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暂时离席的阿修莱回来之后,他们两人围坐在放有灵应盘的桌边,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外面已经转暗,房间里,点着的蜡烛上的烛光和暖炉的火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在墙壁上跃动着。
悠里做着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准备好了吗?”
被阿修莱问到后,他缓缓地点头。
黑色的石头上,先是阿修莱,紧随其后,悠里也把指尖放了上去。
木质的灵应盘上绘有花体的英文字母和数字,还有希腊文、阿拉伯文及看上去像是希伯来语的文字排列着。
“这次可不是游戏。辅助我,悠里。做好准备,让那个家伙降灵到灵应盘里来。”
有认真的听着阿修莱的话。因为之前已经尝试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大致顺序。他按着阿修莱的话照做,把意识集中在灵应盘上。
见状,阿修莱缓缓推动起黑色的石头来。右到左,上,下,石头通过标记着方位的点时,他就会说用拉丁语唱出什么。加百列、拉斐尔、米迦勒、乌列,在念出四位大天使的名字誓愿的时候,悠里慢慢的潜入了灵应盘中。
最终,悠里的意识和灵应盘完全重合了。就在这时,他听到头上传来了阿修莱的声音。
“接下来,从这开始,是你的工作了。把那家伙拉出来,问出缠着我的理由。”
悠里缓缓的点头。
“尤金。”
平静的呼唤对方的名字。
“尤金,尤金。”
他反复呼唤着。
“你在那里吧,尤金。”
随后,他察觉到了些朦朦胧胧的回应。
“……”
“尤金,你在那里的话,就回答……”
这么问后,悠里的意识被强大的力量向灵应盘的一处拉去。与此同时,黑色的石头也在盘上滑动起来,并停在[Yes]的文字上。
和这次的情况一样,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悠里和尤金间的交流继续着。
“尤金,你,是黑尔斯修道院的修道士对吗?”
——Yes。
“你,被派遣去了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吧。”
——Yes。
“为什么会被派遣去格拉斯顿伯里呢?”
——亚利马太的约瑟,为了探查其真相。
读出了数个英文字母上来回穿梭所串联成的文章,悠里思考了起来。过了一会,他终于提问道。
“所以呢,你找到真相了吗?”
——真相,被找到了。
有了回答,没等悠里问出下一个问题,黑色的石头却擅自动了起来。
——真相被找到了。我修道院的虚伪的荣光。恢复那个的时候来到了。
编缀完那段文章之后,石头就像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开始在相同的文字上无数次往复。
而且往复的速度非同寻常。
——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虚伪的荣光。恢复。
和灵应盘同调的悠里,因为那个暴力性的言语洪流,在发出了小声的悲鸣的同时,将意识抽离了出来。
然后——。
就在同时,黑色的石头上,光炸裂开来,弹飞了悠里和阿修莱的手指。
“痛”
简直像是碰到强烈的静电那样的疼痛突然在指尖蔓延开来,悠里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压住了那只手指。
咔哒一声。
伴随着高音,黑色的石头从桌上滚落。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悠里感受到违和感的同时停下了动作。
有什么改变了。一系列的骚乱中,从坐在自己面前的人那里没有传来任何动作。太过安静了。
没有一句毒舌的话,也没有咋舌,他没有听到他发出过任何声音——。
感受到了令人非常讨厌的空气,悠里缓缓看向阿修莱的方向。
“——!”
悠里的悲鸣晃动空间。
本应该在那的阿修莱的身影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白衣修道士,半腐的脸正对着他,座在那里。
“——!”
悠里悲鸣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随后,下瞬间——。
白衣修道士那张没有嘴唇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凶暴表情,袭向悠里。
干瘪的手压住了喉咙,骑坐在仰面摔倒在地的悠里身上。他手中泛着光的是,方才放在茶几上放着的水果篮里的水果刀。晃动着的火焰的光亮,将这凄惨的光景放大,映照在墙壁上。
随后,刀被挥下。
“为了恢复我修道院的荣光,赐给我圣血吧!”
