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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k six 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三项真实 PART14 不论夜空多么深沉(总有一天)黎明终将造访

德永准 06:19-06:21

出了饭田桥车站后立刻走到大型的「口」字形天桥上。

那就是「17」同学所指定的地点。

天空仍然很暗,但是和进到店里之前的一片黑暗又不一样。我在四条天桥所架构成的平台上转来转去来回走动。这里是个小型的空中回廊。我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东京铁塔的展望台,在霓虹灯的海洋上,等不到人的情景。

走了一圈后,一开始到达的地方有了两个人影。

「请叫我山崎同学。」

男人这么说完后轻轻地行个礼。

无法判断年龄。他看起来既像大学生,也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身高和我差不多。穿了一身像乌鸦般的全黑斗篷,压得很低的棒球帽上画着眼睛和鸟喙。虽然和艾利克斯先生的衣服有些类似,但是感觉起来更有使用感。

「其实原本还有一位叫岬同学的人的,但是他今天休假,所以换我来。」

「啥。呃,川崎先生——」

「不,不,请叫我川崎同学。到『同学』都算我的名字。」

「……咦。」

「哎呀,这可真失礼了。忘了介绍最重要的这一位了。来,请。」

然后在他的身旁,有一位就像躲在斗篷下的女生悄然现身。

她比我矮半个头。

全白的帽子配上长头发。红色的双颊、无助的眼神。薄外套下纤细的身材。

「初次见面。」

「17」同学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我慌忙地回话后,并行了好几个礼。

「好了好了,一直打招呼的话事情也不会有进展。」川崎同学说。「我们这就出发吧——前往『完美的地点』。」

折口步乃果 06:11-06:21

我虽然做了梦,但是那并不是梦,是真实的事。

坐上大箱型车的是我、陶子同学、亚希穗同学,还有天满&唐吉同学。开车的是老板。跟在车子后面的是,有働先生的部下一共二十个人。车子和重型机车排成一列纵队。仁科先生的福斯载了温井川同学,拼命地跟在最后面。

顺便一提四重奏先生单独行动。他们绕着一般道路到处寻找最后一名失踪者,忍小姐。

窗外是朝霞的东京,正要慢慢醒过来。首都高速公路的环状线,出现了常见的车种和其他飞翔的华丽的绿色恐龙们,我和他们继续对话。

#插图

「虽然说要现实一点,但是现实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实里到底有什么呢?」我对虚构的恐龙无声地发出疑问。「那里真是非常不可思议呢。全部都是谎言也没关系吧?全部都是做梦,全部都是故事。」

「那也是一种看法。」

年轻的恐龙,背上的鳞片发出昧啦咔啦的声音一边回答。

「但是,不管到哪都有现实存在。这真的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我真的不存在一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真是非常遗憾。」

「我也这么觉得。」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我反覆念着这句咒语。对我来说很新鲜。但这一定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终极魔法。「果然人和世界是和不来的呢。明明不管哪一方应该都是很喜欢对方的。」

「是不是像家暴一样啊。」绿色的恐龙歪着头说。

「是这样吗?」

「是的,也只能这样想了。世界产生了人类,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人类伤害了世界,误以为那是爱情。」

「是这样吗?」

「因为神不存在,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后面年长的蓝色恐龙这么说。啪嚏地大大挥下翅膀,突然的强风把我们的车轻轻地摇了一下。

「咦,不是那样子的。」我反驳。「神确实存在。」

「我无法赞成你的结论。」蓝色恐龙说。

「没错,没错。」

其他恐龙们靠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诉说自己的意见。高速公路虽然够宽,但是来了这么多恐龙的话照样挤成一团。

蓝色的鳞片、黄色的眼睛、粉红色的无毛翅膀,一切都映照在舒服的朝霞当中,无数的色彩将我包围。这真是个美好的祭典呢。

「种在设定上有点勉强。」

「如果由我们这种一样身为虚构的存在来说的话,神并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世界应该就不会这么悲哀。」

也不见得如此吧,我说。

「我最近读到『速食&慢性杀手』里的一个插曲。

——有一首邪恶的歌曲。如果没有人聆听的话,这首歌便会纠缠在许多人们的耳边不散。

在海底,有一条蛇在唱那首歌。

所以神一个人一直倾听那首歌。神虽然是全知全能,但是如果不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的话就无法持续听那首歌。那是首如此邪恶而悲哀的歌曲。任何人都能唱的简单歌曲,只要听一次就无法遗忘的歌曲。神降到海底去。把其他所有人都抛到脑后,只为了先救那首歌。」

所以……

我继续说。

「所以神訑只是没空聆听我们的祈祷。大家虽然都恨恨地说,很气神不肯注意到自己……但是其实正因为那样世界才得到拯救。一定是这样子的。」

恐龙们用力甩动长长的颈部,互相对看彼此,然后只是耸耸肩。

藤堂真澄 02:24-06:21

凌晨两点二十四分,笹浦捎来连络,告知和仁科警部会合的经过。对话途中断讯。重新拨打依然不通,推测对方电池耗尽。

同二十五分,我在稍感安心的同时向仁科警部做确认。牛头不对马嘴,总之先跟他交换情报后挂断。

同三十八分,警部和我连络。得知「法布瑞」的真正身分,以及确认笹浦被绑架。跟有働连络,请求协助追踪首都高速公路。

同五十分,警部打来。「法布瑞」跟丢了,有働的部队没赶上。

凌晨三点十五分。骑着爱车奔走在都心各处,寻找笹浦的痕迹。知道这是白费功夫。之后,五点半之前遇到ALR十七次。十五胜零败。有两次还没分胜负对方就成功逃走。下半场,反省有效打点减少一事。

