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乌云笼罩长达十天之久的天空,终于在那个夜晚失衡。
傍晚开始的稀疏雨势随着日落逐渐加剧。倾盆大雨冲刷着砖瓦,发出彷佛凝霰或冰雹撞击的巨响,令整座匍都不得安宁。
人们将这场暴雨视为连续杀人事件的十五名受害者所流下的不祥之泪。另一方面却又毫无根据的希望以这场雨为契机,但愿连日来的骚动能尽快画下休止符。
在某种层面上,这样的猜测确实没错。只可惜并非人们所企盼的。
发生在那个夜晚的,是迎向毁灭的最后一口气。
†
在大雨陪衬下,警戒行动既寒冷又枯燥乏味。更别说在如此昏暗的夜晚,就连街灯散发的光芒都让人觉得孤寂•王属军一向认为自己的身分是侍奉王宫的高尚骑士。于是乎,许多人对这次的任务都抱着轻蔑不屑的态度。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属的第四小队既是如此。
十二名骑士与两名炼术师,为了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连续杀人犯「撕裂杀人魔」在市民区域的北侧巡逻,每个人身上透露出的全是懒散的倦怠氛围。
王属军向来对付的都是那些危害国家利益的政治犯与思想罪犯。不管再怎么残虐无道,撕裂杀人魔威胁到的不过是一般市民罢了。这原本应该是属于警察军的工作范围,他们会认为被大材小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一群毫无自觉的悠哉家伙,优贝欧鲁心想。
这群家伙只懂得自视甚高,但真正重要的工作早就在与他们无关的地方悄然展开。只局限于一小部分的人员,在阴影深处,在黑暗之中,在层层低垂的布帘另一头不露声色地进行着。
王属军之所以为王属军——是由于这些身负王室近卫封号而趾高气昂的人们认为自己并不是任人差遣的下属,而是总司令官理查德大公爵的心腹、机密部队。
就像那群被称为王宫守护神,负责结界炼术的炼术师们;以及无论任何危急时刻都绝不会离开国王身旁的忍者;还有那个连存在都无法公诸于世的炼狱姬。
和那些人相较之下,此时待在这里的几名王属军成员的重要性大概就跟警察军差不了多少。不对,事实上他们只是被王权派议员拿来利用的垫脚石,却一厢情愿抱着隶属于王室的自负,简直就是丑角。以工作来说,警察军还比他们有用多了。至少他们还守
护着市民的安全与城市和平……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喂,优贝欧鲁。」
雨滴顺着眉毛滴落,走在身旁的年轻同僚咪着眼向他搭话。
这个炼术师名叫苏德•雷伊。
他身上的厚外套虽然涂抹了以罂粟籽提炼出的油,但在这种滂沱雨势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外套被雨水彻底打湿,显得异常厚重。
随口应了句「怎么了吗」?就见对方露出一脸厌烦开口道:
「我们在这里当一整晚的落汤鸡,犯人到底会不会现身啊?」
再根本不过的疑问。
连日来的犯罪事件让街上的警力与日俱增。前天比三天前多、昨天比前天多,今天又比昨天多出更多。照常理而言,警备的人数比例增加后,凶手应该更难寻找猎物下手才对。光是杀人还有可能,但分尸可得花费不少时间。
「再加上这种雨势……今天犯人也该放个假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
优贝欧鲁挑了挑眉。
「不过,要是凶手会因为害怕而有所顾虑的话,就不会死这么多女人了呀。」
「哈。你这个色鬼,意思是这场大雨反而会让那家伙更兴奋吗?」
他对开着玩笑的苏德耸耸肩,目光往身后一瞥。
十二名骑士都跟在炼术师身兼分队长之职的他们身后走着。
纪律与士气并不高昂。就连刚刚的愚蠢玩笑也没有人露出丝毫笑意,每个人都只是板着一张脸淋雨。
懂得混水摸鱼的家伙这时就会假借休息的名义一头钻进酒吧里,点几杯葡萄酒放松玩乐一番才是。只可惜优贝欧鲁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而苏德——就只是个迟钝的粗汉。
「不过……就算再喝两杯,也没什么意义了呀。」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力灵敏的苏德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后,不解地歪头询问。
