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与明里断绝书信,已经好几年了。
14
初中一年级的第三学期结束,毕业典礼第二天的早晨,我登上了飞机。从羽田机场飞往鹿儿岛机场。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但是无论是检票还是搭乘,都没有任何问题。双亲按照搬家的日程安排,已经先一步去了种子岛,我因为说想要出席在东京最后的毕业典礼,最后只能一个人踏上旅程。
安安静静地坐在经济舱的座位上,一小时五十分钟后到达了鹿儿岛。既没有任何不安,心情也没有特别激动。
飞机起飞之后,中途都不会停下来,这反而让我十分安心。
在飞机场找到了接送巴士,然后乘坐上去。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鹿儿岛市的街道里了。从窗口向外望去,宽广的道路中央架满了电线,城市电车并排行驶着。
在鹿儿岛市公所前下车,循着复制的地图,向港口走去。
道路非常宽广,由于没有高层建筑,感觉天空非常宽广。路旁并排种植着椰子树,让人深深的感觉到,啊啊,已经到南方了。
乘上芸往种子岛的高速船,跨越一个很大的海湾的时候,海的对面,就可以看到充满茶色岩石的山峰。简直就像是要把出海口给堵上一样。之后得知,那就是有名的樱岛。
按照这样的路程,我静静移动着。
在种子岛的西之表港,父亲来接我,然后驱车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南种子镇。
来南种子的路上的国道,全都沿着海岸线建设的,打开窗户,潮水的香气迎面扑来。
那种活生生的,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大海的感觉,直到现在仍然在我脑海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穿过一个小镇,直到另外一个小镇之间,都是一片广阔的田地。
田地的那边,是远不可及的山峦的浓绿色。而穿过山峦,又是一片闪闪发亮的大海。
大概是因为植被的不同吧,这里与小时候所居住的长野的山野比起来,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日本,原来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啊——我心里涌出了这种朴素的感动。
新家是木质结构的一幢房子,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总觉得有种时隔许久的感觉。
虽然建筑物本身比较古老,但是内部装修还算是比较漂亮的,而且还配有房屋洗衣间。房屋的大梁非常粗,并呈现出烧焦的茶色,给人感觉非常高级。而这个家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宽敞了。
父亲说,由于长时间住在集合住宅里,才会对这样的家感到粮新鲜吧。的确很新鲜。
而且也不坏。
来到庭院里,可以看到非常宽广的天空,而且是浓郁的蓝色,这让我都有些呆住了。
虽然在鹿儿岛市内已经感觉到天空十分宽广了,而这里却比那时看到的更为宽广。
感觉脑袋里,状况的改变,还没有能跟上节拍。
我的身体,仍然停留那辆雪中的电车的触感上。打在窗户上的雪粒,暖和的让人晕眩的房间,还有焦急感,这些东西一直留在我心里。
这极大的落差,我感到一阵的目眩。
我试着想起在汽车里看到的这座岛的景色。
虽然脑海里有一些在社会科目中学习过的一些知识,但是像防风林,甘蔗田之类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
我就是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心想,对于一个临时场所来说,已经足够了。
反正过不多久,就又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13
进入四月份,我转入了南种子的初中。
这间学校的制服和之前学校的一样,一成不变的黑色学生服,这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我经历过这么多的转学,也算是个老手了。转学生这样一个存在应该采取怎样的举动,已经是轻车熟路。
我想,这大概是多亏了看过很多明里那样的例子的缘故。
由于我在近处接触过转学过来的她,因此才能漠然的理解自己的转学经历,同时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我想,这一定是所有的人,在人生路上,经历过升学和就职的经验之后,都能意识到的东西,但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意识到这点,对我来说应该是十分有利的。甚至可以说是我的一项武器。
即使是在众目暌暌之下,也不会恐慌。
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迷茫。
虽然不能太过显眼,但也不能默不做声。另外,还要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显露出一丝的敌意。
因为对方也是有所防备的。
这点是不能不有所理解的。
转学生,在一段时间内……大概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期间里,都会非常受关注。
这段时间就是关键。在这段时间里,需要将班级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因为被受关注的人记住名字,会让对方感到高兴。然后以对方的这种好感为线索,渐淅融入班级。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对方产生一丝的不融洽的感觉。
小孩子对于这种东西是非常敏感的,而且会表现出很大的拒绝反应。
十四岁这个年龄,虽然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但仍旧只是个孩子而已。
从面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来看,真的是只能这么说。我自己也不例外,只有这点,让我觉得非常的讨厌。
从这种原则来看,转学第一天的见面打招呼,大概算不上是十分完美。不过我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虽然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已经习惯转学了……对这个岛还不是很习惯。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概,这是对现在不得不站在这里的我自己的,无法掩盖的反感。
在那个班级里,有一个叫澄田花苗的女生。但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对她这个个体有所认识。那之后的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也一直如此。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是离开了初中,甚至高中毕业之后很久的时候。
由于对于那个时候的事情,无法忘记,才写下来的。关于自己,还有……应该不会再见面的澄田花苗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与澄田的第一次对话,应该是转学后一周左右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把教室里的人际关系,还有谁是班级中心,谁的发言比较有力,这些情况基本上有了一个把握。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女生。
当时说了些付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也就是说,当时互相并没有说些留下深刻印象的话。
好像,就是亲切的告诉我要换教室上课,类似这样的事情。
投错,她故意靠近到我的课桌旁边,告诉了我这些事。说是下节课在料理教室上课,貌似就是这些。
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接触的澄田花苗,突然跑过来对我说这些话,虽然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产生有过多的疑问。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很亲切。
校舍的二楼,光线非常的充足,让人萌生睡意。可能那天,在去往放有黑色试验台的料理教室的路上,是与她一起走的。
这是一座风很大的岛屿,操场上的沙土很容易就被吹到屋里面,无论怎么清扫,仍然显得是到处都是尘土。
在这条充满尘土的走廊上行走的学生人数很少,所以路过了好几间空教室。
这些在东京的初中所没有的细节,让我确确实实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没有人,也没安装窗帘的空荡荡的教室,南侧的窗户出照射进来的阳光,在洁白的地板和天花板上胡乱的反射,让走廊上也变得十分明亮。
照射的强烈光线的气息,作为在种子岛的学校生活的象征风景,留在了我心中。
大概,眯着眼睛欣赏这份光景的我,澄田花苗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而对此,我那时候却没有察觉到。一点也没有。
我的洞察力并没有向这个方向发挥,这是因为,新环境让我十分的新鲜,为了融入其中,我的神经已经紧张的不行了,另外……明里的事情在我心里也影响巨大。
越过毫无声息的教室,向操场看去,刚刚新刷上油漆的足球球门,静静的躺在那里。
在之前学校里加入的足球部,在这里我却没有加入。
我有自觉已经一点不觉得球技有趣。我内心有什么已经有所改变了。
12
每到放假的日子,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去岛上的各个地方去转悠。
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星期日,我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去了南种子镇唯一的一家书店,买了一本种子岛的观光指南。观光指南附带了一张地图,观光景点还以表格的形式罗列在上面。
我靠这些东西,下决心游遍岛内所有名胜景地。内心里那种无法静静呆着的心情,驱使着我行动。
进入初中的时候,长野的婶婶为我买的山地车曾经一度非常活跃。
虽然说是一辆山地车,但并不是真的能在山里行驶的车子,只是在百货商场里卖的,写有“请不要在沙土路上行驶”的车子而已。但是车轮胎却是带有抓地钉的,而且如果蹬的足够用力的话,速度还是很快的。
尽管说是在岛上到处观光,但是种子岛可是日本第五大的有人岛屿,想要把所有的地方都转悠到的话,恐怕是不那么容易的。
由于我的家是在岛南端的南种子镇,所以我从岛屿的南边开始,按照顺序,每逢周末就去一个或者两个地方转悠一圈。
种子岛是一个南北细长的岛屿,长度大约有60千米。
如果想要从南种子镇骑自行车去北边的西之表市玩的话,这则会是一段非常长的行程。虽然说并不是去不了,但计算一下返回所花的时间,就会发现什么还没看就需要往回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常常利用岛屿北端的浦田海水浴场的宿营场地,花费周大和周日两天,数次巡回整个岛屿。
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种子岛宇宙中心。
沿着河边行走数千米,顺着通向丘陵的一条路前进,就会进入到宇宙开发事业集团NASDA的专用土地里(当时JAXA还是叫做NASDA这个名字的)。
用力蹬着车子,骑上山丘后,视野就迅速扩展开了。
山丘的那边,好像是牧草地或者是高尔夫球场似的,展现出一片淡绿色的矮草地。
在草地的中央,一条笔直的柏油路横穿而过。
柏油路的那一头,就是大海,
种子岛的海,生硬得好像岩石一样。
若干块巨大的茎永层的赤色砂岩,像是条纹花纹一样裸露在地层上面,扎出海面,这情景甚至会让人误会这里是火星。
波浪长年拍打着岸边,大地被一点一点侵蚀掉,将红色的土地——也就是这个被绿色覆盖的岛屿的原本的颜色暴露出来。
目光穿过长有巨大红色岩石的海面,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就可以看见海角。海角的前端,矗立着两座好像犄角一样的铁塔,还有一所四角的白色建筑物。
那里就是火箭发射基地。
我将自行车放倒在一边,站立在道路最中央,面向着飘着淡淡云彩的广袤天空,想象着火箭升空的情景。
但是……到底火箭是向着什么方向,怎么样飞行的呢?