上午五点三十一分,救出一名在港区遭到ALR袭击的高中生。他叫左右田正义。真叫人烦恼。在这之后没看到ALR。

上午六点〇分左右田哭叫个不停。停止无谓的探索,和有働再次会合。有働,看了我和左右田的表情说:

——你基本上是个笨蛋。

——不准说。我刚才已经有自觉了。

——什么啊,你还知道嘛。那就算了。

同十五分,移动至神宫外苑附近的前线司令部,接受报告。ALR已呈现完全崩溃状态。老鼠会的数名首谋在四点左右突然断绝连络,因为网络已被粉碎。上午五点四十五分现在,「游动」已收服都心全区域。也有一部分报告说因为受到电视现场转播的影响ALR发生异状,但仍未确认。重新和「搜索队」的过半数人员连络,但是笹浦、西、德永的下落不明。

距离延期的结伴自杀实行时间仅剩一点点。感受到自己的焦虑。原来我是个如此脆弱的人啊。或者我应该先承认这一点后再开始行动吧。

上午六点十八分,来自祖父的电话。了解二班班长的所在处。祖父大人云,刚才在鸟山公园发现她,带回家里请人照顾。所谓灯塔下的黑暗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突然回过神来,请教是如何发现的。

——我刚好骑脚踏车去闲逛,刚好迷了路,刚好又救了人。

就这么两三句话带过。到底是在哪里要怎么个迷路法,才能从中野区走到北区呢。除了困惑之外没有其他想法。(附记:后来跟仁科警部确认后,得知祖父大人在上午因为担心我而频频向警部交换情报。在ALR发动奇袭的前后,他老人家悄悄地救出我义警团的残存势力。想不出能够同时表现感谢和郁结的单字,所以以下感想省略。)

同十九分,察觉到祖父大人还在说。

——哦,在那之后顺便捡回了两个人。一个长得身材壮硕和戴眼镜的文弱少年。身体和头脑虽然都很僵硬,但多少有点帮助。

同二十分,和意识恢复的二班班长对话。当我告诉她不要勉强时……

——我没事。不过我已经缝进去……(咳嗽)……他的上衣。

——什么?

——事先准备好的全球定位手机……(再次咳嗽)……是我独自的判断,非常的抱歉。但是可以确认,应该可以知道德永准的现在位置。

同二十一分十秒,飞奔出前线司令部,让有恸的部下准备好必要的器材后开始全速冲刺。

温井川圣美 06:19-06:34

——边眺望窗外,我一边回想。

中学的时候,曾经想过「很烦」是什么。或是「恶烂」也可以,总之就是思考那一类单字的意思。

就算翻开图书馆的字典,里面也没有写什么帮得上忙的东西,原本就没有记载「很烦」。顶多是找到「很烦」的源头是「烦」或是「厌烦」等等这样而已。就定义上来说,如果大部分人不同意的话就没有意义,所以光我一个人奋斗结果还是有扑空的危险性。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能够掌握轮廓了。

那恐怕是伤害对方的风景的意思。像对事情的看法、世界观、想事情的基准等等都可以,但是对我而言「风景」这个说法很适合。

你弄脏了我的风景。很棒地,没有矛盾地,完美而合理地伤害了属于我的风景。

所以希望你能消失。如果不这样我就会消失。

光是因为你的存在就让我的心快要死掉。

所以消失吧,快点消失。

自己或是对方,有可能会消失的场景。我回想起那些将在雪山遇难的同伴吃掉求生存的人们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更脆弱更贫穷的时代里有许多这样的事件,现在在世界的某处一定也重复发生相同的状况。

但是为什么在现代日本这个和平的城市和学校里,必须被付予这样残酷的生存竞争呢?

和平?

真的吗?

我们一定会一直战争下去,先撇开用炮弹和战车打,或是用言语争吵,战争至今依然持续。因为我们大家都想要同样的东西。

要变得有名,但是不能丢下身边的人。

要获得良好的评价,可是评价不能太好。

要有独创性,但是不能被人称做怪胎。

这是现代高中生通往幸福的特快车票。能够得到一张的话便算幸运,拥有三张的话人生确保光明。

我在很早期就已经放弃将车票得手,放弃了排队。而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什么也不去思考。

但是现在的我思考了。德永的事、妈妈的事、妹妹的事、奶奶的事、我自己的事。

我能够做什么呢?该说什么才对呢?我是能够为别人做什么的人吗?

所有一切已经快要有结论了,我确实有这种感觉。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我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后悔什么,又失去什么呢?

很大的一口叹息,从我全身哗地跑出来。

一定有许多人在事情结束后会冷冷嘲讽谈论我们的事吧。在激动什么啊?之类的,自以为是主角,很讨人厌啊!等等。

然后我大概回不了嘴吧,因为我什么都没做,都是其他人很活跃,我几乎没有任何贡献。

但是如果一切都结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人,他们私下随兴聊起这件事时,如果多少也有我可以说的话,那么一定是这样的话。

——你们干嘛冷眼旁观啊?

就算说我激动,也不代表我会夺走你们的热情不是吗?难道你们的风景是那么的弱小吗?

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能够做什么呢?

其实应该要期望什么?