所以优贝欧鲁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骑士是王属军总兵力的十分之一,炼术师则是二十五分之一。唔,还算说得过去的数目,毕竟你们也算是精英啦。」
第四小队当然全体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讶异得面面相觑。
「一想到国家得花多么庞大的金额培育一名骑士或炼术师,还真让人觉得有点舍不得-毕竟那些费用也包含了市民们所赚的血汗钱……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遗憾,
但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呀。」
「喂,优贝欧鲁……?」
「苏德,你是个很好的朋友。还有各位骑士,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曾听从我的指挥为我工作过,总之先让我向各位道声谢吧,非常感谢。」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么,再会了。」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笑容——
优贝欧鲁双手轻轻一拍。「啪」的一声。
剎那间,所有人的脖颈都喷溅出鲜血。
没有响起半点悲鸣。因为被切开的部位正是喉咙。
而那激烈骇人的血溅声也被这场大雨覆盖而听不真切。唯一听得见的,只有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总计十三人同时瘫倒在地的细微碰撞声。
这是第五冠术式「撕裂之无」——真空的刀刃。原本是缠绕在武器前端藉以提高杀伤力的招式,但因应使用者本身的能力,也能像刚才那样直接出现抹上对手的喉头。不过遇到必须隔空发动或复数同时启动的状态时,所需的仪式其实早已超过第五冠术式的范畴。照理来说,应胲要向边狱院提出申请作为另一种炼术才对。
——只是太麻烦了,就索性略过不提。
「哼。」
睥睨着方才亲手造成的十三具尸体,优贝欧鲁自顾自地颔首。
「还有点事得做啊。」
再次发动了「撕裂之无」,随意将眼下的尸体大卸八块。
尽可能撕烂躯体四肢,制造出惨绝人寰的现场。
「这样就行了。还真是麻烦……又不能用,『淡色蜜蜂』解决。」
若是以毒杀害就太不自然了。毕竟得让世人认为这次的事件也是撕裂杀人魔痛下杀手的其中一项犯罪行动才行。
至于为什么只有优贝欧鲁一人幸免于难,要找多少借口都不是问题。毕竟他平时工作也很认真,王权派议员对他也相当信赖。
「……接下来……」
总而言之,现在他已经是自由之身,大可以藏起身影单独行动。
就算被其他分队发现自己独自行动,反正不久之后这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先别说一般市民,接下来王属军、警察军、还有那些觊觎悬赏金的民间炼术师们都会被卷入这场偌大的混乱之中。
现在外派至街上的王属军大概占了总兵力的八成,骑士约一百名,炼术师约二十名,剩下的两成正在休假没有出勤,也就是说,几乎是全员出动的状态。
虽然无法确切掌握警察军的人数,但最多也不过百人左右吧。
公会所聘雇的民间炼术师虽然还是未知数,但下了这么场大雨,人数一定比昨天甚至前天还要少。大略估算一下,也顶多二、三十个人吧。
合计起来,约莫是两百五十人上下。
光以数字来看,两百五十似乎挺像一回事的,不过市民区域占地面积相当广大,就像不久前优贝欧鲁将所有伙伴尽数杀害这件事,现场连一位目击者都没有。
雷可利现在想必非常焦急吧。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威胁市民安全的连续杀人魔——她肯定早就将「克拉夫念珠」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皇家所属的秘密武器,弗格与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是否会顺利上钩,就交给那个人造人少女去负责。
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少女。
自己顶多算是幕后推手。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为主角的戏码是在更遥远的未来,必须还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行。
他从怀里取出表确认。
现在是晚上十点,快乐又精彩的特别节目才正要揭开序幕