实在是无法很好地想象出来。
火箭发射的影像,明明已经在新闻里看过好多次了,但是为什么,无法跟这个景色,这个现实的景色联系到一起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岛的天空过于宽广的缘故吧。
如果向地平线望去,甚至可以明显看出地球是圆的。从这里看到的大海,就宽广到这个程度。跟狭小的,甚至可以用来指路的东京的天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我在初中的两年里,养成了眺望大海的习惯。
一旦有空闲,就会登上宇宙中心旁边,卡茂利山峰的展望台,眺望远处云雾朦胧的屋久岛。
看腻了风景,就去门仓岬的公园闻一闻潮水的味道。曾经,这里是搭载了大炮的葡萄牙船只停泊的场所。薄薄的覆盖着青空的云彩,上面缀着一些红色的斑点,我就一直眺望这这些景色。
也常带去岛间港。
岛间港是眺望日落的最好的场所。而且也这里也可以钓鱼。在这里看着商船的装货和卸货,转眼就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
看着渐渐沉入海中的,好像石炭一样燃烧的太阳,就会产生一种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似的陶醉的心情。
就像这样,我将岛上很多的场所,都变成了自己内心的东西。
早晨如果很早出门,就可以闻到朝露的味道。
朝露在南国的太阳照耀下气化之后,又可以闻到草叶的味道。
沿着海岸的国道驰骋,会闻到大海的味道。
一旦感觉到雨水的味道,立刻就会下起雷雨。
我就是这样,在通过车轮胎的摩擦,或是踢着柏油马路的过程中,一边移动,一边感觉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并通过这种移动,感觉自己。
如果不移动,就会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不这么做胸口就会骚动不安,难以忍受。
这里,真的是一座充满味道的岛屿。
色彩、空气,全都充满着令人吃惊的浓厚的味道,几乎让人晕眩。
我将在新的地方开始的新生活写成信封好,寄给明里。
学校里,人数跟东京比起来要少很多,每个年级也只有2个班级,不知为何,见此情况我却安心下来。
种子岛比我想象的要美,真令我吃惊。
类似这样的事情,我都写了下来。
比如红色的土地,接近黑色的绿色山峦,还有与之形成对比的颜色稍淡一些的田地。
还有我夜里肌家中走出来,在星原海岸上看到的星空。
我想,以前的人们,肯定也是像我这样站在这里仰望着夜空,才给这里去了个名字叫做星原。如果站在这里,四周会一点遮蔽物都没有,一百八十度只有宽广的大海和天空。如果波浪停下来,不就可以看到星空倒映在海面上的景色了吗……
明里所寄来的信中的文章,让我觉得跟那个雪天的心情,稍微有了一些改变。
以前在文面上,就像是勉强装出开朗的样子,如同蒙着一层阴云似的,而现在却感觉这层阴云有些退散。看来她的生活,大概也十分的顺利吧。
像这样,安稳的,同时也很充实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之后,我从初中毕业,升入了15公里外的中种子镇的高中。
11
与明里的书信往来,肯定是无法长久的吧,我潜意识里渐渐认识到这一点。
我一直都给明里写着很长的信。明里也回给我很长很长的回信。写身边发生的特别的事,还有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这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紧迫的竞争感,结果就一个劲儿的堆砌文字。说不定,明里也是如此。
我们两人,都非常拼命地维持彼此的联系。
我和明里,现在也依靠特殊的回路相互连接着——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都在笔尖花费了大量的劳力。
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钻牛角尖,是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的。
我一直都在用文字填满信纸的同时,忍受着想要把桌子掀翻的冲动。就好像存有重要宝贝的金库,忘记了开门的方法似的——
那个雪夜,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
明里她,从来都没有在信的文字里,提到过那天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涉及。她这种心情,我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我也是跟她一样的。绝对不写在信里。
并不我们通过商议后得出了结论。只是因为,我们只能这样做。
那一个瞬间……
那棵樱花树下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完美了。
只能这样说。
无论怎样的比喻,都无法形容那件事情。
那天,在那个场所,发生了一个“完成了的瞬间”。
“那个瞬间”被非常纯粹的完成了。
那里包含了所有的内容。
已经完全的东西,是无法继续培养下去的。
完全的东西,在那一瞬,在那个场所,被固定了下来。我们俩,是无法做到将它在什么地方摆出来这件事的。
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次体验。
用语言来表述这种行为,就好像是提取、切片、保存……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在制作标本。
我们两人,根本不想把那场对我们自身产生决定性改变的体验,变成标本。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事情,如果勉强用语言表述,就会让事情原本的光辉受损,根本就是在贬低这件事。
没错,所以……
所以我在那之后,没有对明里说过,在车站的月台上,突然刮起的风把信卷跑了的事。
最后见面的那天,我想要对分开很远的明里传达我的思念,为她准备了一封信。用嘴巴肯定无法很好表达的事情,我想要用文字来表达。而那封信,在等待电车的站台上,被风夺走,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我想这样就行了。
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应该非常的粗略,非常杂乱的吧。
没有什么是可以写下来的。
我正在看着宇宙。
跟那次的体验比起来,我之前写的信,比喻起来就好像原始人所思考的,世界是由大象背着的这样一幅构图似的。像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作为自己的想法转交给她的。
真的,我十分的愕然。“语言”这种工具,其精确的程度实在是低到骇人的程度。
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明白这一点,除了语言,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送给她。
只能借助堆满语言的信纸,去感觉信纸对面的她。
明里的文字里面,没有那天所见到的世界的真实,但是即使明白这点,我仍在她寄来的书信里,在自己写信寄信这样的行为里,寻求那个压倒性的体验所留下的残渣。纵然知道是徒劳,却仍然不断的寻找。
而由于一直都一无所获,也让我渐渐有些疲劳了。
一在我来到种子岛的数年间,每当出门去学校的时候,还有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一定会打开邮箱检查,这成了我的一项日课。
不,与其说是日课,不如说是一种身体上下意识的习惯。
就像是某种依靠似的,等待着她的来信。
如果在邮箱里发现她的来信,我就会十分的高兴,但同时,在高兴心情的角落里,每次都会伴随有一些微小的无力感。
真是的,那个时候……
明明自己也清清楚楚的感觉,也实实在在存在于手中的东西,现在却,无论怎么伸手,都再也得不到了。
虽然有好几次都想要把话语写下来。
但是,每次想写的时候,最后都会写成别的东西。
无力感……
明里也肯定,有这种感觉。
换句话说,不断的写信,最终会踏入某种领域里,而迷茫的结果最终会使我们在进入那种领域之前,突然的陷入沉默。在我们相互通信的过程中,只有这种感觉,让我有在不断逼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我非常明白。这就是语言的境界。就好像撞上悬崖了似的,无法前行。就算是想要用语言表达,也只不过空虚的动动嘴巴,无法发出声音。简直就像是喇叭被关闭了的播放机似的。CD在旋转,内容在演奏,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这样下去,也许哪一天我们两人,也会断绝了通过书信中共有某种感触的努力吧。
互通的书信,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降格为单纯的记录和报告。书信已经失去了纸张背后的厚重,变成了单纯写满文字的纸张。
再往后,无论谁都不再写信了。
我,对于明里已经不会再来信,我也不再寄信这件事非常有自觉,甚至某种意义上有种解脱的感觉。
那份暂时的安心感过去,我体内所仅存的明里的碎片,被现实的浓郁颜色填涂掉之后,在我心里潜留下来的,是我从今往后,说不定再也不会盼望有人能够理解我了,这种,甚至伴随有一点爽快感的空虚感。
10
尽管能够在岛上安定下来生活了,但是仍然有一些让自己吃惊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高中生可以毫无顾及的骑原付机车上学。
通过图书馆前的道路,面对国道的停车场里,停有很多小型机车。从建筑物中走出的穿水手服的女孩子,戴上一个露脸的头盔,跨上机车,以非常熟练的动作一踢地面,一溜烟的驶了出去。
理所当然的,学校方面是允许骑机车上学的。
如果按照在本土上的感觉,这实在是非常异样。而实际上,就连现在我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种子岛是一个很大的岛屿,但是,岛上却不通铁路。巴士的数量也十分稀少。所以才会驾驶原付来上学,但是感觉距离也没有远到无法依靠自行车的程度。
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实际上试着从南种子镇去中种子的高中上学之后。
“绝对需要机车。”
才有了这种实感。那简直是非常严肃的生活必需品。
刚入学的时候,我曾经骑自行车上学。
从我家到高中,正好是15公里的路程。这是我在地图上用尺子量出来的距离。
我想,作为每天的运动,还算是蛮合适的距离。而且,常听人说种子岛是一个地形平坦的岛屿,所以应该很轻松吧。我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经过了一周、两周这样的生活之后,我渐渐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不正确的考虑。
(是谁啊,说种子岛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岛的人。)
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看来这种说法的意思,只是说这个岛跟屋久岛那种有海拔1500米高度的地方不同。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岛屿,就是指从海里生成的陆地。既然如此,有些隆起也是必然的,跟本土的平原不同,倾斜的角度必然是非常大的。
以观光的心情,骑着自行车在这里那里到处走的时候,对于上坡是完全没有在意过的,但是如果作为例行程序,每天都要爬坡的话,无论对身体还是意志,都显得有些沉重。
在南种子和中种子的正中间附近,有一处仿佛山谷一样的坑洼地带。尽管田园风光非常美丽地在道路两旁扩展开来,但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去还是回来,都要经历这段非常陡峭的上坡路。
如果按照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刚好达到的冲刺劲头来行驶的话,会因为太过劳累而使心脏和肺太过辛苦。
而下坡路,如果太过不注意而不捏刹车的话,会让势头变得太过强劲,肯定会摔下来的。
如果仅是这样的话还好。
一年到头,这座岛上,一直都刮着强烈的海风。如果逆风,会使人整个筋疲力尽的。
另外在这里,就算是国道,路上也没有照顾行人的街灯。稍微离镇子远一些的话,周围是一间民家都没有的,所以时间如果稍微迟晚一些,四同就一片漆黑了。
一片漆黑这个词并不是夸张的表现。黑得确实会让人无法辨别道路的程度。自行车上的车灯在这种漆黑中基本上没有意义。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遇到降雨的话,就是最糟糕的了。比如说就在傍晚的时候下起来的,仿佛是谁的恶意的一阵雷雨。
因此我迅速跟父母打了招呼,经过一个通宵,通过了笔试取得了原付的驾驶证,随后购买了学校指定的Honda-SuperCub。
这是辆五十cc的小型机车。但小型的就够了。反正也能载东西,由于安装有变速器,坡道也能顺利的登上去。放腿的地方还带有防风用的挡风板。结实且实用。
说起来……好像澄田在什么时候建议过我说“还是买个Cub比较好”。
那个时候,还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所以。
“不用了,我骑自行车就够了。”
就这么回答了她,但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第一次骑着Cub上学的那天早晨,在停车场里,与同样骑着Cub上学的澄田不期而遇,那时,她这样对我说道。
“所以早就和你说了嘛。”
澄田花苗这个女生,我对她进行“再发现”,是在进入高中之后的时候,在我仍旧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夏季之前的那段时间。
从中种子高中出来,沿着唯一的一条道路向东一路前行,就到达了中山海岸。
离开集镇,两边就只有田地,再从投币式精术机器前穿过,登上林中的一个不怎么陡峭的上坡路,就能看到道路两边并排摆放着腐朽了的摩托艇。再往前走,穿越过周围的树林,海岸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有停车场,正面还有一个有混凝土保护着的船舶停靠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船只停靠在那里。因为没有被使用,所以没有人过来。
船舶停靠处的右侧,白白的沙滩,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出去。沙子的颗粒非常的小,捧起来看的话,会发现沙子一闪一闪的。
大海非常宽广,颜色也非常浓厚,远处水的波涛,渐渐变小,最终变成卷着泡沫的白色浪花,时不时形成一个长长的管子的形状,拍打着海滩。
这样的景色,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的。
但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看大海。我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了一块腌制咸菜用的石头那么大的白色石头,把它搬起来运到沙滩上,然后坐在上面,抽起香烟。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的。
这是那个名叫Tasupo的奇怪名字的卡片还不存在,自动贩卖机可以随意使用的幸福时代。那个,在周围全是认识的人的岛上,吸着香烟的高中生,现在会怎么样啊。
无聊拨弄着一直生长到脚边的滨旋花的蔓藤,同时呆呆的眺望着大海。大海很远处,可以远远的看见一个正趴在单人板上奋力滑动手臂的人。
这让我觉得十分稀奇。这里的海岸可是禁止游泳的。
尽管这里没什么人,对练习来说确实非常便利,但是没问题吧。
单人板上的人穿着类似黄色的简易潜水服,所以在大海里显得非常显眼。身材看起来非常小,说不定还是个女生。只见那人奋力的向着波浪滑行,却总是抱着单人板被推回来,而且反复的重复这个过程。在评价是技术精湛还是技术糟糕之前,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个初学者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副姿态,却打动了我的心。
与其说那是想要乘坐上波浪,倒不如说那人的目的只是想要反抗波浪,非常值得称赞的,十分拼命的样子。
看到那人反反复复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莫名的跟着变得焦躁起来。
原本我也应该像那人的那个样子去做的,但是感觉像是自己倦怠了似的。
我把香烟和便携烟灰缸收进口袋里,一边感觉着屁股低下冰冷的石头,一边盯着郡小小的单人板上的人看。过了一会,突然觉察到了。那不就是澄田花苗吗?
又花了数分钟的时间,仔细用眼睛辨认。确实就是澄田花苗。
澄田花苗跟我一样是从南种子初中升学到中种子高中来的,现在跟我的班级相隔两个教室。由于能够从南种子上学的高中只有两间,所以初中和高中一直都在一起的这种情况,并不怎么稀奇。
哎——原来她还玩冲浪啊。
尽管这是第一次听说的事情,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澄田给人的感觉就是地道的岛住居民,非常健康的女生,这样的女生会去做海上运动,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想要翻身乘上单人板,板子却翻了过来,我就一直看着她重复这个过程。后来也许是放弃了,她回到了海滩上。当走到了脚可以够到沙地左右的深度的时候,她放下单人板用皮带子拉着,同时,像是在用胫骨分开海水似的,慢慢的走上岸来。
走到这里,她才终于觉察到我的存在,显得非常吃惊。
“呀啊。”
默不做声的话显得太不自然了,我就首先说了一句。也用不着摆出那种好像见到妖怪似的表情吧。她的表情十分惊恐,就好像被人看到了自己非常难为情的地方似的,显得十分的微妙。
“远野君……”
澄田花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走了过来,在距离仍旧比较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她的砰吸仍旧有些急促。伴随着凌乱的呼吸,她说道。
“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该怎么说呢,单纯的偶然吧……”
应该只能这么说吧。
“原来你有在玩冲浪啊,我以前完全都不知道昵。”我说。
“这个……其实……”
澄田花苗在身体前将手指抱在一起,显得非常难耐,看来我是在一个非常不妙的时机正好在场。
她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向着我这边走来,在我旁边的沙地上并排着跟我坐在了一起。
“还完全称不上是冲浪呢。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澄田她,半低着头说道。
并排坐在我旁边,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她穿着非常合身的简易潜水服的样子吧。我则是端正礼仪,用目光追寻着拍打岸边的浪花中白色的部分。但是,澄田的那双比想象中修长的腿,却在一段时间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水还是相当冷的吧。学校结束之后马上就来练习,你还真厉害呢。”
“嗯……”
“难道说每天都有练习吗?”
“不是每天都在练习,而且也不厉害,一点也不。”
尽管我认为已经足够厉害了,但我也不再对此多说什么了。大概在她自己的内心中,有什么坚持的东西吧。因为有这些东西,才不希望让这个话题随便提起吧,她这种心情,我也能够理解。
“远野君你呢,常常来这里吗?”
“很少来的,只是来过2、3次而已。”
“这样啊,果然远野君有些奇怪呢……”
“我?为什么?”
“一个人来看大海,一般都没人会去做吧?”
“是这样吗?”