听到那口齿不清的叫喊声,预想到接下来即将袭来的疼痛,悠里闭起了眼睛。
但是,等了很久疼痛却没有到来,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微微睁开眼睛,挥下的刀,在距离悠里鼻尖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吃惊的睁开眼睛的悠里来看,那是一副根本不像是现实的光景。
那,完全就是一副画。
制止白衣修道服手腕的是,由柔和色调所描绘出的美丽天使的身姿。
没有立体感,也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有模糊轮廓的天使。但是,悠里觉得自己确实在哪里见过那个天使。
就在他回忆起之前,那时,从远处渐渐地,传来了他听惯了的饱含力量的声音,他知道那个声音正呼唤着悠里的名字渐渐靠近。
不一会,传来了房间的门被猛的打开的声音,炫目神圣的光照进了室内。同时,如一阵风那样,咻的冲进房的两个人影,把压在悠里身上的人拉开、压制了起来,
还没能理解状况,只是反射性的支起身来的悠里,被强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悠里,有没有受伤?”
易入耳的柔和的声音担心的说道,温柔的敲击着悠里的鼓膜。
即使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他还没能相信那是事实,悠里像是想要攀住那手臂一样,将自己手臂环了上去,一副震惊的哑口无言的表情向上看去。
昏暗的房间里,淡金的发丝泛着白光,清澈的水色眼睛笔直的只看向悠里一人。
“西蒙……”
悠里如入梦境似的,呢喃着那个名字。
“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是为什么呢。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哟。但是,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感谢贝鲁杰家的力量。——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着,他确认了悠里的脖子、手臂之类的地方,在看到没有任何地方有流血后,西蒙终于打心底里放心了下来。不过依然没有放开悠里的打算,就这么把悠里抱在怀里的他看向坐在对面地板上的上级生。
随着他的视线,悠里也看了过去。
在那里的是,由两人在两侧支撑着的坐在地上的阿修莱的身影。
在右侧的是,开车把悠里接来的年轻男人。左侧则是在家里为他引路的穿着中式服装的女性。他们两人都正用看不出情感的眼睛观察着情况,看得出他们正神经紧绷的保护着主人。
不过,在冲进房间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压制住了阿修莱。明明那么做是不是对主人的反抗这点,他们似乎都没有来得及考虑,这还真是个奇怪的事。在这件事过了很久之后,问他们的时候才知道,那似乎因为在交灵术开始之前,阿修莱离席的那段时间里,阿修莱他亲自交代了让他们这么做。
就是说,万一阿修莱袭击了悠里的话,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先保护悠里。那个时候,即使是身为主人的阿修莱受伤了,也千万不能让悠里受到波及,他们被如此严格命令过。
对他们来说,阿修莱的命令是绝对的,那个时候到来的话,他们只会忠实的实行命令。换句话来说,他们并不是因为担心悠里的安全,对他们来说重要的,只有身为他们主人的阿修莱一人。
被两人支撑着的阿修莱,像在喘息一样,肩膀大幅度起伏地呼吸着。
虽然是这样,但阿修莱的样子已经是本来的阿修莱了,这让悠里的心暂且放了下来。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无论是带着黑眼圈的眼睛,还是垂肩瘫坐在地上的样子,都明确昭示着刚刚那一瞬间让阿修莱的身体承受了多么巨大的负担。
悠里浑身一颤。
果然,白衣修道士尤金的灵就在阿修莱的体内。看样子阿修莱凭自己意志力把他完全压制住了。
令人震惊的强韧意志——。
但,因为灵应盘里的悠里而力量增大的尤金,终于得以在一瞬间,压制住了他的全部人格。
现在,尤金的灵,似乎又退回了阿修莱的里面。不过,既然已经辨明了他就在里面,那么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他逼出来。
悠里紧紧咬着嘴唇,思考起来,这时头上传来西蒙慢悠悠的说话声。
“说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2
“就是说”
西蒙有些无语的说道。
“你们还没学乖,又进行了交灵术,把尤金的灵招了出来?”
“不可以吗?”
一边回应着的阿修莱一边缓缓活动着手。
“古训不是说兼听则明吗。所以,我们不过是想听听死者的话而已。”
虽然嘲弄人的口气和往常一样,露出疲态的阿修莱正浑身无力的背靠在沙发上。脸色也不太好。
悠里用担心的视线看向阿修莱,同时畏惧着尤金的灵对阿修莱身体的侵蚀程度是不是咋子他的预料之上。
“时间,连记忆都会带走,维吉尔(Vergilius)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有成果了吗?”
