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仓优树与山崎太一郎借了一台涩谷警察的警车,拉响警笛点亮警灯奔赴青梅。他们本来想坐电车,为了缩短时间只好使用汽车。没有驾照的优树坐在助手席上,太一朗手握方向盘。优树没有睡觉,但闭上了眼睛。在受了伤并过度使用力量的现在,优树的疲劳达到了极限。即使如此,她还是活力十足地开口说话。
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嗯,搜查六课的历史就这么短。”
“片仓小姐……你小睡一下吧?虽说开得很快,起码还要十分钟二十分钟才能到。”
“嗯?啊啊……我睡不着。”
伤口很痛,她睡不着。怪对于进入体内的药物或病原菌有完美的免疫系统。第一次会产生效果,但第二次便不会了。麻醉和镇痛剂之类对优树就没有效果。正因为如此,她才拥有屏蔽痛觉的技术,但现在这种技术失去了作用。她的神经系统很疲劳,所以无法集中于痛觉屏蔽。
“……片仓小姐在同情高桥吗?”
太一朗问了刚才没有说出口的问题。
“同情……吗。大概吧。如果环境变差,就连我可能也会变成那样。”
“片仓小姐,没那回事。”
太一朗语气强烈地进行断言,而优树为之一笑。
“……人类很坏吗?对于片仓小姐来说。”
他发觉这一周以来,优树的话中含有一种对于人类的批判意义。
“我不会把讨厌我的人断定为坏人的。人类恐惧未知的存在。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常识的范畴内,你这种人才叫奇怪。”
她闭着眼睛回答。优树的脸上渗出了大量的汗水。虽然她想避免多余的水分消耗,但神经无法传达命令。
“……奇怪也没关系。”
太一朗一脸严肃地集中于驾驶,没有看向优树的脸。
“我不是在责怪你。有你这样的人在,这让我很开心。”
“谢谢。”
他向优树的话表示感谢。但是,优树在那之后的台词让他有些意外。
“人类的善恶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不过是变得畏惧人类了。”
这是优树第一次向其他人吐露自己的真心话。
“人类……很可怕?”
优树说过她害怕枪械。太一朗也认同这一点。但是,他不懂优树为什么畏惧“人类”。优树的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有什么必要畏惧人类呢。
“你说过,只要努力就能胜过怪吧。”
“……是。”
这份心情直到现在也还是真实的。
优树取出高桥使用的小刀,拿给他看。
“这是用神银钢制作的小刀。”
所谓神银钢,就是以铁和银为基础,结合数种稀有金属和非金属元素制成的合金。它的素材经过了超高度纯化,结晶粒度在五微米以下,是超微细化的超级金属。强度与腐蚀抗性凌驾于现存的所有金属之上。但是由于巨大的研发经费与复杂的制作过程,再加上加工的困难,这种金属与量产和实用化等等无缘。
“只要经过训练,好好利用这把刀,人类也能砍断怪的骨头。这一把刀就能让我三个月的工资轻而易举地消失。它是很厉害的物品……直到这个世纪之前,这种金属还没用于制作小刀。但是,现在有了。就为了杀死怪。”
优树很畏惧想要征服和杀死怪的人类。她畏惧打着“为了人类”的旗号,抓住怪进行试验的人类。她也畏惧人类能够毫不犹豫地射杀流着同种之血的高桥。
优树原本期望遇到不害怕自己的人类。现在,自己身旁的青年就对她没有丝毫恐惧。
但是,太一朗也是让优树害怕的原因。
他在代代木公园射击高桥的时候,那枚子弹瞄准了眼球。那是杀死怪最为有效的办法。优树的右眼就是通过这种手法失去的。
不顾人类的极限,明知怪的力量却不畏惧也不退缩,对于山崎太一郎这样一位“人类”,优树感到了恐惧。但同时,他的存在也支撑着优树的心。
优树为这种矛盾的感情产生了些许困惑。表现在外的感情她可以控制,但内心的感情则不行。
太一朗瞥了一下陷入沉默的优树。她的脸上没有刚才那样大量的汗水,还是一如往常的那个优树。
“我……”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呢。身为人类的太一朗也不知道。
离吉野街道较远的青梅市与日出町很近,特异遗传因子研究所就位于这个没有一般市民居住的偏远地区。他们在通往那里的唯一道路上接受了盘问。
“特遗研的情况如何?”
太一朗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询问警官。听到他的问题,优树没有任何动作。
“那边的情报还没传达到这里。我们在等待EAT和六课的到达。”
“……跟羽田那次不同。这里如果发生了什么,只有EAT和六课可以介入。”
优树闭着眼睛回答。确认了声音的主人之后,年轻的警官退后一步。
“白发头……!”
太一朗听到了小声的嘀咕。
“……请多加小心。”
这是警官竭尽全力尽到的礼仪。
通过盘问之后便是延绵不绝的山路。道路经过了铺设,但是仅在一步开外就是阴暗的密林。为什么政府机关会位于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呢。太一朗觉得无法理解。
最终,他看到了破坏山体一部分建出的地上五层建筑物。他是见过这座建筑物一次的,但是现在是黑夜之中,这里的氛围变得十分异常。这时太一朗似乎理解了这座建筑物建于这里的理由。为了以防万一,他们选择建在不是都市、没有人烟的地方。这里是大陆上的孤岛。而且,这里现在就发生了所谓万一的事态。
太一朗把车停在正门前。将近十几米高的钢铁墙壁包围了四周,大门紧闭着。这所研究所禁止怪从内部离开这里一步,对于他们来说,逃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优树切身体会到了这件事。
“……好安静。”
说是幽微在里面发了狂,这里却安静到让人的耳朵疼痛。他们只能听到车子的引擎音。
“这里的防音效果很好。即使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能听到声音……任何人都不行。”
突然,大门发出声音缓缓打开。
“啊啊,那边设有摄像头。”
优树指了一下门上。太一朗看到监视摄像头正盯着这边,便不由自主地挥了挥手。
“你在做什么?”