“嗯,稍微有些奇怪。”
没错,我也觉得大概就是这样。毫无理由的来到海岸发呆这样的习惯,听起来就觉得不够现实。
尽管如此,被土生土长的本地女生,说自己有些奇怪这样的话,感觉自我意识有些被玩弄的感觉。想到这里,那种无处发泄的心情,还有被疏外的感觉,两方面同时向我袭来,真的,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冲浪这种运动,还真是美丽呢。”
这并没有奉承的意思,我只是把我想到了说了出来。
“真的?你真这么想?”澄田看向我这边。
“嗯。甚至会骚动人心。虽然乘上破浪的时候心情会非常高兴,但是向着闪闪发光的大海划去的感觉,在我看起来也十分的不错。”
“啊,我也是。我也最喜欢面向着大海的时候齣心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嗯——冲啊,这种感觉吧?要不就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虽然不太好表述,反正就是,再接再厉啊,还差一步啦,之类的……”
“想要抓住那一瞬间的紧张感。”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澄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远野君,为什么总能说出这么恰当的语言啊?”
“我觉得没有那回事。”
“要是平时也能,多说一些话就好了。”
“我在说啊,一直都。”
“是这样吗……但是远野君,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即使是在跟朋友聊天,就算是有想要说的话,给人感觉也只会说出一半。”
“是这样吗……”
我改变了话题。
“呐,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再稍微看一下吗?”
“不行!”
澄田以非常厉害的气势立即回答。身体甚至还有所后仰。
“为什么啊?”
“因为我技术很烂。”
“也不是那么烂吧。”
“我跟远野君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
“很多地方。现在正十分的混乱。根本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嗯——”
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不同。我和澄田两人。只是,我不想认同我正处于混乱而已。不想被认为是处于那种状况。
对渐渐晾干了海水的澄田,我邀请她一起去便利店逛逛。
她说:
“哎……可以吗?”
这种让人有些不太明白的回答。没有什么行或者不行吧,因为可是我发出的邀请啊。
澄田说,马上就能准备好让我先等等,然后就进入长有浓密灌木的海岸林中去了。
说起来,澄田她是以什么方式到这里来的啊?徒步感觉有些不太现实。是坐车吗?
正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澄田却基本没怎么让我干等,直接从繁茂的灌木丛深处推出了她的Cub。而且换好了学校的水手服,肩膀上披着一条浴巾。
原来是在那种地方换衣服啊。我真是有点吃惊,或者说有点佩服。
不愧是在南方岛屿上长大的女生。如果是东京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澄田花苗的这种自然的野性美,我觉得十分耀眼。
我骑着自行车,她骑着Cub,来到了附近的I-SHOP。I-SHOP是鹿儿岛地方的便利连锁店。从中山海岸到南种子镇,道路两旁只要有像一间店铺的店铺的话,就只有这家了。不过我却觉得便利店最好。又安心,又不会过分拘束,能让人放松下来。
我全力的蹬着车蹬子,而她也放慢速度缓缓前进,正好保持两个人速度相差不多。可到达的时候,我仍然累得呼呼喘气。
我们买了饮料,并排坐在店外面放置的已经褪了色的长椅,进行了一些毫无营养的闲聊。比如说刚刚开始的高中的课业,老师的好坏,等等聊了很多。
澄田还非常热心的,给我推荐说让我骑原付上学。我在那个时候,仍是非常拘泥于自行丰的,所以逞强的说没有那个必要,内心却想着,如果有原付的话会有多轻松啊……开始动摇了。
但是,更加触动我内心的,是她在海岸边上说的话。
就算是有想要说的话,给人感觉也只会说出一半。
她说了这样的话。
我觉得,她这句话比较准的刺中了我的要害。
我也许,确实是有这种奇怪的自我意识。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态度,也许确实常常摆出来。
被澄田这样的,在学校不怎么显眼的,跟自己也没有太多关联的女生,非常准确的指摘除了自己的不是,让我感觉十分冲击。
也以此为契机,澄田在我心中,稍微移动到了较为特别的分类里了。
从那天以来,我和澄田花苗多少亲近了一些。
在学校的走廊上遇到了,就会抬手,或者互相对视着打声招呼。如果对方身边都没有其他朋友的话,就会稍微在一起聊会几天。
少有的几次,甚至还稍微配合一下对方的回家时间,骑着Cub-起回家。总之……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
与我聊天时候的澄田,看起来总是会有一些紧张。
偶尔会在学校看见,澄田非常愉快的跟朋友们聊天,那时的她显得十分的轻松,虽然我觉得那样的她才更有魅力,但是在我面前的时候,总觉得气氛会有一些僵硬。话虽如此,但是完全没有,被讨厌的意思。
也就是说……虽然这么说有些自我陶醉,大概她,足喜欢我的逾,我这么认为。
她一见到我,就会绽放开来的笑容,证明了这个想法。
我是尽量不让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也就是说,装作什么都没有觉察到样子,将问题全部向后推。
话虽如此,我还是对她抱有一份朴素的好感。感觉她周围的气氛很好,她周围飘散着的空气感,从我身上将我那些多余的力气全部夺走了。
真的是好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能够有一个亲切聊天的异性,果然是非常不错的事情。每当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能将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而相反的,也让我对自己平时都在十分紧张的生活这个情况,有了自觉。
只要有她在,虽然很少,但却是能让我感到安心。
父亲的工作非常顺利,大概已经不会再变动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要在这个岛上一直工作到退休了。
不管愿意与否,都要在这里扎根了。
我有了这种感觉。
我也要开始固定下来了。
长期扮演着转学生这样一个角色,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无法扎根,甚至有了对任何地方都认为是一个暂时的场所的想法。
我就算是在这片土地上,也摆开了这种架势。跟以往一样。搬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都会做一遍。
但是,我的这种基本的世界观里,却生出了扭曲。
想要去什么地方。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种种事情。然后发觉自己竟然在嘟囔这些话,感到吃惊。
作为工作调动一族的孩子被养大的我?竟然会盼望那样的事情?
对我来说,所谓的搬家,也就是说住所的移动,是作为外部的要因,不得己的事情,在这件事上不应该存在这种自发的愿望的。但是心里堆积起来的东西完全无视自己的意志,擅自引导我的想法,这种从没有经历过的体验,我也只能以半放弃的心情去接受了。
到底是怎么了啊。
大概,我是在焦虑吧。
对渐渐在这个岛上安定下来的自己。
这件事,我考虑了很长的时间。并不是对那种引导我想法的感情,而是我自己自身的欲求。
想要去什么地方这句话里,应该包含着“想要回到什么地方去”这种纤细的情惑,。
但是,去哪儿呢?对我来说,故乡这种地方是不存在的。什么地方,我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扎过根。
我到底是想回到什么地方去啊。
到底该把自己置身于什么地方啊。
这时的我,则是时隔许久的想起了明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没有明里的小镇,会是自己的归所。
之后,我梦见了那个梦境。
9
天空并非一片蓝色。明显不是地球的昏暗的天空上,有非常可疑的不确定的光点在闪闪发光。与褐色相近的深藏青色的天顶上漂浮着气团星云,像是洗了绘画工具的水似的,呈现出红紫或者是浅蓝颜色的条纹。
远处浓腻的白色云彩,正在借助风力飞行,渐渐靠近了那片星云模样的东西。镶嵌在天空中的星星时隐时现。若干的星星甚至非常接近而且非常巨大,而散发出的光芒则渗透进天空这片大银幕中,画着十字。像是飞行机云一样细细的云彩,一边画着螺旋,一边立于天际之中。
在那片广大的天空的下面,两只小鸟横向飞过。
像是画在深藏青色的天空中那片气团星云模样的东西,从天顶上下落到下方水平视线的地方。天空的颜色,也伴随着与地平线的接触而变得淡了起来。从藏青色变成青色,再从青色,变成与珊瑚礁海相似的绿色。
光线,从地平线的下面渗透出来。
一点一点,但又确确实实的。
深夜的领域,被浅浅的绿色势力渐渐的、侵蚀着。而这些变化,全部都在一种温柔的气氛下进行。温柔的黑暗里,温柔的光线渐渐渗透出来。
伸手仿佛就可以抓到的云彩飞走了。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覆盖这中隔山丘的绿色的野草,发出波浪的声音。
没错,这里是山丘上。
这里可以看到最为广阔的天空,最为遥远的地平线。
说不定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没有任何一个人工的东西。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让人那么满足。
踏着柔软的草地,两个人影并排行走着。
登着山丘。
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是我自己。
另一个人是个女孩子。
踏着草地的足音。
登上了一个高坡之后,我们停了下来。
少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周围盛开着白色的花朵。
与蜻蜒相似的虫子,一边发出震动翅膀的声音,一边飞行着。
透明的绿色的光线,将我和她围绕了起来。
我们两人,就在山丘上看着天空。
遥远的,浅绿色的天空。
风仍旧强烈的吹着,野草和树叶,还有她的头发全都随风飘摆。
我们看到了。
一个巨大的圆球,像是被推出地平线似的,将它苍阴色的全貌展现了出来。
要称呼它为月亮的话实在显得过于巨大,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引力都快要把我给吸过去似的,那么巨大的星球。实际上根本不是月亮吧?
我知道,这里是二重星。手拉着手,互相围绕着对方回转着的双子星,我和她就站在双子星的其中一颗上。观看着这对宿命的星体,在安稳的黎明的光明中显现出全貌的样子。
随后——太阳出现了。
在苍色的星星的正下,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线。原本只是地平线处一块鳞片大小的光亮,但它却渐渐变得非常巨大。给这个一切都非常安稳的世界里,投下了非常强烈的,甚至可以说过剩的光辉。
这压倒性的光辉,将苍色的星球整个覆盏,天空中的繁星也不见了踪影。
天空中的夜色也不见了踪影。
只能看见放射状的光线照射下来。
太阳悄无声息的升了起来。
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地上被光线照亮,影子从我们的面前,向着我们的身后延伸开去。
一切的草木也沐浴在阳光之中,被染上浓郁的颜色。
飘得很低的细长的云彩们,则沐浴在从下方照射过来的光线中,向天空中放射出投影。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幻日环的完美的太阳。
由于太过耀眼,我撇开了视线。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强烈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凌乱的飘散着。打在我的皮肤上,让我取回了触感。
她仍旧盯着星球与太阳的美丽二重奏。
站立起来的我的脸上,已经被太阳光照射的感觉有些热了,但是坐在地上的她人就处于阴影之中。
我无法看清那张脸。
白色的太阳突然激烈的变红,燃烧起来。呈现出一副火焰一般的橙色。而那火焰之下,所有的风景渐渐扭曲,飘散。
在那扭曲的当中,有一群鸟儿飞去。
而我已经,无法分辨这是早晨还是黄昏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自己家的自己的房间。朝阳透过薄薄的窗帘,从窗户处射进阳光。
洗了一把脸,换上学校制服,没有吃早饭就乘上原付。这个时候学校里还空无一人。我来到弓道场,大概射箭场的百叶窗。取出自己用的肥厚苏山炭弓和玖拉鲁米箭矢,从左侧进入场地,站立在射击位置上,这是,太阳的光线已经找到脚边了。尽管种子岛上升起的朝阳的光线也十分的红,但是跟那个梦里的比较起来,却显得十分淡薄。
梦到那个梦的当天早晨,明明不是晨练的日子,但我还是来到这里练习射箭。
也许我只是不希望日常的声音、气味还有气氛,跟梦中见到的印象混杂在一起。
初次做那个梦是什么时候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等回过味来的时候,那个梦已经被我认定为“总做的那个梦”。
在这个地球上所不存在的地方,跟一个女孩子的梦。明明梦中的景象像绘画一样清晰,但少女的印象却十分的模糊。音容笑貌完全没有抓住一点。只有一个存在感留在那里。
梦中的景色本身,我想应该是以这个种子岛为原型的。那个广阔的山丘,就算存在于这个岛上的什噬地方,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但是,那个二重星球,扭曲的太阳,这些东西,我恐怕一生都不可能用我的肉眼看到吧。
到底,我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才会梦到那种东西昵?
在那个风景当中,我感到一种被填满的心情。
在那个场所里,有我追求的一切。那个世界,貌似就是我想要的,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什么东西,通过想象,生硬的雕刻出来的。
如果能够去那个地方的话……
将其他所有的一起都抛弃也没关系。
父母、朋友、归宿、未来,什么东西都不需要。
我爱着那个场所。
爱着将那个场所填满的什么东西。
而醒来之后,被拉回现实的时候,全身都会笼罩在一种不完整的感觉下。
宜接对着水龙头,一口气喝了很多水。
喝到再也喝不下去的时候,才觉察到喉咙深处的感触,并不是肉体所苛求的东西。
我应该,是一个欠缺了什么重要东西的人吧。
而恰好填充那个缺陷的拼图,就正是那个梦。正是那个梦所指示出来的东西。大概,我所不知道的我自身,在逼迫我去把那个找出来。说是,如果不将那个找出来握在手中的话,我将一直无法迎来充足感的早晨。
直到握力下降,手腕发抖,我都一直在进行弓箭的练习,之后,我取出手机,打开邮件功能。不知何时,我为了不把梦里见到的东西忘记,养成了用手机做记录的习惯。
粘在天空中的星云,美到不自然的程度的淡绿色的低空,还有一直以来都在我身边传来的体温,那位只有浅浅印象的少女。
从开始到结尾,在将所有的情景都编辑成文字之后,突然,非常自然的,
“你是谁?”
