“那个,我以为认识的人走进这儿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现在就见他,不过我还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
“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年轻的男性。发色是有些泛着青色的黑发,眼睛是青灰色的。个子很高……”
接待处的夫人并没有露出有什么头绪的表情,只是在说完,“我去看一下吧”后,静静站了起来。
“您的名字是?”
“悠里。悠里·佛达姆。”
在妇人向深处走去时,传来了微微的白檀木的香气。只身站在接待处的悠里重新打量起室内来。
(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地方呢)
看的出木质的墙壁经常保养,非常美丽,延续到深处的走廊上装饰着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宗教画。但是,房间整体都有些昏暗,充斥着一股可疑的气息。如果没有接待的那位妇人,悠里一定会立马转头离开吧。她的态度和圆滑的处事手段,那是上流阶级特有的东西。然而,那个和这里的氛围放在一起,实在有些突兀。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心灵研究协会)
既然说是协会,那么就是只为了某些目的而活动的团体么……。
(Psychical(心灵)?)
真是可疑至极,悠里小小叹了口气。
此时,刚才的妇人回来了。
“佛达姆先生。你要找那那位的确来这儿了。您要和他见面吗? 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带路。”
“诶?”
悠里疑惑了。
明明自己确信阿修莱就在这里,但是得知他真的在这里时又觉得手足无措。看样子,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追着幻影,还没把那个当做是现实吧。
对于突然被明晃晃的摆在面前的现实,悠里一时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佛达姆先生?”
在前面先行一步的妇人在察觉到悠里驻足不前,惊讶的回过了头。
“有什么问题吗?”
“不……”
虽然悠里还在犹豫,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步,也不能回头了,没办法,他只能跟上了妇人。
不怎么长的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沙龙,放着几个书架和一个柜门上嵌着玻璃的柜子。书架之间有几张皮质沙发,像是硬挤在缝隙里一样。其中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位正在读书的老绅士。
书架围绕着的中央,放着一张像是为读书和调查准备的大圆桌,围绕着它,放着约十把椅子。阿修莱正占据其中一角,调查着什么东西。“那么,要是您还有什么问题,请随时告诉我。”察觉到悠里的接近,站在阿修莱身边、那个带着眼镜的绅士在献完殷勤后便离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阿修莱抬起头,青灰色的眼睛深处泛起光,紧盯着悠里。
“你啊,从什么开始当上跟踪狂了?”
“没,我没打算当跟踪狂……”
“这样啊?”
啪的一下把书合上,阿修莱向后靠在椅背上。随后抬起修长的手臂,用手背轻轻划过悠里的脸颊。
“你明明是因为在意我,才特地跟着我来的。”
悠里微微侧过头,逃开了阿修莱的手,他张开嘴巴想反驳那些话,却没有想到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向他道歉。
“……对不起。”
哼,阿修莱冷笑一声后,再次翻开刚刚合上的书,读了起来。他的周围除了书还有杂乱的堆放着古老的信件和成堆的报告书等。
悠里拉开了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扫了一眼那些东西。
(F·B·Bond(Frederick·Bligh·Bond)、记忆之门、萨默塞特郡考古学协会)
他暗中记下几个不明所以的单词。
“然后呢?”
一边看着书一边飞快的写着笔记的阿修莱发问了。对他来说,边写边问边读这类的事情,一心三、四用什么的简直是轻松写意。
“然后?”
“你只要偷窥一下就满足了吗,你明明不可能全部记下来吧?”
他瞟了悠里一眼,带着嘲讽的意味。悠里一时觉得怒火中烧,然而因为阿修莱说的是事实,所以他也不能抱怨什么。悠里脸颊鼓了起来,表示抗议,阿修莱却没有停下笔。
突然,悠里脑中突然出现了想一窥阿修莱脑中想法的好奇心。或者说,如果自己变成阿修莱的话,眼中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悠里来说,这是一个1+1=2的世界,但是如果是通过阿修莱的眼睛来看的话,似乎充满了可以等于任何数的可能性。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变成他那样呢?)
不知道是不是表情上流露出了这种想法,阿修莱手中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神中带着让人心颤的魅色看向了悠里。
仅仅是这样就让悠里觉得全身血液逆流,仿佛被咒缚了一样凝固在了原地。阿修莱的脸慢慢凑近悠里,用一根手指支起了他的下巴,在极近的距离观察着他,
“我说,悠里。你不用露出这么欲求不满的表情啊,如果你想了解我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哟。”
“我才没——!”