“呃,顺手……”
大门十分缓慢而沉重地打开。打开到能让车子通过的程度花费了三十秒。
(就像地狱门一样。)
太一朗忍不住确认了后座的武装。警车进入内部之后,大门又缓缓地关上,太一朗通过后视镜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心情没有写在脸上,身体却坦率地表现了出来。优树看到太一朗在流汗,腿也在发抖。
“接下来十分危险。但是……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陪着我。”
“是,当然!”
自己受到了信任。仅仅是这样,勇气就从心底涌起。
在这一点上,优树也一样。她是与胆小无缘的勇敢的怪,但是就连她也想避免一个人进入这个地方。如果没有太一朗在,优树会一直站在正门前等待EAT到来吧。
那样就是逃离过去。优树会辨别能够逃跑或不能逃跑的时刻。
而现在就是不能逃跑的时刻。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研究所。三个武装的人类站在大门前。他们穿着跟EAT的防护服类似的NBC对战用防护服,手里拿着自动步枪。
“防护服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个研究所的警卫员会拿着M16A2……也就是我之前提过的美国陆军采用的自动步枪。EAT都没有这种东西。”
就太一朗所知,现行的警察组织中使用自动步枪的只有特殊急袭部队。
“就因为是这里……警卫员也有很多是警察或自卫队的OB。从以前起就是那样。”
紧张中的太一朗没有漏过“以前”这个词。
两个人慢慢地从警车中走下。太一朗拿起放在后座的武装。
“辛苦了。”
面具之下,传来难以听清的声音。面具与护目镜是完全密闭的。太一朗看不清他们的脸。
“一般研究员已完全退避。现在所内只剩下所长与警卫员,一共二十六人。目标在地下三层的实验室发狂。出入口都已封闭,但目标的力量超过了我等的想象。”
“实验室……那里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旷房间吧。不过强度跟核弹防空壕可以相提并论。……损害情况如何?”
“目前为止还没有造成损害。”
“……原来如此……发狂的原因是?”
“不明。”
太一朗斜了一眼进行对话的两人,开始默默地进行武装。在这里没必要隐藏武装。他把碍事的大衣放在车里,准备了两个面具,取掉霰弹枪与掷弹发射机上的布料。
他觉察到一件事。高桥与特遗研有联手。他们是研究员。而面前的人是警卫员。两者的雇主相同,但他不知道可以信任他们到何种地步。
“山崎君,拜托你把照明弹装入掷弹机里。催泪弹也准备一下,闪光声响弹会让我耳朵痛,所以还是算了吧。”
优树一边说着,一边脱掉大衣小心叠好,放在了警车的座位上。
太一朗轻轻点了点头。运用头脑的事就交给优树了。自己想到的事,优树不可能没有考虑到。
所以,太一朗什么也没说。
“那我们走吧。”
在三位警卫员的引导下,优树与太一朗进入所内。
长长的洁白走廊里没有丝毫灰尘,这份干净让人联想到了医院。只不过这里没有窗户,有一种压迫感。而且这里还是环形的,造成了没有人烟的诡异感。只有五个人的脚步声与荧光灯照耀下投射的影子主张着生物的存在。
在这期间,他们没有对话。优树与他们始终无言。在走廊下是,电梯里也是。
只是在电梯下降的时候,优树突然提出问题。
“其他二十三位警卫员在哪里?”
“他们在其他房间待机。通过我等之手无法控制事态。”
“……高明的判断。”
对话到此为止。
走到最下层的死路后,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高度五十米,宽度八十米。门前的空间也十分巨大。这扇门是完全的机械控制,凭人力无法打开。只能通过旁边的控制面板实现开关。
“那么,请把门打开吧。山崎君在门外待机,从室外进行援护射击。一开始拜托你使用照明弹。之后的判断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万一时,就等待EAT本队到达。”
“了解,片仓巡查部长。”
太一朗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戴着防护面具的优树站在大门正面,而太一朗装好了照明弹。他的身旁备好了霰弹枪,可以立刻取来使用。优树看到两个警卫员举着自动步枪站在太一朗身后。
(果然如此……)
不过,已经迟了。
大门缓缓地打开。在打开到一个瘦弱人类能够进入的缝隙之时,响起了凄惨的咆哮声,与此同时,优树看到幽微正在里面横冲直撞。她将身体滑入其中。
就在太一朗把掷弹发射机瞄准缝隙时,大门以跟打开时不同的迅猛速度关上了。
“为什么!”
太一朗对操作面板的警卫员怒吼时,自动步枪顶在了他的头上。他听到背后有很多人跑来的声音。大概出现了二十个穿着同样装备的警卫员,他们无视了太一朗开始行动。当然,他们也没忘记对太一郎的监视,枪口依然指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快点再开一次门!”
警卫员们没有搭理大喊的太一朗,保持着安静。
“准备屏幕。”
与此同时,设置在大门上方的屏幕中映出了内部的画面。画像有些杂乱,但太一朗还是看到了优树被幽微撞飞的场景。
“快点打开!我要依据公务执行妨碍逮捕你们!”
响起了枪声。太一朗的右腿肚被子弹贯穿。灼热的疼痛。血流了出来。他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怒视着周围的人。
“片仓小姐……!”
“我也想看看双重血统一号被抓的瞬间呢。前面的人能否让开?”