加上了这样一句。
这个瞬间,我意识到这是为了传递给谁而写下的记录。
想要对谁表达一些什么。
我终于知道,这种强烈的欲求,一直潜藏在我的心里。
向谁,表达写什么。
而这些想要传达的东西,肯定是除了这个谁之外,没有人能明白的。
真是太不着边际的话了。
到底想要对谁传达昵?又想要传达些什么呢?我自己无法弄清楚这些事情。简直就像是,很多醒过来之后就全部忘记齣梦不断的聚集起来,而这些东西又非常空虚的,存在于意识的另外一端。
我就像往常一样,将输入完毕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操作这按钮,将刚才的记录消去。
尽管我对篠原明里感到有一些怀念,但也只是怀念而己。我的眼前是现实的日常生活,有很多不得不去处理的事情。我把她,也只是当作过去的事,而让自己这么认为,也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渡过眼前的每一天都让我拼尽了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尽力去回顾已经过去的事情。
但是,时不时,能够感觉到人的气息,能够感觉到进入我视野的人影,这时我就会停下脚步。
有谁的身影,有谁的气息,我感觉在稍远的地方正在看着我。
但是,如果凝神望去的话,又没有任何人在。看到我突然回头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身旁的澄田花苗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
人影,这种表达方式也不尽正确。那基本上就是一种类似气息的东西。
但是,那种气息,对自己来说确实一种温暖的东西,似乎只有这一点是能够明确的感觉到的。
我总的来说还是很善良的,人际关系处理的也比较良好,过着别人看起来没有多少问题的日子。
但是我和我周围的环境之间,总是有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隔在中间。通过这层膜,我和周围的环境之间构筑起了没有大缺点的友好关系。
大概除了澄田之外,谁也没有觉察到这份扭曲,在这层微薄的误差上,有谁的身影被投影上去了。而那到底是谁我却不明白。就连是否想要传达什么信息,我也无法确定。
你是谁?
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时不时,去问那个投影在世界的扭曲上的身影。我这个人,还真是个阴暗的人啊。
8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曲折,但是入手原付这件事确实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只要有了这个,整个岛屿就都纳入了行动范围里了。最为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候去岛屿的北端的西之表市了。在这座岛上,最为发达的地方就是西之表了,如果要买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的话,就只能去那里。就算要去鹿儿岛市,也需要经过西之表的港口。
生活范围一下子扩大了很多。
这也给我的意识带来了些许的变化。
伸手可及的范围变得广阔了,也就是说能够抓到自己手边的东西也增加了。这就跟自己的手臂伸长了是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自己变大了。这双手能够抓住的自由也增加了。
就是有的这种感觉。
也曾经花上星期天一整天,围绕着岛屿游玩上一周。虽然几年前也凭借自行车做过同样的事,但是感触确实不一样的。
骑自行车的时候,需要在之前认真确定好线路。但是现在,却可以凭借心情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想去的地方都可以轻松到达。
这给我带来了非常棒的高昂感觉。
接下来,就该是汽车了吧。
会这样想,我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
然后是下一个阶段。这样一来,自己的支配权就可以不断增加丫吧。这个想法不禁让我心动不己。
但是,无论是机车还是汽车,都无法从这个岛屿上出去……
梦想总是会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心情憋闷的时候,我常常乘着Cub走一遍从广田遗迹到宇宙中心的这段沿海悬崖道路.吹到身上的风,总是让人觉得十分舒心。混有海水的空气也总是十分的清爽。
道路上有不少的起伏,也有非常急的弯道,汽车基本上没法走。如果这里是关东圈的话,那些跑步爱好者肯定会把这里当成是赛道的。
上坡的时候,如果不给Cub加点油门,是会感觉有些吃力的,但是一边看着视野左侧的大海,一边顺着道路弯弯曲曲的形式,就会有种仿佛将身心所背负的所有东西都置于身后的感觉。
如果累了,还可以靠着沿悬崖设置的聊胜于无的栅栏上休息,或是躺在草地上打滚。
努力让自己缓缓的呼吸,如果这样持续一个小时的话,就会有一种内心与别的频道连接上了的错觉。
像这种可以一个人呆着的地方,在这座岛上我知道若干处。
在去这些地方的其中一处的时候,偶然,与澄田花苗相遇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那个时候澄田已经从单人板换成了真正的冲浪板了,所以应该是高中二年级夏季以后的事情了。她已经开始尝试站在海浪上面的真正的冲浪运动了。
这里是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我所游玩的地方又是人们很少去的地方。所以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偶然相遇其实还是非常稀奇的事情。
从南种子的中心街向南,骑着原付行走在一条细长的道路上,只见一辆似曾相似的Cub停在路旁。正是澄田的机车。
就算是同样型号的Cub,每辆车弄脏和使用的痕迹,都会有些微妙的不同,所以以此来分别是谁的车,其实是满简单的。
由于看不到车主人的身影,我就想四周张望。
由于我总是呆呆的行驶,所以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是一座小学校的前面。但是,却没有小孩子们的身影,就连声音也没有。钢筋混净土结构的二层校舍也伤痕累累。
(废弃学校……?)
我翻过铁质的大门,侵入到操场上。
在那里一下子就看到了澄田。只见她正坐在操场角落的一张木质长椅上,伸直了双腿.发着呆。
“远骑君……”
澄田觉察到了我,保持呆呆的表情不变。反应竟然会这么平淡,还真是少见。
“你还真跑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来了呢。”
我一边慢慢走近她,一边说道。
“嗯。偶尔,累了的话,就回来这里。”
还真是跟我做的事情很像呢,我这么想到。
我将她所说的话,全盘的接受了下来。是吗,原来她累了吗。
还真是可怜,我非常直接的想着。如果像她这样的女生会累的话,就会让人想到一些什么不太正常的事情。
“远野君,这里呢。”她冷不防地说,“是我上小学时候的学校。”
“啊,是这样啊。”
“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
“看起来确实如此。”
我再一次的,向校舍看去。混净土墙外壁上涂着的胭脂颜色的油漆,全部都褪掉了颜色,让墙壁显得非常粗糙。
“远野君所知道的学校校舍,应该都不是这种把混净土直接露在外面的建筑吧。”
“嗯。是这样的。”
“这里经常有台风到来,所以抹上石灰,或者贴上瓷砖会非常危险的。就直接在混净土上刷油漆了。因为这样……被废弃之后就显得更加寂寞。”
与人口过疏化相伴的统合,小学校正渐渐减少,这种事耳朵里常常听到,但是这与从初中才转过来的我,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但是,听了没有精神的澄田静静的说的这番话之后,就会想,这果然是非常切实的辜情啊。突然有了某种实感。
我,非常直接的,将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寂寞?”
“嗯。”
澄田她,坦率的点了点头。
“因为,我可是在这里过了六年呢。从七岁开始。带有记忆的东西。带有记忆的场所会消失不见,肯定会有些寂寞的感觉吧。”
“这样啊。”
小声的说了这样一句之后,接下来自然的说出口的话,让我自己也非常吃惊。
“真好呢……”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我没有这种感觉。一直都在不停的转学。带有记忆的场所,仔细想想,还真没有呢。”
“远野君你,不是想回到东京去吗?”
“为什么?”
“看起来就是那样啊。而且,也有这样的流言。”
“其实对东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是,你的志愿是东京的大学吧?”
“那只是随便写写而已。因为无论去什么地方,在这国家最终都会汇集到东京去的。不是常说,如果感到迷茫的话,只要呆在接近中心的地方就行了。我只不过是这么想的而己。”
“这样啊……还真是明确呢……”
“这能称之为明确吗。”
随后,澄田开始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大概,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为了不忘记时间的流逝,需要做一些什么动作吧。
“呐,要是希望像你那样做出选择的话,该怎么办呢?”
“像我这样?”
“我呢,其实什么都无法选择。”
“我觉得选择了吧。比如说冲浪之类的。”
“那个,只是姐姐在做,我跟着她学才开始的。我这人其实对想做什么,或者是该去什么地方之类的事情,完全搞不明白……”
“就是说无法决定以后前进的道路?”
“虽然也有这个……”
“那就是更为整体一些的事情?”
“嗯,我觉得是这样。所以,我很焦虑。”
“焦虑?”
“……害怕。”
“害怕?”
“……想要什么东西,却无法卞定决心去选择。再加上看到别人都做
出了选择,所以……”
“啊啊……”
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对无法选择感到害怕,这种事我是非常有实感的,所以也很能理解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成为什么。这种事情决定不下来。用来判断的材料不够。
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不想放手的东西是什么呢,无论如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就是因为弄不明白这些事情,所以才会不知道想哪个方向前行。
明明其他人都非常干脆地决定了,为什么自己却决定不了呢?
如果用比较陈腐的说法,就是“没有一个像是梦想的梦想”。
这些事情,让澄田花苗焦虑不已。
这份焦虑,我是十分明白的。
我说不定是为了不与这份恐惧直接面对面,才会急急忙忙的做出了选择。
她身边的那些“非常干脆的就决定的人们”,说不定也是如此。
(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种事情,仔细想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突然,我这么想。
我说不定,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也许只是被周围的气氛,还有媒体之类的东西怂恿了而己。
我们周围的……可以说就是社会,它里面的气氛,就好像在一直强调“人必须要抱有梦想”。电视、杂志或是流行一类的东西,也非常无邪一直怂恿人们说“实现梦想是非常美妙昀事情”。
大家都无条件的相信,有目标的人才值得尊敬。
而这种相信,让澄田花苗非常苦恼。
“冲浪这件事昵。”澄田说,“说到底也只是身边只有这个而已。总之,就是无论什么都要,反正就像想做些什么,我想这样以来,也许我也就会有所改变了。然后就去求姐姐教我了。”
“嗯。”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啊。到现在还无法在板子上站起来。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如果不是非常有天赋的人是做不来的。其实,也并不一定非得是冲浪。所以我想是不是就这么放弃掉啊……”
“绝对不要放弃比较好。”
我打断她的话,如此断言道。
“哎?”
澄田就好像刚睡醒似的,站起身看着我。
“并不是说目的地不明确,就哪儿也去不了。我想就算没有进步的实感,也不能表示就没有任何进步。”
“哎,哎?”
澄田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只要持续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够到达什么地方。无论那个地方是哪儿,这种‘总之就是这么一路做过来了’的过程,我想也是一种成果。就算无法到达预定的场所,但我想这其中的过程本身就是‘收获的东西,。比如说,那边不是有一个宝满的池子吗?就是那个赤米社的。”
“哎?嗯。宝满神社的那个。”
那是种子岛观光经典之一。祭祀这稻米的女神。那件神社旁边挨着一个巨大的淡水池。
“那个池子,潜进去之后,深处是跟马立海岸的岩洞相连的,这你知道吗?”
“哎?不是吧!相连的吗?”
“没有相连。只是有这种传说而已。相连的只是人们的想象力。”
“哎,啊啊,吓我一跳。远野君连那种事情都知道啊?”
“我想说的就是,就好比这个例子,很多事物都是跟想象不到的地方相连的,只要到达那里,就结果来说也许就是正确答案。为此,首先要将眼前的事情继续下去,只要不放弃就行了。放弃的话才是真正的哪儿也去不了。”
澄田她,好一段时间没说出话来。
“远野君,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还是第一次见。”
接下来,说出这种偏离话题的话。
“我才没有无口到需要那么吃惊的程度呢。有话要说的时候我也是会说的。”我说。
澄田听了我的意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如果是这么简单就能转换过来的事情,压根也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那个传说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作为本地人的我要被远野君教这种事情啊?”
就因为是本地人所以才会不知道,因为本地人是不会去生活环境里的观光景点的。尽管我这么想,理所当然的我不会说出来。
我对澄田花苗,开始有了强烈的共鸣一样的感觉。她的不安,还有她的害怕。
将梦想啊希望啊目标啊之类的东西,无意义的进行抬高的人太多了。
询问他人“你的梦想是什么”这种问题的人也太多了。
这样的人我什么都不想回答。
也不希望被问像这样的问题。
面对回答这个问题就会受伤的人,问这种问题的家伙还真是迟钝得不可思议呢。
为什么不能将只能漠然存在的东西明确起来昵?
为什么非要用语言贬低,那些无形的重要东西呢?
肯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美好的东西。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无法保持具体的姿态的。
就像这样,我脑子里开始展开这种带有攻击性的想法。
我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使自己变得不安起来。
自身非常致命的话语,一直以来我不是都没有冒失的说出来过吗。
只要持续的去做什么,就一定能到达什么地方?
