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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BOW WOW! -Two Dog Night- 一章 阿葛

五年后冬

星期六白天——人工岛西区、地下大型购物中心预定地——

《AAA嗯啊、啊啊、啊————啊————今天是晴天?阴天?暴风雨天气?感觉良好?心情如何?跟好不好都~没关系!来来,振作起来听一段广播剧吧!当然没从制作者那里获得许可,所以收听的你们也是同罪,要是给本土的律师打小报告我就要去好好问候你一次了哦?那么今天,大家也打起精神来成为共犯吧————……》

安装在人工岛各处的扬声器。从一个个的喇叭口里,传出用机器变过声的说话声。这是“城市”唯一的原创放送局苍蓝电波的定期放送。

运营者的意图应该是蓝天下的深青色电波这个意思,但城里的人们因为“蓝色×2”而叫它“蓝蓝电波(译注:BlueBlueRadio)”。最近多被简称为“蓝蓝”或者“蓝”。

扬声器原本是用来为岛上的公共服务做放送的。被广播放送局擅自使用了。可以轻松地放送本土的电波,追求娱乐的人可以通过电视和收音机进行享受。流浪者的窝棚或纸板小屋里也有很多人带着电视或电脑,他们能分别获得适合自己风格的娱乐。

但是,“城市”中的情报是没法通过本土电波传达的。结果跟桥和人工岛相关的情报,是通过这个海贼广播最为广泛地传开的。另外,对连电视和收音机都得不到的落魄者们来说,也算是唯一的娱乐了。至于比他们混得还惨的人,根本就没法追求娱乐。

但是,追求归追求,这个放送在岛上是强制性播放的。大半居民在来之前就听过这响声,而且基本上只在白天放送,使得反感的人也不少。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把它当作日常BGM来听了。

“啊~葛原大哥,差不多该下雪了呢。”

“蓝蓝”放送绵绵不绝的地下大道。本来这里理应林立起各种店铺了,是看上去在人工岛上都属少数的热闹场所。

原本应该是招租房的各个区域被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隔开,擅自住了进去,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居住区之一了。除了放送音,还能在各处听到引擎音。恐怕是个别人带来的发电机之类吧。

“你在听吗?葛原大哥。”

“……啊啊。”

被多种声音包围着,叫做葛原的男人将嘴略微张开。是个拥有高个轮廓和紧绷绷肌肉的男人,脸上刻印着好几条伤痕。

葛原身后跟着十个左右的男人。第一个搭话的是其中最年轻的青年。

简单地说,他们是这个区的自卫团。说是自卫团,当然不是公家的,非要说的话更像是私人警卫一类的。

这座“城市”分成了好几个区,其中分布着各种集团。有暴力集团的下属组织,也有从中国流传过来的黑手党,里面聚集着海外移民。组织中多数是暴力团体的相关组织,但没有直接报上组名的。据说其中也有好几个通过企业背后支援而成立的组织。

这些传言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这不是一区自卫团团长的葛原宗司能够把握的。再说这个岛四面八方大的很,这种组织每天都在更新换代。只要没什么大动作就不会被苍蓝电波放送,结果也就不过尔尔。

而且,就算势力范围变更,居民们也不会很困扰。最多就是区里的生意略微衰落而已。

“下雪的话,这里的人就会增多了。又~是只有我们来应付吗?”

“别抱怨了。”

人工岛上当然也会下雪。这种时候岛上方的人一定会被逼到岛下方来。

“去年不是连雪都铲了吗,说实话很麻烦哪。”

“比佐渡和新泻要好点吧。”

“哎呀,佐渡以外的地方雪都没那么多吧?这里也一样。啊啊,葛原大哥是关东出身的,还以为新泻全部都是暴雪地带呢。去年和前年这里下的雪量都还算正常。……在听吗?”

葛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保持沉默的首领,青年也不愉快地闭上了嘴。

葛原加入这个自卫团是三年前。他原来在东京做警察,因为某次事件而逃也似地来到了这座城市。

男人们默默地前进着,没过多久,混杂着扬声器里的放送声,传来了几个男人的怒吼和喧闹声。

这时作为首领的葛原终于下了命令。这个命令简洁而不明确,是相当莽撞的发话,但他身后的男人们却都绷着脸点点头。

“……上了。”

在购物中心的十字路口处,聚集了大概三四十个人。中间六个男人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

像是在互相咒骂对方去死,还混杂着摔瓶子声和什么东西凹陷下去的钝音。等葛原等人赶到时,喊声里已经不带语言了,血也开始飞溅在没有铺瓷砖的无机质地板上了。

远远站在最外围看热闹的几个人发现葛原等人赶到时变得紧张起来。

“是葛原!葛原来了!”

“喂把路让开~!”

“来就来吧……”

“会被杀掉~!”

喧闹声一时间汹涌起来,站在葛原等人面前的围观群众逃跑般让开了路。

就像是摔跤选手登上拳击场时的通道一样,葛原等人眼前出现了崭新的场景。

那不是葛原等人想象中的打架,应该说是单方面的虐杀。

四个男人对已经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不停地边骂边踢。

好像还没注意到葛原等人,四个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这已经不是打架了吧。”

自卫团的青年愣愣地说道。葛原对这种状况没有一丝犹豫,冒冒失失地靠近了拳击台现场。

这时四个人中的一个终于注意到了他,慌忙敲了敲其他人的肩膀。

继续欺负输家的男人们住了脚,现场一瞬间被静寂包围了。

“那么,有什么要抱怨的么。”

四个人中像是中心人物的男人面朝葛原等人装硬汉。但是,他的眼中有些许动摇的神色在扩散。

“闹什么闹。”

葛原只说了这句话,就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们。

从脸到上半身都被染成红色,两个人的鼻子微妙地弯曲了。

葛原打了个手势,身后随时准备的部下们走上前去。将呼呼喘着气的伤者抬了起来,就这样带着离开了现场。

“你擅自搞什么搞啊,喂。”

四人组中的一个揪住葛原的肩膀,强行让他转向自己的方向。

“开什么玩笑啊哦哦哦!?”

连抱怨的闲暇都没有,男人眼前的景象就倒了过来。

葛原转过身抓住小混混的后颈,就这样单手让他飞向了空中。接着他没有停下来,以一个弧线将男人的身体击倒在地。

“————!”

男人似乎是想发出惨叫来着,但因为背部被猛烈地击打过,已经陷入连呼吸都很困难的状况了。

剩下的三个男人脸色通红地冲向葛原,但全部在半路上就被其他自卫团的成员给制服了。

十字路口响起了怒骂声,但自卫团只是带着冷静的表情把男人们的手抓在身后向前走着。

这座城市里,虽然有自卫团,却没有司法组织。一般来说,这种社区都存在着独立的规则,但在这座城市里连这一点都不稳定。

从结果上来说,自卫团也只能绑住闹事的家伙,把人丢到仓库的一角里。之后怎么办都由“上面”判断。有葛原抓过很多次的男人,也有再也没在这城市中见过的人。是回到本土了呢,还是就这样沉入海底了呢。这不是葛原所能知道的,他也没想着要进一步了解。

虽说是能轻松解决的事态,但葛原还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朝最先被扔在地上的男人走去。接下来应该是把其他三人也同样捆住就完事了,但——

站起来的小混混踉跄着从怀中掏出了手枪。

围观群众发出唔嗷嗷的小声惨叫,从最先看到手枪的人起挨个逃跑了。但是,必然的是会从队列前方的人开始逃起,所以他们会被后方还不明事态的人挡住路,都陷入了恐慌状态。

自卫团的人也为突然出现的凶器而紧张地跑了过去。

只是,那样做的意义跟居民们不同。

“那、那个白痴……”

“给葛原大哥看到枪了……”

自卫团的青年们对那个小混混表示出几分同情地说道。

“杀了你!”

男人气喘吁吁地把枪指向葛原。距离差不多一米。简直就是不可能射偏的位置关系。

葛原对此无言以对。只是脸色微微一蹙,毫不介意地把手伸向枪口。

“呜啦啊啊!”