那一夜,匍都出现了十三个绮莉叶。
她们是群体,由多数构成一体的生物。所以就算各个绮莉叶分别活动,她们所有人仍是同一个绮莉叶,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而行动着。
这有点类似舞台剧。
大量的演员虽然各自有任务得完成,但都是为了呈现同一出戏。
十三人中的四位,扮演的是牺牲者的角色。
她们让自己成为尸体,而下手的当然就是其他分身。
将内臓从开膛破肚的尸体中取出,随意丢弃在路旁。手法跟最近造成匍都骚动的撕裂杀人魔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丢弃的地点并非暗巷而是大马路上,以及刻意捣烂尸体的面容。
其他九人之中的四人,则负责散播谣言。
她们出现在市民区域的各处,向警察军、王属军,还有公会派遣的炼术师们散布「发现了尸体」、「遇见撕裂杀人魔」等伪造的假情报。全身湿透的年幼少女怎么看都楚楚可怜,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说法。即使遭人起疑也不构成问题。毕竟她们的使命就是要刻意引起骚动。
这四个人最终以「克拉夫念珠」发动爆发系的炼术阵。连同自己本身——警察军十六名、王属军二十一名、公会派遣的炼术师十名,以及几栋建筑物,全都被卷进这项自杀行动中。没有留下任何见过绮莉叶面孔的活口。
剩余五人中的四人,担任的是幕后的推手,也就是负责声东击西。
在街上大声嚷嚷,破坏建筑物、街灯以引起骚动,一旦发现在这种滂沱大雨又发生了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情况下还悠哉外出的女子,就全部出手袭击并杀害。
结果就是——从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两小时,市民区域彷佛已经处在戒严状态中。一般住家因恐惧而鸦雀无声,警察军及王属军则杀气腾腾地大声对话,在街上各处穿梭。
若单纯以对市民造成的损害来看,情况其实并不严重。遭到波及的每栋建筑物离全毁都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倒卧在街上的尸体有一半以上都是绮莉叶本身。但对警察军和王属军来说,损失可就相当惨烈了。不仅守护城市的任务失败,还相继出现死伤者。现在已经不是在意威信或面子的时候了,因为直至目前为止都没出现关于这一连串骚动的中心,也就是他们所认定的撕裂杀人魔的目击证言。
如此一来,舞台更陷入极端的混乱。
想要收拾残局,就必须派更厉害的演员上场才行。
这个国家确实拥有能与我们并驾齐驱的皇家机密武器。
执行声东击西行动的同时,四个绮莉叶正等着那两个人。
等着自己的哥哥——经由人手创造出来的人造少年.,以及自己的朋友——为了互相杀害而成为好朋友的少女。欺骗他们,打败他们,让他们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仅仅想象那幅未来光景,绮莉叶就快乐得无法自己。
在此同时,脑海里忽然掠过几天前优贝欧鲁所说的一句话。
快乐跟憎恨只有一线之隔。
散播憎恨的同时,往往也会产生快乐。
啊啊——在听到那句台词时,自己确实出现显而易见的厌恶情绪。
「哼哼,还真是无法否认呀。」
伫足在雨幕里的其中一个绮莉叶,与其他绮莉叶们同时扬起微笑。
「……我很憎恨。对他们既羡慕、又感到无比憎恨。」
明明是与自己相同的存在,却佯装成人类的弗格。
把这样的弗格当成无可替代的存在,将他放在身边的艾儿蒂。
那两个人拥有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一切——
「没错。」
绮莉叶自言自语着。
不是身为牺牲者的绮莉叶,不是散布谣言的绮莉叶,也不是负责声东击西的绮莉叶。
不是那十二个人,第十三名绮莉叶喃喃出声。
「我要在你们身上留下伤痕。」
†
在市民区域,应该说在警察军及王属军都因为「撕裂杀人魔」造成的混乱焦头烂额之际,有一群人悄悄集结在一起,准备开始进行某项工作。
人数共十五名。
全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的炼术师。
但这项工作并非来自炼术师公会的中介。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由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链一一「克拉夫念珠」。