当然找不到答案,也不是立刻能找到。但是在我眼前浮现了一句,很有把握的话。

虽然要找出活下去的理由并不容易,但是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

「你们虽然看起来这样,但还真是成熟呐。」

在旁边的驾驶座上,仁科警部低声说。

「并没有。」

旧伤口微微地发疼。那是眼睛看不见,我心底深处的伤。以我为基准所形成的伤。

「不是说外表怎么样,我不是指那些。」

警部的指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补充。那个动作代表没有自信,让我确信这个人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能够多一点像他这种,还有跟老板一样的大人的话,我们不晓得会有多容易过活。

「嗯,也就是说——大人并不是指单纯只增加年纪的人。在社会上那些说:『我是大人。』很自以为是的家伙的大部分,都只是只长年纪的小鬼。」

「是这样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真正的大人应该是……能够为了其他人而下定决心的人。」

警部这么说完后,似乎想要表示他终于发觉到自己说的台词有多做作,而频繁地用手指摸下巴一带。

我既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也不用接话。因为虽然那的确是一句让我的心冷静下来的话没错,但是在我发出无聊的谢词之前,警部的手机已经先响了。

「喂?啊,是藤堂同学啊。不,我们现在正往你们那边前进。多亏那个杏奈才让我们所有人都几乎能够会合……咦?找到了?首都高速公路?」

藤堂真澄 06:23-06:24

上午六点二十三分,确认了德永的位置情报。地图上的光点,从水道桥往九段下,再往一桥方向移动中。有働很快地,大叫完后跑出去。

——是首都高速公路!出发吧,你们!也跟侦查部队连络一下!

以下,皮衣军团伴随着巨大噪音一同出发。

同二十四分,跟仁科警部等连络。

——那一带我刚才路过了,但是并没发现那样的车子耶?你不知道车种吗?

——没有知道那么详细。

——我想也是。总之,我这边也再找一次看看。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那个神奈川的大哥有很多伙伴也在那里。

——拜托您了。另外有恸本人也会带着部下快速赶过去,就麻烦您了。

警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还会比现在增加更多人吗?

——是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跟他们讲好,不要违反交通规则!

——我会努力的。

对话结束。我盯着手机萤幕突然想到……

在首都高速公路结伴自杀。

这并不是无法想像的选择。「完美」的定义因人而异。但是,有一点无法理解。

为什么德永要以这种低速在首都高速公路移动呢?

枯野透 30:30

是的,未生。

我们的做法可能完全错误。

我,我,我。

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打算用我们的力量去驱使别人,很勉强地要将话语传递出去。

不是这样的。

我首先应该要在沉静之中寻找才对。

应该要接受大家的话才对。

因为我们大家都是在某处互相连系。

刚才那个的意思一定是这么一回事。不只是亚希穗如此。笹浦、西小姐、欧苏利文同学,甚至连阿正都是。天满和唐吉的双人组也是在某处和我们互相连系。

是的。

我又想起一个叔叔在很久以前曾经说过的事。

——工学的教科书最基本的想法里,有这样一句话『绳子无法推动。』你一定觉得这很理所当然吧?确实是如此。因为这个真理太过单纯,但是人们反而在设计机器时,不知不觉地常常连这样的事情都给忘记。

『绳子无法推动。』

在系统当中,一定会出现无法融通的部分。

人和那个一样,也会有一件确实的事。至少一件。

『生命无法出让』。

或许可以给予,抢夺,偶尔拯救。

但是无法出让。

如果要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找出唯一一个真理的话,这应该是非常有力的候补——。

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发生什么事情后的事.但是我的叔叔曾经这么说过。

叔叔说的话应该是正确的吧。我们无法出让生命,命运的轨迹是和每一个人的生命紧紧地交缠在一起。是的,就跟绳索一样。

我们每一个人都一圈一圈地卷入。每一个人是一条细细的绳子。有人用力拉紧它,于是我们开始一圈一圈地旋转。

开始活在短暂的时间里。

直到有一天旋转结束,我们啪地倒下再也不动的那个瞬间为止。

我们无法出让生命。旋转,飘飘然地动作,有时激烈地互相撞开彼此,就像陀螺一样。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出让所被给予的故事。

……但是。

如果所有一切,在某处必定会是互相连系在一起的话呢?

藤堂真澄 06:30-06:33

上午六点三十分,陪警部一起跑的部队回转,再次到达当地。

——找不到!

之后陆陆续续传来报告,负责留守总部的人员透过电脑传到所有人的手机,马上又开始互相对吼。

——怎么可能会没有!再找!

——可、可是……

——就算拦下所有的车也要抓到他!反正也没有多少车在跑!听好了,再过五分钟我们就会到达,在那之前……

——所以现在没东西在跑!连一辆汽车、重型机车都没有!

——那就脚踏车!

——没有!没有脚踏车也没有路人!

——别闹了!喂,总部,他现在位置呢!?

负责总部留守的人,紧盯着电脑萤幕。

——没有变化!……越过了京滨东北线、常磐桥、吴服桥……从日本桥上面往江户桥方向移动中!

——你们看!

——话虽如此,但是现在并没有人!

长长的沉默。

——有働,听得见吗?我是藤堂。

——什么啊,你还在那里啊。快点骑车跟过来!

——德永并不是走首都高速公路。

——……别闹了,笨蛋,你不是看了萤幕吗!

眼前的萤幕。显示所在位置的光点,一点都没有偏离首都高速公路的曲线,往箱崎会合处接近当中。

——我在看,但是不对。

——什么东西不对!

——是速度。首都高速公路可以跑得这么慢吗?

——………………什么?

——这不是车辆移动的速度。就算是在一般道路,如果这么低速的话也能立刻找到。

——那是什么……是在走路吗?走在首都高速公路上?

——那样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我知道了!是狗叼走德永的上衣!

——你的手下难道全都是连叼着上衣的野狗都看不见的笨蛋?

——那不然是怎么一回事咧!电脑坏了吗?全球定位系统故障?就算走下面的路,也没办法像这样紧贴着首都高速公路沿线啊!

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怎么办?该靠什么?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策略、想法、答案。

回想起祖父大人的话。

……自己那想要依靠他物的心向来是脆弱的,那种东西是靠不住的。得让自己化为虚空,我一无所有,我是空的。什么都不依靠的我,便值得依靠。

自己是空的,那么还剩下什么?