难道我就没有轻易的放弃过什么东西吗?
实际上,要是穿过水底下的隧道,能跟什么地方相连的话就好了。
就算到达不了自己所期望的地方也无所谓?
我难道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吗?
我到底想要选择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已经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我去选择了,我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点而已。
“我呢,是个很黏姐姐的人……”澄田说,“在发呆的同时,感觉一切的一切,就都跟姐姐做同样的事了。”
“做同样的事不行吗?”
“我想应该是不行的吧。这个。总觉得,这是非常不愿意的事情。比如说会被人拿来比较什么的。”
“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不太明白你的那种感受。”
“尽管我最喜欢姐姐了。但果然,还是会有压力吧。她直接就考上了福大,然后取得教师资格,又毫不犹豫地作为老师回到了这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肯定是会有压力的吧。就算到了学校,也常常能碰见。”
是澄田美穗啊……我想到。
澄田老师是在我们高中入学的同时,来到同一间的高中赴任的新任教员。
“这件事,请你先保密。远野君,以前也不知道我跟澄田老师是姐妹吧。”
尽管澄田花苗这么说,但其实我是知道的。其实作为个人曾跟澄田老师说过好几次话。
7
那是某天的傍晚。那时我还只是刚刚入学的高中一年级生。在回家的路上,在周围什么都没有的农道上,突然Cub就熄火了。
无论怎么去踩蹬子,引擎一点启动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喷点气的意思都没有。
到家为止其实还有很长一段鉅离。周围也正渐渐暗下来,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从旁边经过的一辆很旧的两厢小货车停了下来,从驾驶席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女性。
“怎么了?”那个女性问道。
“突然就不走了。”
“嗯——还是辆新车呢。”
小货车的女性,围着Cub转着看了看。
“是不是没油了啊?”
这么说道。毫无修饰,非常爽快的说话方式。
“大家都太过相信Cub的省油性了。话说,第一次开机车的你,也肯定闹不清楚补充燃料的时机吧。这也是常有的事。我带你往返一趟加油站,去买点油吧。”
“太感谢您了,但是不会麻烦您吗。”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我自然也认出了对方,“澄田老师。”
“果然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还好我路过这里。身上带着钱吧?”
“是的,多少带了些。”
在我乘坐上助手席的同时,澄田老师什么也没有确认就踩下了油门。车子依靠车灯驱散黑暗,开始在农道上前进。车里的音响里播放着LINDBERG乐队的《BELIEVEINLOVE》。
“还真怀念呢,这首歌。”我说道。
“嗯?算是吧,因为这是我那个时代的东西嘛。”澄田老师好像很不解似的说,“但是你听了会感到怀念?”
“是的,我是这么觉得的。”
“要是说高中生时候的事情,我也记得一些,反正都会对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什么‘怀念’之类的吧。”
“说不定就是那样。不过我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接有有线的公寓,有次电视里就放了这首歌。当时这首歌和阳台的上看到的景色非常相配。”
“在哪?住的那地方。”
“东京之类的……总之是很多地方。”
“啊啊,越来越弄不明白了。”澄田老师用指甲扣着方向盘的表面,“不久之前呢,本地的学生和外来的学生的区别,靠说话方式就可以一下子分辨出来。但是现在大家的方言腔都越来越淡了。”
在加油站借用了一个装汽油的便携罐,将里面装满之后,澄田老师又把我送回到Cub停下来的地方。
“反正,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绕道的地方,慢慢骑回家就行了。”
越过车窗,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头转向前方,连手也没有摆一下,很干脆的发动车子离开了。看来是个不会浪费时间的人。连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油,也不确认一下。
我打开油箱,倒进汽油,然后去踩Cub的引擎。
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
从那以后,过了几个月的一个星期日,我再次遭遇到了澄田老师。我在去西之表的镇上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去了现做现卖的汉堡店吃午饭,突然有个人非常冒失的进到铺着木地板的店里,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做了下来。那就是澄田老师。
“难道说,您是在做岛内巡回或者辅导吗?”
我一边心想,这真是遇到了个麻烦的人物,一边非常礼貌地问道……怎么会。给我开的工资才没有多到让我在休息日去做那种事情呢。”
一边向店员点了杯咖啡,一边用非常随性的口气说。
“不过就是,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觉得是个好机会就来见见你。”
“见我?”
“没错。”
“为啥。”
“你觉得为啥?”
思考了五秒钟之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说,您跟澄田花苗有亲戚关系吗?”
“好快。你猜中的太快了。”
“哎,真的是那样吗?”我其实是很吃惊的。
“不仅是亲戚,我们是姐妹。这附近姓澄田的家有很多,我还以为不那么容易明白呢。”
其实正是这样。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将澄田花苗和作为教师的澄田联系到一起过。一般来说,学生的亲戚一般都不会在同一间学校上班的,这种常识,也阻碍了我去思考她们的联系。
“这在公立学校,挺少见的吧。”
“这个,也是因为地域的关系吧。因为这个岛上,高中本来就不多嘛。要是在本土的话,我绝对就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姑且把我们的姐妹关系按了下来,不过如果有人觉察到了的话,也不会否认就是了。”
我非常谨慎的,探她的话头。
“难道说,您是误会我什么事情了吧……”
“根本没有误会。这点你不用担心。”澄田的姐姐苦笑着,“也就是说呢,那孩子回家晚的时候,有一个少年非常体贴的送她回来。我悄悄的看了那人的脸之后,结果发现非常的眼熟。”
然后,就是利用职权来查看了名字之类的东西吧,澄田的姐姐毫无歉疚地说。
“之后就想起来了,两三年前,我从大学回来归省的对候,记得那孩子给我提起过的一个从东京来到转学生的事,然后就一切都连在一起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对自己妹妹太容易理解这点我都有点佩服了。”
这果然是误解了什么吧,虽然我心中紧紧皱眉,但嘴上却默不做声。
当时,我想肯定会被问一些家庭事情,这些以我为中心的话题。而想到这里的人间关系还真是狭小的可怕啊。我身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然后呢,实际见过面之后,就能接受了吗?”
“其实我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充满好奇心而己。”
“那,我问您两句可以吗?”
“可以啊,想问什么?”
“要怎么才能成为学校的老师呢?”
“上大学,然后学习教职的课程。如果最开始就决定加入这个职业的话就进教育学系。最近如果不上到硕士的话恐怕很难被采用呢。而根据上的大学不同多少也有有利或者不利的关系。具体的事情,你去间你的前途指导老师去吧。你是想成为老师?”
“我大概是当不了的。”
“那,为什么问这个?”
“嗯,就算是一种参考吧,也可以说是一种情报。”
我说到这儿,澄田的姐姐稍微将头缩回了一点,大概,是想在远距离上观察观察我吧。
“其实你是想问些别的事情吧?”
我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都不太擅长应对这个人,但是,让我产生决定性自觉的,就是这个瞬间。
这个人,在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人之中,是最难对付的。像这样被人一眼看穿,真是太难受了。
“您大学,是在福冈上的吧?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我这么问道。原本,我是想问这个的。
“从最一开始,您就打算在岛内就职的吗?”
“根本没有决定过那种事情。应该说是自然而然就成这样了吧。虽然也有留在九州的可能性。”
“那为什么那种可能性消失了呢?”
澄田的姐姐,稍微思考了一下,静静的说道。
“因为恋爱结束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应该不会回来的吧。”
我半张着嘴巴,沉默了。
远种事情,会跟没什么重要关系,而且小自己很多,还是自己学生的我说吗?对此我单纯的感到非常惊讶,同时,我也在想这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啊,而困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音乐性不一致的关系吧。”
澄田的姐姐说话时也并非心平气和,但口气却一直都没有改变。
“反正就是没有前途吧,只看到眼前的事情,果然是不行的吧。而且也看出来了那样下去是没办法顺利进行的。也没有背负上生活的负担,也就不知道将手中的生活带向什么地方去才好。”
对一介田舍男子高中生的我,进行了介绍全貌的毫无遗漏的现实讲述。大概是领悟到我的困惑了吧,澄田姐蛆她。
“但是,就算给你说了这些,你也没什么实感吧?”
“就好像,对开的电车开过去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这个东西,反正就是突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对开的电车?”
“也就是说,就好像在复线铁路上,两辆电车相互行驶的那种情况,虽然在一瞬间两辆列车完全重合在一起,但是这也只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而已……这种状况是不可能搬到别的地方去的……”
澄田的姐姐用稍显吃惊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太好。”
“远野君,难道你是个经常读书的人吗?”
“读的也不算特别多。”
“我所说的话,大概跟你说的有些不一样,但是能说出这种意外的比喻,真是太奇特了。有些令人害怕呢。亏你没有在班级里被孤立呢。”
“是被孤立的。”
“根本没有。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那我继续提问可以吗。”
“可以啊,请便。”
“不是选择其他地方,而是选择在这个岛上就职,单纯只是因为这里是住惯了的土地吗。还是说,这里有其他地方所没有的什么东西呢?”
……我想,我大概是期待她会回答说,正是如此,的吧。
“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这应该只是让自己能接受的说法吧。”
澄田的姐姐,这么回答。
“去别的地方,就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种事情,基本上只是幻想。这点我是明白的,而且我也一直在确认这件事。尽管高中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要尽早的离开这个岛。”
而且冲浪在这里也能做的嘛,她貌似很高兴的这么说道。之后她又小声的说道,这些事,不应该对一个来日方长而且很有前途的高中生说吧。
“你要不要来尝试一下冲浪?如果要试试的话我来教你。”
“很不巧我有社团活动了。”
“对了,我记得是弓道部?”
“连这种事都调查了啊。”
“可是啊。”澄田的姐姐若无其事地,干脆的指摘道,“你却完全没问花苗的事情呢。”
然后,她将已经有些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对了,有件事先给你说一下……又突然这么说道。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澄田说的。”我在她之前把话说了出来。
“我说啊,你的这种地方,反而让人担心呢。”
澄田的姐姐说完,非常自然的伸手去拿起桌子上的两张账单。当我察觉到她的意思的时候,急忙伸手去抢,但是两张纸已经都在她的手里了。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已经结完帐,一副轻松韵模样离开了。
我对她的最后一击,实在是有些不服气,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沉浸在阴云笼罩的心情下。这大概,是因为我的手臂,比我期待的要短很多的原因吧。
6
像这样,尽管也发生了一些事,但除此之外的日子都毫无波澜的度过,我升上了高中三年级。
我仍然一成不变的,早晨练习弓箭,然后去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回家,进行充分且必要的学习。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迎来了十八岁的夏天。
清晨,在学校还空无一人的时候开始,我就打开弓道场的百叶窗,进行弓箭的练习。
弓箭的练习,让我心情舒畅。
由于没有其他人看着,也可以准备几只箭,进行一些射箭的游戏(而且这种游戏也很流行),但是我向来,从入场到退场,都按照规定那样去动作。
这种严格规定的形式,跟自己同步的这种职业品味,其实非常的有趣。
我觉得,这是作为生物,将自己肉体的不和谐,无意义的个性排除掉,将自身调整为最适应的状态而采取的行为。就好像削铅笔的感觉。将变钝的部分削成锐角。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我的命中率,总是勉勉强强这一点。常被人说城市期望的弓箭。就是期望射中的做为非常的强烈的意思。对我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早晨,我一个人在弓道场联系的时候,澄田花苗偶尔会参观。在我们闲聊的时候,有几次我都毫无防备的对她提起过那件事。
那个梦,断断续续的,梦见过几次。
在淡绿色草原上与女孩子两人一起行走的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中的情景,从来没有一欢是白天。
走在山丘上。
脚才在柔软地面上的感触。鞋子割断杂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虫子在飞,风也徐徐的吹过。女孩子的头发也随风飘舞。飘散到脸颊上的头发,她觉得有些碍事,就轻轻的拨开。
明明是非常自然的景色,但这里,并不是地球。这点我是明白的。
从来没有见过的星座。多的有些过头的星斗。近的过头的衰老的太阳。
夜空中,紫色的气团星云仍然在散发这光芒,非常明亮。
醒过来的时候,才想起来都没有去确认一下女孩子的脸。明明在梦境中,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的到,但就是不知道她是谁。而且在梦境中,对于弄不明白她的身份这件事,甚至不抱有任何的疑问。
我从床上起来,都到桌旁,将手机拿在手里。打开邮件功能,将梦中的情况写成邮件。
将所有记得的东西,全都输入完毕后,我又将那写文字消去了。
“要删除吗?”
电话向我问道。一瞬间,某种祈祷一样的感情,从我的心中流过。
虽然在操作上是删除掉了,但是我却认为是把这封邮件“送到了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
我也许,是期待着通过什么超自然的回路,与什么地方相连接吧……
“远野君,练习结束了吗?”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一个人留下来拉弓练习之后,来到停车场做回家的准备的时候,澄田花苗走过来对我说话。
“嗯,澄田也结束了吗?”