伴随着奇怪的叫声,小混混一口气使劲按下扳机。

干涩的声音在地下响起数次,围观群众们作鸟兽散。只有自卫团和几个围观者留在现场,继续观望着事情的去向。

子弹直击向葛原身体正中附近。这时他高大的身体颤动着,但伸向男人的手没有停下来。

“去、去死!”

小混混果然还是急了,继续射出更多的子弹。为了确实地阻止对方,他将枪口指向葛原的脸,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

——葛原的右手覆盖在枪口上,就这样为了阻止子弹而紧紧地握住了枪口。

接着葛原扭动手腕,再次用单手轻松地夺走了小混混的枪。子弹没有贯穿手掌,被厚厚的黑色手套挡住了。

“那、那什么啊!太卑鄙了,太卑鄙了你这混蛋……”

接下来的瞬间,握着子弹的拳头陷入了小混混的脸。那阻止了子弹的拳头,去势就像炮弹一样。

小混混的上半身像发条人偶一样向后仰去,就这样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这次又是左拳陷入了从墙上滑落的小混混的脸。一瞬间昏迷的男人因为疼痛又醒了过来。再接下来,他的咽喉被葛原的鞋尖踢中了,像是头颈骨断裂般的疼痛走遍全身。

“葛原大哥~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哦。”

听到身后自卫团部下的声音,葛原终于放下了架势。

“没事吧?就算是有那副手套,对骨头也有负担啊……”

听到这句话,葛原开合了几下右手手掌。这副特别订做的手套,厚度虽然会妨碍动作速度和精密作业,但多亏了这个,右手才没留有疼痛感。

“没什么问题。”

对绑住小混混的葛原,部下们在谈笑的氛围中发出感叹。

“真厉害啊,最近的防弹纤维。”

“不是葛原大哥的话也就粉身碎骨了吧。”

“肋骨也没事吗?”

被击中的瞬间身上传出了冲撞声,但现在连麻痹感都没了。虽说是相当薄的防弹衣,但因为是最新型号,对冲击的分散力至今为止依然很优秀。更何况,对方的枪是小口径的,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葛原默默地收拾着残局,自警团的新人奇怪地说着。

“那个,葛原大哥为什么不带枪呢?说到狗木那家伙,葛原大哥这样的人都能把他整个转起来吧。”

周围的部下被年轻人的疑问吓得心惊胆战,但葛原只是面无表情地给出了回答。

那是一句在这座“城市”中会给人以非常不协调的感觉的话。

“警察与自卫队。在日本可以持枪的只有那些家伙。”

葛原头也不回,准备迅速地离开现场。

从不怕枪声留在现场的围观群众中传出各种欢声笑语。

其中有一个跳到葛原面前

“我是你的粉丝,请跟我握手!”

如此说道的年轻人。

葛原因为不知道如何应对而困扰,无视的话有些不太好,就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一下。年轻人说着非常感谢就开心地退了下去。目送着他的背影,葛原这次是真的离开了现场。

留下来的自卫团青年们围住了新来的男人。小混混们还倒在道路正中,被害人也应该被带去附近的医生处了。这座城市中理所当然地有很多医生开业,只有治疗场所这种地方完全不缺。从设备完善的到在地面治疗的应有尽有。

青年中的一人吊着眉毛小声怒骂着。

“白痴啊你,为什么要问葛原大哥!”

“哎,那个,有什么不对吗?”

被责骂的是刚才问起手枪的男人。

“我说啊,葛原大哥很讨厌枪的。这种事看他刚才的样子就明白了吧!”

“哎?是、是这样吗?”

确实是比起平时的葛原来说绝对是“做过火了”的举动。但是,像今天这样彻底痛扁对手的,也绝对只有当对方掏出枪时。

“但是,为什么……”

“喂喂,你不知道葛原大哥来这里的理由吗?”

年轻的团员闭着嘴摇了摇头。看他这样,青年们叹着气开始讲述。

“我说啊,葛原大哥以前是警察,这个你知道吗?”

“是、是的,说是发生了不祥的事被炒鱿鱼了……”

“不是被炒鱿鱼。是自己辞职的。……葛原大哥啊,参与了枪战。明白吗?像电影和电视剧里经常有的那种。先不提这座城市,日本可是基本没有枪战的啊。知道涩谷事件*①吗?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总之,那种事很少见,但四年前,葛原大哥却参与了一次。不知道是恐怖分子还是什么,在乡下的废弃工厂里收集手枪的白痴们发生了一些纠纷,结果在机动队之类的到达之前,那些白痴就开始打枪了。”

“咦?我好像听过那个事件……记得当时死了一个小孩吧。”

“啊啊,当时警察为了阻止犯人而射出的一枚子弹成为流弹,射中了当时藏在废弃工厂里玩的小孩中的一个。犯人被射中了,但还是活着被捕的,只有一无所知玩探险游戏的白痴小鬼死掉了。”

想起了那个刊载于全国杂志的事件,新人接着回想下去。那次事件之所以成为话题,不如说之后发生的事是最主要的原因。

“真是的,让人受不了吧?刚从警察学校毕业得到分配为了理想和使命感而燃烧的警察,就因为那个犯人准备射击小鬼才发出子弹。但是啊,只有那么一枚没有射中犯人,说巧不巧地打在了躲在一旁的小鬼头上。”

“那,那位警官是……”

“葛原大哥。之后你就知道了吧?之后发生了什么。”

新人沉默了下来。如果自己的记忆正确——

结果被当作事故处理了,但当事人的警察和他的上司为了表达对牺牲者家人的歉意,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刻赶赴少女家。

最开始双亲说着是事故的那就没办法了。明明女儿都死了还露出微笑,那时他们就应该警觉了。警察和上司深深地低下头,接下来的瞬间,枪声响彻了光天化日之下的住宅区。

那位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了枪。

结果上司当场死亡。警官受了重伤被送去医院。

两个人都穿着普通西服,遗属大概没分清谁是当事人吧。坐在客厅正中的上司被打中的子弹数更多。

“那位父亲之后很快就自杀了。结果只有葛原大哥活了下来。他本人即使被众人非难也想继续做警察的,但因为周围人的劝说……大概就是命令一类的吧。结果就自己主动辞职了。”

沉默包围了四周,过了片刻,新人沉重地开口道。

“那件事……那个,葛原大哥没有责任吧?”

对他不安的询问,自卫团的一人把脸别向一边回答道。

“当然有。不应该想着打中犯人的手腕,如果一开始就瞄准头或心脏不就行了。所以第一发子弹射偏了。全部都是自己的责任————这么说的。他本人。”

△▲

完成了工作,葛原为了吃午饭向餐厅走去。

外部者都传言这座城市聚集着流浪汉和地痞流氓,但走进来看看,其实内部混杂着各种职业。从医生到餐厅、杂货店、到理发厅,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就和泰国和越南的小摊街在同一幢建筑物里来个大杂烩的氛围一样。

这其中葛原要去的是位于中央十字路口旁边的“饭塚餐厅”。说是餐厅,也就是炒面啊杂样煎菜饼之类的,跟大超市地下的小店差不多。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生意兴隆,连超出路沿的折叠桌旁也挤满了人。

“好像正忙啊。”

正准备放弃到另一家店去,周围有小小的欢呼声向他冲来。

“阿葛!”

“请我吃饭,阿葛~”

身后有膝盖顶了过来,从四周还有用了力的拳头和腿向他飞踢。

话虽如此,威力几乎等于零。

“还是老样子,很精神呢,你们。”

被好几个小孩围在中间,葛原这一天第一次脸色舒缓了。住在这家餐厅周围的孩子们。只是这条路上就有三十个左右,其中大半都是在人工岛上出生的。而理所当然的,大多数孩子都没有户籍。

现在出现的这一群是这家餐厅老板的小孩们,是兄弟姐妹。

“才不精神呢。都快饿死了快点请我吃饭啊,阿葛!”

“你也差不多记着点跟人的说话方式!”