东京。

谨慎地承载当今圣上的这个都市。

东京、东京、大江户。在这之前呢——?

海港。

苇之原。

池、渊、泻湖、海口。没有一样可以确定,只是化作水母漂流——

原来如此!

——……有働。你知道首都高速公路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建造的吗?

——啥!?你觉得现在是玩冷知识的时候吗!

——首都高速公路,特别是环状线部分是为了配合昭和三十九年的东京奥运而紧急建造的。但是缺乏大规模征收土地的时间,结果就……

所有人屏息以待。

有働似乎想起了。

——该不会是,哎呀。

——是的。

自觉到自己的声音渗入总部天幕,还有「游动」各成员的耳朵里。

——德永他并不是用走的,上衣也没有被狗叼走,也不是无视速限的下限行走在附近的一般道路上。那家伙正在首都高速公路的正下方,利用船在日本桥川上移动。

#插图

德永准 06:22-06:33

我们三个人乘着小船顺流而下。

川崎同学站在船尾,很灵巧地拿着长竹竿掌握河流的流向。我们在船的前方并坐,只是静静地眺望。看着水如同时间一般流去。

没有臭味。因为在上船时,川崎同学把药膏给我。我和「17」同学照他所说的,把那像糖果般的药从小小圆形的容器用无名指挖起来,在彼此的上唇和鼻子之间轻轻涂抹。

「嗯,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因为涂太多的话会头晕。」

我们坐船前进。

桥一座接一座顺畅地从头上经过。

又大又宽的道路底下,更覆盖在那之上。将整条河川盖住,变成一个非常细长的天盖。

「啊,那个就是首都高速公路。」川崎同学说。「怎么样,很有趣的风景吧。这可不是能轻易看到的哦。」

说是天盖更像是水泥屋顶。这样一来,这条河算是家吗?

我们顺流而下。

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屋顶仍然遮蔽天空,我们看得到的只有河面和两边的高墙而已。

抬头从首都高速公路很滑顺地,宛如糖果一般,就像刚才涂上的那个药一样,像注定无法出生的无骨鱼一般,软绵绵的,扭来扭去的,在微暗的天空中游泳。

「依照不同的看法,也可以说是粗制滥造。」川崎同学说。「哎,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上次奥运的时候时间不够。下次希望能再建得好一点。」

辽蔽河川而建造的道路。无视河川,扼杀了河川,但是也因为有河川才能建造的道路。

这样啊。我注意到,我所居住的东京这个城市,它只是寄宿在很古老很古老的江户城里。东京也才刚出生而已。还没从儿童房里走出来过。

这个巨大的都市,还只是个孩子。

「对了,对了,这样做的话,会变得更美丽哦。」

川崎同学摸了脚下的机器。苍白的光线投射到水泥屋顶上。

「啊……」他和「17」同学,还有我都叹了一口气。

星空。

无数的星星、星云,还有银河,毫不眨眼地将灰色的天花板转换成宇宙。

「你们看,怎么样呢?」

川崎同学说。

「非常棒对吧。因为这是好好经过正确计算过的。真正的夜空应该是如此——没有这个首都高速公路,也没有地球的大气层,更没有太阳光的打扰,如果说从这里开始可以很漂亮地看见整个风景的话,应该就像这样,这就是真正的世界。」

我们两个人默默地抬头看,看那被制造出来的星星,以及真正的夜空。

船不停地往下走。

「好了——差不多该转弯了。抓紧了,接下来是中洲。」

在所惟信 06:33

(好累啊,肚子饿了。

这里是哪里啊?天空只有前面这一块朦胧地泛红。喝醉酒的女人的胸部应该就像那样吧。)

「……嗯。」

咦,美园小姐?

(美园小姐的体温、体温。)

(柔软的身体。)

「哇!怎么前面突然……糟了。好痛、好痛、好痛。这个是在临死前会发生的传说中的那个吗?我得冷静一点。我怎么能对美园小姐硬起来。至少也要是小爱吧。哎呀,哎呀,不可以,冷静。二二得四,三二得六,三五十五。好像有点不对。」

(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想其他的事吧。不要去感受,要思考。想想小爱的事,小爱的事,不过小爱还真是可爱啊。我说起来并不算胸奴,但是她可算是特别的例外,思,那对胸部真的是……)

啊,不对,不对,不对!三三得九,三四十五,三五二十!咦?

德永准 06:34-06:39

我们的船在巨大水门前往左转。细细的水路持续下去。

中洲到了哦,他说。

挂上美丽灯笼的成群船屋,在我们前面、旁边、周围,无声无息地经过。几十艘、几百艘,几乎要将河面填满。

船头发出蓝光,船尾是红光。

「……好美。」

「17」同学很开心地小声说。

我忍不住苦笑。再过不久就要寻死的女孩子,依然还是女孩子呀。

「这个地方是明和年间,因田沼先生号召而填起来的。」

川崎同学静静地诉说。

「接下来的地方过去相当繁荣,而且视野非常好。再往前走一些的话,那边是浅草寺,这边是上野的宽永寺,往对面看的话是爱宕山,可以顺势看见伊豆大岛,当然城池和富士山也能映入眼帘。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观光景点。有澡堂有茶屋,船宿、料理屋、赏月的酒屋、许多的沟渠,船屋像是要缝合一般在当中穿梭,夜夜像祭典般热闹。

因为太过繁华,所以被上面的人盯上了。后来因松平定信公(※江户时代的大名、政治家,陆奥国白河藩的第三代藩主。)的那个改革,让整片土地崩落回到河里去。唉,好可惜。总之松平非常讨厌大田沼。结果变回原来的目的已经是明治时代过了将近二十年……所以您明白了吗?这块土地还没经验御一新(※明治维新时的各种制度革新,当时所说的御一新是指大政奉还和废藩置緜。)的骚动。」

「御一新?」

「明治维新,现在是这么称呼的。」川崎同学耸耸肩。「不管叫哪一个都可以。名字不过就是如此。重要的是这块土地、这个地方。所以这里至今仍然还有一点点属于常识之外。」

「这里该不会……」

「咦?」

「是『完美的地点』吗?」

对于我的问题,「17」同学摇摇头。然后川崎同学也说:

「不是,不是,那还要再更前面。啊,从这里开始就是隅田川了。」

我们屏气凝神。

好宽好宽的河川。

简直像大海一样。

但是我立刻被告知真正的大海其实比这还要更宽广。

「——再过去就是了。再过去一点就是东京湾。」

川崎同学点头。

我们两个人眯着眼睛往前看。在朝霞的正下方,波浪的彼岸。

是大海!