西蒙接下的提问,被一边的悠里回答了。他想尽可能的让阿修莱多休息一会。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成果,尤金他似乎想取回曾是修道院骄傲的虚伪的荣光。为此,必要的是,真正的耶稣血……”
考虑到尤金他袭击了自己一事,看样子他有可能并不是执着于耶稣,想到这里悠里换了说法。
“总之好像是需要新鲜的血。”
听闻,西蒙又将这句话换了种说法。
“或者说是,新救世主的血……”
说到这里似乎是因为发现有些违和,西蒙的脸上蒙上了一次阴影。悠里继续报告道。
“黑尔斯修道院的虚伪的荣光本应该已经恢复了的。据阿修莱所说,梦里尤金找到了什么,然后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东西。那个东西本应从他的故乡,黑尔斯修道院送来的。”
悠里的话停顿后,西蒙根据自己所有的知识补充道。
“但是,在那个愿望实现之前,他就因为患了黑死病而丧命了吗。”
随后西蒙手支着脸颊,像是在是思考什么的一般,过了一会他就向悠里确认道。
“先不说这个了,让白衣修道士尤金的灵侵入阿修莱里面的契机是什么,你知道吗?”
“契机?”
“对。就是你说过的哟,悠里。你忘了吗?”
看到悠里绞尽脑汁的样子,西蒙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在我的房间里,你说的[大举袭来的魔物群]——我假设成想要保护阿修莱而来的恶魔们——趁他们不备入侵的机会,是不是在阿修莱的梦中之类的,这还是悠里你自己推测出来的呢。”
“说起来的话……”
好像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是最初向西蒙说明阿修莱的事的时候。
但是,悠里他因为太过担心阿修莱,导致把要探究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一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摊在一边的阿修莱眼神颇有兴趣的抬头看来。
“你说大举袭来的魔物群?”
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那是,啥啊”接着,他这么说道。
西蒙向他简要说明了悠里在最初事件发生的那晚所感受到的一连串的感觉。
“导致寮的床坏掉的冲击是某种力和力碰撞的结果。我觉得悠里推测未必有错哟。恐怕在阿修莱所见的梦中,发生了让本来不可能重叠的次元重叠的事,导致了能量爆炸。那个时候,你平时的防御松懈下来,尤金就趁着那次机会逃到了你的里面。在那里恶魔们也无从下手。”
“……但是,为什么是我?”
的确,阿修莱身边附着许多的灵。他们都是被誉为获得了恶魔加护的阿修莱所放出的强大魔力所吸引过来的灵。但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没能做到侵入阿修莱,对他的身体为所欲为这种事。他们一直都只能互相牵制着,围在阿修莱身边团团转。
本来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导致其他浮幽灵难以接近阿修莱。
“不清楚。估计是和你有关的某些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吧。”
无法做出进一步推测的西蒙耸了耸肩,就在那时——
“咦?”
悠里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阿修莱和西蒙同时侧过头来。
悠里抬头看着的是,房间里的装饰架。排列在上面的古董美术品中,有个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小瓶。表面被磨得光亮的小瓶,虽然很简单但形状优美,是很高雅的一品。
虽然是不经意间看到的,但在盯着它看了一会后,悠里意识到自己在别的地方看见过它。
“我说,阿修莱。”
“啊啊”
“这个大理石的小瓶,在不就之前,被放在阿修莱你寮里的房间里对吧?”
似乎是觉得悠里的问题麻烦,支起身的阿修莱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小瓶后,“不”他有些惊讶的说道。
“那个,单看外面话是很漂亮,但里面被染成了一片漆黑,所以我不是很喜欢。把那种东西特意带到寮里去这种事,我还没疯到那地步。说起来,那个,还是我在什么地方捡的——”
阿修莱的声音不自然的中断了。不过,悠里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而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回复道。
“但是,那天夜里,我确实看到了,这个小瓶就落在倒下的阿修莱的手边——”
意识到了,而且还是他们三人同时。
“就是这个——!”
在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后,他们相互确认道。
“的确,我那个时候,梦到了捡了这个的梦。”
“我,那个时候,想伸手去拿的,但最后没有碰到。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在那里……”
“那是不可能的啊。那可是让床都变成木屑的冲击。即使是大理石,也不可能没事。”
说完西蒙看向了阿修莱。
“你是在哪里捡到这个的?”