沙哑的声音所说出的反驳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手指从下巴划过脖子的触感,让悠里的身体微颤了一下,阿修莱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甚至是身体的各个角落——”
这一瞬间,悠里抬起手臂,把阿修莱推开了。
“真是粗暴呢。”
阿修莱一脸风凉表情,饶有兴趣的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肩膀上上下下地喘着气的悠里。
“我还以为,你会跟过来一定是还在担心我的身体是不是像梦里一样腐烂掉了,才会这么亲切的说呢。”
他呵呵地发出了坏心眼的笑声,并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接待处的方向。
“看,你很惹眼哦。小少爷,还是早点回寮,乖乖期待交换礼物之类的吧。”
悠里用力咬起嘴唇。
混乱中,在他想到以后要听从西蒙的建言,再也不接近阿修莱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决心要当面问阿修莱的事。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想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悠里用懊恼的口气,随意扔出了这一句话。
“——黑尔斯的圣血,你找到了吗?”
这一瞬间,阿修莱的脸色变了。
看到他这样,悠里只觉得大仇得报。“喂”无视了阿修莱的阻拦声,他直接转身离开。
离开建筑物后,悠里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全速跑走了。在下了地铁,比约定的时间迟了5分钟,抵达了约定地点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悠里,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啊,迟了就迟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在酒店大堂里优雅的读着书的西蒙这么说道。“啊啊,这样啊。”悠里点头回应着,瘫坐在他的身边。
被他的那个样子吓了一跳,西蒙合上书,凑了过去。
“你没事么,悠里。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啊,是因为想买的礼物很难找吗?”
“不是,虽然礼物很快就买到了……”
“嗯?”
西蒙在这时看了看悠里拿着的东西。
“说起来,我确实看到你买了给艾玛索的十字架,其他的礼物,难道都装在你那个双肩包里了吗?”
听到西蒙的话,悠里蹭的一下站起身,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看样子,他那时候把东西落在阿修莱那儿了。
说服想要陪他一起去的西蒙留在原地,他又造访了一次那个建筑物,但那时,消失的不止是阿修莱,连他的行李也一块消失了。
接待处的女性还记得悠里的脸,她告诉了悠里,行李被和他说过话的人带走了一事。
最后,悠里只得空手而归。走在充满圣诞氛围的热闹的大街上,他脑中拼命地思考着要说给那个完全糊弄不过去的西蒙听的说明。
6
半夜回到寮的时候,悠里房里已经放着阿修莱送来的信息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关于交付失物的。明明只要把东西放在房间里就好了,他却特意留言说让悠里去拿,目的很明显,是为了继续之前的对话吧。
虽然他也能在房门口等被格雷抓去新馆的西蒙回来,但要是和保护者一起去的话,会让对方的心情不爽。而且,做出那么懦弱的事,只会让阿修莱嘲笑而已。
悠里把双肩包放在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敲了敲门,房间里马上就传出了阿修莱的回应声。
深陷在沙发里的向玻璃杯倒着发黑液体的阿修莱,在看到悠里进门后,动了动下巴,示意让他靠近。
“回来的还真是晚呢。”
“因为和西蒙在一起,还顺带吃了晚饭。”
“诶。”
悠里在对方手正好无法够到的距离停下了脚步,阿修莱微笑道。
“你就这么让我拿着行李,自己去和贵族大人优雅的共进晚餐啊。”
“当时发觉后我就回去拿了,但是阿修莱那个时候已经走了……”
“当然啊。那种可疑的地方怎么可能带很久。再说了,我可是难得向你搭话了,当时无视我直接离开,可是你的错。”
一口气把杯中剩下的液体喝完,他把玻璃杯放到了桌上。
“你说的没错,那时抱歉了。然后呢,我的行李在哪?”
阿修莱抬起头,示意了一下卧室的方向。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能看出他似乎意有所图。悠里看了看合上的门,又看了看阿修莱的脸,最后向门走去。
但是,如意料的一样,即使转动了门把,门也没有打开。
“……阿修莱。你这次是在这边上锁了么?”
推了几次门,放弃了的悠里转过身去。
“算是吧。”
阿修莱站起来,向橱柜走去的过程中,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的抽走了扎着头发的绳子。
“最近不明事理的家伙有点多呢,要是不这么上锁的话,都不能好好享乐,真让人头疼。”
他话中的含义让悠里脸红了起来,漆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灰暗。不过就算为他话中的含义郁闷也没什么用。
调整好心情的悠里环顾周围,寻找起钥匙的所在地来。一开始只是为了寻找必要的钥匙,但是悠里发现寻找过程中,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地寻找起其他东西来了。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间他也没弄懂,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只是,缺少了什么——,他注意到的只有这些。
悠里轻轻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后,看向阿修莱。
“所以,钥匙呢?”