笹浦耕 06:39

「是大海耶!」

西大叫。大概是看错了什么吧。

但是我的视线里,并不是什么完整的状态。四周围的每个角落都是耀眼的白色光芒。

但并不是那么明亮。那应该是朝阳升起之前,黑暗的夜空稍微褪色的时间。但是对一个刚才还在地下迷宫里来回逃跑的人而言,那可真是要命的刺眼。

「这里是哪儿?」

我们搭乘的中古电梯开始启动,是大约在二十分钟前的事了。

慢慢上升,中间曾停了几次,再开始动,然后——

出现的是水泥建造的一座夸张的建筑物。

天花板非常高,柱子很粗,四处点缀了无谓的装饰,感觉起来很像我们大学的校舍般。往无人的走廊前进,推看看离我们最近的门后发现到了外面。

是顶楼。

角落像是个阳台,可以三百六十度观看四周。

正面是一片森林。右边有个湖还是池子什么的。左边是——是什么啊。JR车站吗?

「这里是……这里是……」

冷风吹得很舒服。

微微吹来潮水的香气。

现实感慢慢地渗进我们身体里。就像登上很高的山,在山顶上一口气喝下一公升的养乐多一般。但是我可不知道有没有一公升的保特瓶装养乐多。

「这里是……」

我们同时找到正确解答。

「……上野公园?」

藤堂真澄 06:39

上午六点三十九分,笹浦打来。说和西满里衣一起在上野。

——抱歉,请再说一次。

——所以!是shàng yě!在博物馆的楼顶!

——东京国立博物馆过年应该休馆才对吧。

——我哪知道啊!我们从地底下搭电梯上来后,就跑到屋顶上来了!算了,细节等一下再跟你说!

你刚才讲的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虽然想如此反问他却来不及。不过他接下来的这一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一七的动机了!是我!是我造成的!是我让一七做出这个计划的!

——什么?

西满里衣 06:39

如果要我说对什么感到震惊,那没有比此时笹浦的台词更让我震惊的了。

「我知道一七的动机了!是我!」

他对着手机,用最大的音量吼叫。

「是我造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那我可没听说!我们那样一起到处逃亡,遇到很惨的事,一起转圈跳舞,然后,然后……还接吻了!

所以才说男孩子真的是,哼!

「藤堂,你听见了吗!?……隅田川?找到人了吗!?为什么会在那种——我知道了,是胜閧桥喔!我们现在也——」

「喂,等一下,笹浦!」等到回过神时,我已经把他的手机抢走了。「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私市陶子 06:40-06:49

从藤堂先生那儿已经有了连络,然后有働先生也打了电话过来,一转眼我们乘坐的汽车已经快速变身为最前线司令部。

「坐船渡河!?」

老板酷酷的声音分岔。我拼命忍住笑。

「听说是这样子,是的。所以希望你们能绕到海埔新生地来。到佃或月岛那附近——」

「就算你那么说也没办法!我们该从哪里下去……啊~~糟了,已经过了筑地了。虽然这样会很绕路,但是我们从那里去吧。」

车子突然加快速度。我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像推骨牌一样咚咚地倒下。

许多大楼、陆桥,一眨眼就从我们背后流过,终于巨大而美丽的曲线从我们的左侧出现。

啊~~老师——那是对着一点一点泛白的天空高高耸立的——彩虹大桥!

在所惟信 06:44-06:49

喂,笹浦?

『——在所你啊!现在在哪……!』

喂!咦,冷静一点……喂?

『……在讲什么啊,闭嘴,白痴!我这里情况很紧急!你现在在哪!』

呃,我在叔叔的公寓里。走着走着就到了天王洲。哎,太惊人了,人的脚力真是伟大啊。

「……什么?」

但是我计算过了,觉得不太合理。从我们原本待的地方到这里,应该不可能会这么早就回得来的。不过已经没差了。还有因为我叔叔还没回家,所以借了他的房间休息一下——

「叔叔?」

嗯,是的。他刚才从警察局回来了,跟小爱的经纪人在里面的房间里谈话。不,一开始是先被赏了巴掌。

「????」

这个该怎么说呢,总之大人就是这样。思。

「……不,我没要问你那些。」

啊,抱歉。对了,你们那边怎么样?找到德永了吗?

「也没什么找到找不到——现在他从隅田川往大海去了,可恶!」

大海?

「对啊!东京湾耶!东京湾!我们这边重型机车跟汽车已整装待发,但那个大白痴,竟然出海去了!真是的,这是要我们怎么追啊,这个王八——」

跟你说。

「什么啦!」

如果是水上摩托车的话,我们家有哦?