“咕、咕唔咕唔!咕唔!好咕咕咕咕唔唔唔痛唔苦唔唔唔嘎哈啊哈啊啊”

葛原揪着最年长的少年的领子提了起来,这时面前圆桌子旁的客人站起来了。孩子们马上蜂拥而上,开始梆梆地敲着桌子喊“阿葛!阿葛!快点快点!”。旁边桌子坐着的男人像是要朝孩子们怒吼一番似的正要走过来,但看到葛原的身影后就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原位。

“喂你们。在餐厅里安静点。”

葛原让他们注意一点之后,果然也就安静下来了,但在他坐在椅子上的同时,骚动再次开始。

“请我吃饭!”

“为什么你们家的饭要我拿钱来请啊。”

“不是挺好嘛,反正你有钱就拿出来吧。”

“看来你们住在这座城市里,就不知道人生艰辛了啊。”

他抱住了头,而吃了一记脖颈悬挂的少年回答着他并靠了过来。

“咳咳……喂阿葛!刚才的我看见了,好厉害啊你!”

“啊?”

“你把那个拿着手枪的家伙这样忽咻~地!”

他微微绷起了脸,回应了又说又闹的男孩。

“看到了吗。”

“啊啊?哦哦,从阿葛你们来之前就一~直在看哦!”

“……那种事不要看。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被卷进去死掉,就算活下来,也没法成为正派人。”

“别斤斤计较了。又不会少块肉。”

“你的寿命会减少的。”

用手指敲了下桌子,餐厅的老板娘走过来用菜刀背咣咣地敲着孩子们的头。看到这幅景象,葛原把正在喝的水给喷了出来。

“过来帮把手。”

“太、太危险了!?想弄死人么孩子妈!”

小孩们知道了袭击自己的人物是谁后,慌忙离席向后退却。

“你说什么哪,用平底锅打也不肯听话了,所以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疼。”

“可恶!哪有真的拿菜刀对付小孩的父母啊你这混账老太婆!”

“什么事都诉诸武力会发生战争的!”

“给我差不多重视一下亲子对话啊!不然离家出走了哦!”

“我要成为家里蹲!”“不如说老妈闪到一边去!”“退下!”

对孩子们的喊声,妈妈迅速把手中的菜刀转了个方向。

“……真是的,记住的净是些奇怪的事你们这些白痴小鬼。再说这种话,下次就用刀刃敲了哦。”

眼睛斜向下方瞪着自己孩子的女主人。有了六个孩子还是很年轻,周围人的评价也不坏。夫妇分居中,丈夫似乎在人工岛旁的某条渔船上过夜。

看到孩子们作鸟兽散,葛原平静地询问老板娘。

“说起来,没看到夕海啊。”

说到夕海,是住在这家餐厅的女孩。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具体情况也不清楚,葛原只知道她大概十二岁左右。父母是从本土那边进入这座城的,结果也不清楚她有没有户籍。

自她的父母刚到这座岛上就被傻子刺死之后,夕海就被这家餐厅收养了。

“那孩子的话,正好好帮店里干活呢。啊,那不是,来了。”

朝老板娘边说边用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个女孩子从店里面跑了出来。

“啊~!葛原哥哥!你好~!”

富有活力的声音传向这张桌子。头发短短地一刀切齐的少女。

“哦~”

当葛原赶到夕海父母被杀的现场时,他暂时收养了在那哭泣的夕海一段时间。但是单身的自己也没法当养父,就暂且把她交给了餐厅老板娘(那时候还没分居)。

“伤口又增多了啊。”

看着少女的手腕和脸颊,葛原稍稍绷起了脸。

“嗯嗯?我完全没事哦!”

“又钻到哪里去了么。”

这位少女的兴趣是“探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像小孩子的兴趣,但在这座城市里就太危险了。葛原等人多次阻止过她,但无论如何都没法改正她这个癖好。最后葛原终于放弃了,只是威胁周围的小混混说“别让那个小鬼被什么变态给拐卖了,给我盯着点”这样处理的。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迷于“探险”,但总之她没出事的话,自己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话说回来——

“嗯!昨天到这座城市的最下方!去看了海!”

噗叽

葛原再次喷出了水。

“这座城市最下方,你……”

人工岛的最下层是主要用来调节小岛高度的机关所在处。剩下的就是宽广的停车场和仓库预定地,但现在已经成了岛上最为危险的地区。是连这座“城市”的居民都会皱眉头的危险商业交易横行的场所,因为兴奋剂中毒者很多,连葛原都没接近过几次。具体来说,就是在贩卖夕海这么大年龄的小孩。

“那里所有入口都有很多放哨的……”

“我找到了密道!一直以来都在找,昨天终于找到了!”

“你,那个,居然能没事……不要再去第二次了!听到了没!”

他刚一不由自主地加强了语气,夕海就垂头丧气地安静了下来。

周围有好几个客人都看向这边,发现葛原的脸之后就都把视线移开,假装谁都没看见。

“……对不起。”

“那个,不过既然已经去了也就没办法了。……老板娘,你也阻止阻止她啊。”

向不知何时起返回厨房的老板娘说着,但伴随着切菜声,

“也不能拿铁链把她拴起来吧——”

这么随口至极地回答道。

“比起死还是铁链好点。”

他小声地嘟囔着,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的老板娘二儿子偷偷一笑,喊道。

“比起被束缚,我选择自由的死!”

“闭嘴!”

听到葛原的吼叫,二儿子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记的都是那种话,明明连网络都没用过。”

总算是冷静下来看向夕海的方向,她还低着头。

“啊啊,我没在生气了。呐,所以绝对不要去了哦?”

“嗯!”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葛原总算可以把视线转移到菜单上。

“那要份蛋包荞面和乌龙茶——”

就在他向夕海点菜时,店外传来轰鸣声。

《AA啊~啊————!今天是晴天还是阴天还是暴风雨因为是在地下所以完全不知道所~以~说~听着啊!于是我要把我听来的也告诉你们葛原宗司、葛原宗司————!我知道你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请站出来就帮大忙了如果不站出来的话我就待在这不动,那个,一直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音!比如说那啥~用嘴嚼锡纸什么的!》

之后很快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就是哦哎哎的短暂惨叫声。然后,轻轻的哭泣声响彻四周。

《呜、呼呜……混蛋你骗我了吧你这混蛋这样不是只有我自己单方面感到不舒服而已吗你这可恶人渣混球蠢蠢蠢蠢蛋小子——!》

从扩音器中传来的机器变声。也是这座城市的居民听过最多的声音吧,“蓝蓝电波”的主DJ。

“刚、刚才说了‘蠢蛋小子’。”

“还是老样子押韵很差劲嘛,那DJ。”

周围人拂去冷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平时放送用的喇叭中还照常播放着天使什么的扑杀什么的哔哔噜什么的*②广播剧,但这个声音完全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啊~这下不行了这份愤怒到底要发泄去何处才行因为谁都不明白我才自己来做的这下子我觉得果然葛原是坏人啊那个废物阿葛废物阿葛废物废物废物阿葛废物废物废物阿葛阿葛废物*③——!听好了葛原宗司!接下来在你出现之前我会一直对你恶言恶态恶语咒骂诽谤中伤……》

听着这些,已经习以为常的居民们面无表情地发表着评价。

“已经算不上DJ了。”

“节奏和品位都糟透了。”

顺着指向性的声音寻找出处,终于发现是从这家餐厅所在道路的前方,十字路口正中的某辆大型货车上传来的。通体蓝色的车身与黑色的窗户和车牌。被当作苍蓝电波事务所即录音室即发讯塔来用的移动要塞。

葛原最初决定彻底无视的,但周围客人的视线向他刺来。

看向厨房的方向,老板娘只是单手举着菜刀嘴角带着笑容。当然,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那、那个……”

把手嘭地轻放在一脸困惑的夕海头上,他展露出爽朗至极的笑容。

“抱歉。让对方静下来之后我还会回来的,点菜就等之后再说吧。”

△▲

葛原走近那辆货车,车顶上的扩音器恰好停了下来,从货车中传来“咔”的开锁声。

葛原没有出声地打开车体侧面的门,对车里的人物露出清爽的笑容说着。

“好了,选吧。想怎么死?”