“黑尔斯修道院的废墟。从这里出发大约步行5分钟左右的地方。在我刚来英国的时候,一个人散步时捡到的。……没错,我想起来了。梦里捡到这个时候,和别人的记忆重合了。很久以前的时代,古黑尔斯修道院还很繁盛时的记忆。那家伙好像非常焦急的想取回修道院的荣光。”
“合上了呢。”
西蒙水色的眼中闪耀起理智的光芒。
“这么说,喂,难道——?”
“大概,就是,那个难道。”
“装有圣血的白色大理石小瓶。就是说这是……”
“传说遗失在民间的黑尔斯修道院的圣遗物,这个想法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而且附在你身上的修道士尤金所渴望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吧。他,盼望着把黑尔斯修道院的虚伪的荣光替换成真货。不是腐败教会制作的耶稣血的假货,而是真正的救世主的血——,而那个可以在某处得到,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了这点。先不论,那个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对西蒙最后说出的颇有深意的句子产生反应的人是阿修莱。而对悠里来说,他的关注点还是在现在他们眼前的问题上。
“说起来,阿修莱,你觉得让你能和想要取回黑尔斯修道院荣光的尤金连接上的必要媒介是这个大理石的小瓶吗?”
“就是那样吧。”
听到他这么说,西蒙看向了窗面。
“还来得及啊。”
嘟囔了一句后,他催促着让阿修莱和悠里起身。同时,还叮嘱他们没忘了带上引发问题的大理石小瓶。
“等,等一下,西蒙,这是要去哪?”
“不是很明显吗。既然演员和道具都有了。接下来我们缺的东西,就只有能让我们开始表演的舞台了。”
“舞台?……那是”
阿修莱敲了一下打算询问地点的悠里的后脑勺。
“这么傻的问题,即使想到了也别问出来。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沉默是金吧?”
悠里一边揉着头,一边不服输的回嘴道。
“虽然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但是那个人应该很要面子吧。日本可是有更加适合他的谚语,叫做,问则一时耻,不问耻一生。”
“原来如此。还真是,非常适合作为无能的借口呢。对不懒得靠自己思考、调查的家伙来说,可以说是句金句了吧。”
看到被轻易反驳后嘟起嘴的悠里,西蒙苦笑着告诉了他答案。
“是格拉斯顿伯里哟,悠里。尤金一直在那里等待,也是在那里离世的。要达成尤金的愿望,除了格拉斯顿伯里,别无他选。”
之后,乘坐着贝鲁杰家的车的他们,笔直的向格拉斯顿伯里开去。
“说起来。”
在几乎感觉不到震动的车驶进国道的时候,阿修莱开口了。
“还有一件没有解决的事,你知道吧?”
“当然。”
侧身坐着的西蒙,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是白衣修道士尤金在格拉斯顿伯里找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吧。”
把假货的旧血,替换成真正的新鲜的血液。尤金应该是已经找到了那个方法。
“灵应盘给的结果,那可是,要这家伙的血哟。”
最讨厌让悠里受伤的人正是西蒙。在明知这点的基础上,阿修莱故意提出了挑衅的提问。
“你该不会有,要是只要一滴左右的话就给了吧的想法吧?”
悠里也正想着那种事。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只要不是被杀,就没有异议的觉悟。
但是西蒙却一下子就把他说的那种可能性推的远远的。
“谁会想着那种事。”
他像投降一样把手举了起来,摇头道。
“虽然悠里被袭击了这件事是事实,但那大概是因为尤金弄错了。就正如[时间,连记忆都会带走]那句所说一样吧。他在长时间的等待中,把获得真正的新鲜的血液的方法忘掉了。这时,又因为悠里的出现,他把两件事混同在一起了。”
“混同?”
阿修莱有些惊讶的反问道。
“是指把他当做救世主的事吗?”
“简单来说,就是那样。不过让我来补充的话,他大概是对耶稣和悠里所具有的同一种,某种特殊能力产生了反应吧。”
“特殊能力啊。”
阿修莱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了下巴上,点了点头,似乎是理解了的样子。
“就是说,是治愈啊。”
“没错。治愈、修复的能力才是和一切共通的东西。”
“原来如此。但是,要是那样的话,悠里的血不是更符合条件了吗。他到底是弄错了什么?”
“是血。尤金究竟是怎么会学到的这一点还是个谜,不过他至少是发现了某些新的东西。那个有可能从根本上颠覆了他的想法。不过问题并不是他学了什么,而是他把什么搞错了。”
西蒙那双泛着智慧光辉的澄澈的水眼睛看着远方,这么说道。
“他在格拉斯顿伯里所发现的,不是血,而是水。”
“你说水?”