「…………咦?」

德永准 06:51-07:09

「好了,这里就是『完美的地点』的入口,再过不久『最佳的方法』就要来了。」

川崎同学这么说,我们的船继续飘荡。

天空是蓝色的,慢慢地褪去颜色。

钻过胜閧桥,经过大型仓库街,我们不停地飘流前进。

许多高楼大厦、宽广的运河,将天空划分开来的捷运和铁路。对岸是大人们的东京。这边是小小的沙滩、巨大的摩天轮、四角形的人工岛屿。年幼的孩童所梦想的理想游乐园。

这里是河的角落,大海的边缘。

「就要来了?」

「17」同学歪着头。

「嗯,是的。」

川崎同学很开心地摊开两手。

竹竿的前端弹了一下,在河川和大河的交接处画出波纹。

「会来一艘大型的黑船,那家伙应该会将两位客人带到那个地点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我们三个人就那样缓慢地飘流。飘往海洋,往大海的中央,往既深又暖的蓝色里。

我闭上眼睛,她也闭上眼睛。两个人都伸出手,十指紧扣。是因为药效还没退吗?我已经感觉不到海潮的香气,只剩指尖的冰冷。

#插图

我知道。

我们将到达何处。

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什么也不需要的地方。

前往某一个非常安稳的地方。

渡部亚希穗 07:11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彩虹大桥走过一半时,陶子小姐突然大叫。

我立刻抓起望眼镜,往她手指指示的地方寻找。狭窄的视线、灰色的波浪、四角形的台场、另一个台场,然后。

「船……有船!」我大叫。「在那里,海滨公园的前面!是艘小船,上面坐了三个人!」

在所惟信 06:55-07:14

(好冷喔,风风,是海潮风,一大早风飕飕地刮,要死了,好冷好冷好冷,我的脸,哇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干脆……我不行我还不能,我要努力,冷死了啦,好爱好爱小爱,爱冻结,哇,我不行了。)

(只要有爱的话,我没问题,一切都没问题OK,寒冷没问题,这个世界行星宇宙。)

(我有爱!所以那家伙到底在哪,德什么的,德,呃,啊,对了,德永在哪?)

(爱爱好冷爱好冷爱爱爱热爱,饶了我吧,好冷,啊!发现波涛勇往直前,喔喔喔小爱!)

德永,你待在那儿不许动!!

藤堂真澄 07:12-07:15

上午七点十二分,来自「游动」先锋队的报告,在所的水上摩托车,从天王洲急速前进。努力妨碍小船的前进方向。

同十四分,追加报告传来。德永他们所乘坐的小船,大幅度倾斜。

同十五分,再来追加报告。德永他们,变更计划企图暂时离开海滨公园。在所上陆后徒步跟踪。德永以及「一七」从海滨公园直接南下。谜样的小船和船夫离开海岸,往东边的海上移动当中。

日出之后,经过了二十四分钟。

渡部亚希穗 01:25

我持续尖叫,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但是我只知道老板配合我的叫声拼命地开车。

「从海滩到车站!……不对,就这样往桥那边去!台场的正中央,就是那座大桥¨」

德永准 07:16-07:25

「川崎同学呢!?」

我对着她大叫。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我们使尽全力往长满草的山丘奔跑。

「叫我们去那边,他再从后面追过来!——那艘黑船会靠到那边来!」

「那边?」

「桥,那座桥!大桥!」

她指出的前方,是细长形的公园和街灯。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该怎么办才好:心脏好痛,脚动不了。突然快跑才变这样。明明到刚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都是那个奇怪的单人水上摩托车害的。为什么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有人追过来。从海滩那边,弃乘那奇怪的船,一边大叫着什么。

又有别的谁跑过来,是从草丛那边过来。从马路那儿也有人过来,好多人,好多人,一边呼叫着我的名字。

——讨厌。讨厌!

「往这边,快点!」

她用力挥手,我们是什么时候松开手的?

脱离泥土和草丛,在铺好的宽广道路展开的前方,写着我们待到现在的公园的名字。

「相遇桥」。

然后我们所奔向的是?

「——往梦的大桥去!」

笹浦耕 07:26

「——往大桥去!」

「17」同学如此大叫,那几乎和我扑向德永那大白痴是同一时间。

我在那细长形公园的草丛里翻滚了好几圈,像个笨蛋一样拼命滚动。

我连续揍了那家伙两拳,那家伙回我一拳。总共三拳,全都是接近挥空的外行人的挥拳,一点都不痛。

那家伙的右手握着什么。

我对准那个挥出下一拳。枪声响起,德永那个大白痴因后座力而将枪掉在地上。

是的,手枪。

是那把手枪。

那家伙把我甩开。我失去平衡,摔倒在泥土里。在摔倒时下意识地拾起那把史密斯威森。

头超晕的。说起来我都没睡觉呢,我突然想起这样的事。不过德永应该也一样熬夜没睡吧。还有其他的人也都是。

我站起来,嘴里是泥土和血的味道。我非常地生气,可不只是不爽。而是更认真、更孩子气的、更无法阻止的某种情感,在我肚子那一带回荡。

德永跑开了,一点都没注意到遗落了重要的物品。

(可恶——!)

他追在「17」身后,往眼前的大桥正中央跑,越跑越远。那个大白痴,真的只有逃跑是一级棒的。

我的右手肘好像撞到了什么,是大桥的栏杆。梦的大桥,真是胡来的名字。接着我架好枪,对着大白痴的背后。

虽然这种距离不可能射得中,但是我架起枪身。因为我对他是真的非常生气。

然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枪声。

而且是两声。

第一发还满近的,大概是从左边……从宽广的桥的对面栏杆那边射来的。子弹擦过我的肩膀,在眼前的栏杆发出「锵」的声音同时散开。

第二发的枪声紧接在那之后,回响在整个空中。终于我想起来了。但是,那是在我疯狂奔跑互殴之后立刻发生的,我头晕脑胀,一点都没有自信敢说这是真的现实。总之第二发的声音比较长,响了非常久。

或许可能是在那个地下洞窟里跳了奇怪的舞所残留的影响。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那个时候我非常坦率,也没有任何根据的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事。