货车里放着几台电脑和放送用器材,而且就像是K歌房一样配有各种装置如沙发和桌子,猛地一看不会发现是在车里。从外侧看内部什么都看不到的窗户中展示着跟透过普通窗户能看到的一样的景色。

在离葛原打开的门最远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女性。黑白条纹的衬衫和漆黑的裤子。还有纯蓝色镜片的眼镜。长发被收在脑后,头上包着一块红色的布。衬衫上的纽扣一颗也没扣,能窥到里面蓝色的比基尼和妖冶的身体。

这女人完全无视了葛原危险的问候。

“怎么不问为什么我要穿比基尼啊。”

“我不会干涉你的打扮。选好怎么死,不想死的话就趁早回去。”

女人对这句话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始决了堤似地狂笑。

“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厉害好厉害真是的~这是啥~啊!这就是葛原给人的感觉!装什么正经古板的脸啊!我这边可是专门穿这么薄来挑逗你的,多少给人显示点诚意嘛?至少脸要红一下啊。嘻~哈哈哈!”

用不像女人的,或者说一点也不像人类的语调大喊大叫的美女。跟平时扬声器里流淌的合成音不同,是好听的沙哑声音。

葛原对这样的她——苍蓝电波放送局长兼DJ,凯利·八房,露出发自心底的冷静眼神说着。

“是吗,选择死吗。那也好。”

葛原走进货车内部,背后的门自动关上了。

“嘻哈哈哈!太厉害好厉害太太厉害了吧!?女孩子在这种外面绝对看不到的小房间里,用这副打扮等着你!呐~有没有一点点动心啊?有没有啊?”

这时她故作娇态眯起眼睛,但葛原的表情没有改变。

“又不是初中生*④了。怎么可能对没完没了说‘俺*⑤’啊‘嘻哈哈’之类冷死人的女人产生欲望啊!”

“一点也没?呐,有没有感觉到一点小奇怪的魅力?”

“不要自己叫自己小奇怪。让人更恶寒了。再说你跟小奇怪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同人种吧。”

“真~无聊~”

凯利带着哎呀呀(译注:呀嘞呀嘞,表示无奈的象声词)的感觉摇了摇头,摆好姿势转入正题。

“哎,杀我还是算了吧。问你点事就马上回去~不过说是回去,我家本来就在这里面啊捏哈哈哈哈哈!”

“再说一次‘捏哈哈’我就真的杀了你。”

“你要迫害言论自由吗!”

“轻率地使用‘言论自由’这种话的家伙,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还有,你也别再做这种自由放送了,加入哪个区的组织会比较好吧?”

“以前不就说过吗?‘比起被束缚的生,宁可选择自由的死’啊,嘻哈哈哈哈哈!”

“给附近小鬼教会奇怪事情的就是你的广播么。”

——这女人,果然很棘手。

凯利和葛原相识是从葛原成为这个区自卫团团长的时候起。葛原回答了她遵从“上面”的命令前来访谈的问题后就认识了,但葛原直到现在都没能掌握她的性格。

就像气温和湿度一样,她的语调和情绪每天都在变化。语调变化的时候倒不是说会突然谦虚起来或者使用小孩的语言,但根据她那时心情的不同,笑的方式和句尾会有微妙的变化,对听她说话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人混乱的事了。

“好了,回到正题。我听说了,刚才的骚乱,你好像很有型嘛?”

“耳朵还真长。”

“嘻嘻哈,因为这是工作嘛!什么嘛~单刀直入地说,葛原先僧~愿不愿意接受我下周的访谈啊?”

“啊?”

“所·以·说,‘街头蓝蓝传记’下周的嘉宾是你。今天转来转去的内容啊有趣奇怪呜哇~之类稀里哗啦地讲一通,不,应该说是给我讲!”

“我拒绝。”

凯利说的是每周六傍晚放送的蓝蓝电波名产。挑选这座“城市”里的话题人物,由凯利直接采访的形式。况且最初葛原和凯利认识也是通过这个节目。

西区如果发生什么大的纠纷,可以说葛原一定是相关者。其中大半是阻止争斗的英雄角色,凯利上一次也问过这个。

结果就是葛原成了这座岛上凯利见得最频繁的人。

“啊,等等啊喂!这次的嘉宾是你的上司狗木,所以啊~想要沟通的话不是正好~而且之前你来的时候有九成都只有我在讲嘛!”

听到这句话,葛原的表情有些动摇了。

狗木诚一。比葛原要年轻,是管理这个西区的组织干部。跟组织中心人物的女儿是恋人,也是葛原的直属上司。但是,在葛原看来,狗木只不过是个走后门的男人罢了。兼有跟年轻不相称的沉重氛围和深谋远虑,对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比葛原还老辣。

“……今天狗木是嘉宾吗。先不管这个,我本来也没什么话好说。”

“没~事的啦!”

凯利嘭地敲着自己的膝盖,猛地从沙发上战起来。然后以夸张的姿势继续交涉出场事宜。

“像你那么有名的人,只要出现在那就没问题的ALL~OK~!听众们只要这样就很开心了!会欢呼雀跃的哦!在这座城市里不持枪,甚至站在反对立场还能活下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座城市跟本土可不一样,听众们在跟普通的日本不一样的城市里,追寻的可是近在身旁的英雄哦!明白吗?”

“只是运气比较好。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日本。这边的小鬼和幼儿中也没有随随便便拿着枪的。”

“但是,今天被射中了吧?啊啊?”

“那是——”

“持枪的家伙不是任何组织的相关者。是刚来这座城市几个月的小混混哦。欺诈师什么的,跟地痞和黑手党没有关系。”

“……你耳朵还真长。连我都不知道。”

“城外的家伙认为这里是跟九龙一样的魔窟但实际上不是的。比想象中拥有更好的治安,弱小的女子和小孩一个人在街上走路,被袭击的确率最多只有三分之一。话说回来,最近跟枪有关的事件增多了。这个葛原你也感觉到了吧。”

葛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取而代之地堆她刚才的话予以纠正。

“是还有三分之一。而且,晚上最下层的话就会跃升至九成了。”

——想到这里,夕海能够平安无事还真不容易。

葛原带着自嘲的口吻说着,但是凯利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怎么掌握情报呢。最近的最下层已经不是以前那种糟糕的地方了。”

“?”

“从五年前开始吧,最下层也跟这个区一样立下了各种规矩,变得相当安全呢。不过,跟这个区还是没法比,但据说从本土和佐渡来的‘观光客’去那之后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这是葛原第一次听说。三年前葛原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那里是个“不能靠近的场所”。但是仔细想想看,他注意到去最下层就会行踪不明的传闻在这三年间减少了不少。

“什么时候也想让他来当次嘉宾,最下层也有中心人物的,据说那个人用了不少手段制服了下面的家伙呢。”

“第一次听说……是谁?”

第一次对凯利的话表示出兴趣,葛原直截了当地转向她那边问道。

“戌井隼人,头发被染成七色的显眼笨蛋!”

“白痴吗?”

“说到七色已经算是个大白痴了吧?不过我没见过他也不是很清楚。”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总之,我要走了。下次再像那样叫我就真的扁你。”

“还不是因为不告诉我手机号码的你不好!”

“怎么可能为了你使用我宝贵的电池啊。”

就这样准备离开货车,不知为什么门锁打不开。

“喂,门锁——”

转过身去,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面前是凯利的脸。蓝色的眼镜被摘下了,浸满深红色的眼瞳直直盯着葛原。不知道是有色隐形眼镜还是原来的颜色,反正葛原对这第一次看到的颜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被沉默所支配的短短一瞬。脸上浮现起跟刚才完全不同的安静微笑,凯利把脸进一步靠近葛原。嘴角微微松弛,转化成妖冶的笑容对葛原说道。

“你还真是怪人呢。走在城里时沉默冷淡的你。在小孩子面前温柔稳重的你。跟枪扯上关系时的你。不客气地奚落我的面前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葛原?”