爽朗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警卫员让开一条道路,太一朗见过从那里走来的男人。
他是特异遗传因子研究所有名的横田明弘博士。他也是这间研究所的所长。在武装的警卫员簇拥下,他身穿研究员一般的白衣,显得十分醒目。太一朗记得他的年龄在五十岁前后。不胖不瘦,不高不低,发型是背头。他的脸很窄,面颊上凹下的眼窝显示出他的不健康。只不过,他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神锐利而险恶。
“你是山崎君吧。……虽然造成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也许还要感谢你。二号的回收失败也怪你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
太一朗知道他是权威的研究者。但是,太一朗清楚地认识到,他是敌人。
“放心吧,我不会杀了你。你做的很好。能让那个心思缜密的一号如此满不在乎多亏了你。……看吧,双重血统的强大。那是二号无法相提并论,不断进化的究极生命体!这是我理想的生物研究材料,也是人类宝贵的资源!”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是错误的。”
他想要抓住优树。太一朗只知道这一点。他从下方怒视着对方。枪的前端捅了一下太一朗。
“让他说吧,他可是王牌呢。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利用价值。”
“……那我就说了。你认为片仓小姐是什么?”
“你的理解能力不够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号已经预测到了这种事态。该说是不愧为西姆格的弟子吗。”
西姆格。太一朗从优树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以前搜查六课的一员,似乎给优树教过许多事。
“片仓小姐不是实验动物。是人类!”
听到太一郎的大喊,横田笑了。
“别说蠢话了,那家伙哪里像人类?”
“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片仓小姐的。”
太一朗知道,在这一周间,优树在他心里越来越重要。他一直在心中考虑着她的事。
“……片仓小姐是位优秀的人类。”
没错。我尊敬着那个人。
“我也承认,它很优秀。就让你也来见识一下它的优秀之处吧。”
横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巨大的容器。太一朗透过玻璃看到的东西让他忘记了腿部的疼痛。
那是只有观看人体模型时才能见到的形状。很少有人拥有看到实物的机会。
是心脏。小小的形状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幼儿的心脏。但是最为让人战栗的是,那颗心脏在动。它仿佛还在执着于生存一般不断收缩。
“你也认识它的主人。”
太一朗想到的人即是他所知道的双重血统。
“片仓小姐……?难道说!她没有心脏……”
“脏器再生!直到新的心脏再生为止,它会一直存活!这一点有多么优秀,你的头脑即使再笨也能明白吧?”
即使被摘除脏器也不会死亡,而是继续再生。
二十世纪末实施了与脏器移植有关的法律,现在比起接受者,给予者的数量少得可怜。讨厌死后捐献脏器的日本人也不少。即使本人同意,也有很多亲属表示反对的案例。就算是没有人为异议,脏器输送的时间过长会导致脏器质量变差,最终导致移植失败。违法的脏器交易不仅是在日本,在世界各国都发展成了社会问题。世界上确实存在着需要脏器到如此程度的人群。
“你想贩卖片仓小姐的脏器吗……!”
“不会卖的。抗生反应的危险很大,因此还需要改良。它也有人类遗传因子,所以比起普通的怪来说,人类更容易适应!不只是内脏,人工皮肤、人工骨骼、人工血管……这些研究材料都是最适合的!只要解开了它的免疫机能,癌症和艾滋病的治疗都……”
咚的一声响起,建筑物整体随之摇晃。声音的产生源是紧闭大门的另一侧。大门稍微有些扭曲了。
“所长,看屏幕!”
警卫员大喊。就连因为横田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太一朗也看向屏幕。那是站在门前的优树。幽微正向她袭去。
“片仓小姐!”
就在太一朗发出优树不可能听到的大喊时,优树轻轻一跳,躲过了幽微的撞击。而幽微在去势中猛撞在大门上,门再次扭曲。
“它是想逃出来……还是想救你呢。”
横田取过放在控制面板旁的麦克风。
“双重血统一号,只有你杀了特遗生物才能出来。如果你继续让那个生物攻击大门,我们就无法保证山崎巡查的性命。”
跟学校的体育馆一样宽广却一无所有的空间。只有照明异常明亮,优树和幽微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面上。白色的墙壁和地面渗入眼中。
优树听到了横田的声音。她不曾忘记那个二十年前实施手术的人。
想忘也忘不掉。
右手的疼痛把优树拉回了现实。重新缠好的绷带再次散开。她手腕以前的部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连动也动不了。那里的神经已经中断。
幽微的呻吟声震动着优树的鼓膜。他带着跟羽田时完全不同,燃烧着杀意、斗志与疯狂的眼球盯着优树。他的身体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药物气息。就是这些药让他的精神明显不安,变得好战起来。经过一定时间后,他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但优树无法预测他恢复的时间。
幽微俯下身子冲向优树。对于优树来说最为侥幸的是,他的行动非常单纯。可以预先解读。
只要一直躲开他的攻击就行了。等到EAT到达就行。就在她这么想到时。
“我警告你,消磨时间对于山崎君没有好处。他的腿已经受了枪伤。接下来射击他的手臂好了?”
那个男人不会撒谎。他已有轻而易举杀死人类的经验。
优树不自然地抽出警棍举了起来。她不得不让幽微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就凭我的身体……能做到吗?)