在某处的某个人——用惊人的长射程,还有惊人的高精确度的新来福枪——开枪了。

在我左斜前方五十公尺左右,有个人形的东西,穿着三件式西装的某个人,和拐杖一起掉进海里。

第二发子弹。

第一发瞄准我但是射偏了,第二发打中了瞄准我并开枪的人。

托他的福,我才幸免于用我的手枪开枪。

藤堂真澄 07:04-07:29

上午七点四分,笹浦再次打来。他和有働会合成功,从胜閧桥上目击德永。还有往晴海方向移动一事,我也和左右田一起开始移动。

上午七点十八分,从丰洲确定看见水上的小船。从有明往台场方向移动。

同二十八分,在梦之大桥中央,将德永以及「一七」包围住。有恸的部下疏散了周围来参观新年日初的观光客。

同二十八分四十秒,德永从口袋里拿出短刀,宣示只要靠过来的话他们两个人就当场命绝于此。

所有人都不敢动。

同五十秒,笹浦往前走进一步。

「17」 01:28

『——因为只有一次机会。』

我耳边传来川崎同学的声音,不知道他是怎么打来这支不属于我的手机里,但是我和他对话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眼前的是……一个大半圆形……持续追逐德永同学的「搜索队」队员们。

我和德永同学被追赶到接近桥的正中央。同时刀子架在喉咙上,试图逼退那些人们。

风似乎停了。

身后立刻是灰色的海。

所有一切都停止了。

『梦的大桥的正下方,那艘黑船会经过。』

手机继续传来指令。

『就快开过来了,是的。不会有第二次。时间已经快到了。你看好时机从上面跳下来,搭船离开。还有约七、八分钟左右。机会只有一次。听好,因为真的没有时间了——』

我抬头看看德永同学。他也看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

笹浦同学……架着枪……一步一步逼近我们。

笹浦耕 07:29-07:30

「笹浦,你做什么……」

站在对面的西说。

「好了,你不要说话。」

「笹浦!」

「闭嘴!」

我将枪口按照顺序指向所有人。

不让人靠近德永他们。

真是的,有谁能想像到最后关头,我们会这样无可奈何的互相瞪眼呢?

至少我没想到。其他的人们一定也是如此。

大家都在这里。

距离德永他们大约十五公尺。

我们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半圆。

西、藤堂、伊隅、在所,还有温井川。阿正好像被人揍过一样脸显得很肿。在他旁边身材高大的家伙大概是三桥。另外还有在家庭餐厅里看到的折口和亚希穗。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爱什么的家伙也并排在那儿。也就是说,站在最左边肚子隆起来的那个女的一定是「陶子」同学了。

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刚才提到的是站在最前排的十二个人,但是在他们身后也有许多人。总之有很多人。胡子大叔啦、双胞胎姐妹啦、有働&手下们、被那些家伙们痛揍的混混们、头发烫得卷卷戴一付大镜框的太阳眼镜的大姐姐(大概是喝醉了,她指着阿正说:「天啊,这男生好可爱!」之后就安静了)、头发染成紫色的老奶奶、来看新年日初的情侣们、身高很高酒糟鼻的大叔。我忍不住啧了一声。因为只有最重要的忍怎么也找不到。

围成好几层的半圆的最外缘,仁科警部也在里头。一开始还以为法布瑞那个混帐复活了,吓了好大一跳。警部先生他的右手插进上衣内侧里不动。他很清楚在这里只要有人一动的话,在那一瞬间德永他们将会动刀。

紧张?不是那样的东西。

这种氛围,这个地方的氛围。

海风应该是吹着的,但是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所有人都在。

没有人动。

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非法持有枪枝要被判几年呢?)

我逼着自己去随便思考些什么,想要回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知识。

我再往前一步。

「别过来!」

德永大叫。

「靠、靠过来的话,我们就用这把刀死给你们看——!」

「我知道。」

我把手枪重新对准德永。

应该说……仔细想一下,对着拿手枪狙击的人威胁说:「我死给你看。」实在有点奇怪吧?

还是像我为了试图挽回什么而拿枪威胁扬言「要死」的家伙才比较奇怪呢?

你怎么想?

虽然我很想对德永这么说,但是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我觉得,一旦把这么精确的台词说出口的话,德永那个大白痴可能会像个孩子般做出不爽的表情,很痛快地将刀刺进喉咙里。就像刚才我差一点点就要扣下扳机一样。

我似乎渐渐明白,要活或要死,要生或要杀,在下决断时没有一个家伙是冷静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冷静地活着。

枪口对着德永他们,我不经意地数着人数。

正中央的两个人。

围着他们的最前排的十二个人。

「你打算怎么做,笹浦。」

是藤堂的声音。

只有这个家伙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点都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应该说,他至少没有表现在脸上。呋。

「没有什么……反正,谁也别靠近德永他们。德永,你也冷静下来。」

「你闭嘴!」那家伙大吼。刀尖抵着白色的喉咙。「所有人都再退后一点!」

「我知道了,大家退下。」

我一边说,一边稍微动了手枪一下。

所有人沉默地只退后一步。

「你明白了吧,德永。没有人会勉强阻止你们的。所以你们也不要乱来。」

「这才不是乱来!」

德永稍微看了一下水面后怒吼。

一七她仍然将手机贴近耳边,将自己的喉咙逐渐靠近德永握住的刀。

是的,问题在一七身上。

此时——一直盯着一七的脸看的「陶子」同学,突然倒抽一口气。几乎要听见「……啊!」的声音。

我和「陶子」同学的视线重叠,我立刻明白「陶子」同学知道一七是谁。

是这样没错吧,我回溯记忆。「搜索队」里知道一七是谁的,应该只有我和「陶子」同学而已。

但是,就算是「陶子」同学也不会知道她延后结伴自杀的理由吧。

只有给了她提示的我才会明白。

「喂——你。」

我对一七说。

「二十四小时已经快到了,那个滥好人大白痴,已经为你花费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样已经够了吧,未由帆?」

她……忍的妹妹,未由帆一直盯着我看。

是的。

她一开始就这么计划。

为什么延后了网路结伴自杀的计划,又为什么要拖着德永耗了将近一天呢。就结果来说,也让我们所有人奔走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我问你,耕。)

想起忍的声音。

(你觉得我有多重要——?)