其中十名炼术师直到一个月前都还从事着由公会提供的普通工作,其他三名是从国外非法偷渡,只能一直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另外两名的从属与国籍不明。
每个人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些是被强大的力量迷惑、有些秉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主张、或者纯粹只是为了钱。
至于工作的内容则相当单纯,只要彻底破坏目标机构即可。
所谓的目标机构,指的就是匍都中心地带的皇宫以南约五百公尺,国立炼狱学综合研究机关。正式名称是王立炼导院,俗称——边狱院。
狙击边狱院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首先,边狱院是公家机关。光是这一点,看在那群对莹国怀恨在心的人眼中,就足以是教人痛恨的仇敌了。
其次,边狱院还是个凌驾于法规之上的机关。可以借着国家之名堂堂正正地进行那些于法不容的研究,也因此成了那些被禁止研究的人们所妒恨的对象。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边狱院负责管理「愚者之石」这件事。
有为数可观的人深信——莹国之所以无视「克拉夫念珠」,就是负责制造管理「愚者之石」的边狱院为了独占市场利益不惜对国家施压的关系。为了中饱私囊而阻挠炼术的发展,必须给那些自私自利的拜金主义者一些教训才行,激昂的愤慨情绪使人们团结起来引发暴动。背叛国家的罪恶感被陶醉的革命思想所取代;渴望拥有强大力量的诱惑则以正义之名弥补其中的不堪。
打着正义、大义的名号,利用此次连续杀人魔所引起的莫大骚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纵然矛盾,也只能用无可奈何搪塞过去。
这是必要之恶,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他们如是说。
撇开善恶不谈,事情正顺利进行着。
警察军不用说,连原本应该在边狱院四周戒备的王属军也几乎全被派驻到市区的街头巷尾,留守的人数根本不到平时的五分之一。没有给那些人呼救的机会,便以「克拉夫念珠」强化后的炼术在一瞬间夺走他们的生命,如今的边狱院可说是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
之后炼术师们决定兵二路,攻坚建筑物。
一队从正门、另一队则从后门侵入。
幸亏了这场大雨的屏蔽,外头的嘈杂声响应该没传进建筑物内,原本并没有夹击的必要,只需光明正大从正门闯入,毫不犹豫地虐杀与破坏就行——但有些人认为这么做会让里头的研究人员逃走,对此持反对意见。
大伙一致认同这个看法,前后夹击是个好提议。毕竟其中不乏想将边狱院内部的最新研究资料据为己有,以及憎恶国家政策的人。
最后决定十个人从正门进攻,后门则由剩下的五人把关。
选择从正门入侵的人大多血气方刚。起码都是些喜欢堂堂正正交战,一心想给对手好看的家伙。
然而——
眼前的建筑物仍保有旧时被当作监狱使用的痕迹,当他们潜入为了囚禁罪犯所打造的庄严大门后,却在前庭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黑暗中。
在通往正面大门的几盏路灯照明下,有个少女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与边狱院并不相衬——不,是跟大雨之夜格格不入的华丽装扮。
完全贴合上半身的无袖轻薄上衣,手臂套着彷佛正准备去参加舞会的长手套,下半身隠藏在宽大的裙子底下,裙身缝上以黑铁打造的铠甲。不知该说是华丽的战甲,还是以粗鄙的礼服来形容比较好。
银色长发沐浴在苍白的人工光亮下,少女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
「喂……」
其中一名炼术师出声。
最诡异的不是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周围。
那就像是一颗半透明的球体。
以少女为中心在头顶与周围半径两公尺展开范围,落下的雨滴被尽数弹开。雨滴只撞击到园形的透明玻璃球,少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淋湿。
「那是什么?『障壁』吗?」
该不会只为了避雨就特地发动炼术吧?