优树立刻否定了自己多余的想法。她不得不做。
她转了个身躲开幽微的撞击,又立刻反击他的下巴。
左臂整体都传来剧痛,特殊警棍立刻折断。幽微完全没有避开殴打的冲击,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将前脚向优树挥下。
没法完全躲过。
防护面具和防弹背心一分为二地飘落。包在她右眼上的绷带断裂,散落地面。只要她稍迟一步,幽微的前脚就会直击在她的脑门上。
优树扔掉残留手中的警棍,迅速地向前踏出一步,使用掌根再次击打他的下巴。她按照太一朗所说,利用了手臂的力量并且同时进行了肌肉增幅。
幽微被她倍增的臂力打到,向空中漂起三十厘米左右。有种骨头折断的感觉。
是优树的左手骨折了。她的手掌向不自然的方向扭曲着。即使提升了力量,骨头的强度也不会增加。折断的骨头穿破皮肤,暴露在外。不管经历多少次,她也不想像这样看到自己的骨头。
还保留着原型的左臂中血管开始内出血。皮肤正向血红色变色。这是勉强增幅肌肉的副作用。最终会演变成外出血吧。
优树剩下的手段已经不多了。她进行了今天第三次的神经融合。优树忍耐着疼痛,保持集中力。已经是极限了。神经就要损坏。
她用右臂与骨折的左臂抱住幽微的右前脚,利用还能正常活动的身体部位,灌注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在咔嚓的奇怪声响后,绿色的液体喷溅而出,幽微的右前脚向不可能的方向弯曲。优树的全身都沐浴在回溅的鲜血之下。即使是幽微坚固的外骨骼,也无法承受优树的全部力量。
不过,优树的右手也掉了下来。虽然没有出血,但暴露在空气中的切断面产生了剧烈的疼痛。集中力就此中断的话就完蛋了。优树是,太一朗也是。她勉强连接起已经分开的末梢与中枢。
幽微狂暴的动作在现在的优树看来十分简单。她回避了幽微左前脚的一击,左手拔出小刀跳到他的背上,她的手掌无法动作,但指头、手肘与手腕还能动。
“抱歉!”
小刀神速地一闪。幽微大而长的尾巴被切断。掉在地上的尾巴不断翻滚,幽微的惨叫声让优树的耳朵和心一样痛楚。
优树注视着沾满红色与绿色血液的手和小刀。他并非凭着自己的本来意愿袭击优树的。就因为人类把他从故乡带到了遥远的异国,还对他施以药物、侵犯精神,他才勉强参加非他所愿的战斗。
优树憎恨着人类。
她像这样憎恨着什么人,只有二十年前那一次。
“为什么不砍断它的脖子!”
横田冲麦克风大吼。
在这期间,太一朗拼命考虑着打破现状的办法。二十个警卫员有一半人都注视着屏幕,另一半人没有放松对太一朗的警惕。
掷弹发射机与霰弹枪放在不远处。距离约十米。形成阻碍的人很多。他的口袋里装了好几枚手榴弹。但是一旦丢出手榴弹,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连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太一朗已经卸掉了面具,但警卫员还穿着密闭的服装。即使受到损害,也是太一朗这方更多。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解除他的武装吧。太一朗要感谢他们的大意。贝雷塔和闪光声响弹还装在自己身上。
他应该能够拔出手枪射击横田。但是自己毫无疑问也会被周围的人射击。即使如此,太一朗还是下定了决心。对于把优树当成实验动物看待的横田,太一朗感到了比面对高桥时更为严重的憎恶感。
“哦哦……一号……!”
太一朗看向屏幕。幽微巨大的身体倒在优树的脚下。他的六只脚中有四只都被折断,还失去了尾巴。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失去斗志,一直在挣扎,但是他已经不可能再动起来了。
“只能说是太精彩了……走到门前来吧。”
横田把麦克风关掉了。
“准备闪光声响弹和高速彻甲弹。打开门之后立即射击。经过连续战斗,它已经消耗了不少。这样一来它就无法动作了。”
太一朗被人从两边夹着拖向后方。人墙挡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大门和屏幕。
大门打开的声音立即消失。步枪的火焰一起喷出。像要撕裂鼓膜般的枪声侵袭太一朗。即使如此,太一朗还是注视着前方。
如果优树倒下了,他就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发誓要打倒这群“不是人”的狗东西。
他发自心底地祈祷优树平安无事。
枪击一直持续着,这段时间让他几乎以为是永劫。
而后,枪声突然中止。数不清的空弹夹掉落地面,硝烟腾起。
即使视野被遮蔽,太一朗还是注视着前方。
就在那个刹那。
一阵风吹过,硝烟被一分为二。
人墙被分开。太一朗看到扣押自己的男人们被撞飞了。
等太一朗回过神来,他已被优树挡在身后。六个男人的面具破裂,倒在地上。
这些事仅仅发生于一秒之间。
“片仓小姐……!”
明明才分别了数分钟,这种再会的喜悦是怎么回事。他的心灵和身体都在颤抖。腿上的疼痛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好久不见,双重血统·一号。二十年还真长。”
横田拨开目睹“怪”的强大而产生动摇的警卫员,走向前方。
“我可不想……第二次见到你呢……博士……”
优树的呼吸粗重而凌乱。喘息声一直不停。汗水发出声音,不断滴落在地面上。她的双腿不断颤抖,握着小刀的左手也在小幅度痉挛。她右手、脸上与额头上的绷带均已掉落,右眼的空洞与额头的骨头暴露在外。剩下的一只左眼大大睁开,空虚地盯着地板。优树的嘴巴像是在寻求空气一般大大张开,唾液从嘴唇一端流下。优树全身都被绿色与红色的血液弄脏了。
看到她太过勉强的身影,太一朗的喜悦不翼而飞。
“你把所有的子弹都击落了吗……不过,你现在要动起来是很辛苦的吧。已经到界限了。”
“谁知道啊……会是怎么样呢……”
优树暂且闭起了嘴,将混合着血液与唾液的胃液吐了出来。她痛苦地咳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太一朗。她的左眼无力地眨了眨,但太一朗知道她是在逞强。
“你不愧是了不起的生物……跟二十年前完全不同。没有他在的话,你可能就逃走了吧。”
没有太一朗在,她就能踢开这些家伙逃走了。只要抛下他,这一切都是可能的。
但优树做不到。
正因为有太一朗在此,优树才能战斗。为了保护他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
所以,优树在笑。她的语气和表情都痛苦地扭曲了,却只用嘴角展露出无畏的笑容。
“各位警卫员……趁现在放下武器……投降的话……我会很欣慰的……”
虽然太一朗看不到警卫员们的表情,但他知道他们产生了动摇。这是虚张声势。优树是故意装出异常和轻松的样子。太一朗有这种感觉。
“别被迷惑了。这是西姆格教给她的话术。遍体鳞伤、连手脚都不能动的家伙什么都做不到。”
横田的声音提高了音量。
“怎么会……我精神得很呢……”
优树把小刀插回刀鞘。她左臂的血管破裂,血液开始大量流出。只要肌肉增幅结束,破裂就会开始。她无法顺利地闭塞血管。优树来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将氧气吸入体内。血液与氧气的循环无法流畅进行,但她的呼吸与表情都恢复了常态。
“嗯,我很精神。你们一幅轻松的样子,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了吧?等EAT来了,就有你们的好戏看了。”
看到优树突然开始以轻松的语气说话,横田以外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刚才连呼吸都很困难的优树,现在居然能够若无其事地说话。
“哎呀~为了调整呼吸花了不少时间呢。那么继续谈话吧。”
“你是在消磨时间吗,一号。你信赖的紧急捕获部队……”
“你所期望的在日美军不会来的,横田博士及其同伙们。”
优树小小的叫声扩散开来。就连一直表现轻松的横田也没掩饰他动摇的神色。
“在日美军……?难道说,你们背后有联合国政府……!?”