“……你说什么呢。一般人多数都会根据对象使用不同的表情吧。”

平时的话该是笑一笑就完事的时间点,但这次凯利的表情中却浮现起抗拒之类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女人一样。

“没有烂掉,但相对的也没有作为城市被承认。明明聚集着堕落的人却说堕落又没堕落。反正不过就是无法忘记以前的生活,全是些拼命想要过上接近于本土生活的家伙。在这座什么都是半途而废的城市里——为什么你会那么竭尽全力地坚持下去?没有融入这座城市,直到现在都没失去自我,到底在为了什么而竭尽全力?”

虽说是像出自于以前的漫画和电视剧里流行又陈腐的疑问,但她那双真挚的眼眸让葛原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

总算渐渐恢复了冷静,他带有些许焦躁地开口说道。

“你想太多了。如果我这种程度就算是在竭尽全力地生存,那么对那边餐厅里的老板娘之类的人就太失礼了。”

“那个人虽然在很努力地生活,但不是竭尽全力。你简直就像是逃到了这个岛上,又像是还没逃到终点。”

“别说了。”

“虽说我不知道你的真正面目,在那次事件之前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接下来的瞬间,葛原将移开的视线坚决地朝向凯利——带着十分冷静的表情说道。

“是我不好——所以拜托了。就到这里吧。”

一瞬间呆住的凯利在接下来的瞬间站起来向后退去,一边戴上有色眼镜一边咚地重新坐在沙发上。

“嘻哈哈哈哈……怪、怪、怪、怪!你果然很奇怪啊葛原!”

葛原面前的是跟刚才一样情绪高涨的变态女。

“嘻哈哈哈哈哈!我啊刚才啊,真是做好了被打的觉悟才说的啊葛原!我还想着你的拳头啊,说不定会打死人的嘞,为什么不生气啊,为什么葛原要道歉啊!全部都是我做错了,拿你的过去做要挟侮辱你还嘲笑你什么的!”

格格笑着的凯利,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恐怕是真的做好了被葛原打的觉悟吧。

看着虽然笑着却还在微微颤动的她,这次换葛原奇怪地问她。

“还真是个搞不懂的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啊,你刚才的行为。”

“嗯~只是想知道。葛原的事。如果拿你试图隐瞒的过去做威胁,你会有什么反应呢!果然对我们媒体来说,像葛原这样的英雄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想好好挖掘一番啊。就算不是这么回事,也要对做我嘉宾的人尽可能地做点调查啊!”

“你总有一天会真的被杀。”

“刚才不也说过么?我选择自由的死。”

“别断言讲那种跟受漫画影响的初中生一样的话。”

“你才是,别说那种自以为提出大人般的意见就很有型的高中生的话~”

“是是,初中生和高中生比的话还是我赢。从年龄上来说。”

“咦?我输了!?”

葛原像是放弃般长出一口气,这次真的要从车上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凯利的表情变得格外温柔,她说出了一句话。

“——抱歉。哎呀,真的很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

葛原没有回头地拉开货车车门。

“关于那次事件,我做好了接受任何非难的觉悟。刚才要是打了你的话,才真的是逃避……不过,来到这座城市起时,就差不多是逃避了。”

葛原走出货车,在自动门关闭的前一刻回了一次头。

对看向这边的凯利想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说。

听到自己肚子的叫声,葛原走向应该去点菜的餐厅。车外聚集了很多小孩,看到车门打开就全都散开了。如果是餐厅那几个小孩的话反而会靠上来吧,但他们似乎没有混在其中。

因为日子大半是在这个地下购物中心度过的,孩子们的肤色多发白。即使在这种地方,电脑和游戏机也有不少,很少有谁特意跑到岛上部或桥的对面。葛原想到这里,注意到性格应当很老实的夕海却是最黑的一个。恐怕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小孩都晒过更多的日光吧。

同时,葛原陷入了奇妙的焦躁感。

——可恶,该怎么说才好。

脑海中浮现起的是比刚才那些孩子们更白皙,简直就像雪一样颜色的身体。

——对摘掉眼镜时的凯利,有点看入迷了。

悲哀的是,葛原原来坐的位子已经被其他人坐了。

站在满座的餐厅前,只有他肚子的叫声高声响起。

△▲

星期六傍晚——人工岛·东区——

“我啊,刚才跟那个葛原大哥握手了!厉害吧?”

在跟葛原等人所在区域相反的小岛东侧一家杂货店兼拉面店之中,一个男人高声说着。

这家位于道路一角的拉面店,味道不差但店面很小。店长就在呼吸可及的地方抖着面条,从锅里溅出的热汤有时都能飞到客人身上。说是杂货店兼——,是因为这家店主为了置办面粉时接触了前往岛上的搬运公司,才一起置办了各种各样的日用品。老实说比起拉面,那边才是主要的收入来源,今天的客座上也只不过坐着一个年轻人而已。

店主沉默着准备晚上要用的分量,年轻人毫不介意地继续对店主说道。

“我啊,亲眼看到了!那个人用手掌唰唰地挡住了子弹!然后就那样像要把对方揪住扔出去揪住扔出去!”

黑发的朴素青年如此炫耀着,在手里的打火机上不断烤着什么。拉面碗就放在面前,但里面还剩了将近一半。

“是葛原大哥啊葛原大哥!那个人很厉害啊,真的!该怎么说才好呢~对了,档次!档次不同!明白吗?”

“谁管啊。”

“啊~真是的,你不明白嘛。所以才说你们这些老头子啊!啊,没人在看电视吧。现在啊,在放洋片啊洋片。能不能换个台?”

挂在店里墙壁上的超薄电视。是十年以前的型号了,但大型的画面中鲜明地放映着跟本土一样的映像。

“你要看的洋片,反正也很无聊吧。”

秃头的老店主嘟囔抱怨着,但男人完全没有介意。

“才不会无聊呢!竹叔,你知道今天放的洋片是啥吗!《Extremers6》*⑥,地上初次登场哦?这部动作片真的太棒了。我特意跑去本土的电影院看了五次,总之比起说是枪战很燃,更应该说是‘深刻’!明白吗?就是有深度。片头里的特种部队用刀*⑦十分发连射的场景让我脑浆都要破裂了!而且,高潮时用卫星兵器互相攻打对方时的规模超庞大!明白吗,以超自然的动作侧飞躲过来袭的卫星激光。这场戏在电影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而且这里面的惊险场景都完全没有特摄哦!”

“假的吧。”

对这句话,男人喊着“露馅了”,啪地拍着自己的额头。

“啊~就算是假的,也只是用了一点点特摄而已哦~”

“现在还用‘特摄’这种说法太稀奇了。在我们那一代人里都是说‘CG处理’的。”

“嗯~为我能活到老的灵魂干杯。刚、刚才我说的话无意义地很帅!?”

“别说蠢话了,赶紧吃完回去吧。……啊啊,还有就是,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这么说着,老店主把百货商店的纸袋放在年轻人面前的柜台上。

“哦,谢谢。这个百货商店的纸袋很结实,我很喜欢呢。”

他开心地打开纸袋,这时身后的扬声器已经开始播放“街头蓝蓝传记”了。

《狗木先生来到这座城市是五年前吧——》

从扬声器里传来沙哑的女声。

“啊~我很喜欢这个女人的。平时做DJ的那个家伙脑子有问题,我很讨厌就是了。”

没想到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年轻人开始从袋中拿出小型喷雾器一类的东西,数量正好是七个。

“今天的嘉宾是狗木那家伙吗。记得是管理西区的组织干部?”

《是的,正好是那年夏天,八月的最后一天来到这座城市的。》

“咦?”

听着从扬声器里传来的男声,年轻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那一天我相忘也忘不掉。那是我成为这座城市一员的一天——也是我朋友的忌日。》

《听说是在进城之前,卷入了组织之间的争斗——》

《是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法忘记那时的事。女友明明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却被流弹打中失去了性命……》

“哎,等、等下啊!”

“你急什么。先把拉面吃了!”

“不,竹叔你等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从佐渡赶来这座城市的途中,在桥的最上层被卷入了事件呢。》

《是的……当时如果走上不同的道路……不,就算是那样,结果也会卷入其他事件吧。现在也一样。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但这座城市还很不安定——》

“太好了——————!好险!安全了!没————事了!”

放送听到这里,年轻人振臂呼喊着。

“不行啊,说没事什么的对那个死去的女孩来说太不好了,稍微默哀一下,竹叔你给我安静点。”

“啰嗦!从刚才起就说些听不懂的!”