“去了海岸,这是刚回来。坐姐姐的车。”
“还真是努力呢……”
澄田今天,仍旧是一心一意的在划开波浪呢。我用一些赞扬的意思,这么说道。
“哎?不是的,那个已经……”
澄田好像害羞似的笑了。
“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说道。
“嗯。”
我们俩,将各自的Cub拉出来,开动引擎,用缓慢的速度驶出校门。住宅銜道的浸透有一个消防局,住宅街在那里和国道相连。再经过一个交叉点,就是通往南种子镇的生活道路了。
在等待信号灯之后,我和她驶入了旁边的辅路,绕道去了那家I-SHOP。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在这里买些东西,聊一些闲话成为了一种惯例。
澄田花苗在饮料专区的冷藏库前蹲下,一边用手指敲打着玻璃门,一边开始仔细的思索今天要喝什么。
目光下的她那窄窄的肩膀,小巧的身体,细细的脖子,让我多少有些注目。她的无防备的样子,甚至唤起了我心中的什么感情。
我则是认为犹豫的话太浪费时间,饮料什么样的都可以,所以就像往常一样拿了一个Daily的(本地产的)袋装咖啡。
“远野君,又喝一样的。”
“澄田你才是,好像一直都那么认真的挑选呢。”
“嗯,因为这可是一件大事。”
“我先出去了。”
我在收款台付了钱,走出店外。
澄田大概,会对面对这种小细节,毫不犹豫的远野,还有犹犹豫豫的自己,有所纠结吧。
而让我说的话,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认为是,她在拼命寻找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而我却不是那样。
所以,我觉得澄田花苗很棒。
怜爱,还有,非常羡慕的心情涌了上来。
我来到店外,在贴有冰激凌商标的长椅上坐下来,当我往纸袋上插进吸管的时候.澄田才出来坐在我旁边。
坐的距离,离我很近。
她制服的衬衣的人工质感,都能接触到我的手腕。
感受到旁边的人的体温,真是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几乎要让我融化。
突然,梦中的少女,会不会是澄田花苗呢,这种想法浮上我的脑海。
如果是这样的话……
该有多好啊。
自己从今往后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停留呢?停留在这里,会成为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好几次都想对澄田花苗说这番话。
自己所抱持的东西,想要让谁理解的心情,我是非常迫切的需要的。
但是,每当我想要讲出来的时候,我却愕然的感觉无法很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
无论怎么表达,都会被一层薄薄的墙壁给挡住似的。
只有无法整理成形的思念在我的周围胡乱的反射着。
总感觉,我被这个世界用一条界线给拒之门外。
澄田美穗,也就是澄田的姐姐,依然让我疲于应付。
虽然我尽可能的离她远一些,但那之后,还遇到过一次两人单独对话的机会。
升上高三之后,就开始进行前途指导的个人面谈了。但是碰巧我的班主任教员有急事,只有那一天是由澄田的姐姐来主持面谈。
“我想要上东京方面的大学。”
我漠然的说了自己的志愿。
“不是说具体哪个地区的大学,而是只要是东京都内的就行?”澄田的姐姐转着手中的笔,向我提出这种十分妥当的问题。“并不是指具体的大学或者学系学科,而是单纯考虑了一个方位的问题?”
“想要去哪儿,这种方位的问题如果不明确,其他的内容也就无从想象了。”我回答道。
就学习成绩来说基本没有问题,进入都内一所不错的大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原本的正事很快就结束,开始了其他内容的闲谈。
“总之就是想要干干脆脆的进行移动。北海道也行。”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说出了这种话。
我想,这是因为以前见面的时候,澄田的姐姐太过于坦率的原因。
“移动这个行为欲求一样。而且是经常性的。”
虽然说的时候没有多想,但说出口之后,又觉得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哎,这样啊……那又是为什么。”
“谁知道……但是,应该就好像是,这里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想要知道一些别的,类似这样的……”
“我说啊,我说些别的事情,可以吗?”澄田的姐姐将旋转的笔放下,
“像你这种铲雪车一样的做法,是长久不了的哟。”
“铲雪车?”我回问道。铲雪车?
“这个,就是那个。将铁路线上的雪给清除掉的那种柴油机车。那种黄色的。应该在电视上或者什么地方见过的吧。”
“啊啊,那个啊……”
“我呢,在给学生做前途指导的时候,就会想这个学生跟至今为止见到的谁很相似,这种事情。然后,见到你,就想起了大学时代的一个前辈。尽管那是女性。那个人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不上大学去了加拿大。”
“加拿大。”
“然后,那个人前年在雪山上遇难,去世了。”
“哎?”
尽菅我是一个不太将感情表露在脸上的人,但是听了这话我想我应该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您说这些事,是什么意思啊。”
“最近我总算是明白了,无从下手的学生是有两种。”
澄田的姐姐半无视我的问题,继续说道。
“一种是花苗那样的,就算不管她也无所谓,所以比较轻松。但是,像你这样的,等哪天觉察到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十分让人担心。”
“我不会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仰望着繁星走路是不行的。”澄田的姐姐直直的盯着我看,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会死的。”
5
我身处梦境之中。
少女与我一起登上山丘。
星光照射下来,山丘的绿色显得十分柔和,我想这是我最喜爱的颜色了。无论是再浓一些或是再淡一些都不行。完美的平衡。
明明都没有任何接触,但却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在这个最爱的空间里,只有我,还有她两个人。
没错。
就是完美。
就好像赋予完美这个概念有形的东西一样。
在梦境中,就是这样的。
在我的手里,就是存在有这样的东西。
我的愿望,就是到达这里。
想要来这里,想要一直在这里
想要将这片景色紧紧的拥入怀抱。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被她,被这个世界,完全的理解。
我也可以完全的理解世界,完全的理解她。
这样的场所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即将要成为大人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在梦中,这个却作为有形的东西,可以真实的感觉到它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明白了道理,我也无法接受。也无法停止在黑暗中伸手去追求它。
在能听到蝉鸣的夏天结束了的傍晚,我和澄田花苗再回家的路上骑着原付一起行驶着。
与蹬田一起度过的时间,渐渐的有所增加。
不久之前还觉得非常遥远的酷热的归途,现在却变得有凉风吹过的凉爽路程。
没有看过反光镜。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觉到澄田的身影。
我一直,都只看着前方行驶。
想要更强势的前行。
想要更快速的前行。
这样的矢量,将我包裹在了里面。
让我只能向着什么地方前行。
在I-SHOP里,澄田像往常一样犹犹豫豫的选择饮料,我也像往常一样买了Daily的咖啡,先一步走出店外。
将半边屁股坐在原付的座子上,取出手机,继续将那个梦境的后续打出来。
不会发往任何地方的邮件。
澄田从店里出来,看到我,稍微迟疑了一下脚步。
我想,她是想问一问关于这个邮件的事吧。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这种事,让我明白了。
我在一瞬间,甚至有了一丝期待。关于她的。对于她的。
但是……
那个愿望在自己心里打碎了。我将翻盖的手机啪的叠上。
在昏暗的夜路上骑着原付移动,我把她送回家。
到达她家门前,停下引擎之后,只见一只小柴犬从金属脸盆里飞出来,飘着身体向澄田跑来。
“我回来了,卡布,摸摸——”
澄田蹲下身体,挠着小狗的脖子周围。这个时候她的表情非常棒。感觉可爱得不得了。
叫做卡布的小狗,也用细小的爪子,从各个角度与澄田的手指嬉戏。
卡布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狗是四条腿跑的,cub是二轮的,要说奇特的话也是有一点的。
看着她蹲在地上与狗玩得很高兴的背影,似乎让我联想到了什么记忆。
想要检索一下梦境的记忆,又觉得不太对,应该是看过的什么具体影像的既视感。
那个貌似记忆的东西,立刻就被一片朦胧阻挡,无法清晰的想起来。而留给我的,则只有非常怀念的,甚至让人落泪的一种震动的感触。
我在以前,曾经自我讨论过,是否说服澄田花苗,让她跟我一起睡觉。因为我期待能在这个行为中,也许能寻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这个想法,还真是单纯而且自说白话的想法啊。最终这个想法被否决了,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
但是这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否决的最大的理由,是我这边从一开始就有,这么做是不可以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
对我来说,也许跟恋爱有些不太一样,但我仍然十分重视澄田花苗。
不想伤害她。想要珍惜她。
而且,还有一点。
就是,我害怕。
害怕在澄田花苗那里寻找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不能去确认。
而这个结论将我彻底的击碎了。“为了你而存在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我被宣告了这样的事情……
但是,澄田花苗身上,确实有某种东西强烈的刺激着我。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些年里,我一直都没弄清楚。
在很久之后我才理解了。如果硬要用语言来表述的话,就是与“怀念感”无限接近的感情。
如果我是从小就在这个岛上生活的话,如果我没有做那个奇妙的梦的话……我肯定会对澄田花苗这样的女孩子抱有纯粹的好感吧。
然后,也许就能迷茫着,痛苦着,欢乐着,度过充实的少年时代了吧。
那是一种,就好像对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的嫉妒似的,远距离恋爱的望乡般的思念。
4
在梦境中,山丘向远处延伸着。
就当我想着终于到达顶点了的时候,却从梦中醒了过来。
清晨,在学校练习射箭。那天射得特别不准。
之所以射不准,是因为姿势有些错误。
“但是,我觉得远野君射箭的时候,非常的漂亮。”
结束了早上的练习,从海岸上回来的澄田,对我这么说道。我想,大概她也觉察出我的姿势有错误了吧。
已经过了及时打开窗户,也只有热风吹进来的时期,由皮肤所感觉到的外界天气的变化,不由得让我微笑了起来。
教室里薄薄的窗帘跳舞的样子挺有趣的。午后,艳阳高照,但是窗户那里却由窗帘形成一片阴凉。窗帘被风咬动,看起来就像是在跟外面的光线在室内进行相扑似的。
学校,已经没有像是上课的课了,我们三年级生由于要高考,一直都在进行自习。听不见人声也挺好的,又自由。我也想要感受吹过的风那样的自由。
翘掉了社团活动。
我感觉最自由的时候,说不定是在停车,踩原付的脚蹬子的时候。
在通用门的路径上,用不必要的角度漂移过去,也能感觉到自由。
在往常的店里,买了往常的袋装咖啡。然后,选择了跟往常所不一样的回家的道路。岛屿的中央部分,有岛屿从海洋中制造出来的一片山峦,我就选择了向着那片山地的道路。
何止是路中央线,道路连边界线都没有,只是一条黑色的沥青铺成的带子,我把机车换成低速齿轮,在上面行驶。
沿着路上坡,马上就到达了定点。然后从那里拐弯,穿过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南下的道路。
这条道路全部都是高台,无论是向东看还是向西看都能远远的看到大海。这里的景色,简直可以作为兜风线路,登载在观光指南上了。
途中,看到一个门球场和一座展望台,但我都直接通过。
再走了一阵时间之后,我停下了Cub。
向后流动的景色,也一下子停在了眼前。
道路的右侧,是一片广阔的田野。那是种子岛薯的田地。叶子的颜色十分浓郁,而且形状也很有特色,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可是非常的喜欢种子岛薯的。
叶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显得非常清爽。
走进田地与田地之间的小路,就能看到河堤。这种人工建造的河堤在这个岛上很普遍,其作用是为了防风。堆积一道土墙,然后在阴影里歼垦田地。
到了这里我就从Cub上下来了。然后轻巧的在河堤的斜坡上奔跑。
跑到气喘吁吁。
啊啊……
这里,跟梦境中的地方,印象十分相似。
我继续向前走。
继续向前走的话,还能够看到些什么吧。
地面的死角阻挡了去路。
一副全景写生突然展现在眼前。
种子岛东侧的平原部分,可以尽收眼底。
右手那边是中种子镇,左手边,南种子镇呈现出一片灰色坐落在那里。镇子看起来非常的小。而填补镇子之间的,只有若干种类的绿色。
眼前,展现出一片黄绿色,那是甘蔗地。
甘蔗地如果近看的话,颜色明明就十分的浓郁,但像这样从远处看的话,却是淡淡的平静的颜色。
在远处,是一片暗绿色的森林地带。林地的大小实在不能称之为面。只是呈现出若干带状的模样,这些带子来回交错,形成一种乌黑的存在。
田地的淡淡的颜色,还有森林的深暗的颜色,复杂的组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抽象画似的。田地的平面性,加与上森林的立体感的对比,像是用画具画的出立体感的那种不知名的绘画似的。
有若干处,给人尖锐印象的淡绿色的角落,那是种植了矮竹的防风林。那些地方作为着重点,嵌入到森林的黑色中。
近处的防风林,也随风摇动。
视线继续远望,在平地阶段的地方,有浅浅的水面。也就是,大海。
大海的上面,白然就是天空。
广袤无垠的天空。比这里还要宽广的天空,在日本基本找不到吧。
铁塔,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并排成一列。
然后,左手方向的远处,突兀的一座建筑物。
是三扇叶的,纯白色的风车。
在这幅景色中,唯一一个明显活动着的事物。
越前端就变得越细的圆柱形的支柱,垂直的立在森林的间隙里。在顶尖上,有三扇仿佛能切断手指的锐利扇叶,分别向十二点,四点,八点的方向展开。
白色的扇叶,缓缓的旋转着。
看起来,风的大小非常合适。
尽管是风吹动扇叶旋转,但如果盯着看的话,就会有是发动起在让扇叶旋转,而产生了风的错觉。
那架风车,让人觉得十分新鲜。那是叫做太阳之里运动公园的公立体育设施的一个纪念碑,或者说是象征一样的东西。我也曾经好几次走到跟前参观过。
但是像这样,从远处看的话,却有一种奇妙的冷清感,而且还非常强力,像是能把人的视线吸进去似的。
我盯着风车旋转的样子,看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坐在河堤上的草丛上。风把草丛吹出一道道的波浪。感觉十分的舒服,不禁让人想躺下睡上一会儿。
正当我想这样实践,慢慢倒下身体的时候,想起了放在屁股兜里的手机。
我取出手机。然后,按照平时的习惯,打开了短信功能。
今天梦到的内容,还没有写下来。我就停下了睡觉的念头,开始用手机记录。
这种毫无意义的梦境邮件,已经写过几次了啊。
而这次当我打算写的时候,却一点也写不出这次梦见的东西,这让我变得十分不耐烦。
这是怎么了,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写,必须要写下来,然后再消去。而理由,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一边感觉着周围渐渐变暗,一边输入。手机的背光,相对来说显得很强烈。
道路那边传来了原付的声音,我以为是来做农活的人。
“远野君。”
忽然,澄田的声音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澄田?怎么了?亏你知道是我呢。”
“我看远野君的车在那边停着,就过来了。不打扰吧?”