口气似乎带着意外,阿修莱看向西蒙的丹凤眼眯的更加细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谁知道呢。只不过是,某人告诉过我哟。关于虚伪的荣光和红色的水之间的关系。”
“红色的水——”
“那个人和我说,一片红色的水扩散开之前有个站着的男人。一开始我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我试着结合格拉斯顿伯里思考时,这才灵光乍现。”
“红色的水,格拉斯顿伯里……”
阿修莱重新重复了一次,随后像是安心了下来,说道。
“确实,是有啊。而且还是”
粗暴的把青黑色头发向上梳去后,他继续说道。
“治愈之水——。”
3
“指引我吧,仁慈的主哟,我,现在被黑暗包围着,……夜的黑暗,愈来愈深,我,离睡床尚远——”
把词中的故乡换成了睡床,阿修莱口中唱出了纽曼的诗歌。不过,完全不同于诗歌本来唱诵的信仰心,他只不过是在为现在的这个情况而感叹而已。
“光辉的主哟,你仅肯为我照亮前一步的吗?”
走在前面的西蒙,一边将手中握着手电筒照向黑暗深处,一边回应他。似乎在为前进方向纠结着,看样子他也没啥想寻求神之路的打算。追着他背影的悠里,听着前后两人一来一往的互动,心中暗暗想着西蒙简直就是他口中的[光辉的主]。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即使是在这黑暗中,西蒙淡金色的头发都微微泛着白光,在不经意间引导着他们。
虽然西蒙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但阿修莱妥妥的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才会满心嫌弃。
被西蒙开的飞快的车上载着阿修莱和悠里,他们最终抵达的地点是,距离他们学校不到15分钟车程的地方,旧时的圣地,格拉斯顿伯里。在围绕着隆起的小丘而建的街道的西侧的远处,他们在顶着被称为米迦勒塔的建筑物的小山附近下车后,开始徒步赶路。
目标是Chalice Well(圣杯井)。
小山的山麓里随处可见的山泉所滋养出的绿意丰富的乐园,是环绕着作为治愈地点而驰名的泉水所建成的花园。
车里,在从西蒙口中得知了目的地后,悠里回顾着记忆说道。
“但是,我记得,要进去那里的话需要经过入口吧……”
然而,“是这样吗?”西蒙和阿修莱都给出了毫不在意的回答。
先不提阿修莱的心不在焉,让他在意的是明明是他们两人去散过好多次步的地方,西蒙却一副冷淡的样子。在这个时间入口还开着,他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和悠里的杞人忧天完全不同,在到达后,他们就像完全没有看到入口一样,轻轻松松的爬过了门,一下子达成了对笼罩着繁茂树影的园内的入侵。
在惊呆了的悠里慌忙站起身后,他们以深处的泉水为目标,迈开了步子。
被白天的降雪所洗涤过的大气带着让人冻结的寒气。走在两人中间,悠里向双手上哈着气,一边温暖着冻僵了的手,一边前进着。
白天里,这个有着能够取悦观者的在冬天也绿意不绝的美丽自然和连人心都能浸润的滋养庭院的山泉的地方,在冬夜展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面容。
在相互交织的树木们的覆盖下,即使连微明的星光也会在抵达地面之前消失。枝丫在黑暗中孕育了更加漆黑的黑暗,在阵风的晃动下异形的影子舞动着。浅溪发出了就像是已知自己将死的女人的哭泣声那般不吉的抽泣声,从低矮灌木丛里传来的小动物踩踏枯叶的声音恫吓着他们。
要说唯一的救赎的话,就是他们看见的浮现在黑暗中的花白的石板吧。他们艰难的穿越过了王庭,来到了庭院的最深处,被深井所守护着的泉水的水源地。
周围灌木的影子的覆盖下,被建成圆形的石壁的包围中,存在的那个井口。
由制成几何学的纹样的精铁装饰的槠木盖子,在西蒙手中的手电筒的亮光下浮现了出来。
“鱼之器(vesica piscis)——”
冻人的寒冷把呼出的气染得雪白,阿修莱呢喃道。
在拉丁语中被如此称作的椭圆——两个圆的圆周各自通过对方圆心,这么重合成的椭圆自古就用作标识神圣土地的形状。
贯通那个椭圆的是,沾满血的枪。据说是马里亚太的约瑟把圣杯带到此地的那个传说中所说的贯穿了耶稣的枪。
很多人说,圣杯,经由约瑟之手沉入了这汪泉水之中。
“据说提供了这个盖子的人,是二十世纪初时大名鼎鼎的建筑家Frederick Bligh Bond。”
“邦德(Bond)?”