“哎呀听我说嘛,那个跟我挑起枪战是同一天,说是被流弹打中死掉的,我还以为是我子弹中的一枚射偏了呢。不过,因为地方好像完全不一样,应该就不是我吧。”

这么说着,青年暂时闭目默哀了一会。结束之后,他将刚才用打火机烤的东西——几根闪着银色光辉的别针穿过耳洞。

做完这些,年轻人把手伸向从纸袋里取出的七色染发剂。

“戌井!你这混蛋准备在店里用那种东西吗!”

“被赶出来了。真的被赶出来了啊。”

复述着自己现在的状况,戌井隼人有气无力地在街上走着。

购物中心房顶的灯光很暗,周围只能看到小摊和人群。在这条没有一个要素能让人想到是在大海之上的大道上,向能看见海的地方继续走去。

向自己的住处,人工岛的最下层。

朝向最下层的楼梯。原本是紧急出口,只有最低限度的照明,没有什么其他像样的装饰。与此相对的,之后来的居民们就在一整张墙壁上涂涂写写。

虽说都是些小朋友级别的涂鸦,但是也有像是出现在电影里一样艺术的图案。只不过,在没有日光照射的阴暗楼梯上,不管是什么涂鸦都只能酝酿出诡异的氛围。

《住在这座城市里,感觉就像倒退回了几十年前的日本。虽然跟本土使用的各种技术和社会体制完全脱节了,但没有完全贫民化。这里也建起了某种程度的社会,也屡次有普通人前来观光。话虽如此,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像以前的我——和我的朋友那样。》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半途而废,你刚才说过呢。》

《是的,这座城市是建立在未完成基础上的半途而废。虽然这座人工岛在行政问题上得到了默许,但是一旦国势稳定下来就该到此结束了。我——能做到的话,会让这座人工岛上产生的社会体制被当作一个自治体而承认。当然,那些荒唐无稽的传言我也清楚——不管怎么说,这座城市目前正在分歧点上。会变成九龙城那样的恶都后被国际击垮呢,还是让日本和世界认同这座城市的经营——》

“真是的,明明是跟我同一天到这个城市里的,这家伙就变得这么显贵了。”

这段楼梯也设置了扬声器,刚才可能坏掉了吧,已经不再出声了。

而且伴随着隼人不断走下台阶,扬声器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楼梯下方的荧光灯灭了,拿着纸袋的隼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想起他最后听到的对话,年轻人嘿嘿地笑着说。

“没错。这座城市简直就是半途而废。差不多该决定在这里的生活方式了。要成为我喜欢的城市啊……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楼梯不怎么回音啊。太空虚了还是别笑了吧……”

隼人的声音也在黑暗中远去,身后只留下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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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全部结束后,凯利对正要从车上下去的嘉宾说。

“那个,狗木先生。”

“怎么了?”

对没有麦克风时还谨慎回应的诚一,凯利摘掉眼镜向他靠近。

诚一跟五年前相比氛围大变,如果遇到在佐渡时交的朋友,恐怕第一眼都不会认出他吧。不只是个子长高了,相貌也变精干了。只是从少年时代起就背负的阴影还是老样子。

“有一件事,能问下你吗?跟访谈不同,是个人问题。”

“没关系的。”

凯利静静地询问微笑着的青年。

“你有没有想过要对——这座桥和人工岛本身复仇?”

在这个问题从她口中出现的同时,货车里被奇妙的静寂包围了。

诚一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最后露出困扰的笑容回答说。

(插图)

“你……那个,是好奇心很强的人呢。”

“抱歉。”

“不不,我没介意哦。香奈枝——是我刚才提到的青梅竹马,她的性格跟你很像。只是这种性格才让她惹祸上身……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完这些,就这样把手伸向门把手。

“那个,我的问题呢。”

诚一暂时停下开门的手,背对着凯利说道。

“对这个地方本身没有怨恨。我的世界在这座岛和桥上已经终止了。你明白吗?对我来说只剩这里了。我绝对要保护这座岛……”

只留下了这句话,诚一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货车旁有数个强健的男人在等候,身后还停着好几辆高级轿车。

在高级车的门前站着一位女性。是诚一现在的恋人也是区域支配者的女儿,中英混血的椅丽。她面带温柔的微笑迎接诚一。

就这样两人跟男人众乘上了车,从凯利这儿离开了。

“好厉害啊,那是啥。那就是叫资产阶级的~?嘻哈哈,不错啊~全部都!”

在诚一走掉的一瞬间,凯利就恢复了本性。

她像是累了一般坐在沙发上,来回旋转着手机说道。

“那个叫做诚一的家伙,超~恐怖的真的。葛原那时候我以为会被揍,但那家伙的眼神让人觉得会被杀掉呢真的真的!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结束之后,她的膝盖瑟瑟抖动着,就这样一直盯着手机的通讯簿。

“啊~可恶!这种时候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葛原那混蛋就是不肯告诉我手机号……”

△▲

几天后

某日午后,葛原被上司狗木召唤前往事务所。

说是事务所,也只不过是擅自使用了预定成为招租点的空地。

但是,规模跟其他店和住宅不是一个等级的,葛原所属的组织完整使用了位于购物中心上方的中型旅馆。

本来的话是预定在桥开通时一同开业吧。内部装潢业基本上完成了,是只要再准备数日就能正常营业的状态。现在这个旅馆的财团正向国家索赔损失,但离判决还要很久。

因为是擅自使用的,平时都是旅馆旁的手下前来转述的。葛原有些担心,但通知他时就是“跟你有话说”了。

直到昨天为止还是让人担心要下雪的天气,但今天一片云也没有,风也很平和,给人以暖和的感觉。就因为这样,葛原本来可以从地下直接进入事务所的,却选择从外面绕过去。

天空中飞着几只老鹰,面朝大楼,葛原的心平和起来了。周围被各式各样的建筑物包围着,从这里没法直接看到大海。这里真的是在大海之上吗,葛原有时也会不安。

虽然也有冬天,地面上却完全没有人影。也不是地下就有暖气,但至少比外面要好过一点。现在地上跟地下比起来,冻死者的数量要多得多。

葛原观望着周围的样子走在路上,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我等你很久了哦,葛原先生。”

在大楼的入口处,给人以爽朗印象的青年走出来迎接葛原。是组织的干部,葛原的直属上司狗木诚一。

“狗木先生,让您久等了。”

对方虽然比自己年轻,但上司就是上司,面对面的时候要使用敬语。自卫团的其他成员里也有对这一点很抵制的人,但对警察组织出身的葛原来说已经习惯了。但是,葛原也不是那种会阿谀奉承的男人。只是说出最低限度的话,其他时候都沉默不语就是葛原平时的样子,夕海和凯利看到的样子都比较特殊。

“今天天气很好,我就想着你会不会从外面绕过来了。时间也没怎么变。”

伴随着安静的微笑,诚一带着葛原走入旅馆。

跨过入口走进大厅,里面是跟本土旅馆基本没有区别的装潢。最明显的区别是用电设备都被最小限度地使用着。

这座人工岛上备有巨大的风车和太阳能等独立的发电设备。从本土的配电完全停止了,但通过这些设备可以违法地用上电。本来就是用作岛的紧急电源,所以无法通过外部操作停止。

只是用于岛整体的话略显不足,只有地下照明等最低限度的东西在使用中。话虽如此,居民们也有擅自接线使用出租房的插座。不知什么时候会停电让人有些提心吊胆,但因为没有使用最费电的冷气和暖气,所以也勉勉强强能对付。

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诚一也催促葛原坐下。

“在这里可以吗?我的话很快就能说完。”

听到他这么说,葛原也坐了下来。沙发给人以整个人都会陷进去的感觉,跟前几天在凯利车上见的那个便宜货有天壤之别。

“今天傍晚的时候……要去南区迎接坚村先生。你带三四个部下过去就行。”

“坚村先生吗?”