太一朗注视着优树。她的表情很沉稳,跟平时的优树没有区别。
只不过,她那张满是伤痕的脸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痛。
“今天……还是昨天?我拜托了政府内部的人。监视首都圈的在日美军不要行动。”
“……你为什么会知道!”
尽量保持平静的横田声音高亢起来。
(果然……)
这时,优树的确信变成了百分之百。她拜托浦木的时候还没有这种自信。当横田口中说出“为什么”之时,她的臆测就变成了事实。
“幽微的走私也是美国干的吧。犯罪检证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事实……”
这只是虚张声势。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检证。但是日本不会为难到非要走私特遗生物不可。优树根据这一点推测是美国。一旦对方不给出反驳,那这可能就是事实。
“大阪条约……美国批准了这个条约就是为了正式接手特遗生物研究。但是,在批准条约之后,他们想要从其他国家正式借用怪,花费了不少时间与抵押品。受到美国期待的日本政府拒绝了他们。批准条约后,当然会有联合国的审查,走私也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就算美国是常任理事国,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所以,即便使用有些强硬的手段,他们也想得到怪。……如果是稀有价值高昂的双重血统,就更好了……你们玩弄的手腕无非就是利用高桥抓住我,再把利用过的他卖给美国,让我成为实验体……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全员都在倾听优树的话。这样下去就能消耗时间了。她吸了一口气,在横田想要张口之前继续说道。
“还有其他让我想象到这些的理由。空心弹在军用上是禁止的,但在对恐怖主义的特殊部队里可以使用。”
这件事也是她受到太一朗的启发才去调查的。
“还有就是这把神银钢制的小刀。使用这种配备的只有美国特殊作战司令部下属的特殊生物灾害对应部队(SBHRT)。而且,也只有那边的人会异想天开到制作白刃战的兵器来对付怪。”
“……你跟二号有天壤之别。真希望国家能把你留在身边啊。”
横田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你们没有退路了,就此投降如何?”
“所长……!”
警卫员们吵杂地看向横田一方。趁此间隙,优树小声向太一朗搭话。
“山崎君……没事吧?”
“当然了……片仓小姐呢?”
“……其实情况很不妙。我就连站住都很辛苦了,你稍微靠过来一点……”
从中枢直到最为远处的末梢——脚尖的神经都发生了崩坏。她已经没有痛觉和触觉,也没有走路的自信。
太一朗若无其事地站在优树背后,支撑着她的身体。
“……双重血统一号,你确实很了不起。我知道从那时起就有政府保护着你,但我没想到你能拥有如此的洞察力以及对政府的影响力。”
“多谢奉承……”
横田举起了手,将近十五把步枪一起指向优树。
“……你抓了我,就不怕有人报复吗?”
“抓了你之后,我就逃亡到美国去……”
“就凭这个人数?怎么去?”
听到优树嘲讽的话语,横田大吼。
“他们都是赞同我的理想之人!……这个国家的人都太过愚蠢了!宝贵的实验体就在手心,却放任它到处游荡!就因为那种糟糕的法律……”
“你还是人吗!”
太一朗的怒吼声响彻空间。一瞬间,这里被寂静支配了。
“没有脏器就使用人类的去!还没有就放弃吧!再不行就考虑其他方法!想要治好疾病,就凭自己的头脑进行研究!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去大学里学习的!?竟敢无视片仓小姐的人格……!给我差不多一点,蠢货们!”
因为突然大吼出声,太一朗喘息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众多的人面前喊出自己的心声。
“山崎君……”
优树仰望着太一朗。他的话语和表情中没有丝毫做作。
她很开心。很久没有别人的话这样深入她的心底了。
“……你那奇怪的领袖气质不只是针对于怪啊,对赤川和这个单细胞动物似乎也有效。”
横田跨出一步,警卫员们也一起迈步。
“……你们是认真的?”
优树那冷静却包含着各种可怕意味的声音在流淌,但他们的行动没有停止。
“片仓小姐……”
优树没有回答他的呼唤。
这是倒数第二条手法。她还以为只要宣言自己不会逃跑,他们就不会继续抵抗。
她的想法太天真了。人类比她想象中还要无谋,而他们的野心是没有上限的。
优树能够做到的事只有一件。
“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响起的笑声。所有人都看向这个不合时宜发笑的人。
那是从优树口中传出的笑声。她没有继续靠在太一朗身上,而是凭借自己的脚站着。那是发狂般的笑声。笑声持续了将近二十秒,除了太一朗以外的人都以厌恶的表情注视着优树。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但是,只有太一朗一个人看到了。仰面朝天的优树从左眼中流出了一滴泪水。
她眼瞳的颜色被染成了赤红色。
“……能把我逼到这一步!久违二十年了啊啊啊!”