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悠里努力回想时,瞄到这一幕的阿修莱提示道。
“就是写那本书的男人哟。”
“啊”这下,悠里啊了一声后,拍了下手。
“是靠自动书记进行格拉斯顿伯里发掘的,那个邦德?”
听到悠里的反问后,西蒙立马就问了出来。
“你说的邦德,是哪个邦德?”
似乎不是指英国情报机构的邦德,对着提起电影主人公名字的西蒙,悠里转述了从马克西多那儿听来的话。
二十世纪初。格拉斯顿伯里发掘调查时所发生的事实和背后所隐藏着的和灵界的通信记录。
“自动书记啊。就是说之后真的发掘到了数个遗迹吗?”
“他本人是这么说的。不过说又不犯法。”
代替似乎分心了的悠里回答的人是阿修莱。
悠里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怎么了,悠里?”
注意到悠里状态的西蒙,有些担心的问道。
“啊啊,没事。”
悠里一边给出了含糊的回应,一边慎重的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在这种地方,不应该说这种话)
恐怕是因为他在日本有灵能者的表兄弟,所以才被这么劝告过吧。在向西蒙说明邦德的过程中,他就注意到了,被他们所说的吸引,各种各样没有形状的东西们都聚集了过来。
在这之前他们明明都只是被普通的夜晚所包围而已,但现在异样的气息透过黑暗向他们迫近而来。
黑暗,带上了浓厚的粘着性向他们压来。
悠里看向了被西蒙手上唯一光源所照亮的圆环形的纹样。
鱼之器(vesica piscis)——。
这里,确实是容易积蓄能量的地方。
“快点把事做完,从这里出去吧,”
悠里抓住了西蒙的手臂,说道。无需久留,悠里心中的某处发出了这样的警告。
“虽然我也赞成那个意见,但是问题是该怎么把水取出来。”
Chalice Well(圣杯井)的水源在往下三米的深处。就算想爬下去,盖子打开后那里还嵌着铁栅栏。
“总之,先打开盖子。”
这么说着悠里便把手放在了盖子上。因为有西蒙的帮助,井盖并不怎么难开。
就在那时,唔的呻吟了一声的阿修莱,当场跪了下来。他一手按着额头,一手紧紧抓住了胸口那里。
“阿修莱!?”
吓了一跳的悠里赶到他身边时,发现在这寒冷中,他正流着冷汗,非常痛苦的样子。
“混蛋。”
骂着脏话的声音,还是属于阿修莱的。
“……看样子,贝鲁杰的推测似乎没错啊。”
阿修莱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了这样的话。
“他察觉到了泉水的力量,开始在我里面胡闹了。”
听到他这么说,悠里迷茫了。要是不先把阿修莱里面的灵处理好的话,他的精神是不是会先支持不住。
但,像是察觉到了悠里的想法,阿修莱微微摇头。
“快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吧。要是没有精灵们的加护,那家伙又会加害你的。”
随后他把视线转向悠里的身后,像是命令一样说道。
“要是你不想重要的东西受伤的话,就把我压住。”
正在思考对策的西蒙听到他这么说后,微微耸了耸肩。的确,既然事已至此,西蒙能做的事就很有限了。他拿着手电筒,绕到了阿修莱的身后,比起说是压制,更像是支撑他那样,把一条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身体。
随后,他和起身的悠里简短的打了招呼。
“悠里,小心点。”
悠里点了点头,向井口的方向,慢慢走了回去。
他把交给他保管的白色大理石小瓶从双层大衣的口袋里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向前递去。
一次、两次、三次,做着深呼吸调整气息的悠里的前方,呼出的白气向上飘去。
随后,黑暗中,回响起悠里凛冽的声音。
“火之精灵(Slamander),水之精灵(Undine),风之精灵(Sylph),土之精灵(Gnome),集合四方本源之力,守护我,听取我的请求。”
伴随着悠里的话语,轻飘飘的发着光的东西开始从周围的树影中聚集而来。与此同时,从没有盖着井盖的井的底部,一束轻烟升腾了起来。向着悠里指尖的白色大理石小瓶飘去的烟雾,就像是被吸进瓶子那样消失了。
“汝,以涌泉的循环之力,洗净虚假。使该器注满新的圣血,以荣光照亮他那未被满足过的信心。”
随后,他宣告了赞颂神明话语。
“Ada giboru reoramu adonai”
就在这时——。
炫目的闪光包围了悠里的手前,下一个瞬间,从小瓶的瓶口真红色的如同血一般的水溢了出来。
就像是和悠里心脏的鼓动共鸣一般,咕噜咕噜无限涌出的红色的水,顺着悠里的手臂滴落,不一会便在他的脚边扩散开来。
以悠里为中心的红色的水所形成的圆逐渐扩张。
那个情形,在旁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悠里正要被他自己所流出来的血所淹没。
“悠里!”