葛原的表情有些惊讶。说起坚村,是管理南区组织的中心人物。只是这样的话也罢,最近西区和南区的组织之间应该是关系恶化了才对。

察觉到葛原的表情,诚一补充说道。

“这次要结成协定一类的东西。”

诚一仍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屈,两手交握着叹了口气。

“我等有些让步呢。尽管如此,现在是不得不尽量避免无谓争斗的时期。”

听到这句话,葛原想起了诚一前几天在广播里说的话。

堆积了各式各样的计划,将这座人工岛和桥整体统一的统治构想。不是像现在这样由各个组织统治各区域,而是实行全体统治。也就是说,让这个作为自治体而没被认同的架空城市,成为一个架空的自治体。

“因为那个计划得到了我们老板的认同。现在的谈判要将相关事宜也包含在内。今天只是类似于打个招呼,但我想还是要去迎接一下的。”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对淡淡地给出回答的葛原,诚一露出略带悲伤的微笑。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座‘城市’中应该会取缔手枪和麻药一类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

“这座城市还能维持正派,是因为聚集了从本土、海外还有其他自治体而来,了解最低限度社会的人们。但是,十年,二十年后,纯粹在这个岛上土生土长的孩子们会怎么样呢。对他们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秩序这个词。为了不成为那样,在我等这个世代就需要进行最低限度的自治活动。”

对他的话,葛原的感想很复杂。他的表情上写着对这份理想有所期待,但也有不知能否真正做到的疑虑。

是从葛原脸上读出了他的意图吗,诚一闭上眼睛开始自言自语。

“公私混同——这种场合下该这么说吗。说实话我很厌恶枪。这一点葛原先生也一样吧?我不想再留下第二次那样的回忆了,也不希望在这座城市里发生。”

葛原和诚一都知道对方的过去。一方是以流弹杀了人,一方是被杀。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于拥有类似遭遇的对方,双方都会有些感触吧。

诚一重新睁开闭着的眼睛,对葛原继续说着。他的嘴角浮现起自嘲的笑容,那双眼睛里渗透了深深的悲伤。

“——现在我还会做梦。梦到香奈枝站在我枕边,盯着我的脸说‘为什么不救我’。香奈枝的脸上没有怨恨和悲伤,只有痛苦的,只是写满了痛苦。”

说话的时候,诚一的脸扭曲成十分害怕的表情。写满恐惧的脸仿佛被五年前那份稚嫩占领了。

“葛原先生。无能为力是一种罪恶。也许你会反驳说给予人憎恨或悲伤才是罪恶。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追求力量,并用力量给予这座城市秩序。这就是我的愿望,也是对她的补偿。就算被称作乳臭未干的小鬼,被说是脱离现实,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对他这句话,葛原还是保持沉默。没有嘲笑也没有同情。只是单纯地没有表示回应。

过了一会,诚一的表情恢复了原状。看上去既老谋深算,又带有少年般稚嫩的表情。

“对椅丽要保密哦。如果让她知道我又提起香奈枝的事就麻烦了。她很能吃醋呢,哈哈。”

小声笑过之后,他对葛原继续传达着命令。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今天五点请带几个人去南埠头大楼。”

葛原站了起来,对他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大厅。诚一对他的背影爽朗地补充了一句话。

“请注意不要做失礼的事。”

△▲

“很没劲啊葛原大哥。我可不想去的路上被轰隆隆地炸了。”

“别抱怨了。那种情况下就不顾一切地逃吧。”

葛原对部下的牢骚没有怒意地说着。

包含葛原在内的自卫团五人,正在南区中部的地下通道行进。说是地下,当然比水面要高,在通道两端的窗户中可以窥到宽广的大海、远处的彩霞和本州的样子。

这里的居民跟西区购物中心预定地的人没什么区别,使用从插座里偷来的电,不足的部分用自家用发电机补足。让人想不到是流浪者的城市,简直给人以外国小城的氛围。

因为有日照也更接近通往地上的通道吗,这里的人跟西区比起来肤色更黑一些。

只是,跟西区最为不同的是,这里打扮漂亮的人——特别是穿着电视里流行服装的人很多。恐怕是本土的人,或者每天都在这里和本土之间往返的家伙吧。

南区的位置离新泻市最为接近,现在是有很多“观光客”前来参观的地方。本土的年轻人和新闻记者因为兴趣或本职工作而来的吧。那样的话,把这座城市的实情从某种程度上报道出来也不错,但是,电视和杂志都只对这座城市危险的部分——比如说每晚发生的事件,这座城市入手的非法物品数量之类的。而且,也混入了很多煽情的夸张与谎言。

从结果上来看,人工岛给人以九龙城和海外贫民窟一类的印象,而因为这一点被吸引来的年轻人增多了。有些人就这样成为了城里的居民,也有些回到本土把自己的经历当做历险记宣扬出去——而倒霉的人,则在这座城市里失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先不说最下层了,在这个区死人也不少见。即使知道了这一点,葛原等人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

“啊~真的很不妙啊,就算不会被射到,也有可能会被刺啊。”

“坚村那家伙不会做到那地步吧。”

“不知道啊,看上去像会贪图机构利益而跟狗木那家伙冲突起来。而且,坚村的事务所跟这种闹市离得很远,要是在那里结果我们的话,城里的人都注意不到。”

“……也是,不要放松警惕。”

葛原等人绷起神经,向城市的那头走去。成为坚村等人专用码头的地方,是从地上延伸至地下的招租大楼之一。这附近的居民很少,除了坚村组织里的人以外都不准靠近。坚村这男人是解散的暴力集团中的干部,记得是上个世纪末起开始增加的头脑敏锐型的干部。

确实有可能存在陷阱,但走到这一步再回头则更有可能进退两难。作为葛原来说,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之间的交涉可以成功。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维持这座岛上的秩序,但听了狗木的话以后,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才来的。当然他也知道,真正最好的办法是离开这座岛。

“嗯……?”

这时葛原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烟的地下一层。通道尽头那扇门就是坚村事务所的入口。这里是预留给相关者的通道,所以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要狭窄的多。进入坚村事务所的入口只有这一个,其他基本上都被封锁了。坚村组织里人数本来就少,所以没法在各处安排岗哨。也就是说,想要拜访坚村事务所就一定要从这条路通过。

但是,葛原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因为海风而混杂着潮水的味道,像要扑鼻而入般的血腥味正向这边飘来。

“葛、葛原大哥,这不是很不妙嘛?”

虽然不能断言那味道是从事务所中飘出来的,葛原的脸上还是浮现起紧张的表情,慎重地挪着步子向那扇门走去。

一步一步接近大门,味道越来越重,但只要没有确认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来自哪里就不能退却。站在门前的葛原下定决心把手伸向门把——

咔嚓。

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在葛原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瞬间,把手擅自转动着打开了门。

五个人立即退下一步,用警戒的眼神看向正要从里面出来的男人。

“嗯?咦?骗人的吧,真的!?葛原大哥!是葛原大哥吧!”

接下来的瞬间,从门里出现的男人大喊大叫着。

那人不是偶尔会见到的坚村部下——

是头发被染成彩虹色的,轻佻的年轻人。

葛原等人在看到他的脸之前,目光就先被他奇异颜色的头发给夺去了。但是,很快就为对方的说而反应过来的葛原想着是认识的人吗而看向对方的脸。但是,没有印象。刚才的声音倒是确实在哪听过——

“是我啊,我啊我啊,前一段时间你跟我握手啦!”

这时葛原总算想起来了。上周六,葛原制服暴徒之后遇到的年轻人。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染色,而现在耳朵上扎满了别扎。一眼看上去像是过去杂耍班子里的装扮,但葛原想起了另一件事。

七色头发,最下层的中心人物。

虽然没有能确认这一点的情报,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戌井……”

结果,他很快就得到了确认。

“咦?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好厉害~真是奇迹啊,这种事让人很开心啊!”

男人简直像个孩子般闹腾着,葛原等人的戒备心越发增强了。

从打开的门里飘来了比刚才更重的血腥味——男人身后,也延续着被血染红的脚印。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点俗事,比起这个,能给我签个名吗?”

对小心询问他的葛原,彩虹头彻底飘飘然了。

“你们给我盯着他。”

“咦?好过分啊,是说我做什么了吗?”