我的回答已经定好了。

——总之大概是二十四小时乘以三百六十五天都很重要。这之前也说过了吧?

是的。

这是我的答案。

到昨天的上午为止,我所相信的世界观。

确实的事到昨天为止,平安无事到上周为止。

这个世界不管什么都有期限。

那么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做才能不受伤。很简单。只要绕到前头,由我决定期限就可以。

上班族的话五分钟。

女子高中生的话十个小时。

我很宝贝的妹妹是二十四个小时。

二十四个小时。

(你觉得我有多重要——?)

是的。

忍知道。

因为我在第一次约会时已经告诉她,笹浦耕这个人的个性是不会为其他人浪费一定以上的时间的。

忍她知道。

然后未由帆从姐姐那儿听来这件事。

大概是在约会结束不久之后听到。

我可以想像,画面几乎能浮现在眼前。感情好的姐妹,一定是在吃晚餐时,大学生的姐姐把年纪小的男朋友的事情生动有趣地告诉她。那家伙的口头禅、缺点、龟毛的性格、对于时间和爱情偏颇的信条。

这就是提示。

最后的导火线。

未由帆想到了。

——是否存在愿意为了我花费二十四个小时的人呢——?

为了陌生人,愿意花上一整天,漫长的一整天,可能白费的时间,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吗?

然后到最后又愿意陪自己一起死的人存在吗?

(一开始不让人看到那模样——)

从后面让预定延迟。一开始很短,然后加长。让人误以为是搞错了,或者是存心要人一样,仿佛是要试探对方的决心似的。

(为了自己——为了陌生人,愿意承诺付出生命的人。)

是否存在呢?

这么愚蠢……纯洁……而悲哀的滥好人?

(那样的人,不可能会存在的。)

(希望这样的人能存在某处。)

两个方向相反的箭头,她会赌哪一边呢?

(如果有的话,要活下去也可以。)

(想和那样的人一起寻死。)

哪一边?

不管哪一边,我和她都是一层又一层地互相连系。

「17」=高远未由帆 07:30

——此时,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有一件事而已。

一直陪伴在想死的人身边而已。陪他一起经历痛苦、绝望。

陪他一起死。

我看了看四周。从包围我们两个人的缝隙里,确实看到了那个。

从他们背后,他们所看不见的方向,而且只有我和德永同学看得见的方向。

有一艘巨大的黑船,慢慢地,无声地向这里靠近。

笹浦耕 07:30-07:34

她不动。

可恶。

我知道她是真心想死。

「你……你也退下!笹浦!」

德永大叫。是很虚弱的叫声。

我只退下半步。

「那就是『最佳的方法』吗?用刀子刺喉咙?」

「罗嗦!」

「你再动一下那把刀的话……」

我双手架好史密斯威森,将食指贴紧冰冷的扳机说了。

「我第一枪就先打穿你的肩膀。让你痛得拿不了刀,连站都站不起来。第二枪就打她的脚让她动不了。就算想从桥上跳下去也跳不了。接下来大家再一起冲上去,抢走你的刀,制住你们,慢慢地帮你们止血。」

「你才打不中!」

「你这么认为吗?」

「当然!」那家伙大叫。「手枪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你连射都没射过……」

「我老爸是枪枝爱好者,从我还小时,他只要一遇到连休就会一直带我去射击场。一到暑假还去北海道打猎,我们也去菲律宾体验了尽情射击。现在会使用枪枝的日本人一点都不稀奇。——如果你觉得我是骗人的话,就快点刺喉咙吧。」

德永的表情僵住。

在这一刻,我打从心里感谢两个人。浪漫的老爸跟副学年主任朝比奈纯一,还有我看过的成堆好莱坞C级动作片。

另外也只能祈祷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拿真枪所摆出的动作,能有模有样。

德永不动。

未由帆也不动。

这种该叫做什么呢?

死锁、僵局、四面楚歌。意思好像又不太对。刀子和手枪,距离十五公尺。完全没有方法,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时,人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打算怎么做?」

藤堂的声音一样冷静地让人生气。真是的,藤堂舰长。永远都可以把问题用一句话就说尽。

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活,又该为什么而死?什么是正确的,又是从哪里开始出错?我——我们——什么时候该扣下只属于自己的扳机?

(只要风吹动的话。)

是的,风。

风去哪儿了呢?

(只要把这紧张,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吹走的话,什么都好,我什么都可以,有种什么被严重错置的某种感觉。)

那是什么?是什么?

(浪漫主义的臭老爸……)

唬人的大原则,首先要自己完全骗过自己。

不顾前后的行动。

(在生日蛋糕的对面。)

相信吧,相信自己说的谎。

没有根据的谎言。

(可恶,风去哪儿了——!?)

没有人动。「搜索队」与十二个滥好人,包括我在内。

十二个人。

……是什么来着?

曾经在某处听过的数字。

(有一部电影的名字是这样的吧?)

十二个人,十二个是一打。十二个刻痕的时钟钟面,但是在这里的是人。耶稣在拿撒勒的弟了人数,或是陪审团的人数。

决定生或死的人数。

十二个人。

「——好,决定了,就这么做吧。」我说。「用多数决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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