接着,突然之间——
少女身后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穿朴素的贵族服饰,看起来再凡庸不过的少年——他站在少女身边,开口道。
「这种雨势,没办法使用『烈焰』吧。」
「对啊。」
少女回答,声音轻柔的彷佛花瓣摇曳。
「既然都下雨了……就用『疾雨』可以吗?」
「无所谓。」
就在少年勾起微笑后——
少女背上唐突地延伸出数条直线。伸展、弯曲'、复杂的纠结交错,宛如以少女的后背为中心描绘出蝶翅。部分紧贴着肩膀、手臂,以此生根成长,幻化出一幅图样。
所有人都错愕得无法开口,但大家都很清楚。
那幅图案——就是炼术阵。,
线条停止了动作,少女呢喃出声。
「……『疾雨』。」
对这个单字产生反应般,有人不自觉抬头仰望天空.,有人慌张地伸手保护头部.,也有人摆出备战姿态注视着少女。但这些反应全都徒劳无功。
脚下。
石板地与草地上的一滩滩积水被硬质化,同时生长出如刺猬背上的尖锐硬剌。
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没人有机会发出惨叫。尖剌贯穿了双足、腰部、躯体、胸口、心脏、头部,使他们瞬间毙命。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甚至连拿起悬在腰间或背后的武器都办不到。
少女在黑暗中解除炼术阵后,透明的剑山瞬间溶解,雨水恢复成原本的姿态。炼术师们的尸体于是失去支撑,当场跌落在地。
最后剩下一一还站在那里的一一唯一一人。
只有那个人做对了反应,往后跳开成功躲过「疾雨」。
「还有一个啊。」
少年径自叹了口气。
「或者……我该说声真了不起吗?」
于是——
以黑色外套包覆全身的矮小身躯在遮盖的帽兜底下微微勾勒出笑意。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呀?」
询问的声音来自稚嫩少女。
「我明明在市区里声东击西制造了那么大的混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逸出口的语气有些忌惮,却又掺杂着愉悦。
她取下帽兜,让少年与少女看清面貌。
同时也以一种安逸的神情瞪着哥哥与友人.
「我们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想要保护少女——艾儿蒂而庇护似地站在前方的少年——弗格开口答道。
「有一半是赌的。不过,至少街上不是你真正目标所在的可能性很高。」
「是喔。」
绮莉叶笑得轻蔑。
「有这个荣幸听你解释一下吗?」
弗格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弯刀。
「是你失算了,绮莉叶。一星期前你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其实也等于间接泄漏了身为人造人的『群体』能力,那便是开端。」
双眼直视着绮莉叶。
「我们这才知道你的存在,也明白你打算将艾儿蒂当作目标。不久之后发生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一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然后呢?」
「既然你的目标是艾儿蒂,自然会想到『撕裂杀人魔』是你为了逼出艾儿蒂所丢出的诱饵。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骚动实在太过火了,过火到就像刻意为之。在我们被引出来之前,想必会先受到警察军、王属军,以及炼术师公会的关切。会觉得另有内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她点点头,将手抵在嘴边。
是为了表现出窃笑还是想掩饰咬牙隐忍的不甘,或许就连绮莉叶本人都搞不明白。
「那么……你们在边狱院待命的理由是?」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知对方是否在装疯卖傻,弗格冷冷一笑。
「有一半是赌注。而且……别忘了你可是曾经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还直接现身在艾儿蒂的房间里。绮莉叶,那也表示你拥有某种足以达成这件事的力量。某种能够让你直接进入被严密封锁的石塔地底的力量。」
那是为了恐吓艾儿蒂,让她感到绝望;折磨弗格,使他后侮的示威。只是单纯为了取乐。
「但那种移动能力似乎有什么限制吧?如果没有限制,我跟艾儿蒂现在早就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里了。你也没必要策划撕裂杀人魔事件,只要直接侵入国家中枢进行破坏就行了。」
这算是弗格从绮莉叶愉悦的反应与自己可能疏忽的部分,所推测出的结论。
关于绮莉叶所具备的能力中,可为与不可为的部分。
「正因为办不到……你才会亲自出马,攻击匍都某个重要的据点。选项其实也没多少,除了王宫、议员宿舍之外,就是这里——边狱院了。」
以此类推,其实不难理解。
看穿对方的想法,预测对方的动机,然后做出对应。
「王宫里的戒备森严,实在不适合强攻。王属军的特别部队无论何时都会在王宫各处展开结界炼术,就连艾儿蒂都无法破解。至于议员宿舍并没有值得你攻击的理由。说实在的,不管死多少议员对我们来说也无关痛痒。我们不在乎的事情,你也不会特地去做吧?既然如此……就只剩下这里了。这里是最有可能遭到袭击的地点。」
虽说是赌注,但结果显而易见。
这招误打误撞的一步棋,却出色地钳制了自己——
「原来如此。」
声音毫无来由的颤抖。