呼唤悠里名字的西蒙声音中似乎带着恐惧。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呼唤,悠里转过身,溶化在黑暗里的漆黑的眼睛平静的微笑着。
他,在那里弯下身子,把白色大理石小瓶放在了被染成血色的地面上,随后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伴随着悠里的动作,被染成血色的水面荡漾着。
从水中走来的悠里,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屈膝,把自己手放到了阿修莱的手上。
“尤金。”
他呼唤在阿修莱里的那个人。
“尤金,听得见吗?”
此刻,阿修莱的身体顿时摇晃起来,西蒙抱着他的那条也是在这时第一次用上了力道。
“尤金,听得到的话,请出来。”
向下低着的眼睛的深处,漆黑的眼珠上闪耀着像是珍珠一般神秘的光芒。
从阿修莱握紧的手中,悠里悄悄的把自己的精神送了进去。在花了长时间,慎重的试探后,悠里开始查找对方的回应。
“尤金。你在哪儿?”
这时,悠里的精神察觉到了什么。
蒙上了雾霭的意识。
看不到未来的绝望感,一点一点灼烧着悠里的神经。
虽然悠里在下意识间有过想要抽身的打算,但他还是忍受着这种感觉,继续了下去。
“尤金。这边。你看得见吗?”
他牢牢抓住了被他找到的尤金的心,开始说服对方。
“过来,尤金。看着我。我的身后,有你一直寻求的东西。看那个。尤金。”
悠里感觉到,那会让人沉至地底的沉重的绝望,在下一瞬间,凝结成巨大的团块向他压来。
(还差一点了……)
让人感到无力的倦怠感。
一点点灼烧着皮肤的,那种令人厌恶的腐败的先兆。
悠里捉住了那种他一点都不想碰的能量,把它拉向自己的方向。
随后,被可怕感觉所侵蚀的残留思念,突然,如同海浪袭来一般,填满了悠里的精神。
“——!”
悠里压制着悲鸣,全身心的忍耐着,等待这份残留思念过去。要是有一瞬间被它压倒的话,他的神经就那么会崩溃吧。
万幸的是,它就像台风一般,在搅乱了悠里的神经之后,一会便消失了。
他慌忙转身,眼前看到的是,就在身着白衣的修道士尤金向放在那里的白色小瓶伸手的瞬间,啪的一下,他就像被吹散的沙尘一般消散了。
那发生在一瞬间的那一幕,甚至都没让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在事后在脑海里重新整理那是看到的影像时,他才堪堪明白。
总之,事情结束了。
之后血色的水便马上退去,留下的只有开着盖子的井口,那幽暗的洞穴和冬日天空间的无声相对。
西蒙松了口气,手臂也放松下来。
“……圣诞前夜结束了。”
意外的收到了来自腕表的短促的零点报时的西蒙这么说道后,阿修莱撩起青黑色的头发,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明日来,明日去,之后又是明日,……直至这个世界的终结——。不过,嘛,可惜的是,看来终结似乎还没来拜访我们呢。不过,这还真是个惊险刺激的圣诞前夜,对吧?”
听到阿修莱和往常一样用着让人讨厌的口气泼着冷水,悠里和西蒙互相看着对方,叹了口气。
虽然是这样,在身体藏有抱着那种绝望感的灵的状态下,依旧一直平静度日的阿修莱,他那精神力悠里只能说是敬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