“嗯,这祥啊。那我很高兴啊。因为今天都没在停车场见面呢。”
“我也是。”
澄田一路小跑走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在我左边的地面上做了下来。然后摘下斜跨着的背包。
能见面很高兴,这话在很大成分上是真心的。尽管这个状况有些既视感,但我还是坦率的表达了想法。我收起手机,一边意识到左边的澄田,同时眺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点亮灯光的白色风车。
“远野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看风车。从这里的话,能看的很清楚。”
“那个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建的啊。”
“哎,你不知道吗?”
“嗯。”
“发电用的啊,自然是。”
“发电?那个东西,还能用来发电啊。”
“那是当然。”
“可是,转的那么缓慢,能产生出电来吗?不是需要转得更快一些才行吗?”
“内部是有齿轮的,靠那个进行加速。跟自行车是一个道理。能推动那么重的叶片旋转,还是需要很强的风压的。风力发电,靠的不是风速,而是利用的风力所产生的重量。”
“哎……”
“看起来是在慢慢的转,但我想实际上是带着很重的负荷的。”
“那个风车,能产生多少电啊?”
“之前我也调查过,不过数值我给忘了。但是,听说能够包办那个运动公园所有的电。”
“真的吗?那么,那个公园,不用交电费啊?”
“大概吧。但我觉得不可能完全一点都不交的。”
“那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风力发电不能更普及一些呢?”
“应该是成本问题吧。修理维护的费用,主要是最初的建设费用。大概,就算一直转到使用年限,投资设备的费用也收不回来吧……”
“哎,那不完全就是浪费嘛。”
“也不是浪费。”我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
我沉默了。不浪费的理由,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因为漂亮嘛。”
我说道。
像那样,持续接受着风吹,持续树立着,持续转动着,是一件很美的事。
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回答。
澄田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仅靠动作就传达过来了。
“呐,远野君是要参加高考的吧?”
夜晚的气氛渐渐增加,藏青色的广阔天空中漂浮着大块的云彩。
“嗯。打算考东京的大学。”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我想就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纯粹的只是想问问。
“感觉你就是要去远方了。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我隐藏起心中些许的动摇。
“……澄田你呢?”
“嗯嗯……”她的喉咙深处鸣叫起来,“我对明天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谁都是那样的。”
很远出的云彩发出一道很小的闪电。
“不是吧!?远野君也是?”
“那当然。”
澄田从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脸。由于天已经比较暗了,所以她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但确实是一副真心说出“不是吧!?”的表情。
“看你好像完全没有迷茫似的……”
“怎么会。我简直满眼都是迷茫。”
风在吹。风车也在转。
我看向风车,低声说道。
“我只是想把能做到的事尽可能做到。一点都不轻松的……”
这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这样啊……是这样啊……”
澄田好橡一副非常安心的口气。
她从放在旁边的背包中,取出白纸。看起来她心情大好。那张纸好像是什么打印文件,澄田却开始折起了纸。
“……纸飞机?”
“嗯。”
澄田心情很好似的,在膝头上开始仔细的折起来。她的指甲非常漂亮。在她手指的正确活动下,我看到一张纸变成了一个立体的三角形。
将机翼水平展开,然后举过头顶,用大概非常明快的心情,澄田将纸飞机抛进了风中。
那飞机超出我想象的,笔直的,向远方飞去。
就好像解放了一样的感觉。
纸飞机,沿着小丘的斜面,像是有选择的下降似的,然后又在某个地点突然拉升,向着眼底下看起来很小的小镇飞去。
然后,又突然拉升起来,向着渐渐明亮起来的群星飞去。
不……看起来像是飞向群星,大概是我的愿望让我看到的幻觉吧。
我大概,是把飞走的飞机和自己重叠起来,让自己的意识也飞向远方了吧。
3
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宇宙中心的大型拖车,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路上缓缓的前进着。
由于感觉到快要下雨了,我们就离开了河堤。我像往常一样,需要把澄田送回家。
细小的农道在道路一旁与两车同性的国道连接,在那前面不远的地方,红色旋转灯一边旋转,一边边我们靠近。
当然,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救护车。
正想要横穿国道的时候,看到手持红色警告灯.穿着保安服的人在道路的正中央站着。我们慢慢的降低速度,将Cub停了下来。正好是交叉点前的停止线处。
保安人员,下达了停止信号后,告诉我和澄田,让我们暂时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她,在停止线上横向并排着停下Cub,按照吩咐的去做。
一种巨大的,低沉的声音,也从最一开始就能听到。但是,我却没有深想。
一个巨大的东西进入到视野里。
看到那个的时候,我的脑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那个拖车,大得十分离谱。这种非现实的光景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道路交通法中不可能允许的型号。因为单侧车道根本走不了。就算将两边的车道全部占用,也显得很挤。
车的高度也很不现实。肯定会挂到路灯的。而且要是挂到电线的话,肯定会把电线挂断的。这车是打算毫不在意的前进吗?
当看到车体侧面所画的NASDA的标志的时候,我才觉察到这辆车的来历。标志通过之后,连接器的后面,连接着巨大的象牙色的箱子。
长方体的,整个连载一起的容器。
这个容器的尺寸,甚至让拖车都显得小了。
在我的眼前,整整五六十米的距离,都被这个庞然大物给切断。感觉就像是一堵墙。突然,我的眼前被一堵金属的墙壁给隔断了。
没错,我终于明白了。
三菱重工制H2A火箭专用搬运拖车。
在宇宙中心的照片里看到过。
但是,一直都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让我想起了若干事情。宇宙开发事业集团的H2A,在爱知县的船坞建造之后,用船只运输到这座岛的岛间港。岛间港是岛屿的南侧,与种子岛宇宙中心依靠一条县道连接。
这条县道,为了让搬运火箭的拖车能过通过,没有横架一根电线。路灯也是可动式的,在拖车通行的时候将灯熄灭,移动到道路的两旁进行避让。
所以拖车通过的时候,才需要必要的交通管制。种子岛的南侧,为了火箭发射,提供了种种的便利。
车辆的顶部安装的黄色非常灯正在闪烁,将周围的黑暗,渲染上一样的气氛。
重低音的发动机轰鸣噪音,支配着整个空间。大概是连接器的碰撞声吧,总之,金属的不和谐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拖车全貌,还有其周围,都点亮了强力的光源,将车辆完全照亮,道路和道路周围的状况,也有若干位保安人员进行以防万一的检查。
远处海上的积雨云处,可以看到有小小的闪电,但是在这压倒性的质量面前,那闪电毫无冲击性。
那个大容器,缓缓的,非常缓慢的,在我面前横穿过去。
保安人员稍微小跑几步就可以轻松赶上那个速度,要追上车子也非常简单。车子的速度就慢到这个程度。
重要的火箭,甚至不想给它任何震动,仿佛就是这种感觉。我想,大概固有震动之类的东西也考虑迸去了。就算是护送汉尼拔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势。
在平安发射升空前,不希望火箭受一点伤。这种确定坚固的意志,化为眼前巨大的质量,肃然的缓缓移动。
“……哎?”
我转身看向澄田。
“时速5公里。”
澄田侧着脸,说道。她对这个拖车看入了神。
灯光照射下的我的足底,一下子冒出一股冷气。
“到南种子发射场位置。都以时速5公里的速度前进。”
“啊啊……”
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附和道。
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困难的。我知道,自己遭受了几乎要打穿心脏一般的冲击。
缓缓地……
受到的伤害浸透全身。
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混乱中,若干种感觉被唤醒。在很久的过去,与谁,分享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情。
通过那么做,就可以相互守护彼此,可以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站立下去。
像是发作一般非常的想哭。
我咬着牙齿忍住。
哭出来的话自己心中的什么就会被毁坏掉。我根本不想哭。
“今年,也是个许久要发射一次了呢。”澄田说道。
拖车和容器,已经从我们面前通过,像是舞台灯一样照亮周围的灯管,现在也衰减了下来。尽管通行禁止已经解除,但我和澄田,仍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
在夜晚的黑暗中,充满灯光的队列,已经缓缓的离去。
“啊啊,据说是要飞向太阳系的最外面。”
我一边感觉着自己心中的狂风暴雨,一边平淡的回答。
机车头盔的皮带上,啪的落下了雨点。
“……花上数年的时间。”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离去的那个容器的后部。
摇晃着红色的警告灯,徒步随行的保安人员们。
一边照着拖车,一边追随着的带有回旋灯的紧急车辆。
那座灯光的要塞,向着黑色的空间,缓缓的远去了。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那个梦境。
越过山丘,是一片大海。
白色的沙滩,弯弯曲曲的在海岸线上延伸。
有我和少女两人。
我们俩,站在沙滩上,听着波浪的声音。看着渐渐靠近脚边的波浪的边缘。看着那,像是羞愧似的来了又退去的气泡的边缘。
在夜晚的阴影下,大海发出金属般的青色光芒。
那种青色,是天空的黑暗相互复制所形成的。
天顶上,挂着像是磨边玻璃一样的星斗。
还有,发出钝色光辉的镜头状的幸运。
那些都从水面反射着。
简直就是繁星之原。
在晃动的海面上倒影星斗这种事,一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里却是可以接受的事实。
啊啊,我明白了。
这里是那只火箭将要达到的地方。运输过来的那只火箭,是向宇宙深处前进的探索机。
这将是,那只火箭将会见到的风景。
清银色的海。
圆圆弯曲的水平线反射着光辉。
沿着水平线展开的云。
低空是绿色。
高空是藏青色。
环状云。
还有,花费无限的时间,才到达了这里的存在。
那真的是想想就会让人绝望,孤独的旅行。
在真正的黑暗之中,只是一味的。
连一个氢原子都很难遇到的,
只是,相信深远的地方应该存在的。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我意识到了。意识到我的意识能够在这里是个多么大的奇迹。
对我身边,有她在这样一个奇迹。
也有了认识。
流逝的时间。
她那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羊毛上衣摩擦的声音。
飘荡的长裙。
头发。
环状的星云好像斗笠一样覆盖着,淡绿色的天空之下。
我看着她的侧脸。
风轻轻吹过。
她好像感觉风吹的非常舒服。
你到底是谁?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那么我又能前行到什么地步呢?
能前行到什么程度呢?