因为情况没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而觉得愤怒.,又对自己当时就已埋下失策的伏笔却不自知深感懊悔。以及,对弗格和艾儿蒂这两个人单纯的厌恶与不满。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
——若不这样,就太无趣了。
要是轻而易举就被街上那些骚动吸引过去的话,就一点也不值得期待 了。
绮莉叶褪去包裹着自己的外套。
大雨淋湿了身体。没错,自己只有孤伶伶一个人。不像弗格,拥有名为艾儿蒂的避风港;也不像艾儿蒂,拥有弗格这样的护盾。
无论繁衍出几个自己;就算有正统丁字教祭司的陪伴;即使与作为间谍的王属炼术师合作、或是诱惑杀人犯,不管做得再多,仍无法改变自己是只身一人的事实。
所以才要善加利用呀。利用自己的生命与存在.,利用古多•雷雷伊斯的宗教狂热;利用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利用伊帕西•特特斯。
绮莉叶抽出配挂在腰间的短仗,不是什么名贵的逸品,只是个随处可见替代物的复制品,就跟自己一样是大量制造出来的。与弗格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截然不同。
「真有趣啊,艾儿蒂。真是太有趣了,哥哥。」
以娼妓对这世间憎恨至极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
「因为太有趣了,就再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吧……我的『移动范围』只限于前往曾碰过面的人身边,所以才能到艾儿蒂的监牢,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进入王宫的原因。」
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弗格,还有站在他身后的艾儿蒂。
那由上往下的,混杂着轻蔑与羡慕的睥睨。
「但是哥哥,你可别忘了喔?正确来说,我不是进不去王宫,只是选择没有进去而已。因为我跟你已经见过面了。你待在王宫里时,我也能到你的身边去。」
「是吗。」
回应的语气十足冷淡,像是全然与自己无关。
这个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待。无视自己的来历、无视身为罗兰之子的事实,一心只想当个人类。
「好好记着吧,就像你说的,我会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攻击你们。这次的事件只是开端,为了对你们宣告我的存在。」
佯装人类举止的人造人,以及披着人类外皮的怪物。
就由绝对无法成为人类的我追逐你们到天涯海角——
「哪,哥哥。」
绮莉叶嗤笑着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
为了再次确保自己的优势,她开口道:
「你以为成功看穿我之后就能赢了吗?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所有的把戏?你以为……我会就此收手不再淌这趟浑水?」
「不。」
但弗格的回应仅是否定。
「我不认为这就是全部了。当然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能力范围有多大,又打算使出怎样的手段,不过……」
弗格直视着绮莉叶,摆出直接且充满自信的拒绝态度。
「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有从隔壁借来帮忙看守后门的看门狗呢。」
「……这样啊。」
绮莉叶低下头。
低垂着颈项,咬紧下唇,在尝到血腥味后才又抬起头发出嗤笑声。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从正面突破,来让你们俯首称臣了。」
†
绕到后门的五名炼术师,大致上都与选择从前门进攻的十个人有着基本差异。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不赞成与敌人正面对决的家伙。
胜负是必须赌上生命的大事。第一要件是杀了敌人,以确保自己的生存。把战争当成乐趣简直是愚蠢至极,他们几个都对这种娱乐没有兴趣。
会看上必须削减大量生命力的「克拉夫念珠」也不是为了战斗。
而是为了对世人宣扬自己的理念、和亲手洗刷对这个国家的怨恨——比起从正门入侵的家伙,这些人有着更明确的行动目的。
所以他们放缓脚步,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眼前的后门。
说是门,也不过就是加了道铁门的矮墙罢了,完全没有正面大门那种浮夸自负的肃穆印象。就只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罢了。
几人之中手脚较敏捷灵活的越墙进入,破坏门锁。其间没有任何人开口出声。大家都暗自期待攻陷前门的那伙人能挑起莫大骚动,无声无息地一个个钻入门内。
于是——
「……请……在……有……?」
当和着傍沱雨声听到这句问话时,所有人无不绷紧了神经。
同时分散开来,警戒的摆出迎击姿态。背对着矮墙亮出自身的武器-眼睛注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有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再次开口。
「……请问各位在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是名老翁。
没有弯腰驼背,反而有着高瘦的身形,像根针一样直挺挺地伫立在那里。向后梳拢的白发整齐服贴,穿着合身西装站在雨幕中,丝毫不介意被淋湿,那从容不迫的姿态简直可称得上是绅士的典范。
不——比起绅士,不如说是管家.