拿了一个玻璃杯和一瓶写有中文的黑色瓶子,阿修莱坐回了沙发上。听到悠里的质问,他用指尖挑起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链子。衣领间能看到挂在链子上的钥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悠里语气中带着警戒,阿修莱的嘴角有些扭曲的打开了黑色瓶子的盖子。
“姑且,先坐下吧,悠里。”
“抱歉,我已经很累了……”
听到暗示着想要回房的悠里的话,阿修莱只把视线抬起,看向悠里。青灰色的眼中寄宿着危险的光。
“胆子很大嘛,悠里。你这家伙,让我搬完行李,不会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回礼的话,以后我也可以帮你搬行李哟。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抱歉,但是我这边也很着急呢。”
听到阿修莱说话的声调突然改变,悠里不禁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自己肚子。阿修莱会把视线突然移开一事本来就很少见,而更加少见的事是他的视线中竟然会带着疲惫,落在地板上。
悠里突然被意义不明的恐惧感袭击了。
“——阿修莱,你怎么了?”
“啊啊?”
“我怎么觉得,是阿修莱你,看上去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一直以来,即使是在自己性命危机的时候,阿修莱都是一副有些享受的充满活力的样子。表现出这么疲惫的阿修莱什么的,悠里从来没见到过。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想来,最近,他也经常会感到和现在一样的不安感。尤其是那个——。
此时,悠里才突然意识到。
刚刚想到的缺少了什么,那缺少的是——。
(——那家伙,不见了。)
悠里背过身,仔细巡视着房间整体,果然,四处都看不到那个身影。
(果然。)
最近几个月里,那个都可以说一定在阿修莱身边徘徊着的,执着的缠着他的白衣修道士的身影消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悠里思考到。
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也不是一直和阿修莱在一起,所以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好像是从那天开始的。悠里这样想着。
那一天,阿修莱像个死人一样浑身冰冷的倒在这个房间里——。
悠里浑身一颤,阿修莱呼唤他道。
“怎么了,悠里。脸色很不好呢。话很快就能说完,所以别东拉西扯的了,坐下来说如何?”
在催促声中,悠里这次没有半点抱怨的坐了下来。悠里静静看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被倒上了泛黑的液体。
看到阿修莱拿起了为自己倒上的那杯,悠里也伸手把面前的那杯拿到了嘴边。
突然,扑面而来的是酒精的气味。
把杯子从嘴边拿开,他观察起杯中的液体来,晃动的泛黑的液面上映出了悠里的脸。
“……这,不是酒吗!”
听到悠里的抱怨,阿修莱满不在意的说道,“是健康饮料喲”。明明闻起来酒精度数就很高的样子,阿修莱却像喝水一样喝着。
明明知道不应该喝,悠里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微咪了一口。那个味道,悠里有印象。
“这,难道是,绍兴酒?”
“猜对了。你竟然知道啊。”
“因为,我以前去过日本的中华街……”
会知道这个味道是因为,以前,他为了什么聚会跑去中华街吃饭的时候,最后还是输给了好奇心喝了这种酒。
比预料中更喜欢这种味道,悠里一边慢慢喝着绍兴酒,一边向阿修莱发问。“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
“你估计也预料到了吧。”
阿修莱向后倾,靠着沙发背说道。
“就是你之前说的,黑尔斯的圣血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那是因为,你那时,迷迷糊糊说出来的。”
悠里向阿修莱说明了阿修莱呢喃出的黑尔斯一事和之后马克西多所告知的黑尔斯修道院一事。
“马克西多啊……。”
阿修莱这么嘟囔着,食指摩擦着上唇,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他的手停了下来,用看上去有些冷漠的眼神看着悠里。
“说起来,你,有告诉过那家伙什么吗?”
“告诉他,什么?”
悠里迷茫的睁开了在酒精作用下变得有些湿润的漆黑的双眼。“诶。”看到他这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阿修莱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啊。你明明有吸引看不见的东西的力量,却对能看见的东西相当迟钝呢。”
这么说完阿修莱脸上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虽然悠里想向他寻求解释,但他们间的会话却被来寻找悠里的西蒙打断,便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