2
秋季到来了。
稍微瘦了一些。只顾向前迈步前进。
那一天,我觉得我是感觉到了某种气氛。有什么大动作要发生的预感。这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昵?我却一无所知。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而且,预想也猜中了。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意识外的观察。就好像在无法识别的误差范围内,今天与往日有所不同。然后由我自身的黑匣子对此情况所做过处理之后,对我自身发出了警告。
总之那天过得战战兢兢的。而这种感觉也许是渐渐迫近的高考的气氛同调而成的,也有可能是无聊的老师说了无聊的话的原因。这样的日子里,教室里贴着的“实现前途”这样的口号也显得格外的眨眼。
所以,放学后的傍晚,在停车场遇到澄田花苗的时候,我松了口气。既然是对今天的气氛有了自觉,神经自然就会向拉开的弓弦一样紧紧张张的。
澄田她大概是在等我。我走到乘车场的时候,只见她在校舍的拐角处,偷偷向这边张望的样子,然后我就“澄田?”的喊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露出身影。
“现在回去吗?”我问道。
“嗯。”
“是吗。”我露出一个笑容,“那,一起回去吧。”
黄昏的便利店里,金色的阳光横着照射进来,有种让人怀念的气息。
有线的店内BGM,也播放着貌似在哪里听到过的十分怀念的曲子。
在饮料区,澄田像往常一样蹲在那里。但是,跟往常也有些什么不同。她好像设法在用皮肤的感觉去抓住什么似的。而且还看着冷藏库的玻璃门上映着的我的影子。
我打开玻璃门,取出袋装的Daily咖啡。
平常都会花更多时间选择的澄田,今天却马上就取出了一种饮料。
“啊咧,今天这么快就决定了?”我问道。
“嗯。”
然后,我就觉得今天也许会发生什么吧。
我和她两人,结账后,走出店外。
那张旧长椅的地方处于建筑物的阴影里,一样的光线照射不到,显得十分昏暗。
我听到在背后跟着的,她那奇妙的呼吸声。
对此,我因为一些微小的物理层面的抵抗感而停下了脚步。
当我知道袖子被从后面拽住的时候,身体的中心开始急速的冷却。
然后我身体深处的虫子开始活动。
只能说,这是一种拒绝感。
已经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会用什么样的口气说出怎么样的台词。再想象到之后,我的心坎里就产生了些许不快的感觉。
不行的,
绝对不行的。
如果听到了那些话,毫无疑问,我的心中,对你的兴趣,就会死掉。
所以……
“嗯?”
我静静的转过身。
静静的,但是,却包含着十分威严的气氛。
“啊……”
左手放在自己胸前的澄田花苗,十分迷茫似的轻轻吐出了一个啊宇。
我,用十分温柔,平稳得不能再平稳的声音说道:
“怎么了?”
她干脆的向后面退了一步。
然后低下头,默不做声了。
没错。
这样就好。
总算没让她用语言说出那件事。
如果化为有形的东西,就只会渐渐劣化。能够化为有形的动,我是不需要的。
别让我想要珍惜的东西变得劣化。
我所追求的东西,是绝对无法变换成语言的东西。
听到了虫鸣的声音。
就算是日落了,周围还是有非常强的南国的光线,将混净土照耀成橙色。
澄田小声的嘟囔着什么。
“哎?”我温柔的问道。
“啊,没什么。”
澄田仍旧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抱歉……真的没什么。”
但是我想,我心中什么细小的东西,还是在这个时候死去了。
当我们打算回家的时候,才发觉澄田的机车的电打火装置不工作了。
带上头盔的澄田,踩了几次脚蹬子,但引擎仍然没有一丝启动的迹象。
我推着调成空转的自己的Cub,并排到她的机车旁。
“出毛病了?”
“嗯……真奇怪呢。”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Cub的引擎部分。几年煎因为没加油,而导致机车抛锚以来,简单的整备和诊断我都能够自己来弄了。
一边查看机车的样子,尽管这有些矛盾,同时我也觉察到我意外的非常重视澄田花苗这个人。
“不行?”
澄田用可爱的声音说道。问的自然是机车的情况。
我,果然还是,有些希望她就是那个梦中的那个少女。
“嗯……火花塞的寿命到头了。这个是旧货?”
“嗯,是姐姐的。”
“加速的时候有没有熄过火?”
“……好像熄过。”
我尽可能的用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与刚才的温柔的声音,有所不同的。
她并不是梦中的少女,这我从最一开始就知道的。即使如此,对也说不定就是的这种可能性,我也十分的重视。
“今天就先放在这里吧,回头再让家人来取。今天就走着回去吧……
我将自己Cub的引擎熄灭,用真正的温柔的心情对澄田说。支起车架,从Cub上下来。这么温柔的心情,从我生下来,大概一次都没有过吧。
“哎,我一个人走就行了!远野君你先回去吧。”澄田慌慌张张的,在胸前摆着手。满脸通红,并且挂着非常困扰的表情。
“到这里就离家很近了。而且……”
一直都希望梦中的那个少女,是一个有着实体的地上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来才依靠着这个假说。
我的心中,某些部分,确实希望能够停留在这里。
“而且,我也想走走路。”
但是,那种事情已经无法实现了。
1
在周围全是田地的视野良好的田间道路上,我和她两人单独走着。
既没有车辆,也没有机车从身边通过。在傍晚洒下夕阳余晖的柏油路上,我们俩向着我们的小镇,只是一条直线的走去。
道路非常缓和,拐过几个步行甚至无法察觉的拐弯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远远的看到大海了,而角度改变之后,又看不到了。
远处的水面上,闪闪发光的金色光线胡乱的反射出来。高度很低的电线杆,我们已经走过了很多根了。
她跟在我背后走着。只能够通过气息,来确认她跟在我后面。留有余年的蝉,在空间里哔哔哔的发出金属的声音。
我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走着。
在渐渐染成深藏青色的黄昏的高处的天空上,薄薄的云彩表现出细腻的景致。而低处的天空,被淡淡的光线照射成白色。
我笔直的向前走着。
在夜晚与白昼的分界线时分的道路上,我像是用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澄田花苗似的,笔直的走着。手腕上,还留有袖子被拽的时候的冷冷的感触。
我渐渐沉入到梦想中去了。
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想,我大概是非常爱这个美而的岛屿的。
初中和高中,总共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半的时间。这个岛的热,这个岛的空气,这个岛上土地的味道。都已经深深的浸透到我的身体里,对此我也很有自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到什么地方去吧。
是不是为了去寻求自己也知道,在这个地球上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风景,我才不得不离开这里啊。
答案已经有了。
我只能这么做。
这有这点我清楚的明白。
期待这什么时候会有奇迹发生,只能不断的伸出手去。
就好像铸造东西似的,不知不觉身体就变成成形了。我大概,就是一个那样的机械。一个带有这样机关的物体。
风从前方吹了过来。
风的声音,骚动耳垂。
不知什么时候,蝉鸣声,还有澄田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昕不见?
我转回身,发现澄田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睁着眼睛。
她正在哭泣。
仍旧低着头,用拇指根部来回的擦拭溢出的液体。
“怎么了?”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句“怎么了”。
“抱歉,没什么……抱歉……”
我没明白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道歉。只是面对不停地说着“抱歉”的她,我去找不出语言应对。
我走近她,想要扶住她的肩膀——
但却将手,又放下来了。
为什么她要哭泣呢?
尽管我身体的一部分在警告说,不能去深究这个理由,但在我内心深处,却早已心知肚明。
她肯定。
是跟我一祥的理由。
代替我哭泣的。
我们俩,都有不断追求的东西。
她和我,都在追求着什么,
都在伸着手,
放弃了祈求,
接下来只能盼望奇迹的出现了。
事情变成这样,这样以来,我就更不能哭了吧。所以她才哭泣。跟我一样的理由。连我的那份一起。两人份的。
所以,我觉得她肯定,就是想要留在这个岛上的半身……
她在脸的内侧实际上压力,让自己停止了哭泣。但如果那么做,却只会让眼泪更加止不住。这种事我是知道的。她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吧。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不断的抽噎,泪流不止,把脸盖住,就算这样还是想要停止哭泣。但是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我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眼泪似的,在稍微离开一些的地方,什么也不说的看着她。
我越过她,看到天空已经变得有些发紫。
感觉到夕阳已经渐渐沉下去了。
就在那个时候。
0
蝉鸣叫的声音停止了。
肌肤也感觉到空气的异常。
变化甚至明确到世界仿佛一下子转暗了似的。
低着头的澄田也抬起了头,越过我的肩膀仰望着什么东西,眼睛瞪得很大。
——一道闪光。
宇宙中心的方向,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另一个小小的太阳诞生了。
震动的光球,从地平线向天空中攀升。
黏糊的烟引成一条丝线,这条线沿着地面慢慢的弥漫开来,在原野上翻滚着。
爆炸音终于传了过来。
狰狞的声音拯打着空气,而被捶打的空气再影响到周围的空气,
最终让我的肺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烟的痕迹渐渐伸长,危险的光球向天顶上渐渐上升。
就好像树立起一根白色的柱子似的。
并不是说边喷火边上升。能够看到的只有光球而已。
发出不祥橙色的人工光点,反推这烟柱,颤抖般的越升越高。有一种非常沉重的东西,强行向上升的实感。
飞行,这个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并不是那么光鲜的感觉。那是一种暴力的,强硬形式。倒数到0秒的时刻,从下到上,将所有的质量举起,把那块巨大的金属,向着天空的深远出,打将上去。
地球的重力总是要将质量拉向地面。
与那力量做殊死的搏斗。
即使有半秒中的松懈,也会被看不见的手给拉下来吧。
在那里的,只有——
强烈的负荷,暴力的将物体推上天这种现象而已。
天意与人为的凶蛮格斗,在这里上演了。
塔在渐渐上升。
光也带着震颤上升。
将云层穿透的光。
伸长的尾巴。
烘烤云层的火焰。
烟雾的塔描绘出一个个拱门。好像将可动喷头当作球投出来了一样。这应该是SSB的燃料已经耗尽,火箭助推器也从火箭上分离了吧。
混杂着火焰的烟炙烤大气,将空间不断踢飞。
声音撞击着空气,被撞击的空气又连续撞击着其他的空气层。
耸立的烟柱。
朝向大海的烟柱。
朝向风车的烟柱。
橙色的光芒,将粘稠的烟带向地面。
那个人工物体伴随着可怕的震动,飞入到黑暗当中。
脱离掉这个名为地球的小岛的,暴力的铁块。
我——在一瞬间,甚至还在担心发射会不会失败,也许现在就会爆炸掉。
在心中闪过的那个征兆中,可以找到“失败吧”这种愿望存在于其中,这让我……十分的动摇。
会落下来。
我意识到,那个刻印,就好像在教室的角落里涂鸦一样,在自己的心中若无其事的,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但是,看着那个光球穿透薄薄的云层的模样的时候,那个愿望不见了,不留痕迹的蒸发掉了。
光球从地球上摆脱,已经,看不见了。
柱状的烟所制造的阴影,形成一条直线横在地面上。
风吹过来,烟的形状,失去了作为柱子的直线性,软绵绵的改变着形状。
发射时所生成的最初的烟的气团,在地面上扩散开来,好像积雨云似的渐渐飘上天空。
风吹过我们俩的周围。
杂草摇摆。
沉默。
余韵。
我们两人都默不做声,并排仰望着那副模样。
我和澄田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总算是可以听到远处破浪的声音了。
火箭所留下来的白烟,仿佛是巨大的蛇一样,一边膨胀,弯曲着,同样也一边飘上了天空。
鸟儿肌叽喳喳的边叫边飞,从我们身边穿过。
从旁边照射过来的夕阳。
膨胀,渐渐变得稀薄,扩散开去的烟。
我和澄田依旧站在那里,眺望着变得稀薄的直线的烟。
想要飞起来——
将那种不纯的,最后的留恋消除之后,我也明白自己内部不断回想着的所有的杂音就也都消失了。也知道,现在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最后的钩子已经失去了力气。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十分尖锐。感觉到,我已经开始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只知道笔直前进的物体了。
看了火箭发射之前和之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明确的起了变化。
那就是我。
是不能在这里停下来的。
1
那天夜里,做了梦。
在山丘上眺望异星球的大海的夜明。
柔和绿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星云。小小的鸟儿,唱着小小的歌声飞来飞去。
像是卷起漩涡一样的天空的模样上,异世界的风像刷毛般吹来吹去。
少女在草地上,抱膝而坐。
正在感受着风。
这时,水平线有个闪光升起来了。
从大海与天空的境界线当中强行推进上升,那是火箭的橙色光芒……
不,会这么想一定是错觉。
升起来的是金色的太阳。
包含着柔和感情的朝阳的光芒……无论怎样凝视,视网膜都不会被烧坏,就好像只有美丽和沉静被蒸馏出来似的,极为理想的太阳。
摇摆的野花。
就好像为将要沐浴到光芒的预感而震颤似的。
少女站起身来,长发随风飘逸。
光芒像是要吞下大地似的,将夜晚的阴影从山丘的大地上驱散走。简直就像是波浪渐渐靠近脚边。
光明顺着我和她的脚边,一点点温暖了我们的身体。
少女沐浴着光明。
然后转头面向我。
一直处于阴影中,无法看到的那张脸。
沐浴在光明中转向我的那张脸。
看到了,她的那张脸。
我陷入了混乱。
“你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向着少女,第一次伸出了手。
2
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正向空中伸出手去,那只手却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小声的嘟囔着那句“你是谁”。那声音撞在天花板上,碎成微粒,溶入了空气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