「从后门进来,还真是不太聪明呢。」
细如丝线的眼睛在五名炼术师身上一一扫过,看不出他的表情。
没有人出声回应。每个人都沉默地握紧武器戒备。管家似乎也不介意,仍径自恭敬的弯腰行礼。
「在下名叫卡尔布鲁克•特菲。奉主人与约定之命前来,虽然只是一介管家,但就让在下代替王属军当各位的对手吧。」
一语毕,他也伸手取下系在腰间的捆状长鞭,唰的一声垂至地面。
战况一触即发。
那是鞭子还是蛇腹剑?大家各自分析老翁手中的武器,试图预测对方会使出何种炼术或剑术,以采取适当的防御与攻击。
然而,管家这一击,彻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波攻势从地底而来。蛇腹剑的前端猛地从站在他面前相距两公尺左右的年轻炼术师脚下窜出,无法得知究竟是何时穿过土地靠近的——自称卡尔布鲁克的老翁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彷佛毒蛇扬头示威般,青年的腹部在下一秒已被贯穿。
「咦,什么?」
锐利的剑尖没有就此停下,继而转向一旁的女炼术师。她慌乱的想要举起战斧,只可惜还来不及动作,颈动脉就已经被迅速且确实地割断。
到此为止,卡尔布鲁克终于有了动作。
他举起持剑的右手往旁边一挥,深埋于地底的剑身挟带泥泞现出原形,恢复成长鞭的柔软状态。不是以剑尖而是靠着剑身——顺势挥砍。
目标是剩下的三人,两男一女,就同时解决吧。
其中一名男性打算屈膝闪躲,女人选择向上跳,但两人都以失败收场。本该是横向挥砍的攻击,剑身却在眨眼瞬间弯曲改变了方向。
对屈膝的男人形成谷型,跳跃的女人则是山型,两人甚至还来不及改变战姿,脖子就被迫与身体含泪诀别。
最后一个人——只有另一名男性躲过这场死亡
他没有躲开利剑,而是瞬间发动「障壁(Ehrle 2)」阻挡,没有抵抗反倒利用攻击的余威往后跳开,退避到攻击范围之外。
「……唔。」
似乎对对方的反应感到钦佩,卡尔布鲁克扬起眉。
「漏了一个人呢……哎呀?」
这时——
他仔细打量男人的身影,面露诧异之色。
那人穿着用破布拼成的长外套,外套底下的衣服同样破烂不堪,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实,连指尖也不例外。除了那只透露出疯狂的凌厉左眼外,整张脸也全被绷带缠卷包覆住。
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衣着——
「你该不会是鼎鼎大名的……斐伊先生吧?」
欧图•斐伊。
在莹国极负盛名,从未露出真面目的杀手。
「但真是奇怪,就我所知,名为欧图•斐伊的炼术师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不名人士杀了才对呀。」
或者该说,是被刻意模仿他穿衣风格的某人给——
「若真是如此,你究竟又是谁呢?」
面对卡尔布鲁克自言自语似的提问,男子并没有回答。
只用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
其实也不需要答案,老管家再次执起蛇腹剑。
「呵,多说无益是吗?那就来一较高下吧。雷迪克•梅尔所创造的人造人……恐怕也是近来在市井掀起莫大骚动的『撕裂杀人魔』先生。」
对于这种掺杂了臆测的叫法,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但藏在绷带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些许笑意。