优树的大喊声在余韵中渐渐消散。这样的优树跟直到刚才为止还很冷静的她完全不同。她发狂的样子让周围人感到了战栗。
看不出是虚张声势。
是极度的疲劳和愤怒让她失去了精神的安定吗。
“人类果然很恐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愧为‘灵长类’,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
优树吸了一口气,突然转头看向太一朗。
“山崎君……!请看着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却没有任何自觉……就因为把我弄个四分五裂,便能为医学还是生物学做出巨大的贡献……为了人类!不管法律还是什么,只要打着大义的旗号就可以全部无视……抛去了罪恶感和羞耻心,人类真的什么都敢做……即使是同类也会互相杀戮……!”
太一朗知道,在优树饱含着嘲笑的话语中也有对于他的教训。
他违反了服务规定。在大街上因为发怒而丢出手榴弹。他无视了命令,想要射杀高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信念”。他未曾有过罪恶感。
为什么优树会说出这些话呢。
“……我知道你的王牌,一号。跟二十年前一样。……但是你不可能做到的。现在跟那时不同。这里不只有你和我们……还有他在!”
横田指了指太一朗。
“你能做到吗!……你们别被它迷惑了,这家伙只是装出发狂的样子,好让我们大意!只要抓住了它,就可以保证我等乃至人类的未来!”
后半句是说给警卫员的台词。即使如此,警卫员们的动摇还是没有消除。
只有一只眼睛、失去了右手、被血染红的疲惫白发头,她采取的怪异行动在现场散播着恐惧、困惑与疯狂。
“我趁现在说一句……山崎君……”
优树以改变声调的沉静声音喃喃低语。太一朗正在考虑横田话中的意思,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跟你度过的……这八天非常愉快……真的。虽说你太过于以人类为荣,但还是在向好的方向行进……接下来也这样生活下去吧。不过,你还是思维再成熟一点比较好……”
这简直就是分别的话语。
“您在说什么,请别说这种死别一样的话。”
“死……?别说蠢话了。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但是……”
优树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你与我之间可能存在的信任与友情,此刻,将死于此处。”
优树再次发出尖锐的笑声。
“……没错,死于此处!我是个笨蛋!相信别人,再被背叛,最后注视着他人流泪!只要不抱希望就能不受伤害,但我还是一直怀有希望……这就是人类带给我的恶劣影响!即使我知道那是没用的!即使我知道那是不行的!却还是一直期待着下一次说不定可以!”
太一朗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明白两件事。
优树相信自己。
优树认为自己会背叛她。
“我不会背叛你的。”
轻柔却强有力的宣言。
自己喜欢这位女性。太一朗不明白理由。他只知道喜欢这个事实。他不想失去这个人对他的信赖。
但是,优树虚弱地摇了摇头。
“够了……因为这是连我本人都会大脑空白的可怕事实。”
优树突然伸出左手,触碰到太一朗的右手。她连握手的力量都不剩了。她的手跟太一朗的手比起来就如同孩子的手一般娇小。太一朗紧紧地握住那只被血浸染的左手。血很温暖,但她的手十分冰凉。即使太一朗再用力,她也没有回应。
“握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优树举起没有前端的右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太一朗。她无法闭塞血管。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把白色的地板染成了红色。她把左手从太一朗的手中抽出,退后三步。优树的脚步在蹒跚。
“过去会不断重复……以前是、现在是……未来大概也是。”
“准备好!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要出来了!”
横田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惨叫,所有人都遵从了他的命令。没有人发觉,缠绕在优树身上的氛围已经变了。
“再会了,我不会忘记你。”
“片仓小姐……!”
于是,银发之鬼觉醒。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优树的咆哮声中,她的身体开始变质。肉块和骨头从她右手的切断面涌出后立刻形成了手的形状。崭新的右手上缠绕着体液,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芒。她的手跟八角金盘差不多大小。
优树雪白的皮肤渐渐变黑。小小的身躯也发出异样的声音,肌肉从内向外膨胀。骨骼也在扩大,她的身高延长了将近二十厘米。优树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无法承受迅速的膨胀,从内侧被崩开。她手脚上的指头异常地伸展,前端出现尖锐的长指甲。
只有闪烁着银色光辉的头发证明了“那个”就是优树。
“咕哎哎哎哎哎哎哎!”
看到变化后的优树,任何人都会呕吐一地。有人扔掉了枪,有人在大喊,还有人昏迷了。保留着意识的人都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
优树的身姿已经不能算是“人类”。她用刚刚再生的巨大右手捂着自己的脸,因此人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也无法掩饰额头上那根巨大而突出的角。
“……所以我才警告你们的……”
那是低沉而粗重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没有人能听出那是优树的声音。
陷入恐慌状态的几个人不顾流弹,只是毫无计划地胡乱射出子弹。子弹全部被优树粗壮的左臂挥开。她折断的手掌早就连接起来了。优树仅凭一只手臂,就挡掉了所有子弹。
在咻唔唔唔唔的奇特声音中,优树做了一次呼吸。声音停止的同时,她开始了反击。没有一个人能够用视觉确认她的动作。
她用左掌根在一秒钟内打晕了三个人。接下来的两秒,她踢在其他四人的太阳穴上,让他们趴倒地面。
让所有拥有战斗力的人类倒下只花了不到五秒。这场战斗太过轻而易举,不,不该说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攻击。
“……太丑陋了……片仓优树……”
这是横田说出的话。他站得比较靠后,因此现在还能直立起来。
“我还以为你已经因为这幅样子受了精神外伤呢……看来我猜错了。不过,你还会掩饰自己的脸,是因为残留着可以与人相提并论的羞耻心吗……你明明就不是人类。”
优树的右手覆盖着她的脸。谁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正看向何方。
“虽然丑陋……但是……很精彩!你到底是怎么变质的?只要解开了你的力量之谜,人类的未来……”
优树的动作很迅速。她只凭一步就缩短了与横田之间的距离,又用左手抓起他的头部撞在墙上。横田的后脑勺裂开,血液弄脏了头发与墙壁。
“什么……什么叫做人类的未来……!就为了这种幌子掏出高桥君的肺,用药物击溃幽微……!得到了我的心脏还不够吗!?不做这种事就没有未来的人类,还不如……!”