“好了,老老实实待在这。”

只说了这些,葛原便走进了事务所。

进入大门的瞬间,他就发现了某种不寻常。沿着跟普通大楼一样的通道向前走,彩虹头留下来的脚印颜色越来越浓。

在荧光灯的照明下,他打开了位于这座大楼地下某个房间的一扇门。

“唔……”

很少因什么事而动容的葛原这时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房间里满是扑鼻而入的血腥味,让人陷入一打开门就有空气冲上来的错觉。

这个房间被分为接待室和事务室,接待室里放着近代风的沙发和玻璃制的桌子。

沙发上是死掉的坚村。额头被红黑色的洞穿过,血流在沙发上又滴在地面上。

周围还倒着好几个人,房间各处有血滩扩散开来。没有一个幸存者。踏入这个房间的瞬间就能明白。每个尸体的衣服和身体上都射满弹痕,那副死相简直就像是被机关枪扫射过。

但是,周围的墙壁和桌子没有大的损伤。以这种人数为对手,只是精确地射杀人类的话可算是是令人畏惧的技术。

仔细一看,门后也死了一个人,连房间入口也沉入了血海。

于是,以这些血滩为起点,足迹从房间里连到了屋外。

“那小子……”

目睹着异常惨烈的现场,葛原马上转身往回跑。

只是按住太危险了。如果不完全拘束他,我们这边可能会陷入危险。一边后悔着判断四个人可能不够,一边打开通向南区通道的门。

然后,他看到的是——

“来迟了嘛葛原大哥。”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熟悉的部下。

而是只有彩虹头男人一个人张开双臂说出的话。

“你这混蛋……”

葛原心中填满了愤怒和不安。因为彩虹头——戌井隼人脚边倒着自己命令去盯着他的四个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倒他们的。比起这个,他们还活着吗?

他的拳头紧张地抖动着,而隼人只是开心地笑着对葛原说。

“哎呀~真是没办法,这些人想要制服我呢。突然对我施暴,我也就只能出手啦。呐,是没办法的办法哦。”

男人的样子和语气跟刚才完全没有改变,但葛原注意到他的表情全是假的。因为在隼人展露出的笑容之外,锐利无比的视线正在窥探着自己的情况。

“啊啊,放心吧。也许肩关节可能被卸掉了,但他们只是昏迷而已。”

听到这句话,葛原不由自主地看向倒下的部下。似乎确实失去了意识,而全员都还一息尚存。平时的话,这时他就该揪住敌人了,只有这次没有随随便便冲过去。

部下四人也是因为多多少少有些能耐才进入了自卫团。

尽管如此,在短短的两三分钟内就不受外伤地倒在地上。对方是有某种格斗的经验吗,还是带着电击枪之类的东西?比起这个,考虑到那个房间的惨状——拿着枪是很正常的吧。

葛原的愤怒开始膨胀,为了确认和观察状况而说道。

“……那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对方的表情猛然一变。虽然还是在笑。但不是刚才那种平易近人的笑容,而是贪图快乐而散发出杀气,将隐藏在眼神深处的东西拿到表层般的表情。

隼人面带这副表情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展示出自己似乎在惊讶的演技。

“啊呀~真头疼真头疼。总算是暴露了吗?这还真是头疼啊。刚才没暴露的时候我还想说是正当防卫,现在就成了现行犯逮捕?我是疑犯?真是没办法啊。不想跟葛原大哥打呢。那嫌疑犯就像个嫌疑犯的样子,逃掉吧我。”

对他太过玩笑的态度,葛原的拳头渐渐地越攥越紧。

就在这时,隼人在接下来的瞬间采取了奇怪的行动。

他将身旁的窗户咔嚓打开,然后跨在了窗楞上。

“往下跳的世界记录是多少米来着?记得是超过三十米了吧?”

这条通道被造在岛南侧的范围外,正下方就是深深的大海。让客人进入用的通道窗户上设有防止跌落的栏杆,但这边是工作人员用的通道,什么也没加。只有一个能够转移到蓝色大海里的四方孔洞张开着大口。

“这里的高度是二十四米。知道吗?……虽然不能冲击吉尼斯(译注:吉尼斯世界记录),想要跳下去试试吗?”

接下来的瞬间——隼人毫不迟疑地把身体倾向窗外。

他是准备话说到一半时,如果葛原靠近就跳下去吧。就算是水面,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也有生命危险。但隼人毫不介意像要来个转体一般将身体伸了出去。

当自己的背部从窗框开始向后倒去时,隼人的脸上浮现起轻松的笑容。

——啊啊,还想跟葛原大哥多说会话但是没办法。还是最后说句自己中意的台词比较好呢。——不行,除了“再会吧明智君*⑧”什么都想不起。

隼人大意了。这已经是惯用的逃脱方法了,也没在跳下去之前被抓住过。

但是,他只失算了一件事。

虽说是尊敬着对方,但他还是太过小看葛原宗司这个男人了。

尖锐的破坏音。

身体完全离开了窗框——也就是人工岛,开始向大海自由落体时,

向上仰望,天空和自己刚才跳出的窗框进入了视线范围。

在它旁边,另一扇窗户破了个粉碎。

同时,遮住胳膊、脸和喉咙的葛原也飞了出来。

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隼人睁大眼睛轻轻一敲自己的额头。

“失算了!”

虽然把手放在额头上继续下落,隼人脸上的笑容更夸张了。

——我掉下去之后马上就能游泳,因为习惯于穿着衣服游了——但葛原大哥很抱歉啊,对你来说恐怕太勉强吧。更何况,我会先————

边向下掉落边思考着,但刚想到这里,他的思维忽然冻结了。

原本应该是在隼人之后下落的葛原的身体正迅速向自己迫近。不顾自己跳出来的地点是偏的,葛原只是笔直地向隼人的身体靠近。也就是说,葛原在斜线掉落的基础上,正以比正常情况下更快的速度落下。

看着葛原闪着怒气的冰冷眼神,隼人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蹬了窗框——!

葛原在撞破窗玻璃的瞬间,用一只脚蹬向残留着碎片的窗框——强制性地加快了下坠速度。

感觉到迫近自己的葛原的手也在逼近,隼人呆了一瞬之后露出发自心底感到高兴的表情。

脸颊上流着冷汗,眼神就像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英雄的小孩子一样大吼着。

“厉害、厉害厉害厉害!——葛原大哥啊,我果然很崇拜你!”

葛原对他这句话的回答相当简洁。

“别小看我。”

葛原的右臂像要卡住隼人的头似的抓住了他,两人就像是套索般坠落。

接下来的瞬间,激烈的水花飞沫伴随着轰鸣声扬起————

(插图)

译注:

①涩谷事件:1946年在日本发生了美军当局纵容日警屠杀抗议台胞的事件。日警开枪542发之多,台胞死6人,伤22人,被捕36人,最后被判有罪的33人,而日警杀人则完全不予追究。这段历史跟某些事件一样被国际强权所湮灭。

②扑杀天使朵库萝:成田很支持的轻小说系列(?),漫画和动画也有。哔哔噜是朵库萝(小骷髅)的咒语。

③阿葛:葛原的“葛”发音为“kuzu”,即“くず”,跟废物是一个意思,有时会被凯利用来骂他。

④初中生:作“中坊”,2ch上因同音引申至“厨房”再至“XX厨”,表示行为举止幼稚无知的人。在这里算是题外话。

⑤俺:发音“ore”,一般是男性的第一人称。下文会继续使用“我”,大家知道凯利这女人说话很man就可以了。

⑥《Extremers6》:原文是《エクストリーマーズ6》,据日站wiki说来自高桥弥七郎(《灼眼的夏娜》作者)的出道作《A/BExtreme》,这一作获得了“第8回电击游戏小说大赏”的审查员奖励赏,原名《ExterminatorA/B》。

⑦特种部队用刀:spetsnazknife,是前苏联特种部队使用的可发射式匕首。

⑧再会吧明智君:这句台词来自怪人二十面相,明智君指明智小五郎。两人均是来自于江户川乱步推理小说中的著名角色,互为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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