优树的手中注满了力量。但是,当她看到横田苍白的脸色时,她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自己。
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
优树无法杀死人或怪。
“只要研究了你……人类就可以从死亡、衰老和疾病中解脱……既然你有人类遗传因子……就为了人类做贡献吧……”
即使汗水与唾液垂下,牙齿打颤,下身失禁,这个男人还执着于他的理论,优树的身心都为此感到彻骨的寒冷。即使遭到了这等下场,他还是认为自己的“研究”可以拯救人类。
这是令人讶异的使命感。
“……只要活着,就总有一天会死去。怪也是……你这种探究心理如果用在其他方向就好了。……我没有打算献身到那种地步……即使抹消痛觉,即使能够再生……”
“心灵也会受伤。这种伤口没法简单地愈合。”
太一朗说道。他把贝雷塔指向横田。他捂着腿,把手撑在墙壁上前进。
在优树战斗的时候,太一朗什么也没做。优树的异形只能称为是魔鬼,在她的强大面前,太一朗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太一朗还是行动起来。正是对于横田的愤怒与憎恶让他行动了起来。
“我要……杀了这家伙。”
优树的手从横田头上松开。从极度的紧张状态中脱离之后,他就此瘫倒,失去了意识。
“如果逮捕了他,他只会受到数年的劳役刑罚,说不定还会得到缓刑。那样的话,他还将继续进行研究。我无法原谅这种人……他是人类的耻辱。”
太一朗想要否定横田口中“人类的未来”。
他不想要那种通过折磨优树得到的“未来”。人类的未来应当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来开拓。而且,他也无法原谅一瞬间倾听横田之“理想”的自己。
所以,名为山崎太一郎的“人类”对横田充满了杀意。枪口的准星瞄在横田的眉间。教练教给太一朗的话从他脑中消失了。
“冷静下来,山崎君。”
优树没有回头。现在,她没有与他正面对峙的勇气。
“我很冷静。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者应受死刑、无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处罚。我是做好了觉悟,才要杀死这个男人的。只要杀死了这个男人,即使我获得死刑也没关系。”
人在激动的时刻,会彻底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他的口气本身确实很冷静。
他的手指在用力。
“我说了不行!”
优树巨大的手掌包住他的手枪。
“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杀人……”
太一朗咬紧了牙齿。优树的手指比他更长更粗,指甲也十分尖锐。那黑色的皮肤让太一朗从生理上感到了厌恶。
这真的是刚才他紧紧握住的娇小手掌吗。
优树觉察到太一朗害怕的样子,突然从他手里夺走手枪退后几步。
“……对不起……”
恐惧取代杀意支配了太一朗的心。
太可怕了。与优树的可爱外表相似却又不相似的异形与其力量。太一朗的大脑命令自己她的本质还是优树,但肉体却在未知的怪物面前畏缩了。
这时,一位倒在地上的警卫员恢复了意识。因为优树太过手下留情,此人受到的打击并不严重。他在朦胧的意识中,向伫立的生物扣下了步枪的扳机。
目标是太一朗。发觉这一点的优树忽然扑向太一朗。
用右臂。
滚落地面的太一朗看到了。
优树的脸。
白色的部分完全消失,只有闪耀着红色光辉的左眼。她空洞的右眼中,肉块与红色血管正蠢动着开始再生。那是可怕而没有生气的凶恶面相。鹰钩鼻下方是一张撕裂的巨口。两根尖锐的犬牙从她口中突出。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太一朗发出了恐慌的惨叫声。在这个瞬间,优树的心被从未有过的深深痛楚剜下,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阻止太一朗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声音。在惨叫声结束的同时,太一朗昏迷了。
她不是没有预想到。只不过,优树还是暗中怀有一丝希望。
太一朗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也不会害怕。
优树知道这太过勉强。她知道不畏惧自己的人类可以说是更为可怕的存在。
优树怀有希望。
但希望就此破灭。
她踢了一脚男人的下巴,便没有再次动弹的人了。
优树调整好呼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黑色的肌肉在萎缩,身体恢复为原来的样子。她的衣服破裂,鞋子和鞋底也被弄了个粉碎,已经没法再穿。
周围的人类全部倒在地上。没有人丧命。受伤的人也很少。受了最多伤害的人还是优树。但是,她体内的伤口已经愈合,几个受到损伤的地方也全部再生。她身上已经没有视觉可及的伤口。右眼的再生也已完成。
即使如此,她受的伤依然很深。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高桥与研究所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与优树的关系到此为止。之后就是其他部门的警察和内阁行政府的工作了。横田说出了与美军的勾结,但她没有物证,而且进行搜查也不是优树的职责。
优树俯视着太一朗。他在昏迷之前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优树的脑海中。
眼睛与鼻子深处一片炽热。她很是悲哀。很是寂寞。那并不孤独的快乐时光结束了。眼泪从鼻子两旁流下。她试图阻止自己的泪腺。
停不下来。她没法让泪腺停下来。
优树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哭泣。哭泣不能让事态好转,还会惹人讨厌。即使哭泣、大喊、呼唤,也不会有人来拯救她。
说不定,他会来救我。
优树相信的那个人类青年看到她的样子后失去了意识。
二十年前,她就知道自己是丑陋而恐怖的存在。偶然在镜中看到之时,她为自己的样子哭喊起来。等她回过神时,黑色的头发就变成了白色。从那之后,她没有再看过镜子。
优树不想让别人再看到自己的丑陋,也无法忍受别人畏惧的惨叫声。
她确实是怪。同时,她也是身为人类的女孩。她等待着除了母亲以外喜欢上自己的人类。
但她等待的人没有来。
优树停止了哭泣,她背起太一朗向外走去。留在身后的家伙全部交给警察就行了。
想要迈步的优树发觉到背后的空气有些骚动。等她回头看去时,又空无一物。
(是我太累了……)
优树踢开掉落地面的弹夹,在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中走上楼梯。
在她离开后的一分钟,没有人动作的房间内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无声地把脚落在地面上。
“果然变成这样了。”
那是浦木良隆。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
浦木拥有的力量“空渡”让他能够超越任何障碍与距离进行移动。在日本这个国家之中,没有浦木不能去的地方。
“这样暂且就对二十年前的事进行了清算。暂且。”
他并不是在对什么人说话,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么,开始工作吧……工作与我的复仇。我也不必在意会不会弄脏西服了。”
浦木露出无声的笑容。
“片仓巡查部长!”
优树背着太一朗走到研究所大门时,紧急捕获部队的众人正撬开大门。赤川先从缝隙之间钻了过来。
“看你那幅样子……已经不需要我等出面了。”
赤川看到优树,一脸抱歉地说。
“什么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边说边笑的优树脸上投射着阴影。
“山崎……受伤了吗?”
“只是昏迷了。他的腿有被子弹射到,但是子弹已经贯穿出去,所以问题不大。”
“……他似乎没派上用场啊……”
“哪有……”
这回事,就在她想要这么说下去之时,研究所正面的大门突然破裂飞溅。那个东西简直就像是瞄准了这边一样,掉落在两人面前。冲击晃动了大地。
“……这是怎么回事!?……”
“……请别问我……”
那是脚被折断还失去了尾巴的幽微。他陷入了偶尔的痉挛,用无精打采的眼神注视着优树。
“……为什么?”
他已经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行动了。从地下三层爬上楼梯,再以这种气势飞出更是不可能的事。优树为了触摸到他折断的脚而蹲了下来。
“啊……”
他的前脚尖上沾着红色的液体与肉块。这些东西不属于幽微,也不属于优树。
“……难道说……赤川先生,他就拜托你了!”
优树把太一朗推给赤川,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怎么了,巡查部长!”
优树没有回答赤川的呼唤,只是不停奔跑。她越过破掉的大门碎片,再次进入所内。在白色的长长走廊中,有种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向前方,并绵延到通往地下的楼梯。
难道说,不可能的。优树一边这么想,一边跑下楼梯。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声音反而显得格外刺耳。
数十秒后,优树回到了刚才自己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她十分愕然。
迎接她的是——血液、骨头与肉块四处飞溅的尸体群。
“……然后,我使用幽微的脚收拾了他们所有人。虽说幽微的身体状况很勉强,但是凭他的精神状态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对于毫州政府要保密就是。”
都内某处的阴影之中。浦木跪在地上,向伟大的“主人”汇报事件的始末。
“对你来说,这次做得还真铺张呢。”
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回答了浦木。
“因为发生了一些让我生气的事。”
他取出用布料包裹起来的纤细右手与装着小小心脏的容器。
“无法原谅。他们居然敢做那种事。”
咔嚓咔嚓咬牙的声音响彻房中。
“一切只能怪人类这种生物太过可怕。由我真正掌握那些家伙的一天会到来吗……”
“当然。”
“……算了,也罢。找出他们与联合国勾结的证据了吗?”
“我已将证据交给军队附属的研究机关。很遗憾,他们是直接与政府进行勾结的。这样就能找到借口了。在涩谷射击那个人的家伙属于在日美军。我捕获他之后逼他吐露了真相,但是因为没有通过法律程序,不能成为证据。我造成自杀的样子杀死了他。这也会成为胁迫吧。”
咣咣咣,响起了敲打桌子的声音。
“他们也不是白痴。他们应该知道,对我们出手是很危险的。因此他们也暂且不会再出手……不过,那些家伙这么快就忘记了过去的失败……”
“主人”突然改变了话题。
“……她还精神吗?”
“是,虽说遇到了很多危险之事。”
“她身边似乎有了人类呢。怎么样,那人有点骨气吗?”
“多多少少。”
“……以前也有敢于直面我们的人类。现在的人却只会绞尽脑汁做事……我们与人类本来就不能相容。只有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浦木慎重地低下头。
“话说回来……没想到那个不寻常的孩子会变成那样。反倒是我怀有期待的家伙都不成器。”
浦木没有漏听“主人”的声音中含有些许困惑。
“变形、脏器再生、五感扩大、肉体控制、神经加速、肌肉增强、血管血液的操纵……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力量。只是经过了二十五年,她就成长到这个地步……不,是进化,就连我和你……都做不到的进化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浦木默默地点了点头。
“算了……那孩子不是我怀抱期望的生物就行。如果是那样……到那时……”
浦木等待着“主人”接下来的话语。但是“主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起来,这只手和心脏……能让我装饰在房间里吗?”
“不行。”
“是吗……我本以为把这些放在身边,就能离那孩子更近一步……作为拥有良知的‘人类’,这样做还是不好吗?”
“主人”从椅子上站起。
“那么,这些就交给你了。不要粗暴对待。”
“是……内阁总理大臣阁下。”
“……这个职位出人意料地没有实权……下次我还是成为其他人试试吧。”
“主人”的气息与存在消失了。整整三十秒间,浦木一动也不动,一直盯着手中放有心脏的容器与右手。
浦木以陶醉的表情举起那娇小的右手,将嘴唇贴在它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